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抱茗荷之說

第4章 黑痣

抱茗荷之說 山本禾太郎 23603 2018-03-16
西杉才二獨自走在夕陽下的元町路上。道旁點著鈴蘭形的街燈,街道兩側擺放著盆栽的櫻花樹,櫻花紛紛飄散至柏油路面上。 不同於以往的憂慮,他顯得十分快活,有一股由衷的喜悅之情。無論怎麼樣克制,這份湧上心頭的喜悅,全都顯露在了臉上,那種竊竊自喜的瘆人表情,讓他醜陋的臉形更加扭曲。 實際上,他的相貌十分醜陋。一個突出的前額,兩條短眉毛,像毛毛蟲一樣縮在一起;雙目圓如栗子,還泛著黃色;上嘴唇突出得能遮住下嘴唇;倘若鼻子再矮些的話,倒還算是圓臉,給人些許好感,彌補一部分缺點;但他高挺的鼻樑,偏偏薄勝剃刀,致使其容貌看上去異常奇怪。 這張醜臉讓他從小到大,一直過著艱難的生活,因此,他時常憤恨父母,討厭和別人接觸,而且恐懼異性。

就是這樣的一個西杉才二,在神戶的銀座、元町的大街上,引以為傲地仰著臉,昂首挺胸地走著,時不時好像回想起什麼似的,竊竊自喜。此中必有緣由。 不用說,西杉才二還是單身。相貌醜陋,往往會讓人孤獨、寂寞,不少人因此走上邪路,西杉卻很幸運,在工作中尋得了安慰。總有些同事會因為他醜陋的外表而侮辱他,但是,西杉總會通過工作,來報復他們。除了工作,他找不到其他安慰自己的辦法。 他竭盡全力地,一心撲進工作,果然順利當上了股長這一要職。但是,不論股長、課長,就算職位再高,天生的醜陋相貌,總是不會改變。在大辦公桌前面,他坐在轉椅上,竭力想要顯示身為股長的威嚴,但是每當公司裡的小女生,拿著需要他首肯的文件,找他簽字的時候,他總是臉漲得通紅,直慌神,樣子十分狼狽。甚至指出下屬失誤、批評下屬之時,只要一想到自己丑陋的相貌,他就會覺得,恭敬地站在面前的部下,是在盯著自己的臉偷偷冷笑,結果就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知道下屬給他起了個綽號——“蚰蜒”。如此醜陋的西杉才二,在自己迄今三十八年的人生當中,曾經有過三、四次親事。可惜每次都只進行到相親見面的環節,之後必然是取消親事。每當這種情況發生,他就會感到,常人無法想像的屈辱,既沉重又深刻。因此暗下決心,從今以後,無論是誰再來提親事,自己都不會再相信了。 可是,他都三十八歲了,也有一定的社會地位,月收入達到一百二十日元,再加上一年兩次的獎金,算起來每月平均有一百五十日元的收入。換了別人的話,想必是已經有兩、三個孩子的熱鬧家庭的主人翁了,偶爾和妻子出門的時候,如果遇到部下,部下還會恭恭敬敬地打個招呼。每次一想到這兒,西杉就會發自內心地悲哀。 “無論是什麼樣的女子,只要五體健全,我都願意接受。難道就沒有能接納我相貌的女子嗎?”

真不湊巧,西杉身邊,偏偏就沒有這樣的女子。 言歸正傳,卻說大概二十天前下班之時,細本課長忽然對西杉才二說道:“西杉先生,我有點事想要和你商量,今晚能來我家一趟嗎?” 也許是要安排什麼工作吧。西杉猜想著,當晚便去拜訪了幾乎從未去過的課長家。 那晚,細本課長興高采烈地迎接了他。 “多虧了你每天的努力工作,我們課才能獲得好業績,我也跟著增光了呢。” 課長從容不迫地對部下說著些客套話。 “這個……”西杉不知道課長想要說些什麼,變得有些無措。 “但是啊……”課長將煙點著,“我想現在說這話,可能有點早,但你畢竟擔任公司的重要職務,將來也會不斷被提拔,所以不用太擔心前途問題了。雖然這件事跟我無關,但我真的是為你打算——雖然眼下你是不用擔心了,但獨身一人,難免對你的信用有些影響。”

細本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你娶老婆了沒?” 因為有些出乎意料,西杉才二急忙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細本課長的臉。不知為什麼,細本好像要躲避西杉的視線一樣,瞬間將頭低了下去。 “我受夠相親這回事了,因此……” “不,我也清楚你相親失敗這件事了,但是……” “如你所見到的一樣,我是這樣一個男子,所以……” “不,沒必要提這件事。”細本課長依舊低著頭道,“只要你本人接受就行了。我是肯定不會讓你難堪的啊,你就放心交給我吧。” “那麼,對方是我認識的人嗎?” “不,你應該不知道,你上次來我家,是什麼時候啊?” “自從正月年初時,拜會的那一次後,應該已經有三個月,沒有拜訪過府上了。”

“那你們應該沒有見過。” “那就沒有戲了吧,我長得……” “不,西杉,你未免太自卑了,這一點絕對不要擔心。畢競是我介紹的人,你就放心吧。實際上,她是我妻子的遠房親戚,也許你不知道,她是二十多天前來我家的,眼下正要回家……” 細本取來一張照片,放到了桌上。西杉坐著瞥了一眼照片,不由覺得細本是在戲弄自己。照片裡的女子,長得實在太美了。 “怎樣,相中了嗎?” “我當然是可以,但對方……” “不,這絕對不用擔心,我很相信你,適時會照顧你的,你就放心吧。” 二人聊完,起身的西杉心中,十分想要那張照片,卻實在不好意思說“把這張照片給我吧”。 這時,細本向他說道:“這張照片你帶走也無妨。反正不出四、五日,你就會見到本人。到時候,你還要再來直接跟她見面呢。”

“是這樣啊,那就一切都拜託了。”西杉才二說道。 辭別細本家後,西杉才二一邊走在山手路上,一邊回想著今夜發生的事情。入了夜的山手路,人影稀少,還有些黑暗。 “這件事發展得也太順利了!……就算我是初婚,但也三十八歲了啊。對方雖然已經有二十四歲,卻是個從未結婚的姑娘,並且長得那麼美麗。她究竟是喜歡什麼,才會來到我這樣醜陋的男子身邊?這其中想必是有原因的。如果沒有原因的話,在我們見面以後,她一定會斷然拒絕。總之,不管哪種情況,恐怕都要由我這邊,體面地提出拒絕才更合適,但是…… “我很清楚我的相貌是何等醜陋,但世上也有很多比我更醜的人,況且,也有不少醜男人配了美妻的例子。現在的社會,男子的實力遠比美貌重要。我絕對不會變悲觀的。細本說得對,也許我真的是太過自卑了。”

一想到這些,西杉忽然很想再看看,剛才那名女子的照片。他偷偷地將照片從口袋取出,藉著昏暗街燈的光亮,看了又看。 如此過了十天,西杉心裡的不安和焦躁日趨強烈。而後,就在兩、三天前,細本告訴他,那個女子從老家來神戶了,希望西杉今晚能到他家中一見。 是夜,西杉的心情相當混亂,既想著哪怕提前一分鐘,都要盡快見到那名女子,同時又不敢將醜陋的相貌,顯現在她的面前。這份焦灼,使他在細本家的門前徘徊不斷。 被引領到屋內的西杉才二,簡直就是個未經世事的小伙子。細本說的話,他一句都沒聽進去,只是神情緊張地等待著那女子的到來。待那名女子走進房間時,已經歲數不小的西杉,仔仔細細地將她打量了個遍。 這女子十分美貌,向左分開的頭髮,在後面打了個結,上面還插著一朵白色大玫瑰花,膚色白皙,眉毛黑亮,鼻子也是高挺著,臉上的肉不多不少,給人圓滿的感覺,穿著紫色平紋的和服。女子送飲品進房間時,恭恭敬敬地向西杉鞠了一躬。西杉也是緊張萬分地回了禮。

“她實在是個鄉下人。”細本在旁說合著,稍微抬眼看了一下那名女子。 第二天,西杉接到了肯定的答复。所以他才能心情如此舒暢地,走在元町的路上。 結婚時的西杉才二,簡直是得意的上了天。一種說不出的淡淡的玫瑰香味,包圍著西杉的周圍,讓他輕飄飄、暖洋洋的,很快就忘掉了自己的醜陋。當公司裡的女職員請他蓋章簽字時,他也不再狼狽不堪。無論公司職員怎麼看他,他都不為所動了。如此醜陋的自己,竟然娶到了那麼漂亮的妻子,這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情。 西杉本覺得新婚的幸福生活,是一輩子都體驗不到了,哪知竟突然嚐到。婚後第四十天,五點鐘後,西杉下班回家,打開格子大門,正要進到院子裡時,從門上落下了一個白色信封。想必是郵遞員投遞完,就直接走了吧。他坐在玄關門口,邊解鞋帶,邊翻看信件的內容。

正在這時,妻子光子從屋裡奔了出來:“您回來了!……” 打完招呼,跪坐在門口的光子,目光越過丈夫的肩膀,看見了他手中的信封。 “啊,這個……”她立刻伸手越過丈夫的肩,“嗖”地一下,將他手中的信抽了出去。 “從哪兒寄來的信啊?給我看看不行嗎?”西杉才二有些克制不住情緒,稍微語氣強硬地問道。 “這個嘛,是從老家郵寄過來的。”結婚以來,妻子首次露出如此狼狽的、不知所措的神情。 “從老家郵寄過來的信?老家的哪兒?” “老家的……從我家裡……” “那樣的話……” 西杉變得稍微嚴肅起來,半開玩笑地說道:“也就有義務讓我看嘍。” 那晚,西杉覺得晚餐變得難以下嚥,結婚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如果只是妻子晚些出來迎接,或是他歸來的時候,妻子並不在家的話,他還不會對新婚的妻子陰沉著臉。但妻子的手中,拿著必須向丈夫保密的信件,這絕對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晚上吃飯的時候,光子一次也沒有提起那封信的事情。 妻子的娘家姓藤中,西杉並沒聽說過“佐佐”這個姓。這個叫做佐佐重夫的人,到底是什麼人呢?從光子的掩飾來看,這名男子一定大有來歷。 西衫才二第一次聽細本提起這門親事的時候,他就猜到婚前的妻子,應該是有著些許過去。但一想到自己能娶到如此漂亮的女子作妻子,西杉甚至覺得,結婚前的那些事,只要不加理睬就行了。若換作別的男人,想必會不依不饒,但是西杉認為,沒必要再追究了,那隻會讓妻子不高興,同時亦會讓自己更加不快。 可這樣沉默下去以後,西杉心中的不快,反而越發膨脹。他想:“要是妻子能向我解釋一下就好了。”只是妻子就是一言不發,好像個悶葫蘆一樣。 最後,他感到一陣悲哀,你婚前發生過什麼都無所謂,只要向我解釋一下就行。這樣想著,西杉甚至覺得妻子非常可恨。 煎熬中,天亮了。 整整一天,西杉的心情都很低落。下班回家後,剛打開大門的西杉,看見了妻子愉快的笑容,霎時覺得好像被拯救了一樣,但出於男性的尊嚴,他還是板著臉。 然而,光子的心情已經徹底變快活了,她圍在西杉身邊,不斷地獻著殷勤。 “昨天的那封信,我本來當時就想給你看的,但不知道裡面寫了些什麼,我擔心會寫些不好意思的事情,所以沒給你看。我也是很為難的呢。” 光子手裡玩弄著那封信。西杉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於猜忌了,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 “怎麼回事?給我看看。”西杉從妻子手里奪過了信。 信的開頭寫著對妻子結婚的祝福。接下來寫到由於自己妻子的重病,外加上自己的失業,“生活十分困苦,本不想打擾新婚不久的你,唯恐讓你擔心,但我真的走投無路,完全陷入了困境。所以,能否借我兩百日元?我一定將你的恩情銘記一生。” 這封信是一名男子的筆跡,署名是“佐佐重夫”。因為妻子給自己看了那封信,所以西杉的心情,也變得明朗起來了。 “那個叫佐佐重夫的是誰啊?” “那個……”光子低下頭,沉默了一段時間。望著垂下頭去的妻子,眼見她眼圈漸漸泛紅,西杉不由得心生憐愛。 “什麼都不要顧慮,儘管說出來吧。” 光子的頭垂得更低了,她把臉倚在自己那渾圓的右肩膀上,將柔嫩的左手手指輕搭在桌上,反复摩挲著信紙。 “但是,你……”光子再次沉默了。 “我……怎麼了?”西杉有些受不住了,他將左手搭在了妻子的肩上,從下方望向妻子的臉。 “可是,你昨晚不是生氣了一個晚上嗎?”光子濕潤的眼睛裡稍微露出一絲笑意。 “哎呀呀,你可是誤會我了,真是的!……混蛋!……” “怎麼個誤會了?” 西杉被徹底問住了,不由得有些緊張,只好說道:“這種事情已經無所謂了,你明白就好。” “這種事情可不是無所謂的,對我來說……” “那我道歉吧。錢我來出,但這個佐佐重夫是誰?” “就是那個啊。”光子陰沉的臉有所緩和。 “我是真的不清楚啊。” 於是,光子解釋說,這位佐佐重夫,就是自己叔母的丈夫。因為失業很長時間了,所以債台高築。他得知自己有一小筆存款,就前來求情。已經借給他三百日元了,但現在自己也沒有辦法了。但佐佐的確是個不錯的人,所以自己又覺得,他十分可憐,想要盡量幫他。 西杉才二聽到佐佐重夫,竟是光子叔母的丈夫以後,就徹底安下心來。無疑,西杉為愛妻塾付了那兩百日元。 但是,光子雖然把信給西杉看了,那信封卻是徹底不見了,大概是被光子給燒掉了吧。最終,她也沒有給西杉看。 西杉好像很快就忘記了這件尷尬的事情,醜陋的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的笑容。他每日一邊發出那種瘆人的微笑,一邊穿梭於公司的大門。 在這件事情過了大約二十天以後,西杉因為工作的緣故,從星期六到星期天的晚上,必須去東京出一趟差。 結束完工作,西杉從神戶的三宮車站返回時,是晚上九點鐘。因為急著回家,忘了給妻子買些特產,所以打算在元町,買些她喜歡的點心帶回去。 從生田下車後,當他走到三宮路時,忽然迎面駛來一輛汽車,車裡坐著一對男女。西杉覺得那男人好像就是細本,而女人正是他的妻子光子!他猛地想要跟踪那輛車,不巧,身邊並沒有出租車經過,只好不了了之,權當疑神疑鬼,就這樣拐進了三宮路。 然而,那一瞬間,出現在西杉眼前的,那個白格子衣領女人的影像,無論如何都揮散不去。 快到十點鐘的時候,光子笑容滿面地來到了家門口,迎接西杉歸來。 “今天可回來得太遲了啊。這個是土特產?這不是元町的海港堂的點心嘛!……你可真是貼心啊。” 光子從後面抱住正在脫鞋的西杉才二,將兩隻手搭在他的胸前,自己靠在他的背上。 西杉覺得妻子的兩條白嫩的胳膊,竟是如此的晃眼,感到了一陣壓迫。 進到客廳以後,他一眼就看見了掛在屋內一角,衣櫃裡的白格子和服。西杉馬上就想要提起這件事,但好不容易,妻子心情如此大好,如果現在說出來,惹得妻子不快,又當如何是好?想到這兒,西杉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今天去哪裡了啊?”他終於若無其事地問道。 光子本想說“沒去哪兒”,卻看見西杉的視線,落在了衣櫃附近,遂連忙說道,“我只是去看望了一下伯母。” “怎麼樣了,細本夫人的身體?” “還是老樣子啊。” 細本的妻子久病纏身,一直住在山手縣的醫院裡。西杉想要知道妻子因為何事,要同細本一起同乘一去,下町的三宮路,又怕莽撞詢問,會惹來妻子不滿。 “是在三宮路吧。”西杉看著妻子的臉色,說道。光子仍平靜地吃著點心。 “我遇上一位坐在車裡、和你十分相似的夫人。”光子的目光,一瞬間變得灼灼通人。 “啊,那你今晚路過三宮路了吧!那輛車裡是不是還坐著細本呢?” “確實是個長得像細本的人。” 聞言,光子淡然說道:“那你就是在車裡看見我和細本了。我可是完全沒注意到你。” 然後,光子解釋說,傍晚去醫院探望時,碰上了細本,以及在三宮開服飾用品商店的田上等人,於是在返回的時候,也就同乘了一輛汽車,先把田上送回店裡去了,西杉才二也沒有再追問妻子,說的是真是假,反正只要稍一調查,就能立刻清楚。 總之,在西杉才二的心裡,留下了一個無法解開的結。一想到妻子謊言被揭穿時,自己的淒慘境地,他就失去了調查的動力。 “老公,把戶村招成臨時僱員怎麼樣?……他也十九歲了,工作上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 公司的服務生戶村,自從結婚以後,就逐漸開始出入於西杉才二的家中。在大概一個月以後,光子就開始提起這件事情。 戶村是個膚色白晳,長著圓臉的可愛少年。每次因為瑣事,西杉派他去自己家的時候,他總是兩、三個小時都不返回。 “混蛋,這是怎麼回事?……還那麼偷懶,三十分鐘不夠嗎?” 每次西杉一這樣斥責他,戶村總會漲紅著臉,難為情似的站在那兒,而且沒有明確答复。 還有,迄今為止努力工作、從未請假的戶村,開始偶爾請假了。於是西杉就派人去他家裡尋他,哪知家人說,他早晨像往常一樣去上班了。這樣的事情,竟然發生了兩、三回。 這期間,公司裡開始流傳出一個謠言,說西杉的太太對戶村疼愛有加。這件事也流傳到了西杉才二的耳中,要么是說看見他們二人,剛從電影院裡出來,要么就是說看見他們,在大丸的食堂一起喝東西。 今天,戶村又休假了。西杉十分不快,就算妻子做過什麼,只要不被公司裡的人知道,也還能夠忍耐,但現如今這種謠言,都傳進了自己的耳中,這是他絕對忍不了的。 於是,他藉口有事,在一點鐘左右出了公司。 回家途中,他腦海裡浮現了各種各樣的場景。妻子一邊害羞地跪坐在美少年的面前,一邊梳著頭的場景;歪著頭把臉蹭過去的場景……都是些德川里的女傭們,撫摸美少年的圖像。 “我不在的時候,難道你就上演著一幕幕充滿情慾的場景?……”西杉才二靠著車內的靠墊,醜陋的面龐因憤怒而更加扭曲。 西杉才二把車停在了離自家門前,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盡量壓抑著緊張不已的心情,打開了大門。一切正如所想,家門口放著一雙鞋子。他頓時勃然大怒。家裡一片寂靜,唯有那無名火熊熊燃燒。怎樣都克制不住了。他默默走到中庭,又穿過裡廳,走進後院。 “如果真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場面,該怎麼做才好呢?”想到這兒,西杉才二的勇氣一下子都消失了。 他再次返回外面的院子,故意大聲地把大門給關上了。 “是哪位啊?”從二樓傳來光子的聲音。他默默坐在玄關處,彎下腰解著鞋帶。 從二樓下來的光子,穿著平常的那件平紋和服,配著那條名古屋腰帶,衣服的下擺明顯有些凌亂。看見西杉背影的剎那,光子有些驚慌失措,但馬上又恢復了平靜。 “老……老公,你這……這是出了什麼事啊?” 聽到背後妻子聲音那一瞬間,西杉才二那熊熊燃燒的怒火,好像被潑了盆涼水一樣,徹底熄滅了。默然走進客廳的西杉,還是沒能拒絕從背後伸過來、幫他拿外衣的妻子的手。不僅如此,他剛想要解開領帶,妻子就撥開了他的手,開始幫他把領帶解開。 “你怎麼了?親愛的。” 站在美麗的妻子麵前,他感到自己好像是見到了什麼耀眼的東西一樣,垂下頭去。 “是有客人嗎?”這竟然是西杉回家後的第一句話。 “是啊。”光子粲然一笑。 “混蛋,是誰啊?” 光子並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微笑著解開了領帶。 “是戶村吧?”西杉才二稍微板起臉來說道。 “是啊,是戶村。”光子反常地微笑著說道。 換成和服的西杉才二,上到二樓以後,看見一名陌生的男子坐在那兒。那男子看見西杉,鄭重地勒了一躬。 “這是佐佐重夫。”光子微笑著將臉轉向西杉,介紹道。 西杉才二頓時十分意外,再次仔細地打量了那名男子。他三十二、三歲,剪短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淺黑色的長臉上,留著些短鬍子。 “初次見面,我叫佐佐……”佐佐再次鄭重鞠躬。 西杉只好寒暄道:“我經常聽內人提起你。” “不不不,您言重了。” “沒有沒有。” “實際上,我剛剛失業了,一直潦倒不堪,這次總算在本地找到了工作,大概一周前搬來此處。將來還望您多多關照才好。” “不,彼此彼此。那麼,你是在哪裡就職啊?” “我在一個處理汽車零部件的店里工作。現在只是做些銷售之類的無聊工作。” “不不不,這是最順應時代的工作。但您夫人也……” “這個嘛。”佐佐悄悄地和光子對了一下眼神,“內人因為久病纏身,所以只有我一個人過來了。” 因為西杉才二聽說,佐佐是叔母的丈夫,所以一直將他想像成一個五十歲出頭的老人。 現在看來,佐佐不過三十出頭,並且身強體健,一副好男兒的做派。上次那封信所帶來的不偷快,就變得更加濃厚了。 “你果然是誤會了什麼。”佐佐回去後,妻子發覺西杉有些不快,便神情嚴肅地問道。 光子將視線從西杉身上移開望向門口,接著又把上身扭向左面,從腰到腿,再到膝蓋,身體彎了好幾個彎,衣服下扭動著的肉體時隱時現。 西杉才二從眉毛到鼻子再到嘴唇,上上下下都浮現出了一陣急躁的神情。 “你才是誤會了吧。”西杉才二彷彿要討好自己妻子一樣,柔聲說道。 “誤會?我怎麼誤會了?……” “我在想戶村的事情。” “戶村……你想說戶村什麼?”妻子轉過臉來問西杉。 被這樣一問,西杉變得有些語無倫次。 “公司的那些傢伙,散佈了很多謠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光子登時大笑起來,“我以為你要說什麼呢,你啊,說話也太不負責了。戶村,不還是個孩子嗎?” 妻子說完這句以後,西杉才二就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結婚才三個月,西杉就得知光子懷孕了。因為光子希望能在娘家分娩,所以,西杉才二就同意讓她回老家金澤待產。 第二年春天,生完孩子兩個月後,光子抱著一名女嬰,從娘家回來了。期間,西杉才二幾次要去探望她,但光子總說不想耽誤他的工作,所以西杉一次都沒去成。 西杉才二為這女嬰起名為由紀子,全身心地愛著這個孩子。但事實上,這孩子未必那麼可愛,西杉只是想通過寵愛孩子,來討取妻子的歡心罷了。既然有了孩子,光子肯定能夠放棄,過去那種放縱的生活方式,全心做一個賢妻良母,將這家庭變成一個真正的家庭吧! 結果,光子不太疼愛孩子,孩子幾乎全是由奶媽來撫養的。只要西杉才二出門去上班,她立刻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門了。 西杉才二終於有些沉不住氣了。一直兢兢業業的他,漸漸變得對什麼都心不在焉,每天都坐在辦公桌前發呆。那醜陋的相貌,也比結婚前更顯醜陋。 就這樣,他每天都心神不寧,心中充滿了嫉妒,整天都想要跟在他那貌美的妻子身後,追查她外出時的行踪。 下班的時間一到,西杉就會急急忙忙地離開公司,可是當他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時候,又覺得回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妻子並不在家,只有孩子盼著他回去。每當想到看見自己後,滿臉喜悅的孩子,他就有一陣說不出的心痛。 “是不是該和妻子離婚了呢?然後她帶走孩子,我則恢復單身……”回想起那種悠閒的舒適感,他斷然決定離婚。 “我苦啊累啊到底是為什麼?為何一定要這樣讓感情受傷?……” 但是,每次他到家以後,一看到妻子的那張美麗的臉,不管是多麼大的決心,都會煙消雲散了。就這樣一天接著一天,西杉才二每天都在痛苦中掙扎。 細本課長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和他親密地交談了,而且好像有意躲他。西杉才二痛恨細本課長。 最終,西杉才二徹底自暴自棄了。他休假的日子越來越多,一面害怕惹妻子不快,一面又忍不住跟踪妻子的行踪。結果非但沒有和妻子離婚,還很害怕妻子離開自己。 思來想去的結果是——殺妻。 自從決意殺妻之後,西杉才二簡直就像從噩夢中醒來一樣,徹底恢復到結婚前的情況,甚至比以前生活得更有規律。 早晨七點三十分必然出門,七點五十分到公司,八點鐘準時坐上椅子,中午十二點,從附近的食堂叫外賣,十二點二十分結束午餐…… 從他所處的辦公樓二樓,可以俯瞰神戶醫科大學廣闊的校園,吃完飯後,他就會坐在校園裡的長椅上讀書,直到辦公室裡的表指向一點鐘。 他的部下從二樓窗口,看到瞭如此積極讀書的西杉才二的背影,都風言風語地說:“蚰蜒先生,是不是難受了啊?……要讀書看看,如何暗地裡控制妻子?” 西杉才二在那段時間裡,新做了一套西裝,布料是和他們商業公司略嫌不搭的黑色,此外還打了一條黑色的領帶,頭髮也留得遠比以往要長。 轉眼間,春天就過去了。五月七日那天,醫大校園裡的新綠,沐浴在乾淨清爽的初夏陽光裡面,十二點鐘剛過時,西杉吃過午餐,下樓前往長椅,去完成他每天的“功課”——讀書。 他坐在往常的那個已有些腐朽的木製長椅上。從這裡,透過樹枝的縫隙,可以看見公司二樓的窗戶。他抬眼望了一下窗戶,只見二樓的窗口,正站著一名女職員,但是距離太遠,無法看清楚是三個女職員中的哪個。單就她身上的和服的花色來看,估計是那個年輕的女職員清水。 西杉才二背對著二樓的窗戶,翻開了拿來的書。但他僅僅是翻開了而已,沒有細讀,而是關注著周遭的情況。果然,他聽見了一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連忙抬頭望了一眼二樓,確認了沒有任何人會看見,便急忙離開了長椅。 不一會兒,西杉才二出現在了電車站,褲子還是黑色的那條,但是上衣則是換成了深灰色的,還打了條天藍色的領帶。 他故意沒有選擇自己駕車,而是擠上了一輛滿員的電車。他在中山手二丁目下了車,快速地看了一眼表。乘車僅僅花了不超過六分鐘。從車站走到家,兩分鐘就足夠了。 在此,有必要提前解釋一下,西杉才二家房子周圍的環境。從停車場沿著大路。走上大概五十米,拐進一條不超過兩米寬的小路,然後向右轉,走到富豪北氏家的高牆處,再向左轉,就能看見西杉才二的家了。 在那片高牆的對面,有五棟二層小樓,位於最南端的就是西杉家。挨著他家南側的,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土牆,圍起的倉庫。因此,他家只有位於北面的鄰居。對面是高牆,南側是倉庫。這一帶是神戶較為古老的街區,所以,房子也都不是在城區規劃下建成的。附近有著很多錯綜複雜的小路,總是沒什麼行人。 就因為是這樣的地理環境,所以,這一帶的建築,與大路旁的現代建築物不同,都是些舊式的老宅。西杉才二家就是一個舊宅,陳舊得讓人根本想不到,這會是一個公司職員的家。入口安著一扇格子大門,左手邊——也就是面向道路的方向,也是格子結構的。在那些格子的前面,則是一些低矮的鐵柵欄。 西杉才二在這個不太整潔的舊宅子裡,住了很久。他相貌醜陋,所以,不願意和外人接觸。這宅子地處偏僻,恰好不霈要跟人打交道,也許他就是因此,才在這裡住了這麼長的時間吧。 西杉才二沿著高牆向前走,忽然他發現,在紅磚鋪成的地面上,一個坑洼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光。雖然西杉當時懷著殺死妻子的重大決心,但還是莫名地被吸引了過去。 撿起來一看,卻是枚金屬鈕扣。他順手將鈕扣扔進口袋,很快就將之忘了。一邊小心地觀察著前後,一邊走到了家門口附近。 西杉才二再一次前後掃視了一下,確認路上沒有人,就急忙手腳麻利地,想要打開格子大門。可是門僅僅打開三寸左右,就再也打不開了。這是由紀子的奶媽,為了對付那些軟磨硬泡的推銷員或乞丐,而想出的辦法。她將現成的木條,放在格子門的底端、門檻的上面,但木條比格子門的寬度短三寸,所以,門就只能打開三寸。自那以後,大家也都習慣性地,把這木條放到那兒用來頂門。如果想要回家進門的話,只要是把手指從格子窗的縫隙裡伸進去,推一下木條就行了。西杉將木條一推,走進了屋內。今天一天奶媽都不在家,所以西杉知道,光子一定會在家留守。雖然完全沒有必要,不讓光子察覺,但是西杉還是有些害怕,張嘴叫光子出來。 院子裡一雙鞋也沒有看見。 好像曾有人趴在地板上閱讀雜誌——地板上擺放著兩個長坐墊,還散亂地扔著兩本雜誌。家裡一片死寂。 西衫才二坐在玄關處,靜靜地解著鞋帶。他預想光子會出來,可是鞋帶都解完了,也不見光子出來…… 光子在哪兒呢?如果她是在二樓,和什麼人在一起的話,這計劃就必須延期,而且,他還要為自己提前回家,想個藉口才行。 思考著這些的同時,西杉才二穿過中庭,朝里面的起居室走去。踏入起居室的瞬間,他不禁怔住。兩條毛蟲一樣的眉毛,也像是受了驚一樣抽搐著。原本就圓溜溜的眼睛大睜著,顯得更加圓了。嘴角也不斷地抽搐,兩隻手彷彿想要抓住什麼似的,在空中拼命揮舞。 不一會兒,西杉就開始無意識地上下點著頭,簡直就要一頭栽倒在地上了,他跌跌撞撞地衝進了起居室裡。 混蛋,光子被人給勒死了。在屍體的旁邊,由紀子正拿著玩具,天真地玩耍著。 西杉才二失去了對一切事物的判斷能力。本想要殺死妻子,但此時此刻,她的屍體當真擺在眼前,競讓他覺得,是不可複得的寶貝,被別人給奪走了!他根本沒時間,回想屋內的狀況。衝入房間後,他緊緊抱著光子的屍體,一會兒發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呻吟聲,一會兒又搖動著妻子的身體,接著,又急急忙忙地將她脖子上的細繩解開。驚慌失措的西杉才二,完全就沒有註意到,底有幾條細繩纏在了她的脖子上,繩結又是怎樣。 他隱約記得人工呼吸的方法,嘗試了一下,可光子最終還是沒能甦醒過來。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西杉才二隻得呆呆地凝望著妻子冰冷的軀體。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行人的腳步聲,讓西杉才二緩過了神。他慌忙將細繩原樣系回妻子頸上,在繩頭上打了個結,繼而匆忙站起。 由紀子在他身旁笑著,發出“嗯嗯嗯”的聲音,好像要訴說什麼一樣。但西杉才二已經無暇顧及她了,滿腦子只是想著,盡快從現場逃走。臨走前,他察覺由紀子左手裡,緊緊攥著什麼東西,覺得有些奇怪,一看之下,竟是枚金屬釦子。 飛奔出屋門口的西杉才二,剛剛離開大門,走了兩、三步,就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樣,待確認路上沒有別人以後,再次返回屋裡。將格子門下面的那個木條照例撐好,出了大門後,又小心地把格子門給關上了。 西杉返回醫大校園的長椅時,已經是十二點五十五分了。換回黑色上衣的他,心情漸漸平復。但是,在他回家之前,手裡一直拿著的那本小冊子卻不見了。 “看起來挺熟悉這家的內部環境啊。”一個刑警說道。 “嗯。”荒本副警部答道。 “你回家時,這木條是從內側頂在門上的?” “是的,是這樣的。”面對上級,這個身著正裝的警察恭敬地答道。 “這個你是怎麼把它拿下來的呢?” “我把手指從格子門的下面伸進去,然後朝前推下來的。” “這樣一來,犯人的出入口就明了了。”荒本副警部自言自語道。 “被害者曾趴在坐墊上閱讀雜誌。”那名警察一邊說著,就要將雜誌拾起。 “等一等!……”荒本副警部連忙制止他。 那是兩本女性雜誌,一冊是合著的,另一冊則敞開著翻到了第一百二十頁。 荒本副警部仔細查看每一頁,還聞了聞書的氣味,然後從其中兩頁之間,夾出了一根長長的頭髮,小心翼翼地包在了紙片裡,揣進口袋。 “這女子為何要把枕頭拿出來呢?還不到午睡的時間啊。”進入里屋的刑警,指著胡亂扔在桌下的枕頭問道。 “究竟是什麼用處,一會兒自然就清楚了。這枕頭曾被拿到外面的那個房間,並且,被施與了長時間的強大壓力,之後才被拿到這裡。一定是這樣的。”荒本副警部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 “這些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看這個枕頭的底部。” 荒本小心翼翼地舉起枕頭,將底部展示給那名刑警看。 “這個是什麼?” “你來聞一下試試。” 刑警側著頭聞了一下,說道:“是蛋糕屑。在外面的那個房間裡,雜誌的旁邊,不是有一個只剩一片蛋糕的盒子嗎?” “原來如此。”刑警說著,又看了一眼外面的那個房間。 “但是,如果想要收起枕頭的話,應該是放在中間那個房間的收納櫃裡。可是,她卻走過了那個收納櫃,走進裡面這間房間,然後再將枕頭,隨意地扔到了由於大衣櫃的阻礙,很難發現的桌子下面。這是為什麼呢?”荒本副警部繼續說道,“這就是因為慌亂之間,她需要將枕頭藏起來。” “躺在外間的女人,本來正在午睡,但是忽然來了一名拜訪者,所以慌亂之間,她將枕頭扔到了里間的桌子下面,整理好衣服後出去的。這樣一來就想得通了吧。” “是啊,但這案發現場,看起來挺複雜的。” 荒本副警部隨手拿起落在屍體旁邊的一本小冊子。那是第三書房發行的一本,價值三十錢的書,書名為《不岳百話》。這本書正是那天中午,西杉才二拿到醫大校園去的那本書。 “你,去把西杉先生叫過來。” 西杉才二在刑警的引領下走了過來。 “這本書,是你府上的東西嗎?”荒本副警部一邊嘩啦嘩啦地翻著書,一邊訊問道。 “不是!……”西杉不假思索地答道。西杉回答得太過於著急了。他應該首先將那本書接過來,看完封皮以後再否定。現在他連副警部手裡的書的封皮,還都沒看個真切,就急著否認了。 “你的意思是,這不是府上的東西,你也沒見過?” 西杉才二不動聲色地答道:“是的。” “在書的封皮內側,寫有S·S二字母,這大概是首字母的縮寫吧。對此你有線索嗎?” 不愧是西杉才二,他向書的內側掃視了一下,接著立刻答道:“我想會不會是佐佐重夫呢?” “好的,可以了。詳情以後再談吧。” “那麼,這雙木屐呢。” 副警部出了外廊後,在一塊脫鞋的石板旁,發現了一雙斜扔在那兒的女用黑色木屐。 “這雙木屐,應該不是女死者脫下後,隨便丟在那兒的吧。” “是這樣的,一定是一個男性脫下後,扔在那兒的。但是,為什麼那名男性,要進到院子裡呢?這一點我很想知道。” 副警部思索了一會兒,又好像放棄了,轉而將目光移向那塊被扔木屐的人踩過的石板上。 荒本自言自語道:“這可真有意思。”同時在那塊石板的一處,用粉筆劃了個圈。 接著他下到院子裡,在栽種的花草面前停了下來。彎下腰後,他仔細地檢查著每一個木屐足印。 “混蛋,你過來看看。”他朝著身後的刑警叫道。 “他從外廊裡下來時,是穿著襪子的。”荒本指著一處足印說道,“接著,在他返回外廊時,是穿著木屐的。我想知道為什麼,他要從外廊裡,只穿著襪子就飛奔出來?” 副警部急忙返回外屋,仔細審視從收納櫃到樓梯的那段路,又沿著樓梯往上查看。就在樓梯的終點,到里間書箱之間,他彎下身子,好像在仔細地尋找著什麼,接著,就在榻榻米上,畫了一個圈。 荒本從二樓下來,盯著那兩本雜誌,看了好一陣子,這才拾起那本合著的雜誌,走到樓梯口,馬上又退回來兩、三步,將雜誌隨手一扔。只見那本雜誌,正好落在了剛才的位置上。 “這兩本雜誌,並不是一起,從二樓拿到這兒的吧。” “為什麼啊?”刑警只是看著荒本副警部的臉問。 “打開著的那本雜誌,是三月份的,總共一百二十頁;而合著的那本雜誌,則是四月份的。不僅如此,在二樓的榻榻米上,也有明顯的痕跡,證明有人在讀完了三月刊以後,接著前往二樓取四月刊。因為那兒留有蛋糕的碎屑……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站在一旁的刑警,有些摸不著頭腦。 荒本警部接著說道:“去二樓取書的人,和穿著襪子、站在院子裡的人,是同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對了,這東西就能告訴我。”荒本拍了拍那個裝著頭髮樣本的口袋。 “法院的人好像還沒有見過吧。那麼,終於可以讓我看看,被害者的屍體了吧。” 荒本回過頭來對刑警說:“為什麼原本勒緊的繩索要解開,重新再系上呢?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雖然一度把繩子勒緊,但犯人又感到害怕,所以就把繩索打開了。可是這時候,被害者己經死亡,他只好再又把繩索係了回去。” “嗯,這樣也說得通。但若最開始系上繩子的人,和後來那個人是兩個不同的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案件看起來十分複雜啊。” “大概是相當的複雜吧!” “恐怕這面鏡子,照到了整個過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壁龕的架子處,擺放著一面穿衣鏡。部長和刑警目光落向穿衣鏡的時候,站在外間的西杉身旁的由紀子的眼睛,忽然出現在了鏡子裡面。 “西杉先生。” 聽到副警部叫自己,西杉走進了里間。由紀子在他身後,跌跌撞撞地追著。 “這條細帶子是府上的物品嗎?”荒本指著屍體頸部處問道。 “是的,是我妻子的東西。” “這條細帶子,平時是放在哪裡的?” “在哪兒?……也沒有什麼固定的地方。主要是掛在衣櫃裡。” 西杉才二看著這條就在四小時前,自己剛剛重新打結過的細帶子,平靜地回答說。 由紀子大睜著眼睛,一直盯著母親頸部的細帶子。她圈著腿蹲在那兒,悄悄地伸出可愛的食指,去摸那條帶子。接著她回過頭,看見了警部和刑警的臉以後,忽然依偎著西杉才二,放聲大哭起來。 預審法官、檢察官、法醫等一行人,在這之後不久,就趕到了。於是一系列詳細的屋內現場調查,就此展開了。 “在現場取證的調查書上,寫沒寫著仰臥的屍體的右側,距離大衣櫃只有區區五寸左右啊?” 荒本在正在整理調查記錄的書記員耳邊,小聲念叨著。 書記員冷漠地回應說:“是這樣寫著呢。” 根據屍體解剖的結果,根據所有條件的推測,光子的死亡時間,應該是上午十點鐘到下午兩點鐘之間。此外,從其頸部溝痕的情況來看,光子的右耳下方,到前頸部的痕跡最明顯。因為這是絞殺案的一貫特徵,所以,幾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副警部荒本,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壓抑的灰色牆壁、褪了色的窗簾,所有的一切,都給人一種灰色的感覺。只有荒本副警部的金色肩章,在一閃一閃地發著光。 “你和平常一樣,早晨七點半出的家門,是嗎?” “是的。”西杉才二擠著一副醜陋的臉,訕笑著答道。 “那一天,是五月七日吧。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奶媽國賀豐休假的呢?” “大概在十天之前,她申請說自己要請假。” “您夫人……可能有些失禮……好像品行不佳?”警察問了一個挺冒失的問題。 西杉才二沉默著沒有回答。 “那麼,就這件事而言,你一定很不偷快?” “您說得對。”西杉才二思索了一陣子回答說。 “你曾經想過要和她分開嗎?” “想過。” “那麼為什麼沒有分開呢?” “因為有了孩子。” “孩子?……你是覺得孩子很可愛嗎?” “混蛋,孩子有不可愛的嗎?” “我不知道孩子是否可愛。但你對你太太,還有留戀吧?”副警部稍微露出了一些笑容。 “也有這方面的原因。”西杉才二微笑著答道。 “據說你最近做了一套黑色衣服,還配了條黑色領帶,每天都這樣穿著。你是出於什麼動機,才要穿成這樣的呢?” “動機!沒有什麼具體的原因啊!……”西杉才二驚訝著說,“如你所推測的一樣,我因為妻子的不檢點,在一段時間內,感到很是苦惱,工作也因此受到影響。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因此,我為了轉換心情,就把著裝到髮型都改變了。” “原來如此。”副警部好像很滿意西杉才二的回答,點了點頭。 “當天上午十一點到下午一點之間,你都做了什麼?” “從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我一步也沒有離開自己的椅子。正午的時候,我在公司食堂吃了飯,接著在十二點二十的時候,就下到了醫大的校園裡去了。” “自從你換成黑色衣服以後,好像就很熱愛讀書了啊。這個也是為了改變心情嗎?” “如你所說的一樣。” “主要都是什麼樣的書啊?” “都是些提升涵養的書啦。” “當天你在醫大校園裡,讀的那本是什麼書?” “是第三書房發行的、售價三十錢的《不岳百話》。” 荒本副警部一直盯著西杉才二的臉。 “那本書的封皮是淡茶色,是吧?” “是的。” “你在醫大的長椅上,一直待到了什麼時間?” “到一點。” “從十二點二十分到一點之間,你一直在那兒嗎?” “是的,我一直在讀書。” “你能確定,這期間你絕對沒有離開過長椅,是嗎?”荒本副警部尖銳的聲音,迴盪在屋子裡。 “是的,我絕對沒有離開過。” “那麼,你能夠證明這點嗎?” 西山才二立即答道:“當然能!……” “那麼,請你出示一下那個證據。” “我們公司的年輕女服務員清水,應該很清楚我,就在醫大校園的長椅上看書。” “為什麼清水會知道呢?” “因為她從二樓的窗戶向下看來著。” 原本有些緊張的荒本,臉上露出一絲絲冷笑。 “你是說從中午十二點二十分到一點,女職員清水從二樓,一直盯著你看,是嗎?” “也不是那個意思。事實是,清水只是時不時地,站在窗邊向下看而已。” “醫大的小山博士,和你穿的衣服是一樣的。從遠方看過去,你的背影和小山博士的,完全分辨不出來啊。”荒本警部盯著西杉才二的臉說道。 “這件事我並不清楚。”西杉才二語氣生硬地回答,但是微微地把頭低了下去。 “你為什麼選擇和小山博士,穿著同樣的衣服呢?”副警部問道。 “第一,我不認識博士,也不知道我的服裝,和他的很像。我……” “可以了。”警部粗暴地打斷了西杉才二的回答。 “你知道博士總在周五的那個時段,在校園裡讀書嗎?”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原來如此,清水說在十二點半左右,她向下望時,還有過了十分鐘後向下望時,你都在長椅上。但是,第二次她看見的,在長椅上的人並不是你,而是小山博士。” “你無法斷定那種事情。”西杉知道清水為自己,做出了有利的證明以後,底氣十足地答道。 “接著就是這本書。這本書就落在屍體的旁邊。對此你有什麼看法?” 荒本副警部將桌上的《不岳百話》遞給了西杉。 “我不知道它怎麼會掉在那兒的。” “不,我並不是問你,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兒的理由。我只是問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我想是犯人落下的吧。” “是這樣的,我也對此有同感。那麼你認為,落下這本書的犯人是誰啊?” “這個我不知道。” “你曾經說過,這本書是佐佐的東西,是吧?” “我也沒有確切地那麼說,只是從首字母推測的。” “那麼,你一次也沒有見過這本書,是嗎?” “是的,我一次也沒有見過。” “現場取證時,你看都沒看這本書,就說這不是家裡的東西。連東西都沒看,你為什麼就說,這不是你家裡的呢?” “雖然書在你手裡,但是,我已經很自信地看過了。自己的東西和別人的東西,我馬上就能夠分辨出來。還有我也馬上就看出來了,書封皮里面的那個簽名,並不是我的。” “那麼,你認為佐佐是犯人?” “那種事啊,恕我不能言明。但是,我覺得這本書是佐佐的東西。” “這無疑是佐佐的東西……佐佐承認了。但他卻說,是本案發生前兩、三天,他去你家玩時,不慎落在你家裡的。” “他撒謊。我在家裡從未看見過這種書。” “但是,你們家的奶媽國賀豐,於案發前一天,在您夫人的梳妝台抽屜裡,曾經見過這本書。” “這個也許是真的吧。但是,就因為這個,你就能說我知道有這本書?” “您說得對。那我再問一遍,您知道佐佐有《不岳百話》這本書嗎?” “知道。” “您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見到佐佐時,他曾談起《不岳百話》的內容。” “原來如此,那你那天是拿著兩本《不岳百話》了?……一本是《不岳百話》一,另一本是《不岳百話》二。你拿到校園裡的那本,應該是《不岳百話》一。” “混蛋,你在說什麼呢?你……”西衫才二漸漸惱怒起來。 “如果是第一本的話,對你是有利的。” “什麼有利沒利的。我當天拿到校園裡去的,就是《不岳百話》二,沒有錯。” “那好,你絕對沒有拿錯的《不岳百話》二,為什麼會擺在你的桌子上呢?” “你要是說這麼不負責的話,我可就為難了。” “不負責的話?這是你自己說的。當天你去校園里以後,不僅僅你的職員清水,還有其他兩、三名職員,都看見了你桌上擺放著《不岳百話》二。你拿著寫著佐佐簽名的《不岳百話》一,按照計劃來到校園裡,但是,你卻忽視了在你的桌上,還擺放著那本《不岳百話》二。” “你說謊,謊話。怎麼可能?” “但是,西杉。”副警部笑著說,“你越說是《不岳百話》二,就越證明是《不岳百話》一。” “沒有你這麼荒唐的理由。”西杉才二竭力辯解著。 “小山博士也陳述說,他曾在下午十二點二十五分,至十二點五十分左右,坐在你所坐的那把長椅上。” “謊話,都是謊話。” “實際上,事情還遠不止這樣……你的'不在場證明',反而證明了是你殺死了妻子。你真是自掘墳墓!……” “不,我絕對沒有殺害妻子。” “那你又是為什麼,要做出這個不在場證明?” “沒有,我沒有做過這個不在場證明。” “混蛋,沒有用的。我們有著充分的證據,證明你自己編造不在場證明,並且按照計劃實施了犯罪。” “那好,就算我編了個不在場證明,你又有何證據,證明是我殺死了妻子?” “如果你無意殺她,為何要編造這個不在場證明?” “……”西山才二一時語塞了。 “可是,你是一個好人。正因為你是一個好人,才會做出這樣低級的不在場證明。”荒本副瞥部同情地說道。 西杉才二因為殺人的嫌疑被拘留了。他雖然沒有殺死妻子,卻的確準備了不在場證明。一切證據都指向西杉才二是犯人。 更不幸的是,僅憑著這份調查取證書,荒本副警部就升任到了警部一職,並負責掌管整個省的消防科。 西杉才二倚靠著牢房冰冷的牆壁,抬頭仰望著屋內唯一的一扇小窗。他醜陋的臉現在兩頰消瘦,鼻子就像是一塊板子一樣直立著,眼窩深陷,眼睛渾濁不堪,兩條像毛毛蟲一樣的眉毛,似乎啦得越來越長了。 他的膝蓋上,展開著一封信,是佐佐重夫寫給身在獄中的他的。 西杉才二面向窗戶,俯身讀信。信里大概寫了這樣幾件事:“就你殺死光子這起案件,我充分理解你的心情。這也沒有什麼不對的。但不管事情如何,你總是殺了個人。所以你必須贖罪。請好好遵守獄規,在法官面前坦白一切,刑期哪怕只能縮短一年,你也要去爭取。這才是最重要的。” “混蛋!……畜生!……”西杉才二十分生氣,卻又無法辯駁。憤怒之下,他將那封信撕得粉碎。從細本那裡寄來的信也是這樣。 他在獄中這一年半,始終沒有放棄思索,誰是殺害妻子的兇手。 “戶村、細本、佐佐,犯人一定就在這三個人當中。自己己經被當做殺害妻子的兇手,投入了冰冷的大獄,還被判了十五年刑期,而且現在還必須獨力找出真兇。這樣一來,事情就變得很是諷刺。 “雖然被定罪了,但我一定要戰鬥到底,十五年也好,二十年也罷,我一定要復仇!” 西杉才二憔悴的臉上,湧現了些許血色。 “205號,有人會見!……” 隨著看守的一聲沙啞的喊聲,牢房入口的小門,發出了一聲令人驚訝的巨響,打開了。 會見!對一個與世隔絕的囚犯來說,會見就是同外界接觸的唯一機會。西杉才二立刻興奮地站了起來,他已經好久沒會見了。對方是誰,他完全沒有概念,只是莫名其妙地,被領到了接見室。 “哎呀,西杉,好久不見了啊。”站在接見室桌子另一側的,是個穿西裝的男子,他親切地打了聲招呼,但西杉才二怎麼也想不起他是誰。不知怎的,感覺就好像兩三天前剛見過的人一樣,又好像是五六年前見過的人。 “您忘記了我嗎?”那男子看見西杉那副冥思苦想的表情,歪著脖子笑了出來,“是我啊,我是荒本。” “荒本?……”西杉才二雖然聽了這個名字,一瞬間還是沒回想起來。 “副警部,荒本信二。” “副警部,荒本副警部!……” “竟然是這個人。混蛋!……讓我陷入這進退兩難境地的,就是這個人做的唯一一次調查意見書,是這份意見書,將我徹底打入了大牢!……畜生!……混蛋!……” “你為什麼,為什麼要來見我?……我和你之間,切都已經完結了。你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找我的。”西杉的聲音裡,蘊涵著些怨恨。 “西杉,你先等等。你可不能誤會啊。我現在既不是副警部,也不是警部,我只是一名辯護律師,辯護律師荒本信二!我從一開始,就對你的犯罪事實有所懷疑,就像你從預審以來,所主張的那樣,你在回到家裡的時候,你的妻子己經被不知何人給勒死了。你所做的,只不過是把纏在脖子上的繩子,解開後又係了回去而已。關於這些的證據,是十分充分的。”荒本辯護律師平靜地說道。 “證據就是你是一個左撇子。從死者頸部右耳下方到頸部之間,有一條很深的繩索勒痕。這很明顯,是一個慣用右手的人,所施加的外力造成的。繩索打的結,是左撇子所特有的打結方式。這又可以證明,打結的人就是一個左撇子。 “再有,屋內的衣櫃,距離死者的右側,僅僅五寸左右,這也能夠證明,曾經有一個慣用右手的人,在死者的左側,對死者的脖子施加過外力。此外呢,這起案件本來證據就很少,只有相當重要的一份解剖鑑定書,以及預審法官的檢證調查意見書。這兩項也能夠印證,我剛才說的那兩點。所以,我能夠將你無罪釋放。” 他在被收容的這一年半里,不知說過多少次,自己當時的行動,但根本沒有人相信,哪知競從他恨入骨髄的荒本嘴中,聽到事實真相。 百感交集之餘,西杉才二的眼睛裡,不禁滲滿了淚水。 “但是,西杉啊。”荒本柔和地叫道,“我只要將你無罪釋放就滿意了。至於是誰殺了你的妻子,就和我完全沒關係了。但是呢,有一點我可以確定,當天在你家外間坐墊上趴著、邊吃蛋糕邊看雜誌的是戶村,我在雜誌裡面,發現了他的頭髮。對了,在你家裡院脫下木屐的是細本,我從你家外廊上,提取到了他右腳拇指的指紋。我想,細本當日大概很罕見地穿了和服吧。” 西杉才二彷彿被荒本吸引住了,入神地聽著。 看守抬起手,稍微看了一眼表。荒本跟著也抬起手,看了一下表,說道:“混蛋,沒時間了。當天這三個人,其中一個可能是佐佐,曾經出入過你家。” 看守又看了一眼表。 “最後,將外面格子大門的木條放下來的,才一定是犯人。” 接見室的大門“嘎”的一聲關上了。西杉在二審時被判無罪釋放。 雖然西杉才二得以昭雪、重出社會,但社會並不歡迎他的回歸。一個曾被當做刑事案件被告的人,即使是被無罪釋放,也很難再找回以往,自己在社會上的名譽及信用。認識西杉才二的人,大多都覺得是他殺死了妻子,所以,偶爾他前去拜訪時,那些人對他都沒有好臉色。 剛走出監獄大門的時候,西杉才二的心中,曾燃起了要展開新生活的念頭,卻漸漸被打入了底層,最後變得像流浪者一樣,和今年五歲的由紀子一起,住在新湊川一帶的簡陋房子裡。 但是,生活越貧窮,他想找出殺害妻子的真兇的想法就越強烈。在他看來,殺害自己的妻子、兩年的牢獄之災、辛苦換來的地位的消失、自己未來的斷送,報復這一切,是自己一生的工作。 可是,儘管他十分努力地搜查著,想要找出真兇,卻並不那麼容易。 漸漸地,他整日不出門了,只是癡癡呆呆望著由紀子的眼睛。他相信在母親屍體邊上,拿著玩具玩耍的由紀子的眼睛裡,一定能映出犯人的臉。 即使是親眼看見母親遇害的現場,現在想要從她幼小的記憶裡面找出線索,也是絕對不可能的吧。西杉才二不得不相信了。 “當天戶村是最先來到我們家的。戶村在外間擺了坐墊以後,就橫躺在上面讀雜誌。我妻子應該也躺在他旁邊。就在戶村上樓,取一本雜誌的時候,細本課長也進來了,追在妻子的身後,進到里間。忽然,他看見了從二樓下來的、自己店裡面的戶村,驚慌之間弄錯了屋子的前後,穿著日式的布襪,衝進了屋後的院子。看見妻子再次將戶村,騙回二樓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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