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啪嚓一聲按下電視開關,我在一瞬間醒來。
房間很暗,鬧鐘還沒響。
我在黑暗中坐起,腦袋還很不清醒。我夢到那名少年與憂理,還有昨晚利枝子的眼眸,很混亂的一個夢。鄰床的彰彥好像也醒了,還打了個噴嚏與大呵欠,讓我頓時清醒。
“啊——還真暗。”
“現在幾點了?”
“四點十五分。”
“真準時,到這里之後,不用鬧鐘叫也能自己醒過來,真了不起。”我用沙啞的聲音低聲說,點亮房裡的燈,從床上起來。
柔和的橘色燈光仍有些刺眼,眼睛睜不太開。
我拉開窗簾一看,外面是一片漆黑,隨即又拉上窗簾。
上班族每天時間一到,就算大腦還沒清醒,延腦就會開始刺激身體各部位,反射性地開始動作,不過,這在一片漆黑之中很難辦到。我聽說人的膝蓋窩有個生理時鐘的感應器,只要日光照射到那裡,身體就會進入起床模式,開始準備一切事項。
昨天發生了很多事,但現在已經想不太起那些細節——這樣也好,反正也沒有想起來的必要——好像有個聲音在說話,不過,就像那個聲音說的,想不起來就算了。
洗臉時,手一碰到臉頰,隨即傳來輕微的疼痛。我看向鏡子,臉頰的指印已經消失了。
憂理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
沒錯,這比起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觸摸不到來得好。
整裝完畢,正要背起背包時,我輕輕碰了碰旁邊的小口袋,裡面裝有那個紅色領結——你應該也跟著我們一起旅行吧?
我拿起背包,與彰彥一起走出房間。
我們在飯店的玄關集合——這幅情景好像似曾相識。
昨天我曾想過,如果永遠都在重複同樣的每一天會如何?
睡眼惺忪的兩個女人搖搖晃晃地走來。
“天色好暗。”
“日本的黎明都比較晚。”
“你們兩個沒睡好?”彰彥驚訝地端詳她們的臉,兩人的眼睛都腫腫的。
“因為昨晚蒔生那些話讓我太激動了,所以睡得不太好。”利枝子不滿地睨了我一眼。
“幹嘛?別看我。”
雖然嘴裡這麼抱怨,心中卻覺得豁然開朗。
利枝子一如往昔,還是我所熟悉的那個堅毅的女人。
她信了我昨晚的那些話嗎?還是她只是裝出相信的樣子?
我悄悄注視她的側臉。那張沉著的側臉正向著黑暗的室外。
飯店服務生臉上掛著專業的爽朗笑容,將今天的早、午餐交給我們。
“外面還這麼黑,你真的沒問題?”
“憑我三崎彰彥的技術,絕對沒問題!”
如墨的漆黑蔓延至廣闊的天際。
在沒有任何路燈的情況下,我們只能靠車頭燈與地圖緩緩前進。
對向完全沒有來車,我們沿無盡延伸的柏油路面行駛,彷彿逐漸被黑暗吞沒。
“黎明之前的天色果然是最暗的,真不敢相信再過不久就天亮了。”就算看向窗外,也只能看見自己倒映在車窗上的影子。
“嗯,但今天會是個好天氣。氣溫下降,空氣變冷,也沒什麼風,天空會很晴朗,是個絕佳的登山好天氣。”彰彥的心情很好。
“但路上一輛車都沒有,其他登山客在哪?”
“他們通常都住在山上的小木屋或睡帳篷,哪像我們這些菜鳥從飯店開休旅車出來。”
車頭燈映出黑暗中的柏油路面,道路中央的白線不斷向前延伸。如果一直盯著看,沒多久就會想睡了。
我們彷彿在深海底部疾馳,摸索著前往光所照射的地方。整座島彷彿沉入巨大的黑暗,渺小的我們只能將自己寄託在微弱的車頭燈上。
我的腦海浮現綻放於黑暗中的櫻花。
櫻樹在黑暗中閃閃發光,一大片櫻色彷彿正炫耀自己的豐姿,伴隨著妖艷、世故與純潔一齊綻放,散落片片花瓣。
這就是三顧之櫻,聽說心懷愧疚之人無緣得見。
但我不這麼認為,正因為心懷愧疚,所以才能看見三顧之櫻。心胸坦蕩的人沒必要一定得看到它。
我看得見,一定看得見。就算深山綠蔭中找不到它,我也一定要讓它在我內心深處綻放。
在我內心那棵黑暗的櫻樹下方,埋葬了許多屍體,有我的孩子與女人,他們一定能讓這棵櫻樹綻放艷麗的花朵。
在黑暗中飄落、閃耀的櫻花花瓣浮現腦海的同時,我們正往未知的拂曉持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