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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十三章

黑與褐的幻想 恩田陆 4085 2018-03-16
無窮無盡的樹木往後方急速退去。 我們還要繞去一個景點,車子再度沿河岸駛向島的內部。這附近應該有一座大瀑布。 “一聽到附近有瀑布,你就說想去,你很喜歡瀑布嗎?”蒔生悠悠地問。 “是啊!你不覺得充滿活力的景緻很值得期待嗎?最先引起小孩興趣的就是會動的東西,總歸一句話,大家都喜歡會動的東西。”我將手肘倚在車窗上說。剛才蒔生的模樣一直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但也有人喜歡欣賞湖光水色,那可是靜態的。” “就是喜歡與水親近嘛!”我趕緊接下這句話。 “一定是因為人類從很早以前便不斷追尋水的踪跡,在歷經多方尋找水源的辛勞後,養成人們下意識親近水源的習性。”後座的節子打岔道。 “原來是為了生存。”我有些感慨。

“是為了掉下來。”利枝子的聲音清晰平穩。 “什麼?”我將手放在耳邊,作勢要她說明。 “我的意思是,會喜歡瀑布是因為想掉下來。人看著瀑布,腦海中會下意識地浮現自己落下的畫面。就像想看見恐怖的事物一樣,人有時也會希望自己從某處落下,或像虛擬的高空彈跳那樣。” “原來如此,感覺很像去免費的鬼屋試膽。”我真是太佩服利枝子了。 “沒錯,而且登山也是類似的道理,想體驗面臨危險或生死交關的際遇,不是嗎?”利枝子挪動臀部,轉向我,探出身子說。 “的確如此,昨晚我們不是還提到每個人身上多少都有愛冒險的遺傳基因嗎?” “沒錯,人們追求恐懼,連日常對話也都幾乎與恐懼有關。”利枝子語氣悠悠地繼續說。

“是這樣嗎?”節子偏頭說。 “譬如今天好像會下雨,在鏡中發現自己臉上的皺紋,因經濟不景氣而擔心失業,或許生病了,或許出了交通意外等等,這些都是恐怖的話題,而人們都喜歡說'如果這樣就糟了'、'如果那樣就麻煩了'等等,這類'如果……就……'的話題。” “我懂了,聽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是這樣。” “節子,對你而言,你覺得最恐怖的是什麼?”利枝子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 為什麼要這麼問?我心中再度浮現問號。 “什麼?又是'最'系列嗎?” 被我這麼一攪和,利枝子微微一笑。 “我偶爾也想當個發問者嘛,平時總是扮演回答問題、做選擇的角色,不論如何都要選出'最……'的答案,真的很累。”

“唔,就像。”我突然想到這本書,“書裡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感覺很像蒐集許多人的回答而結集成冊。” “哇!是什麼樣的問題?”節子顯得興趣盎然。 “……我忘了。” “什麼嘛!” 我也覺得很遺憾,裡面有許多很有趣的問題,一定可以打發時間。 “這樣也很有趣。”利枝子點點頭說,“好,如果你決定結婚,婚前只能詢問對方一個問題,這個時候,你想問什麼?” “好像很好玩,但現在問這個不會太遲了嗎?” “我倒不這麼認為,或許還有機會。”蒔生打岔。 “原來如此,蒔生可以好好聽一下,或許用得到。” 我先是被蒔生的隨口發言嚇了一跳,又因為節子無心的回答而鬆了一口氣。蒔生離婚這件事至今還沒搬上檯面,雖然不知道接下來會不會提到,但這樣或許表示他們已打開這個話題的第一道門了。

“那大家就想想看吧!但在這之前,還有最恐怖的事。”利枝子也乾脆地接上話題。 “利枝子你呢?” “我有很多,但目前最害怕剛放學的女兒沉默不語。” “我明白你的心情。” “我女兒不是很聒噪的人,不過在放學回家直到吃完晚餐的這段時間,她都會喋喋不休地將當天在學校發生的事全告訴我,偶爾也有什麼都沒說的時候,但那通常是因為沒發生什麼有趣的事。” 利枝子語氣淡淡地說。 “之前有一次,她也是到家後就沉默不語,我雖然覺得奇怪,卻也沒多間。晚上我要睡覺時,應該已經睡著的她卻站在我枕邊,一臉嚴肅地說:'我想向你借錢。'我嚇了一跳,問她借錢要做什麼,她說放學回家前去同學家玩,不小心弄壞了同學家的玻璃置物櫃。這種事一回到家,不是應該立刻說出來嗎?而且這種事得立刻打電話到對方家裡致歉才行,不是嗎?”

“她是不想讓你生氣吧?而且她是向你借錢,不是要錢,感覺是個很獨立的孩子,這樣不是很好嗎?”沒小孩的我不負責任地說。 “不是這樣的,那孩子完全沒想到要找人幫忙。”利枝子想了想,繼續說,“沒錯,以同齡的孩子來說,她算是比較獨立的,不過,這種年紀的小孩即使哭著找媽媽幫忙也沒什麼好丟臉的,我女兒卻沒這麼做。我與她的關係不差,也知道她很愛我們,但她沒有求助,我這才發覺她心中沒有一個遇到事情可以商量的對象——包括我們在內。她對人完全沒有任何期待,這一點讓我感到很害怕。所以,偶爾她又沉默不語時,我就害怕她會不會又遇上了什麼麻煩。” “這種事很常見。孩子一發生什麼事,立刻被責備'為什麼不早說'或'為什麼不找人商量',可是責備的人卻常忙得沒時間與孩子說話,或不想說些無關緊要的事。”

“你說得也對,我好像一直沒給我女兒說話的時機。”利枝子一臉憂心地頷首。 “比起這些或無法拿出來說的內容,我覺得不與他人商量是因為個人的認知不同。” 被節子這麼一搶話,利枝子露出訝異的神色。 “什麼意思?” “即使發生什麼事,會找人商量的還是會找人商量,不會的還是不會。也就是說,我認為人可以分成排斥諮商與不排斥諮商這兩種類型。” “這麼說來,我大概是排斥諮商的那一型。我只有在問題無法解決時,才會找人商量。” “是嗎?我倒不排斥找人商量,彰彥應該意外地也是吧?” “什麼叫'意外地'?不過,或許真是如此吧!” “蒔生呢?”節子看向蒔生。 我也看向蒔生的側臉,直視前方的雙眼沒有洩漏任何情緒。

“我不排斥。”蒔生嘴角浮現剛才看見的那抹輕淺微笑。 “可是,我好像從沒看你找誰商量過什麼事。” “我不會想過找人商量,當然不排斥。” “原來是這樣,我懂了。” 我覺得胸中似乎掠過一陣涼意。 “我想好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了。”利枝子將身體靠向座椅說。 “剛才的問題?”節子看向利枝子。 “當我要結婚時,如果要問對方一個問題,我會問:'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會對我據實以告嗎?'” “真是個好問題,畢竟夫妻是要共度一生的。所以利枝子老公的答案是'會'嗎?” “嗯,當然,他是個想到什麼說什麼的人。” “那就好。如果對方回答'不會',那就太令人吃驚了。”

“利枝子,如果你被問到這個問題,你的答案也是'會'嗎?” 蒔生的突然打岔令大家都嚇了一跳。利枝子似乎倒抽了一口氣,噤口不語。 一瞬間,車裡一片靜寂,只有車子的運作聲充斥在空氣中。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利枝子微微搖頭。 “不過,你不是希望對方的答案是肯定的嗎?”蒔生淡淡地問。 從來到這里後,這兩人之間幾乎沒正式交談過。 “嗯,可能是我比較奸詐吧!”利枝子坦白地點點頭說,“但我認為這只是組合配對上的問題,我需要的就是會給我肯定答案的人。只要我開口:'說來聽聽吧!'我先生便會將所有事情全盤托出,然後所有壓力全獲得紆解,精神彷彿得到淨化般,看到他這樣,我也會產生與他同樣的感覺。然而,如果要我將所有事這樣一股腦兒地說出來,對我反而是一種壓力。如果今天我先生遇到一個與他類似的人,站在我的立場,他應該也會倍感壓力。”

“哦,原來如此。”節子應和。 蒔生沒再回應,仍是端著一副撲克臉握住方向盤,就連利枝子似乎也沒期待蒔生回答。 我覺得這兩人如今的對話一定就是當年他們分手的原因。相似的兩人都能感覺到彼此的相似之處,也為此而感動,但心意相通最終會導致缺乏明確的溝通與互動,也正因為太過相似,往往能從鏡子般的對方看見自己的缺點,當自己開始討厭自己時,也是討厭對方的開始。欠缺同樣部分的兩人,是無論如何也無法互補的。 “對了,你們覺不覺得節子剛才的問題很有趣?如果要將所有的人分成兩類,你們會怎麼分?”利枝子迅速轉移話題。 “嗯,挺不錯的,所以接下來是這個主題嗎?”我對這個問題也很有興趣,立刻附議。雖然不符合“美麗之謎”的主題,但我也不反對受歡迎的有趣話題。

“那麼,在這之前,我們先說說覺得最恐怖的東西。”利枝子笑得很詭異,“蒔生呢?” 或許是我的心理作用,利枝子的語氣不再緊繃,直接傳達出自己的感受,或許她對蒔生放鬆了戒心。 “我現在最怕收到信。” 就連蒔生的語氣聽起來也很輕鬆,這大概也是因為他們心意相通吧! “像我前妻陸續寄來的申請書、孩子學校寄來要求監護人署名的文件等等,更恐怖的是我岳父母與我爸媽寄來的信件,雖然信上沒寫什麼責備的字眼,但過分客套的措辭才更令我不寒而栗,譬如'去年此時,我還能享受含飴弄孫之樂'之類的話。現在每天下班回家,我最怕的就是打開信箱。” 蒔生輕鬆的語調惹得大家毫無節制地放聲大笑。 “蒔生,你爸媽見不到孫子嗎?”節子追問。 “沒這回事。我前妻與我爸媽的關係向來很融洽,總而言之,不對的人是我,我爸媽、岳父母,還有我前妻全都聯合起來,將砲口對准我。” “所以你成了炮灰?” “可不是。” 蒔生的語氣仍是一派輕鬆,我發現自己也漸漸習慣這個話題。 “我最怕沒卸妝就上床睡覺的隔天早上!”節子的表情很逼真。 “你啊!以為自己還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嗎?”利枝子一臉吃驚地看向節子。 “我也不想,但我在營業部門工作,每天應酬那麼多,如果是二十歲的小女生還好,可是我都快四十了,不化妝怎麼行。每次只要一想到早上醒來發現自己昨晚沒卸妝,就覺得恐怖到極點。” “那都是你自己說的。是像早上起床發現昨晚沒刷牙就睡覺的那種感覺嗎?” “不止,比那噁心一百倍!” “那是你的妝化太厚了。” 蒔生聽了笑出聲。 “那你最怕什麼?”節子不為所動地瞪著我。 “我?”總覺得有什麼即將破繭而出,嘴巴早大腦一步開口,“繡球花。” “什麼?” 我知道大家一定都一頭霧水。 我也發現這只是我的好勝心作祟,因為不想比他們遜色,所以才說出令他們困惑的答案。 腦海裡浮現沾滿水珠的繡球花。 好暗——為什麼這麼暗?雨不停地下。被雨摧折的繡球花。 “你是說繡球花?”節子確認地問。 “嗯,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但是,為什麼?” “這個……” “別這個那個了,總會有個理由吧?”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覺得繡球花很恐怖就是了。” “是小時候受過什麼精神創傷嗎?” “唔,好像也不是。”我搖頭否認。 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就連我自己也覺得意外。重點是,直到剛才,我從未發覺自己怕繡球花。與剛才講到《兩小無猜》的時候一樣,說出口後,才第一次有了自覺。 “這就是'謎'了!有一大片空白可供探索。”利枝子興味盎然地說。 “這些待會兒再繼續討論吧!我們好像到達目的地了。” 蒔生說著說著就將方向盤轉了一大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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