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黑與褐的幻想

第51章 第九章

黑與褐的幻想 恩田陆 2288 2018-03-16
呼吸變得比較順暢,身體也輕鬆起來,有一種全身與森林融為一體的錯覺。 身心放鬆之後,意識也慢慢地將觸角伸至森林中,同時也能感覺到森林的樣貌。森林深處矗立了無數樹木,地面上是盤根錯節的粗大樹根,彷彿老舊辦公室的電腦後方滿佈的灰塵;數不清的氣根則如同校慶過後、懸掛在天花板上忘記收拾的灰色粗棉線。 頹圮的樹木從柔軟的部分開始腐朽,殘餘的堅硬部分就像突起的棘刺。這些樹木看起來彷彿各種不同動物的臉,我內心突然湧起一股會被森林吞沒的恐懼。 然而,這個時候,我發覺附近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哇——這是什麼?” “好可怕。” 這裡又有一棵巨木,而且是前所未見的巨木。 那棵杉木上有一張臉。

“它叫做'佛陀杉'。” “看起來很像和尚在拜拜。” 這棵杉木的巨大樹幹彷彿扭轉在一起,粗大的樹根盤踞在岩石上,杉木的紋路形成優美的流線。樹幹正中央是個有如人頭的巨大樹瘤,乍看之下會聯想到歐洲以蔬果拼成人臉的圖畫,再仔細看,則會覺得凹凸不平的樹皮最後形成一顆老和尚的頭。 這顆老和筒的頭看起來就像一個栩栩如生的木雕。我曾聽說以前技藝絕倫的佛像雕刻師能將樹木中的佛給刻出來,如果是真的,這顆老和尚的頭可說是這則傳聞的最佳代言。 “一直盯著它看,心裡會不由得一陣發毛。”蒔生將臉湊過去,專注凝視。 “這個應該叫人面杉吧?感覺好像與其他的杉木糾纏不清,讓人很不舒服。” “別再說了。”

人不論從什麼東西中,都能看出一張臉。昨天在船上也講過類似話題,但那彷彿已是遙遠的從前。 時間真是不可思議,昨天與今天同樣都是二十四小時,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天。到公司後,光是打電話就過了一個早上:下午與上司一一拜訪客戶,折騰完已是黃昏;回到公司加個班,整理文件,一晃眼就到晚上九點;最後填個肚子喝個小酒,一覺醒來,已是隔天。如此重複五次,就到了星期五。 那我們在這裡度過的時間又如何? 眼前包圍我們的一片濃綠在我思考的同時,也呈現豐富的漸層變化。我突然想到,如果肉體是精神的容器,那麼精神能說是時間的容器嗎? 最後,我們向佛陀杉雙手合十後,魚貫離去。山路變寬,我們走至平整的遊客步道,沿這條步道走,就不用擔心會迷路。利枝子與節子走在最前面,蒔生與我走在後面。

“這一趟來對了。” 蒔生的聲音在森林中迴盪。 “這還是你先提議要來的吧?” “話是沒錯。”蒔生苦笑,“但我記得好像有個人說:'各位,喝了酒以後,說說各自想去的地方吧!那就像我們永遠追不上的營業目標,誰也達不成!'” “哼!找還是來了,我要做就做得到。” “別人認為我做不到。” 為什麼我會覺得他說話的語氣有點不安的味道?我決定照慣例,裝作若無其事地問他。 “一個人住還習慣嗎?” 昨晚在飯店裡,我們只有討論今天的行程,完全沒提到這個話題,或許是因為我們都有意避開,不想在只有兩人的房裡將氣氛搞得很沉重;但在森林裡,我總覺得就算是不愉快的氣氛也會被森林吞沒。

“適應得比我想像中快。我就算與家人在一起,也像是獨自一人。”蒔生很坦白地說。 “也是,有了孩子以後,太太的心思幾乎都放在小孩身上,夫妻兩人難免無法像婚前那樣親密。”我安慰道。 蒔生面無表情地輕輕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就算平時在一起,或是假日時,我最先想到的都是我自己,很少考慮到老婆、小孩的事,覺得他們要怎樣都行。” 我胸中竄過一陣冷風,雖然有點動搖,但強烈的好奇心也被挑起。蒔生或許正要說什麼很重要的事。他雖然鮮少談自己的事,但若提起,一向都很坦率直言。 “那又為什麼要結婚?”我問了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無聊的問題,剛才對利枝子說的結婚論掠過心頭。 “這個嘛,或許是為了遵循社會規範吧!”蒔生感到很無趣似的聳聳肩。

“雖然沒錯,但你怎麼不說遇到了合適的對象?” 蒔生雖然不好女色,但也不至於討厭女人,甚至還是個戀愛高手,總有辦法將尺寸拿捏得宜,在女人之間巧妙周旋。我與蒔生平時會聊到一些共同認識的女人,但他對真正交往的對象總是守口如瓶。蒔生選擇交往對象時很慎重,但當我聽到他離婚的消息時,最先想到的還是:他是不是認識了其他女人? “不是,女人是禍水。”蒔生不耐煩地搖頭。 “說這種話的人通常都會立刻再婚。就像常將'我絕對不再談戀愛'這句話掛在嘴邊的女人,往往會立刻看上另一個男人。” “哈哈哈!”蒔生放聲大笑,“除非對方是有錢人,不然我光經濟就無法負荷了。在我女兒結婚之前,我還得負擔一大筆花費,而且還有房貸。”

蒔生將買來的公寓歸到妻子名下,自己住進像新進員工住的那種便宜公寓,雖然還有個玄關,但既陽春又破舊,簡直就像住在一間老舊的監獄。 聽到蒔生住在那種地方,我努力壓下內心的震驚,佯裝鎮靜,但看到蒔生的臉,不免又再度吃驚。蒔生看起來仍像個學生,完全看不出來是個將房子讓渡給前妻、獨自住在簡陋公寓的男人。他微微一笑,仍是一派從容自在,一瞬間,這裡彷彿變成下井草的那棟公寓,學生時代的蒔生就站在公寓前,拿了網子準備去捕蟬。 “彰彥,這是秘密——其實我現在覺得很幸福。”蒔生以手掩嘴悄悄說。 “原來如此,不過,這些話還是不要在人前提起比較好。” “嗯,或許在別人耳中聽來會有點逞強,但我現在真的覺得非常幸福,無上的幸福。”

蒔生不斷重複“幸福”這個詞彙,但我總覺得這話從他口中出現似乎有點突兀,剛才的那股不安再度回到我心中。 “只有自己一個人,就能一直保持沉默,不用擔心該向誰解釋或該說些什麼。對我而言,這就是無上的幸福。”蒔生悠悠地說。 我不禁心想,蒔生這些話彷彿是特地說給我聽的,這種情形真的很難得。 發生什麼事了——我將這句問話硬生生地嚥下,我確定即使我當面問蒔生,他也絕不會給我任何答案。不過,我直覺認為他提到的“女人是禍水”這句話,其中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或女友,八成是指“梶原憂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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