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黑與褐的幻想

第45章 第三章

黑與褐的幻想 恩田陆 4814 2018-03-16
“好安靜。” 利枝子的聲音將我自回憶中喚回。那是略低、沉著、沒有自以為是、和緩平穩的聲音。我從沒想過還能這麼靠近地聽到這個聲音。 “嗯,聽說Y島的植物種類相當豐富,鳥類種類卻相對地稀少。” “為什麼?” “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推測可能是因為大約六千多年前的一次火山活動,造成相當多的動植物死亡,之後,植物雖然復活,鳥類卻滅種了。” “原來如此,可是這樣一來,昆蟲的數量不就很多了?” “的確蠻多的,水蛭也不少。” “天哪!既然昆蟲那麼多,鳥類應該也會增加,不是嗎?” “的確是如此,但這就是Y島不可思議的地方。不只這種奇妙的食物鏈,這裡還有許多非常理的事。” “真的耶!明明是這麼蒼鬱的森林,卻幾乎聽不見鳥叫聲。就算在東京,每天早上我還會被鳥叫聲吵醒。”節子贊同道,並環視森林四周。

除了我們一行四人外,四周看不到其他旅客。這條路線似乎沿溪流而走,讓人覺得前方彷彿有一處寬廣的空間,而且還能聽見遠處傳來的水聲。這裡的遊客步道走起來很輕鬆,所以大家都漸漸地放鬆下來。 確實很安靜,偶爾還能聽到遠方吹來的陣陣風聲。 但這裡濃密的空氣卻無法讓人感覺寧靜,反而像處於一棟天花板挑高的老舊圖書館,四周是塞滿書本的書架,有一種快被人類累世積存的知識與無數聲音壓垮的感覺。 真不可思議,這座遮蔽了廣大視野的森林,彷彿讓人忘了層層疊疊的山巒,甚至忘了自己正在一座島上。 林木的枝椏很高,濃綠的葉片在更高一點的地方交相疊覆,遮蔽了天空。山坡上傾頹的樹木彷彿堆積的柴薪,以縱、橫、斜等線條點綴滿山綠意。有些樹幹上密密實實、看似柔軟的苔蘚,有如鋪上綠色的天鵝絨毯。

過了鋼索吊橋後,遊客步道一分為二,吊橋旁立有一塊金屬招牌,上面寫著“三十分鐘路線”與“八十分鐘路線”。前者應該是為了對自己腳程沒自信的遊客所設計,而我們毫無疑問地,當然是選擇里程較長的路線。這條路線的步道較窄,鋪成階梯狀的石板被山里濃重水氣濡濕,一級級地往上。 “總覺得肺裡的空氣全被換新了。”節子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 “呵呵,將俗世的市儈氣全吐出來了嗎?” “如果住在這裡,全身的細胞應該都會被淨化,很多疾病便能不藥而癒了吧!”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自然療法。” “因果關係真是不可思議。” “就像所謂的'蝴蝶效應'那樣嗎?” “沒錯。”走在後面的節子頷首。

我們徐緩、謹慎地走在山路上,後面的三人都配合我走路的節奏,緊跟在後。前方平穩的步道轉個彎,隱沒在林蔭之中。我們順著步道走,一轉彎,自樹縫中灑下的陽光讓人不禁瞇上眼睛。 “小時候,我都會擔心灰塵會不會在哪一天堆積成一座小山?” “為什麼?” 利枝子走在節子後面,她的聲音從步道的轉角如念珠般,一顆顆向我推擠而來,總覺得在山里面聽到這樣的聲音還蠻奇怪的。 “因為灰塵其實是由各種東西堆積而成的。以前社會科曾教過,人會得到水俁病與痛痛病是因為吃了體內含有化學毒素的魚之後,轉而將化學毒素累積在自己體內,因而得病。而這些化學毒素則是由上游工廠排放的廢棄物而來。當時我有個很要好的朋友,她父親是寺廟住持,很愛說教,每次去她家玩時,她父親都會對我們訓示一些'滴水穿石'或'堅忍不拔'之類的話,並讓我們看寺廟院子裡真的被水滴穿孔的石頭。我心想,如果我被綁在寺廟走廊下,就像這些石頭,每天都會有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我頭上,我一定會害怕得睡不著覺。”

“有一種拷問方式就是這樣,將人綁起來後,關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裡,有規律地將水珠滴茌那個人的額頭上。” 我聽到蒔生的聲音從有點距離的後方響起。 “真的嗎?” “好恐怖!如果是我,一定會瘋掉的。” 利枝子與節子的聲音在樹幹上來回彈跳。 “這就是這種拷問方式的目的,一天可能還不覺得有什麼,但連續幾天就能將一個人折磨至發狂。”蒔生淡淡地說。 “每天一點點地累積,不知不覺地就愈來愈多。你們聽過猴子拿栗子換巧克力的故事嗎?有一隻猴子喜歡吃巧克力,每天拿少量栗子偷偷換取巧克力,最後被發現時,原本滿滿的巧克力幾乎都成了栗子。我聽到這個故事時,真的覺得很驚訝。”節子說話的聲音顯得有點幹啞。

利枝子打岔說:“其實也有相反的例子。譬如每天存一點錢就能積少成多,或持續鍛煉身體就能保持健康,也可以是每天種一棵樹,幾年之後就會出現一片綠林。去年年底,我被派遣去的公司舉辦聖誕晚會,我得到一個五百圓日幣專用的存錢筒。於是我從新年開始,便每天都投一些零錢進去,最後居然累積到五、六萬之多。我就是拿這筆錢當作這次的旅費。” “啊!我也會這麼做,而且存的錢往往都比預想中的多。每次拿到五百圓的零錢,不曉得為什麼都有一種'賺到了'的感覺,然後就會隨手存下來。” “沒錯,而且一回家就會放進存錢筒。有時買東西非得用到時,總會覺得很可惜。” 聽著利枝子與節子的主婦經,我覺得很不習慣。

每天一點點地累積,不知不覺地就愈來愈多—— 陽光從枝椏間流瀉,在我們的雙頰上躍動。 “這應該也是一種因果關係吧!”節子突然有感而發地說,“我住的公寓隔壁的大樓曾發生過小火災。” “真危險!節子,你一定覺得很恐怖吧?” “嗯,不過那隻是一場小火災。起火原因是放在桌上的紙燒了起來。” “是蓄意縱火嗎?” “不是。發生火災的是一棟面臨馬路的住商混合大樓,而且短期內已經發生好幾次類似的小火災了。” 節子接著對大家講述大樓的規模、隔間概況,與附近幾棟大樓的地理位置。 “那麼,發生火災的都是那間辦公室?”蒔生插話道。 “嗯,那是一間位於二樓,坪數不大的室內設計公司。我聽附近鄰居說,短短幾個月內,這間公司的職員名牌已經陸續遭竊好幾次,就是附有磁石、可吸附在白板上記錄各人工作行程的東西。這間公司只有四名職員,可是有一天,這些名牌就忽然不見了,即使重新製作也是立刻被偷。”

“是因為這四人之間的關係不好嗎?” “每個人都會這樣想,但實際上並非如此。這間公司的職員都是女性,長期以來都與大型建設公司合作,可說是前景看好的獨立工作室。” 節子立即反駁我的看法,我不層地接著反擊。 “全是女人的公司,表面上看起來相安無事,誰曉得實際上又是如何。” “話雖如此,但我真不懂,為什麼你們男人總是認為女人絕對無法和平共處?沒錯,女人之間的確有彼此交惡的例子,但你們男人不也成天勾心鬥角?竟然還幸災樂禍地說:'看吧!女人之間沒有所謂的友情。'其實你們男人之間的關係才更陰險!” 看到節子不悅地碎碎念,明顯偏離了主題,我趕緊將話題轉回來。 “這麼說來,同事關係與放火無關?”

“嗯,過了不久,事情終於真相大白,而且有因果關係。” “怎麼說?”蒔生問。 “因為那間辦公室位在二樓,而且空調壞了。” 節子老是依照自己的邏輯講話,常讓聽的人一頭霧水,尤其像我這種急性子的人,立刻會感到不耐煩。 “餵!節子,照順序來啦!” “我正要從頭開始——空調壞掉是最重要也是最初的原因。而且,辦公室的窗子朝東,正好面向隔壁大樓的垃圾集中場。” “你的'而且'用得很怪,麻煩請使用適當的連接詞。” “夠了,不准打斷我的話!” 我與節子的對話就是這樣,一直抓不到彼此的節奏,而我總是最先感到不耐煩,頻頻打斷她的話,讓她無法順利繼續而惱羞成怒。 “我懂了,被偷的職員名牌是金屬做的吧?而且金屬成分很高?”蒔生說。

“沒錯,蒔生懂我的意思了。”節子滿意地點點頭。 “我不知道。”我突然覺得無趣極了。 “從大樓的垃圾集中場與金屬來聯想,犯人就是烏鴉,對嗎?” 後面傳來蒔生好整以暇的聲音。 “沒錯,犯人就是烏鴉。如果空調壞掉,辦公室的窗戶就得打開,靠近窗邊的白板上的金屬名牌會因為被陽光照射而閃閃發光,吸引了在垃圾集中場徘徊的烏鴉。於是烏鴉偷偷進到辦公室銜走名牌,放回附近樹上的鳥巢。被蒐集起來的名牌將陽光反射至路口的廣角鏡,然後再折射到辦公桌的文件上,光線經過聚焦後,便引發火災——聽起來很假吧?” “真的很假。你說清楚一點。” “我曾聽說有人在寶特瓶裡裝入少量的水代替凹透鏡引發火災。”

“這間公司將職員名牌改成塑膠製的之後,就不再被偷了。她們正覺得奇怪,剛好從窗外看到烏鴉銜著銀色的原子筆回到靠近溜邊的樹上。於是她們去檢查鳥巢,然後就發現那些不見的名牌都在鳥巢裡。” “原來如此,你所謂的因果就是指空調故障與火災的發生嗎?” “沒錯。彰彥,你覺得這個故事如何?” “還好啦!” 我隨口敷衍,但比起四個女人之間的暗潮洶湧,聰明的烏鴉應該才夠得上“美麗之謎”吧? “聽節子這麼一說,我倒想起高三那時發生的事,那個門牌小偷事件。”利枝子突然想起一件往事。 “啊!沒錯,確實曾有這麼一回事。”蒔生同聲附和。 接連聽到利枝子與蒔生的聲音,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猛地跳了一下。 這兩人的聲音很像,給人的印像也很類似,更貼切一點地說,他們給人個性十分相似的感覺。撇開他們當情侶的那個時候不談,就連現在兩人各有家庭、各自經過歲月洗禮的現在,過去曾是戀人的兩人,彷彿仍在扮演一對情侶。 “典型的壞兆頭,一到考季常有類似的事發生。” 話說回來,除了我之外,他們三人都是高中同學,而我們四人竟能像這樣一起旅行,令人不禁感嘆緣分的奇妙。這也是一種因果關係吧! “因”當然是指蒔生,如果念大學時,我沒有與蒔生同班,我今天也不會在這裡思考緣分的事。 “我雖然聽說過這件事,但這個'門牌小偷'真的存在嗎?拆下別人家的門牌,是想讓誰落榜?” “我們那邊是關東北部的鄉下地方,房子還是以獨棟的居多,所以門牌也多。不像現在,大家都住在公寓,就算是獨棟的房子,會將門牌掛在玄關柱子上的人也很少,想偷門牌根本是不太可能的事。” “重點是,有時間偷門牌,還不如將這時間拿來唸書。” 小小的笑聲在樹林間迴響。 我們後面依然沒有半個遊客,笑聲有如彈性疲乏似的漸弱,一下子就被周遭的林木吸入,恢復山林原有的靜寂,也讓大家沉默下來。 此外,也因為我們愈走愈往森林深處,路況不像之前那麼好,必須分心注意腳下之外,每個人的呼吸也都變得有點急促。 森林裡很潮濕,到處都有水分徐徐湧出,令覆在山坡與樅樹上的無數青苔都綴滿一滴滴水珠。在陽光照射下,所有水珠表面部映出了同樣的景色。 “這些樹根太厲害了,山坡幾乎都被它們盤據了。” 就像節子說的,就連我們腳下的林道也是由頹圮的天然樹幹所鋪設。這座森林有如博物館般,陳列了森林演化的各種階段,年輕的樹木拼命往上伸展,好求得一片天,已然頹圮的枯乾仍孕育著無數新芽與青苔。中空的巨大枯木有如一座隧道,穿越其中之際,會錯覺自己彷彿是繪本中的天真孩童,而穿越的一瞬間是黑暗的。 突然間,我眼前又浮現了繡球花的影像,被雨水摧折的繡球花,紫紅、淡紫、櫻花色的繡球花……在黑暗中,不,不是完全的黑暗。 是一個雨天的黃昏。 我全身被汗水濕透。 這不是走路流出的汗水,原因另有其他。 “餵!好像不太對,你們記不記得,我們那一年真的發生過奇怪的偷門牌事件?” “奇怪?” “嗯,應該是節子你那班吧?同一班學生家裡的門牌在一夜之間被偷,過了幾天又被還回來,不是嗎?” “啊!沒錯!的確有這件事。我家的門牌是嵌進磁磚裡的,所以沒被偷。那時這件事還引起很大的騷動,我竟然全忘了。” 我聽著她們兩人興致高昂的對話,不禁被挑起了興趣。 “這樣的話,有在門牌上取到指紋嗎?” “怎麼可能。小偷沒幾天就將門牌物歸原主,用不著驚動警方,最後好像以惡作劇收尾,而且因為已經進入考季,大家很快就淡忘這件事了。” 仔細想想,這件事其實很奇怪,這個偷門牌的傢伙就算沒獲得實質利益也要偷別人家的門牌、觸人霉頭,怎麼可能還會將偷走的東西好好地還回來? “班上一共有幾個人被偷?” “十七個人左右。” “這麼多?太驚人了,才一個晚上就全偷走?” 我太驚訝了。這怎麼可能?如果是三、四個人倒還說得通,但這麼多人? 利枝子接著說:“所以我才對這件事印象深刻。我們學校是鄉下的公立高中,學生都是從很遠的地方通車來上學,要一個晚上在縣內各處偷得這些門牌絕對要花很大的工夫,所以我那時深深覺得犯人應該不只一人,一定還有其他共犯。” “而且後來還將門牌一個個歸還。那傢伙實在太有趣了。” “的確是。” 真有魅力的謎題。 “門牌上會不會是被動了什麼手腳?” “我知道的就這些。” 節子乾脆地回答。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