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黑與褐的幻想

第20章 第二十章

黑與褐的幻想 恩田陆 7594 2018-03-16
“我實在很討厭這種間接照明,那麼暗,根本無法工作。”彰彥在調整立燈亮度的同時,嘴裡也在喃喃抱怨。 “不過,也只有日本才會將整間屋子照得大亮。”節子將旅遊指南與地圖攤在咖啡桌上。 “歐美的居家照明都以間接照明居多,大概是因為他們老得快,不想被看到臉上的皺紋。他們每天都得握住對方的手錶達愛意,如果看得太清楚,愛情應該很快就會淡化了,所以才需要間接照明。但我真的無法接受,光線那麼暗,實在很傷眼力,一不小心就撞到東西,文件上的字也看不清楚。有些可笑的餐廳會將照明調得很暗,我每次一到這種餐廳就忍不住生氣,又不是試膽大會,幹嘛暗得讓人想提盞燈來照亮腳邊,如果跌倒該怎麼辦?而且每次簽賬單時都會提心吊膽的,看不清周圍就算了,買單的時候還不能看清楚就慘了。”說完,彰彥賭氣似的從冰箱拿出啤酒。

“明天不是很早就要出發了?今晚不要喝比較好吧?”我看向彰彥手上的啤酒說。 “沒關係啦!晚餐時,旁邊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人,舉止不能太隨便,而且明天的行程還算輕鬆,早上七點用餐,八點出發就好了。我們租的車也要八點才會來。” 從彰彥自信滿滿的樣子看來,他確實是為這趟旅行做足了準備。 節子攤開從渡輪的商店買來的手繪地圖。這種地圖感覺很復古,就與小時候的課本一樣,一翻開書封,背面都附有一張手繪地圖。地圖上畫有Y鹿或Y猿等島上的動物圖案作為標示,另外還有很多取了名字的杉木。 “真是大自然的寶庫。”蒔生髮出讚歎。 我與蒔生的想法經常不謀而合,現在也是如此。當年我以為這是因為我們天生契合,如今我寧願相信這只是思考模式相近。

“這裡還有骷髏頭的旗子!”節子開心地指著地圖中間。 “這樣不行,我們得看實際的地圖。” 彰彥將一張山岳鳥瞰圖蓋在這張可愛的地圖上面。地圖上只有沿海岸線的部分與河口附近是綠色的,其他都是茶色的高山,從這便能看出島上的地形的高度差異頗大。 “真厲害,我想到小學地理課曾學過這種繪圖技法,不過我忘記是什麼了。J杉在哪?” “在這裡。” 節子整個身體橫過地圖上方,彰彥毫不猶豫地指出J杉的位置。 “好像在海拔很高的地方。”我不安地說。 彰彥仔細看了看地圖上的標高,“在J杉正上方的這間小木屋位在標高一千三百公尺左右之處,但車子只能開到登山口。登山起點在這裡,所以大概要爬六百至六百七十公尺左右。”

“六百?”我們發出哀嚎。 “不是走六百公尺,而是爬上六百公尺的高度?” “沒錯。” “光想到這一點,腿就軟了。” “你們怎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如果半路上真的走不動了,大不了原路折返,不要說些喪氣話。” “哦,那就拜託你了。” 彰彥被我們兩個消極的女人氣得說不出話來,蒔生則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對了,你們剛才有沒有註意到我們隔壁桌那三個有點年紀的女人?整個用餐過程中,她們竟然完全沒有交談。”節子喝了一口茶,發出疑問。 “有,我有註意到她們。她們之間的氣氛很沉悶,一片死寂,所以我才多看了幾眼。她們是姐妹嗎?”彰彥回道。 我也發現了鄰桌那三個女人。她們的衣著高貴、儀態雍容,可是用餐時不但面無表情,連視線也不會交會過,與其他桌輕鬆愉快的用餐氣氛很不一樣,所以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如果是多年的老夫老妻,我還可以理解,附近就有幾桌這種不怎麼交談的老夫婦;但若是三個女人一起出來玩,通常只會快樂地說個沒完,更何況是住在這種一定會先規劃再決定好要不要住的高級度假飯店。

“應該是吧!看起來還蠻像的。是吵架了嗎?” “可是,我的家人聚在一起時,也不怎麼說話。”彰彥淡淡地說。 “但我覺得她們的情形不太一樣,總覺得非常冷淡。” “我知道了,她們八成是為了討論遺產分配才來這裡的。” “來這種大老遠的地方?” “沒錯,一定是這樣。一開始是大姐提議她們姐妹偶爾也該一起去散散心,妹妹們很高興地同意,三人開心地規劃行程。到了這里以後,大姐突然說:'爸爸的那間房子歸我所有。'妹妹們聽了都很生氣,懷疑姐姐是為了遺產才提議要來旅行,三人的關係立刻變質,原本愉快的家族旅行就變成手足之爭。” “嗯,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 “等一下,她們並不是親姐妹。”

蒔生一丟出這句話,節子與彰彥立刻看向他。 “咦?你怎麼這麼肯定?” “因為我要離席時,聽到其中一個人說:'畢竟都還是老師。'” “老師?既然是老師,怎麼還會說出'畢竟都還是老師'這種話?” “是同事嗎?” “有可能。” “真是一群嚴肅的老師,她們應該不太可能來這種地方研修旅行吧?” “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我不禁打岔道,“旅行的樂趣或許在於好久不見的朋友聚在一起輕鬆地聊天,但對她們而言,不用說些多餘的話、不用刻意親切和藹,可能才是旅行的樂趣。因為職業的關係,她們大概得經常保持威嚴,發現看不過去的事也會忍不住想插手。又因為不想一個人旅行,便邀同事一起來,並約好互不干涉,不想說話時,也都不開口。”

“的確,我最近覺得,一直保持沉默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我們總是必須去說服別人,說明某件事,強裝笑臉以免引來敵意。用電話聯絡公事時,還常被要求再說明一次,回到家也一樣,老是被要求說明自己在想什麼、做了什麼事。”蒔生最後一句話聽起來帶點嘲諷意味。 對所愛之人不能保持沉默——我的腦海裡浮現這段文字。 愛情剛開始時的沉默,是因為有太多無法出口的情話,也就是所謂的“盡在不言中”。愛情褪色後的沉默,沉重如鉛,此時的語言力量很薄弱,不論說什麼,都像被吸入了黑洞,讓彼此都感到非常不安,期待有人能打破這個沉默。然後,仍有愛的一方最終打破沉默,渴求對方說明,愛意已褪的一方卻不願回應,語言成為施捨或索取代價的手段。此時的丈夫不想對妻子說話的理由通常是“不用我開口,她也知道我的意思”,但這是真正的理由嗎?

“不過,兩人或兩人以上一起共事時,就有必要讓對方了解自己的行為,於是說明將成為一種義務。即使是家庭,也是基於契約而成立的經濟活動,如果疏於執行說明的義務就不太好了。蒔生應該也曾為了屬下的事後報告而生氣吧?這是同樣的道理。” 節子的反駁惹得大家都笑了。 “從以前開始,家庭就是社會最小的生產單位,但你們不覺得,世人都對它抱持了過多幻想嗎?大家嘴巴上都說家能讓自己放鬆、感到安穩,從家庭中追求過度的精神滿足,特別是最近,許多小孩長大後卻還賴在家中無所事事、與社會隔絕。如果想讓孩子及早進入社會從事生產,就應該更嚴厲地教導他們,我不認為這樣的孩子可以被稱之為可憐。” “大家如果都是像節子這樣的母親就好了。”

“別提了,我可是每天都活在戰場中。我家附近的太太老說我家陽介很可憐,媽媽都不在家,還要自己下廚做飯。她小孩聽她說完後,隨即也跑來向我家小孩說'你好可憐',真是沒事找事做。我認為父親的角色能分成'想成為父親'、'被迫成為父親',與'想取代母親角色'這三種類型,但母親就不一樣了,母親的角色是根據不同場合而能隨時改變,所以說我家的小孩很可憐這種話實在大錯特錯。” “真是有趣,原來父親還能分成這幾類。蒔生,你屬於哪一種?”彰彥看向蒔生竊笑道。 “你認為呢?”蒔生也笑著回應。 “唔,乍看之下像'想成為父親'與'想取代母親角色'這兩種類型之一。”

蒔生臉上瞬間浮現一抹刻薄冷酷的奇妙微笑。 “……當不成父親的失職父親。” 這是指他將兩個孩子交給妻子的事嗎?或是另有含意?我不了解為人父的蒔生,也不清楚他與孩子的關係,或許他與妻子已緣盡情了,但與自己親生孩子的血緣之情,應是無論如何也割捨不掉。 “當不成父親的失職父親嗎?這是最後的結果吧!想成為父親卻成失職的父親,被迫成為父親而失職的父親,想取代母親角色卻變成失職的父親。”節子凝望天花板,扳著手指說。 “沒錯,這是結果。” 蒔生露出奇妙的笑容點點頭,立燈的橘色光暈照在他臉頰上。 這時,我心中湧上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會看過他露出這種笑容,是在什麼時候呢? “我總覺得'相似'是一件很滑稽的事。”彰彥突然的打岔讓大家紛紛對他投以疑惑的眼光,他意猶未盡地繼續說,“看到長得相似的臉,為什麼會覺得好笑?譬如去朋友家玩,看到朋友與其父親,學校老師與負面新聞不斷的議員,或飼主與其寵物,發現他們長相相似時,人們常會忍俊不住,為什麼?”

“啊!沒錯,狗狗與它的飼主的確會長得很像,可能是朝夕相處的關係吧!有些夫婦也很有夫妻臉。” “因為這很奇怪。”蒔生給了一個意義不明的回答,停頓一下之後又說,“'滑稽'這個詞有兩種意思,一是可笑,一是怪異。'相似'本來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在不該相似的地方卻極為相像,只會讓人覺得詭異,譬如復制人。很久以前,雙胞胎被視為不吉祥的象徵,所以當時的人會將雙胞胎分開養育。雖然沒什麼關係,但我曾看過一部紀錄片,裡面提到人有愛好危險的遺傳基因,所以有人生來就喜歡冒險,這類人以後多半從事警察、消防員或替身演員之類的職業。如果一對雙胞胎都擁有愛冒險的基因會如何?假設有一對同卵雙生的男性雙胞胎,一個叫吉姆,一個馬克,兩人自出生便被分開養育。吉姆從小立志成為消防員,長大後也實現了夢想,在城上享有英勇盛名。某天,在全國的消防人員大會中,有個從遙遠城鎮來的人對吉姆說:'我們隊上有一個長得很像你的人。'吉姆半信半疑地去見那位消防員,發現對方竟是馬克。兩人真的非常相似,從小都以當消防員為夢想、喝同樣牌子的啤酒、喜歡同樣的食物、用同樣的方式烤肉,連體型都很像。他們在一見面的瞬間就知道彼此是雙胞胎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是啊!雙胞胎分開時,只要有一個人身體不舒服,另一個人也會感到不舒服,真的很奇妙。”節子點頭說。 “被你這麼一說,'相似'這件事似乎原本就是一種禁忌。”彰彥認同地撫著下巴,“緊止近親結婚應該是最早的起源,因為會對後代子孫造成不好的影響,所以會自然而然地避免讓長相相似的人結婚,因此,反過來說,人們其實對'相似'這件事相當敏感。” “所以引人發笑也是一種遺傳基因嗎?” 這句話引起大家一陣訕笑。我突然想問一件事。 “我有一個問題,可能你們會覺得沒什麼,不過,你們下輩子想當男人還是女人?” “我要當女人!”彰彥立刻不假思索地答。 “那你一定會成為那種個性很差,很惹人厭的女人,譬如在情敵的鞋裡放圖釘什麼的。”節子皺眉挖苦道。 我聽了噗哧一笑,“真的嗎?我倒是覺得,如果彰彥是女人,一定是個舉止非常優雅的大家閨秀。” “你們太不了解我了。我想成為天真爛漫又多情性感的女人,但讓男人一個個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彰彥搖搖食指,反駁道。 “彰彥,不懂的人是你。我的意思是,你原本是個大家閨秀,遇人不淑後才變成你說的那種女人。” “啊——”彰彥抱頭大叫,轉頭問蒔生,“你呢?” “男人。”蒔生答得很乾脆,答案如我所預料。 “我還是想當女人。利枝子,你呢?” “我想當男人。” “咦?為什麼?” “因為可以去任何地方。” “就算女人也一樣哪裡都能去啊!”節子不滿地說。 我不由得苦笑,節子顯然只抓到字面意思,我斟酌用詞,再度開口。 “男女有別,不是嗎?即使男女都從事同樣的工作,卻不能說男女因此平等。不論是精神上或能力上,男女都有明顯差異,這是因為我們的生理構造基本上就不一樣。所以如果要到很遠的地方做些大事,男人所必須承擔的風險會比女人少,實現的可能性也比較高。” “真意外,我一直認為像你這樣才有女人味。” “是嗎?我倒覺得你才是。”我聳聳肩說。 “為什麼只有男、女兩個選項?如果有第三種性別,應該會很有趣吧?”蒔生悠悠道。 “那會是什麼?天使?有生殖能力嗎?”節子一臉訝異。 “這個嘛……如果同時擁有兩種性別呢?可以自由選擇成為男人或女人,如果都不喜歡,還可以自己單性生殖。” “這樣會變得太複雜。重點是,這樣會變成另一種人類吧?” “那是人類嗎?”彰彥突然插進一句話。 “不是的話就沒辦法講下去了。”節子揮了揮手,示意他閉嘴,繼續說,“這個生命體擁有與人類同樣的智慧,如果這三類人種同時存在,會是什麼樣的情況呢?” 彰彥率先開口說:“大致說來,這類人與男人、女人屬於不同族群,對照至現今的社會結構,應該就像僧侶吧?僧侶們都是過團體生活,所以這類人也是聚在一起,自成一個社會。但若發展至如今地球這種人口過密的狀態,很可能會形成男與女配對以外的新型態家庭組織。生物學專家曾做過統計,發現人口密度一旦增加,暴力與同性戀的情況也會增多。” “真的嗎?” “已經透過動物實驗證明了,現在的地球正面臨這種情況。土地有限,人口卻不斷暴增,衍生人口過密的壓力,無理由的暴力事件、同性戀、性冷感的情況愈來愈多。” “那麼,在第三類人可以自由選擇男女之一性別的情況呢?” “那就會變得很複雜了。但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不論男人、女人,或第三類人,全都會滅絕,尤其是第三類選擇單性生殖的人——啊!我想到一個很好的例子了,傳說中的天使與古代的賢者應該就是已滅絕的單性生殖者,不論哪個國家部有這樣的傳說,他們的存在超越了男女性別,第三類人一定就是這些天使或賢者的後代。” “一個人是興奮不起來的,麻煩你依序說明清楚,為什麼第三類人一日一兼具男女性徵,不論男人、女人都會一起滅亡?”節子焦躁地問。 彰彥從冰箱拿出一罐烏龍茶,“那我就依序說明了。你們知道'紅皇后的假說'嗎?” “紅皇后的假說?”所有人為之語塞,一時之間都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紅皇后是路易斯,凱爾的《愛麗絲鏡中奇緣》裡的角色,鏡中之國的皇后。這本書不是很有名嗎?” “彰彥,你這該不會是從你太太那裡現學現賣的吧?”節子澆了彰彥一大盆冷水。 一直單身的彰彥,最後認識了一位長他兩歲的國立大學理工系教授,兩人閃電結婚至今還未滿一年。 “不是,我是在某一本書中讀到的。”彰彥苦笑,搖頭否認,“單性生殖的生物可以利用細胞分裂在短時間內輕易地大量繁殖,然而,具雌雄之分、利用有性生殖的生物卻比前者更為繁榮,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我們洗耳恭聽。”蒔生大大點頭說。 我也被這話題挑起了興趣。 “紅皇后曾說:'在鏡中之國,想停留在原地必須花費比移動還要多的力氣;想移動到他處,必須以原來好幾倍的速度全力奔跑。'這就是'紅皇后假說'的基礎。換句話說,為了使物種延續,繁衍更多子孫,生物必須非常努力,承擔更高的成本與更多的風險。” “哦,簡單地說?” “簡單地說,'性'其實是一種禦敵的手段。生物的敵人不外乎病毒、細菌,與寄生蟲。不論抗生素如何推陳出新,仍會立刻出現具抗藥性的敵人。醫院院內感染已成為一個嚴重的問題,其中以VRE(抗萬古黴素腸球菌)最頑強,至今仍沒有抗生素能與之對抗。即使是一度被消滅的結核菌,也經由變種出現比以往更強的抗藥性,因而使結核病患者逐漸增加。又如HIV病毒,這種病毒因為進化快速,一直找不到相對應的抗體。這些敵人每日變換新面貌,而我們也不斷研發新武器,嘗試各種能對抗病毒的方法,具體一點地說,就是利用各種不同的物質,嘗試無限的組合,譬如研發某種新藥時,會將某種隻長於南方的花卉種子磨碎加入,並混入削下的部分化石細末。而在遺傳上,有性生殖便具備這種無限組合的優勢,能創造多樣性的遺傳,單性生殖則較不具優勢,不但少有組合變化,連變化的速度也慢。比較起來,有性生殖的生物在短期間的世代交替內,便能繁衍出基因配對多樣性的後代。就像雜種狗比有血統證明的純種狗要強壯許多就是這個道理。” “對了,我忘了在哪讀過,過度砍伐熱帶雨林雖然造成地球氧氣供應量的問題,但更嚴重的是對遺傳多樣化的影響。” 聽到我這麼說,彰彥很滿意地點點頭。 “沒錯,此外還有一種可能性,新品種的病毒會從被濫伐的森林中出現——回到剛才的話題,這種單性生殖的人種,其生命力比區分成兩性的人種來得脆弱,很可能會因為某種病菌的侵襲,在短時間內全數滅絕。” “彰彥,這樣你剛才的說法就有點奇怪了,既然第三類人種不但可男可女,又能夠單性生殖,比起由男人與女人組成的社會,豈不更具多樣性?而且如果是由這三種人形成的社會,變化不就更多,應該會更繁榮才對,你卻說這三種人會一起滅亡?” “所以我才會提到'紅皇后的假說'。還記得我剛才說的嗎?生命為了延續,不容許有絲毫怠惰,無時無刻都必須卯足全力。女王蜂為了繁衍後代,只能冒著被鳥或蜥蜴捕食的危險,飛離原來的蜂巢,另覓他處築巢。第三類人種可男可女,任何性別都行,然而,這卻是一個很大的陷阱,就如同水往低處流,人也傾向選擇舒適便利的環境,這個'任何性別都行'的選項其實不該存在,因為在選擇它的當下,便已自生存的戰線脫離。抗生素會無效是因為企圖對多數細菌產生作用而大量投藥,真正的做法應是找出病菌的種類,然後投以相對應的抗生素,但詳細診斷之前,我們往往先投入能對抗多種病菌的抗生素,企圖改善病症,但這麼做其實無法拔除病灶,只是殺掉體內原有的細菌,讓具抗藥性的病菌擁有更大的繁衍溫床。你們想想,如果第三類人種存在於現在這種忙碌快速的資訊爆炸時代,與我們具有同樣智慧,卻可以進行單性生殖,結果會是如何?” 我試著想像這種生命體的形象。不知道為什麼,眼前只浮現一個個面無表情、如蠟像般乾瘦的頭顱。 “或許,屆時人類社會將依靠他們來繁衍生命,而且政府一定也會採取獎勵措施,鼓勵他們生育。因為比起女性生產會伴隨痛苦與經濟活動的暫時停止,單性生殖幾乎沒有任何風險與經濟損失,輕易地就能生出小孩,教育子女的時間也比較短,加上在忙碌的社會裡,每個人都汲汲營營於自己的事業,根本無法休假,所以只能依賴單性生殖的人,就連政府的獎勵措施也是為了確保勞動力增加,降低人力成本。這麼一來,遺傳漸漸不再具有多樣性,當第三類人種在某日滅亡時,依賴他們生存的男人與女人也將隨之滅絕。” “原來如此,但在第三類人種滅亡前,首先會遇到勞資僱用的問題吧!基於成本的考量,各企業應該都會舍男人、女人,僱用第三類人種。” “這樣的話,男人、女人便會與第三類人種形成對立,為了確保自己的工作權,繼而限制第三類人種的繁殖數量。” 大家紛紛道出自己的想法。 不容許有絲毫怠惰——彰彥這句話在我腦海中灼灼燃燒。 所以人類才會捲入如此復雜的情感漩渦?在痛苦、惱怒、自我厭惡當中浮沉,一切都是為了繁衍下一代? 一瞬間,我覺得很空虛。 “所以才會男女有別?”蒔生說。 我突然又想起有人會說過我與蒔生很相像。 “外表相似,實際構造卻小一樣,這也是生命繁衍的手段之一嗎?讓人產生對方與自己相似,所以應該能理解對方的錯覺,於是每個人都努力地想了解另一個實際上完全不同的個體,最後被壓力與迷惑纏身。”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總覺得蒔生的語氣裡似乎有什麼與絕望很相似的東西。 彰彥意會地點點頭,“沒錯,男人與女人為了生下更優質的下一代,每天都忙著監定對方的資質、展開追求,就像人們常說的,戀愛就是戰爭。這種日復一日的戰爭足以證實'紅皇后的假說',男女雙方不可能完全互相理解、彼此接納,兩性之間永遠都是兩條平行線,無法越雷池一步,因為人們不容許有HAPPYENDING的存在,而耽溺於幸福之中將無法延續物種生命。雖然人們總是對現狀抱持懷疑,對未來感到不安,但這才是我們本來的面貌。” “難道人心就無法稍作喘息嗎?”我嘆了一口氣,低聲道。 “但這才是正確的生存之道。” 彰彥的表情非常認真。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