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午夜。
三天前的這個時候,那個可憎的性變態者被實施了顱腦減壓手術。甦醒與昏迷,猶如一條鴻溝,橫亙在每一位善良人的心上。七十二小時,這個極其普通的時間符號,驀然間變得那麼異乎尋常。
石友三仍在昏迷中。
二十五英寸的顯示屏幕,通過安放在ICU上方的攝像頭,傳遞著那“活屍”每一個細小的動靜。
圖像非常清晰,劉瑤甚至看到了石友三顴骨一側的灰色雀斑。她是被桑楚請來的。老桑楚在電話中說,希望她能親眼目睹石某甦醒過來的情景。
“此人在說夢話!”臨出門時她這樣對蘇明曉說,“石友三要是能醒過來,咱們都該改行了!”
“沒準兒!”蘇明曉眼睛裡有興奮的光在閃動。劉瑤明白,自己的那通臭罵絲毫沒有在這個人身上發揮作用。你瞧他聽見桑楚二字時的神情,幾乎像個孩子,“聽著劉瑤,連我都想去看看呢!”
“人家又沒請你!”劉瑤換了件衣服出門了。那時候,她發現自己忽略了這個十分重要的時間,若非桑楚相邀,她可能要到明天早上才能想起來。
七十二小時,仍然是個虛數,有些人甚至能維持更長一些時間。但無法否認這七十二小時的重要性,因為患者背後有一群虎視眈眈的親屬,他們很在乎這個時間。
果不其然,一趕到ICU,桑楚便告訴她,石夫人已經來過兩次電話了,她侄子唐皓還親自來問了一次。
“您認為他能醒過來麼?”劉瑤望著熒屏上那個一動不動的人形,口吻中充滿了疑惑。作為一個大夫,她覺得問這句話本身就是多餘的。但是沒辦法,誰讓對方是桑楚呢!蘇明曉很快把這個人當成神了。
“見鬼!我說過他能醒麼?”桑楚裝模作樣地在房間裡打著轉兒。二毛不在,他賴上了值班醫生,“你可以作證,我說過他能醒麼?”
值班醫生面無表情,回答得很乾脆:“你說過。說過兩次。”
桑楚矢口否認:“真要命!我再不濟也不會說那種沒學問的話呀!”
“你這人真賴!”劉瑤凝視著屏幕,不再理他。
此時此刻,最不安的要屬值班醫生。她抗拒不了警方的要求,又為這前所未有的作法內心悄悄。這個小老頭好像在等待一個時刻,非常驚心動魄的時刻!
“不成,我得去看看!”她終於坐不住了。
桑楚沒敢阻攔,只要求她快去快回。值班醫生剛拉開門,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門外的許桐。
“許醫生!”
許桐沒想到桑楚也在這兒,有些遲疑不決的樣子。桑楚招手把他叫了進來,指著屏幕小聲道:“許醫生,你的手術結果就要見分曉了。”
“屁!”劉瑤頭也不回地吐出個字。
值班醫生的身影出現在屏幕上,俯身看看石友三的臉,忽然想起了什麼,讓開些身子,回過臉來擺擺手。那意思分明是說“毫無跡象”。
桑楚搓搓手,“這個人!讓她趕快回來,你看她磨磨蹭蹭地干嗎呢?我等的人要是突然出現,計劃就泡湯了。”
許桐低聲問:“你等誰呢?”
桑楚沒開口,劉瑤卻說話了:“小許,你看過巫婆跳大神麼?就跟桑先生差不多。”
許桐可笑不起來。
作為主刀醫生,他比誰都關心這個時刻,要不然他何必大半夜地跑到這兒來。儘管他很明白,石友三甦醒的可能微乎其微,他還是來了。沒想到桑楚也在這兒,而且……好像在搞什麼把戲。
“看!”劉瑤忽然低沉而興奮地叫了一聲,“他的眼皮好像動了!”
三個腦袋一起擠到屏幕前。
“看走眼了。”劉瑤不好意思地咕噥了一聲。
桑楚直起腰,聳聳肩道:“許醫生,你看過巫婆跳大神麼,就是這麼一驚一乍的!”
“唉!真受不了!”劉瑤靠在椅背上,“時間長了非鬧出心髒病來!”
“誰得心髒病了?”值班醫生好歹回來了。
“我。”劉瑤望著屏幕道。
“還有我,也是。”桑楚摸出支煙橫在鼻子前頭聞。
許桐終於忍不住了,“你們究竟等誰呢?”
“等他!”桑楚一指屏幕,“認得這個人吧?”
果然,長方形的規定視野中出現了一個佝僂的身影。
“陸主任!”
所有的人都傻了,怎麼會是他?桑楚湊近屏幕,興致勃勃地看著陸百鑄走向石友三的病床,用力嗅著鼻子前頭的煙卷兒。劉瑤的手心出汗了,語音有些走調兒,“桑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不行!”許桐也急了,“立刻阻止他的行動!”
值班醫生一把拉開了門,桑楚把她叫住了:“慌什麼?他並沒有什麼行動嘛!”
的確,陸百鑄並沒有任何動作,他側身而立,屏幕上能看見插在衣袋裡的右手。只見他歪頭看看輸液架上的吊瓶,又將目光投在石友三的臉上。
值班醫生的聲音還是不正常,“不!我得去看看,千萬別出什麼意外!”
“沒事兒,我早就安排人了。”桑楚很坦然,“還記得我那位伙計麼?”
“那也不行!要出事只是一句話的事。”
桑楚從口袋裡摸出個對講機:“我有這個!”
“可那個人在哪兒?”
桑楚嘿嘿一笑,“就在那病房對面的女廁所裡,三秒鐘之內可以結束戰鬥!”
“不不,我必須去看看!”
桑楚一指屏幕,“用不著,他出來了。”
隨著桑楚的話音,陸百鑄走出了視野。不久,便有腳步聲朝這邊走來。桑楚迎了過去,“啊!快來,陸主任,就差你了!”
陸百鑄莫名其妙地被拉了進來,見眾人都在場,立刻怔住了,“這……這是怎麼回事?”
“別忙。”桑楚擺擺手指,“先告訴我,你剛才幹什麼去了?”
“我……”陸百鑄有些不自然,“我去看看那個人有沒有希望。馬上就到七十二小時了。”
“您應該得到我的允許!”值班醫生非常不悅。
陸百鑄歪過頭,突然笑了,“你不會讓我進去的,肯定不會!”
桑楚擺擺手,一指屏幕,“陸主任,憑您的經驗判斷一下,這個人有希望甦醒麼?”
“是的,大有希望。”陸百鑄臉上的笑容驀然消失了。
房間裡沉寂下來。
值班醫生突然說話了:“桑先生,你好像忘了件事——那兩份血樣!”
血樣!這意想不到的提問引起了眾人的警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桑楚的臉上。
“這話說的,我怎麼會忘記呢?”桑楚伸手從口袋裡掏出兩張化驗報告,揚了揚,“不過,在分析之前,能允許我抽支煙麼?”
“抽吧抽吧!”劉瑤急不可待地說,此刻,她恍然意識到了這血樣是怎麼回事。
四對眼睛盯著桑楚。
小老頭悠然地把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煙縷徐徐飄出,他開口了:“諸位,通過計算機比色光譜確認,石友三的血樣中含有相當劑量的氯胺酮。不但頭一天忘記的那一份含量明顯,甚至連昨天取走那份仍有殘存。因此可以毫不懷疑地說,問題就出在靜脈滴注上,是誰幹的,不言而喻。”
“天!居然是她!”劉瑤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心臟彷彿被什麼力量抽緊了。她做夢也沒有往這個人身上想,原來是她:蘇珊!
沒有誰說話。還能說什麼!
“多麼可愛的一張娃娃臉呀!”老桑楚嘆道,“若非有刻骨之恨,她是絕對不會想到這一手的!至於原因,我想各位不說也是明白的。”
“石友三是頭野獸!”說話的是陸百鑄。
桑楚拍拍他的後背,目光凝視著屏幕上那具活屍,“一頭變了態的野獸!這種人最好永遠睡去,再不要醒來!可憐的小蘇珊!”
“不!不是她!”劉瑤突然嘶啞地叫起來,“她給我看過安瓿泡,注入的明明是氯丙嗪!”
許桐的聲音是冷靜的:“可這化驗單上明明寫著氮胺酮成份。正是這種藥,抑制了受術者的呼吸,加大了顱壓,導致了眼下這後果!”
“小許小許!”劉瑤難以自控地揮揮手,“你少說些行不行,檢查安瓿泡的是我,而不是你1”
許桐不言語了。
桑楚吹去煙灰,道:“你確實檢查了,對麼?”
“我敢負責!”劉瑤拍著桌面。
“對對,你一向是個認真的人,咱們第一次見面我就看出來了。”老桑楚瞇起雙眼,“說老實話,現在的假藥也不是沒有。”
眾人無言。
老桑楚慢慢地吸著煙,忽然轉頭問陸百鑄:“老陸,你肯定石友三能醒過來麼?”
陸百鑄的腰更彎了,“我認為是的,方才,就在方才,我看見他眼皮動了。”
“胡說!那明明是錯覺!”劉瑤脫口叫道,她想哭,特別想哭。面對那個禽獸,她頭一次說出違心的話。不錯,她也看見石某的眼睛動了,看得很清楚。但是,她此刻非常希望那是錯覺。事實就是這麼殘酷,石友三一旦醒來,那個打悶棍的人就徹底完了。
桑楚的聲音傳進她的耳膜:“跟皮動了又能說明什麼?狗睡覺的時候跟皮也會動。哦!注意,有人來了!”
眾人嚇得一抖,目光刷地轉向屏幕。
一個白色的身影出現在監視器上,白大褂,白口罩,腳步輕盈,徑直走向石友三的病床。顯示的是半個側影,無法辨認是誰。
劉瑤蹭地站起來,“快攔住她!”
值班醫生舉步要走,被桑楚攔住了,“別忙!再看看。”
說這話時,他瞟了瞟呆立不動的陸百鑄和許桐,暗想:還是老爺兒們沉著。
“要出事了!”值班醫生的聲音像觸了電,“快看,她拿出了注射器!”
果然,那白色的影子從衣袋裡抽出了手,手上攥著個注射器。她彎下腰,掀開了白色的被單,一條粗壯的胳膊露出來。
桑楚呀了一聲:“見鬼!姓石的還是那麼結實!”
“桑先生!”劉瑤帶出了哭聲,“求求你!不能讓她再一次犯罪了!”
“犯罪?誰犯罪?”桑楚的口吻是從容不迫的,“你以為那是犯罪麼?”
劉瑤終於哭了,“小蘇珊!”
值班醫生伸手推開房門,“不行!桑先生,我以為你在犯罪!”
“慌什麼?我有這個!”桑楚舉了舉手中的對話機,湊近嘴邊,“二毛!注意,聽我命令!”
白色的身影捏住了那條胳膊,熟練地壓起石友三的靜脈。看得出,她多少有些激動和不安,握著注射器的手略有些發抖。
“桑先生!”許桐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
桑楚握著對講機,一言不發。
……注射器終於刺人了石友三的靜脈。
“完了!”劉瑤無力地癱在椅子上。
值班醫生破門而去。
許桐上來搶奪桑楚手裡的對講機,被老桑楚躲了過去,“看你嚇的!請注意,她並沒有註射什麼,她在抽血樣!”
“什麼?”劉瑤呼地直起了身子。
果然!那注射器在值班醫生衝進去的同時已被拔了出來。值班醫生站住了,眼中允滿了驚愕。白色影子轉過身子,舉起注射器,望瞭望針筒裡的血樣,順手拉下了口罩。
劉瑤蒙了:該死的,怎麼是夏穎?
桑楚微然一笑,打開對講機,小聲道:“二毛,你可以離開那個排泄場所了。請那二位到監視室來。”
說完這話,老頭子疲倦地坐了下來,從口袋掏出了他的大銅煙嘴。
聽著走廊上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劉瑤有氣無力地嘟噥了一聲:“人總算到齊了。”
“還沒有。”桑楚朝許桐拾抬手,“許醫生,給石夫人打個電話,告訴她,石友三就要醒了。”
“這可是你說的!”許桐道。
桑楚笑了,“當然是我說的。”
值班醫生“押著”夏穎走了進來。燈光下,女孩子非但不緊張,反而露著些得意。注射器已不在她手裡,被值班醫生繳了。
劉瑤慢慢從椅子前站起來:“小夏,你這是什麼意思?”
夏穎理理額發,“我要證明一個猜測。”
“猜測?”劉瑤怔了怔,“什麼猜測?”
桑楚插嘴道:“我估計你和老桑楚想到一起了,對吧!請看看桌子上的化驗單——”
夏穎只看了一眼便笑了,“這麼說我猜對了,正是蘇珊!”
“不一定,不一定!”桑楚擺擺手道,“很難說是不是碰上了假藥!”
“這不可能!”夏穎的笑容迅速消失了,“這絕對不可能!”
“完全可能!”桑楚舉起手裡的大銅煙嘴,“連正人君子都時常摻假,何況藥乎?”
許桐回來了,淡淡地說:“他們馬上就到。”
進來的不光是唐氏姑侄,還有蘇珊。
老桑楚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吸著煙。僅僅一眼,他便確認了這樣一個事實:作案的絕不是一個蘇珊,而是面前這三個人!一老二少。看他們的表情,絕沒有聽到喜訊後的歡悅,而恰恰相反,充滿了憂鬱和不安!
沒錯,那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
“對不起!我可能看錯了。”桑楚開口道,“石院長並沒有甦醒,是我一時眼花。”
除了石夫人,那兩個年輕人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桑楚暗想:老太太無疑是主謀!看她多麼沉著!具有大將風度。
完全能夠理解,共同生活了幾十年,誰最了解石友三呢?當然是她!換句話說,最恨石友三的也是她!一次兩次尚可容忍,幾十年如一日,老天爺都會發怒!叫什麼來著?對,天人共憤!
“石夫人,請進來坐。或許咱們還要等一會兒。”桑楚指指房間裡惟一那隻沙發。
唐碧君點點頭,卻沒有坐,而是徑直走到監視器前,望著那個小小的,彷彿有千里之遙的病床,望著她的丈夫。
哦!你終於安靜了!
老太太嘴角浮出個不易察覺的笑紋。連她都多少有些奇怪,這個人居然也有如此安靜的時候。該死的!他的生命曾經是那麼旺盛,旺盛得叫人不寒而栗。早年間,或者說在她還不曾對男女之間的那些事情具備更深層次的了解的時候,確實把他的某些變態行為當成新婚男子的正常衝動予以接受了,譬如那掐入皮肉的指甲,那狼一般咬住她肩胛的牙齒,以及被他抓掉的頭髮……啊!有些動作是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終於有一天,她發現自己錯了,那不是正常衝動,而是一種特殊的病。
於是,他們有過若干次夫妻間的秘密協商,她叫他去看看病,或者考慮一些其它的方式,但統統被他拒絕了!兩個人的感情從此變得冷若寒冰,直至發現他把其他女人帶回來過夜……要說決心,大概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遺憾的是,她始終沒敢干。她尚存一線希望,夢想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生理的自然老化,他的“毛病”會逐漸好轉或消失。可惜,她發現自己又錯了!積習成癬,他改不了啦。
老太太從屏幕前退開些,回頭問桑楚:“桑先生,您認為他還能醒過來嗎?我看挺懸。”
桑楚轉動著手裡的煙嘴,暗自欽佩老太太的緘府,他沒抬眼皮地問出了一個出入意外的問題:“夫人,您把蘇硼認作幹女兒有多長時間了?”
唐碧君心頭一顫,竟有些啞然。可畢竟老到,隨之便哦了一聲,“大概有兩年多子吧?”
“也就是說,兩年多來,她基本上變成了貴府上的一名成員?”
“那當然!”老太太心裡頭隱隱作痛。是呀!兩年多了,可誰知道呢?蘇珊的出現其實不是為了自己。她是為了唐皓才來的呀!她喜歡唐皓,卻把自己給犧牲了。
自蘇珊出現,老太太就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因此格外留意。但有些事是防不勝防的,當她第一次把姑娘從石友三的蹂躪中解救出來時,蘇珊哭訴說:石友三已多次姦污了她!
“別說,孩子!”她安慰蘇珊,“讓我想個辦法。”
她想過,可以讓唐皓把姓石的撞死,但只是想想,這話怎麼對孩子說呢?他受得了麼?還有,唐皓一旦那麼乾了——她相信唐皓會幹的——馬上就會變成殺人犯!
老太太舉棋不定。
她實際上能作的只是些暗示,譬如勸他們少在家里呆著,但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大約在十幾天前,石友三利用蘇珊前來的機會再次施暴,事情終於發生了。最可怕的是,這次逮住他的不是自己,而是唐皓。這個天殺的!老太太離開屏幕,默默地坐進了沙發里。桑楚瞟了她一眼,看見了她手中的那個綠色的小玉佛。
“老夫人,”桑楚湊了過去,“佛爺保佑他度過這道坎兒。但願他能醒過來。”
唐碧君微微地閉上眼睛,“佛爺不是誰都保佑的。啊,唐皓,看看你姑父有希望麼?”
唐皓和蘇珊對視一眼,默默地走到屏幕前。小伙子雙手撐住桌沿,牙骨處咬出一道楞子!
死吧!老雜種!
他心裡默默地詛咒著。那天,他就是這麼在姑姑面前詛咒的。他發誓要殺了他,沒有二話。姑姑就像現在這樣,合眼坐在沙發里,手中撫弄著那隻小玉佛。
“是的,孩子!這個人早該下地獄了。可是,你最好冷靜一下,讓咱們想一個萬無一失的辦法。”
“姑姑……媽!”唐皓眼裡快出血了,“我受不了哇!”
“受不了也得受,誰讓你是男人呢!”老太太瞪了他一眼,“他死了我連眼淚都不會掉。可是小皓,我不能再把你搭進去,起來起來,我好像有辦法了!”
“撞死他?”
“不!不必。”老太太把玉佛放在膝蓋上,“小皓,你覺得藥研所側邊的那條小巷怎麼樣?”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老太太淡淡一笑,“你用不著明白,只要把他帶到那個巷子就行丁,其他的事由我來辦。”
“媽!你……”唐皓跟前浮現出那條黑巷。
他撐在桌沿上的手開始發抖了。屏幕上圖像變得朦朧難辨。這時,背後的桑楚咳嗽了一聲,“唐皓,我有個情況想請教你。”
唐皓轉過頭來。
“唐皓。”桑楚摳摳嘴角,“你平時拉客人都習慣跑哪些路線?”
“這……”唐皓開始緊張,“當然是最熱鬧的那幾條街道。”
桑楚點點頭,“可據我所知,出事那天晚上你跑的恰恰是不熱鬧的那條街道。”
“我那天不是為了攬生意,主要是送我姑父回家。”
“可恰巧在小巷碰上了打車的,是麼?”
“是的,很巧。”
桑楚彈去煙灰,久久地盯著唐皓的眼睛,心中暗想:小伙子快頂不住了!別把他也逼到死胡同去。事實上,他的把戲玩兒得併不高明:找兩個朋友來打車,把姓石的逼入死巷!確實算不上高明。因為那條馬路兩側並無方便住戶,連白天都沒多少人呀。
蘇珊似乎生出某種預感,下意識地挽住了唐皓的的胳膊。小伙子想甩脫她,那手卻箍得很死。桑楚笑了,“多好的一對兒!是吧,夫人?”
唐碧君點點頭,“好事多磨!珊珊,看看你們院長是不是該醒過來了?”
蘇珊後退了一步。
桑楚抬抬手,“別怕,老虎睡著了也不咬人。”
蘇珊膽戰心驚地走了過去。
桑楚欠了欠身,把目光從在場的每個人臉上掃過。他不敢肯定這些人是不是聽出了些意思,但有一點是明確的:他,老桑楚,全明白了!
“陸主任,”他的目光停留在陸百鑄臉上,“我冒昧地再問—次,石院長能醒過來麼?”
“很有可能。”陸百鑄道。
媽的!這個呆子還沒醒過夢來。
“劉醫生!”老桑楚轉向劉瑤,“你認為呢?”
劉瑤抿嘴想了想,“沒有把握。”
“你說說,許醫生。”
“我看夠嗆。”
老桑楚嗯丁一聲,認為這兩個人還算明白。
他抬頭面對值班醫生,“您!您最有發言權。”
值班醫生吹出口氣,“我看沒什麼指望。”
“啊!意見很不一致。”桑楚翹起二郎腿,“你說說看看,夏穎。”
夏穎果斷地答道:“我覺得他活不過半個月。”
“天哪!”桑楚站起來,“說得如此肯定!”
他走到蘇珊背後,伸手拿走了桌上那兩張化驗報告,小聲問道:“我想听聽你的意見。”
蘇珊打了個激靈。
說實話,她怕極了!自從注入那針氯胺酮後,她就一直處在惶恐當中,儘管做得沒事一般,可心裡那份不安她最清楚。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老太太畢竟上歲數了,那一棒子到底沒將姓石的打死。這逼得她使出了最致命的那一招儿,氯胺酮!
直到現在,她還保存著那支裝過針藥的安瓿泡,她相信,任何人也找不到它。
女孩子看看夏穎,又瞟了桑楚一眼,低聲道:“我想,他一定能醒過來的!”
桑楚突然暴出一聲怪笑,“錯了,姑娘!我同意許醫生的意見,他沒有什麼指望了!”
“不!”陸百鑄忍不住叫了起來,“那個手術做得很成功!患者的現狀正在好轉!”
好人!大大的好人!桑楚沒有看他,很惱火地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了。他估計,直到現在,陸主任還不知道他夫人的事僅僅是個插曲,這個迂夫子!
讓他繼續糊塗下去吧,人太明白了也不行。
“陸主任!我想說句不該說的話,他,最好長眠不醒!”說完這話,老桑楚拍拍二毛的肩膀,“走吧伙計,咱們也該鳴金收兵了。”
一行人離開了監視室,踏人墨黑墨黑的深夜。桑楚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習慣性地搓了搓臉。他知道,現在最為難的可能就是二毛了。小伙子什麼都明白,唉!人幹嗎要太明白呢?反正老桑楚要拜拜了,由他來幹這份擦屁股的事兒吧!
良心!
唐碧君悄無聲息地走上來,一言不發地和桑楚握丁握手,便輕飄飄地走遠了。一個溫乎乎的東西留在了老頭子的手心裡。桑楚想往口袋裡揣,腕子卻被二毛抓住了。
“什麼東西?”
“哦!大不敬!您管這叫'東西'!”桑楚亮開掌心,那上邊是一尊晶瑩的玉佛。
“小玉佛!”
“這叫布袋和尚,又稱彌勒佛!”
“蘇珊!”
心神不安的女孩子被一個極輕的聲音叫住了。那一刻。她正在琢磨桑楚的話。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桑先生說的不是心裡話。要知道,他畢竟不是醫生啊!
石友三真的沒指望了麼?
在這個問題上,她倒是更相信陸主任呢!還有劉醫生,她所謂的沒有把握,其實是很模糊的,你怎麼理解都行。
石友三一旦醒過來……她不敢想了。
“您……找我有事?”
值班醫生點點頭,黑暗中,她的臉只現出個大致的輪廓。蘇珊怔怔地望著她,從臉部的線條看,她年輕時一定很美。
“蘇珊,”值班醫生目不轉睛地望著她那張娃娃臉,呼吸有些粗重,“告訴我蘇珊,你都乾了些什麼?”
這詢問使人肉緊。
“我……”
“你往液體裡輸了氯胺胴!”值班醫生一針見血,“這瞞不了我!”
蘇珊緊張得渾身哆嗦,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請你對我說實話?”
“是……是我幹的。”
值班醫生朝著天上呼出口氣,喃喃道:“你想不到,蘇珊!石友三的身體太好了,他肯定能醒過來!”
蘇珊的眼淚默默地溢出眼眶,好一會兒才道:“我……我想,他醒過來也不一定會告發……”
“小丫頭!你總是把人想得那麼善良!”值班醫生的聲音在打顫,“他不是人!”
“這……”
值班醫生伸手捧住了她的臉,“別怕別怕!不是還有我麼!”
“你……”
“對,還有我。也許你還不知道,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被那畜牲糟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