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無臉人

第5章 第五章不平靜的夜

無臉人 蓝玛 8604 2018-03-15
樓道裡的燈壞了,很黑。 白可夫扶著牆壁往裡摸索。他嗓子發癢,一個勁兒地想咳嗽,卻竭力忍著不敢鬧出動靜。背心貼在後脊樑上,早已被冷汗浸濕了,胸口有些憋悶。 門洞外的馬路上,不時有汽車駛過,車燈亮處給樓道帶來極為短暫的一閃。他的身影細長得如同一根麻稈。 《新聞聯播>剛剛結束,正在播送天氣預報:“明天多雲轉陰,風向南轉北,風力二三級,局部地區有小到中雨…” 家家都在看電視,家家的電視裡都住播送天氣預報。 到家了。 他家沒有天氣預報。這是規矩,吃完晚飯,女兒做功課,老婆做活兒。廠裡發不出工資了,每個月只領40%的基本生活費,不攬點活兒做就吃不了肉。 她一點兒也不知道丈夫手裡頭有一百多萬。也幸虧不知道,否則的話,白可夫懷疑她會被嚇出毛病的。

一百多萬。 居然還得像個窮鬼似地苦熬,這算怎麼回事呀!有好幾次他都想取點出來用甩,但最終忍住了。老婆是個神經過敏的女人,莫名其妙地把錢拿回來,她非得問個底兒朝天,鬧不好會捅出事兒來的。總而言之,那一百多萬在他手裡只是個理論上的數字,你說它是一堆紙也行。其實,他更像一顆定時炸彈。 白可夫沒問過晏子昭是如何處理那筆錢的。人和人不一樣,晏子昭老婆去世了,兒子分出去單過,他一個人的日子將有很高的自由度。那個老畜生,養個暗室也說不定。 不知為什麼,他一想起姓晏的,就恨得雙手打哆嗦。 白可夫自認為在此之前自己以及自己的全家,都屬於老實巴交那類人。沒有什麼大出息,也不會捅什麼大婁子。掙錢吃飯,掙多吃好點兒,掙少吃次點兒。攢不下幾個,也拉不了虧空。應該屬於社會上佔絕對多數那類人。

“那類人”終於發了筆巨大的邪財。 將會如何? 這個問題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沒錢的時候想有,多點兒更好。萬萬想不到,呼啦啦弄到這麼多錢、他傻眼了! 他覺得自己眼下特像個出納員,按時把錢取出來,按照敲詐信的吩囑,準時地把款項送去,只是這麼個角色。李邑——這個叫他心驚肉跳食不甘味夜不成眠每次都弄出一身冷汗的狗雜種!虧他想得出這麼個折騰人的辦法。唉,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假如說晏子昭把這個人推到了井裡,自己顯然就是那個拋石頭的人。 他經常冒出這樣的念頭,像什麼來著……對,像不少電影裡的鏡頭,瀕死者聲嘶力竭地朝他的仇人喊:“你殺了我吧……” 是的,一刀殺掉在這種時候變成了某種真實的渴望。 要人家偏不!

人家像勝利者那樣,嘴角叼著煙卷,眯縫著眼,雙手插在褲腰帶上,用那隻穿著大皮靴的腳,異常開心地把你的腦袋像皮球那樣踩在水泥地上…這是比死還難受的折磨。 你要是還想活下去,就必需忍受。與電影不同的是,瀕死者一旦不死,還有復仇的那一天!而他沒有。在這裡,復仇者的權力只屬於李邑,他白可夫永遠要像個鬼似地苟活著,一直熬到死! 他不知道晏子昭和他是否一樣。 可以肯定的是,那個老畜生絕不可能好受!絕不可能。這裡的區別在於,晏某比他沉著、老練、有耐性,或許……或許還有點主意! 晏子昭在古城有根底,這決定了他和他之間的不同。 羔羊除了叫狼吃掉,沒有任何選擇,而晏子昭不是羊,是隻虎! 白可夫舉手準備敲門,又縮了回來,隨後取出打火機,找到了那把房門鑰匙。火光中,他那張瘦長臉透著一層青綠。

咔,門開了。 屋裡的燈光瀉出來,晃得他下意識地抬起胳膊。老婆聞聲夾了一摞絲棘子趕過來。她每天就乾這個,把絲襪裝進玻璃紙口袋,再連同商標一同粘在封口上,一雙襪子只有兩分錢。 “老婆,我有一百多萬。” 這情景時常喚起他說這句話的渴望。 “怎麼了你這是?”老婆看出了他的臉色,“犯毛病啦?吃了沒有?飯在鍋裡熱呢,洗把臉吃飯。” “讓我歇會兒,餓了我自己會弄。”白可夫脫下夾克衫,在衛生間洗了洗臉,拿著煙到屋裡躺著去了。 女兒伏在寫字桌上做功課,頭也不抬地說:“爸,明天要交冬天的校服錢。” “跟你媽要吧。”白可夫掩上了臥室門。 老婆跟進來,把兩丸中藥扔在炕上說:“你臉色不好,真不好。”

“沒事兒,真有病我會去看的。讓我歇會兒。噢,丫頭的校服需要多少錢?” “九十多塊!這得我粘多少雙襪子呀!” 一百多萬…… 白可夫點上支煙,欠身從屁股後頭的口袋裡掏出錢包,數了幾張票子扔給老婆:“讓我歇會兒。” 房門輕輕地帶上了。 臥室裡靜了下來,白可夫把窗戶推開條縫,靠在被窩垛上默默地抽煙。大衣櫃的立鏡裡映著他那張人不人鬼不鬼的青臉,兩個顴骨下頭又癟下去好些。 他開始琢磨那個胖警察。 情況來得突然,甚至是毫無思想準備的。從各種跡像看,江寧是被警察盯上了。在所有的預計中,沒有這一環。 這是非常不祥的兆頭。 光是暗地裡這一攤子就夠糟心的了,憑空裡又掉下個警察,事情看來要壞!

他看看床頭櫃上的電話。 要不要和晏子昭打個招呼?他權衡著,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不容置疑,這是個想不重視都不行的突變。事情到了警察手裡,其結果就不堪設想了。他很想自欺欺人地把警察的出現歸到與此事無關的其它方面。但他找不到任何根據。警察關注的畢竟是江寧而不是其它什麼人。江寧呢,又恰恰和李邑存在著那樣一層特殊的關係,警察盯上江寧,說明那警察不笨。 自己不是一直也在留心著李邑麼。 不同的是,警察和自己的出發點不一樣。 李邑至今仍然是有關部門花名冊上的罪犯,被跟踪尋找是順理成章的。可他一旦落網,結果就完全變了。 白可夫一個挺坐起來。 門被推開,老婆伸進頭來:“他爸,吃碗熱湯麵麼?” “不忙不忙,把門關上。”白可夫心緒煩亂地揮揮手。

老婆趕忙縮回頭去。 “不行!”自可夫低吟了一聲,抓起,電話。 應該告訴晏子昭,他辦法多,路子廣,上頭有人。這麼重大的變化沒他還真不行!可是,他剛撥兩個號兒就壓下了。 有用麼? 兩百多萬元的罪案,誰敢幫忙?晏子昭的社會關係裡,還有不了這麼管用的角色。至少白可夫沒聽說過。過早地讓他知道了,天曉得那老狗會玩兒出什麼鬼腸子,別鬧到最後把自己賣了都不知道。 晏子昭絕對乾得出來。 看看再說。 他把煙頭在煙缸裡按滅,重新靠回被垛子上。啊!還是家好。很少發感喟的白可夫終於明白家好了。一個小港灣,兩大一小三隻船,這絕對屬於通常所說的那種等邊三角形的穩定家庭。生活不富餘,窮歡樂也成。丫頭成績不壞,將來是很有希望進大學的……他騰地坐了起來!老天爺,全完了!

他覺得心尖子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渾身哆嗦起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電流般傳遍全身。四肢發麻,脖頸僵直,喉嚨處突然乾渴得難以忍受。 可怕的巨浪排空而來,三隻船說話就將傾覆…他終於撥通了那個電話號碼。 “老晏麼……我,老白。哦……是這樣,咱們……咱們的事,對,九號那樁事情。老地方老地方!…我、我是說…” 對方的話突然停了,只剩下可怕的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晏子昭沉鬱而又緩慢的聲音:“老白……你聲音不太對,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沒有!”白可夫下意識地叫起來,“什麼事也沒有!……好、好,明天見!” 電話掛斷了。 一滴涼冰冰的汗珠子掉在手背上。 怕不是自己嚇唬自己吧,他想。那個胖子真是警察麼,不一定!難道不會是李邑的對頭麼?這種可能總歸是存在的。今早上那小老頭就口口聲聲來找李邑,換句話說,知道李邑活著的人絕不會是自己一個。不管他們是什麼關係,只要不是警察就行。

是的,看看再說。 宋凡在路邊商亭裡買了個果醬麵包,縮在燈光照不見的暗影裡情悄地吃了。然後抹抹嘴不知往哪兒去好。 自從得病以後,她便開始這麼有一頓沒一頓的胡對付,營養不良症狀明顯。母親那兒她不愛去,哥哥嫂子那兒她更不愛去,因為任何親人都會翻來覆去地問那些話,讓她聽了焦躁不安。她現在的全部希望就是安靜。 有兩個地方是安靜的,一個是公共墓地,另一個是自己那隻有八平米的小屋。那是一位好心的老同學借給她的,聯繫精神病專家的也是這個人。 宋凡沿著行道樹的陰影往前走。晚風迎面吹過來,順著雞心領毛背心往裡灌,她把風衣的帽子罩上,栓緊了脖頸下的絲帶。這樣的裝束,從節氣上看,多少讓人就得有點不正常。 其實,她的不正常之處不僅僅是這些。用精神病專家的話說,她患的是強迫症和精神抑鬱症。那老先生還提出要見見宋凡的“愛人”。估計是擔心她有自殺企圖。

“想開些,姑娘。”老專家說過一大堆極其專業的話後,終於冒出了這種老百姓的說法,“想開些!不要把那些本不屬於你的過失強加在自己頭上。事情並不一定是你想像的那麼回事。” 哪麼回事?她非常不理解,事實上,她什麼也沒對老專家講過。那橋、那單據……沒有!老專家甚麼都不知道。 可從對方的言語中,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真怪了! 迎面過來幾個小伙子,嘻嘻哈哈聲在她面前不約面同地停住了。所有的耳光都射在她那張俏麗的臉上。隨後他們讓開了身子,眼睛像舞台上的追光似地跟著她。 “好亮啊……”突然爆這麼一聲喝采,用的是半生不熟的廣東話。 宋凡趕緊往更暗的地方躲了躲。 暗地裡有一對相依相偎的男女讓她驚跑了。她在人家接吻的地上站了一會兒,見不遠處有一束雪白的亮光逶迤而來,大地開始顫抖。 哦,火車道。 這就是精神病專家所謂的強迫症麼?她籠住雙耳回憶著。是的,強迫症的條件全都符合。望著那列從關外開來的特快列車,她合上了眼睛。睫毛上有一顆好大的淚珠搖搖欲墜。的確,每次到這兒來都是身不由己的,猶如一隻看不見的手牽著她在往前走,典型的強迫症。 火車的最後一節車廂閃電般地劃過道口,遠去了。宋凡放開手,貼著低矮的灌木叢上了馬路,然後快步地穿過鋥亮的鐵軌,走向那家業已關上了鋪板的鮮花店。 正在里屋“獨吊八筒”的店老闆終於被外邊那不屈不撓的敲門聲“吊”了出來。 “你他媽……”罵出半句,他的嗓子眼兒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五大三粗的身子往後退了一步:“來、來啦……” 宋凡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突然間像見了鬼似地睜大了眼睛,過去他看自己的目光可不是這樣。一向是色迷迷的不懷好意。 “我要一束馬蹄蓮。” “行行,別進來!我給你拿。”店主趕緊掩上了門。過了好一會兒,那門才拉開一條縫兒,“拿走吧,送給你!” 白花塞進了宋凡手裡。 宋凡把花捧在胸前,毫無意義地嘆了口氣。她不懂,真不懂。那人究竟怎麼了。 樺樹林,深邃而幽靜。淡淡的天光中,她看見許許多多只“眼睛”。那眼睛貼在樹幹上,呈現出某種規律。每一隻眼睛都睜得很圓很圓。小徑比較平緩,由於樹幹是淺色的,使得這路走起來並不費勁。甚至不用看,宋凡也知道怎麼走。一條通往坡頂,另一條通向守墓老頭兒的小屋,還有一條是蜿蜒在她意識裡的。它通向李邑的墓碑。 彷彿捆束神經的繩索放開了,宋凡體驗到一種的輕鬆感、那是十分特殊的欣悅,常人無法領受的欣悅。 目光越過獨眼老人的小屋,投向那些灰白色的墓碑。她猜想獨眼老人可能睡下了。這老頭!很古怪,很好色,甚至有幾分可怕。但真要說怕他,宋凡又不這麼認為。正相反,獨眼老人的心腸還是滿好的。江寧那一掌打得好狠,是獨眼老人把她扶走的。 宋凡沿著土坡走進了墓地。這一刻,她腦海裡又浮出了江寧那張娃娃臉。 她對江寧的怕是刻骨的,對江寧的負罪感同樣刻骨。有一度,她曾試圖站在江寧的位置體會一下失去戀人的悲哀,可是沒成功。因為她不曾和哪個異性產生過諸如此類的感情。最終她只能憑藉想像來完成這次體驗。毫無疑問,那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江寧今天十分少見地來過一次。對,是來過一次!說了幾句很難琢磨的話,其中提到了李邑,確實提到了。 宋凡想不起當時自己的感覺了,總之很突然。在平時很少見面的情況下,即使見了面也是各走各的。江寧今天為什麼要來這一手? 她好像還提議自己去看病。 宋凡在李邑的墓前停住了,彎腰將花束放在冰冷的墓室上。 那天,就是在這個角度,她看見了一個人在雨夜中被擊斃的場面。 不下雨時這裡其實還是挺亮的。 她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默默地呆立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離去了。走的依然是來路。 直到上了山坡,她才想起那花束沒有放平,於是又折了回來,十分虔誠地把花整理了一下,小心地擺好。 花有些蔫,不像新進的。 做完這些,她才一無牽掛地走了。她沒往別處看,否則,她一定能看到站在小屋牆下的那個獨眼兒守墓人。 那老頭在那兒站了半天了。 “宋凡、宋凡……” 剛剛回到住處,門就被敲響了。宋凡把脫了一半兒的風衣重新穿好,過去開了門。 “哎喲!宋凡。已經三個電話了你!”傳呼電話的大娘讓開身子,“頭兩個你不在家。估摸著不會來了。嘿!你前腳到,電話後腳也到了。宋凡,你得多交兩毛錢!” 宋凡帶上門,嗯嗯地答應著,快步向擺放電話那個小窗口走。她多少有些不懂,自己平時既不往外打電話,也很少接到誰的電話。什麼人這是…她惴惴地抓起了話筒:“餵!” “是宋凡嗎?”一個可怕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這是那種故意壓低的聲調,“說話呀,你是不是宋凡?” “是是,我是。”宋凡覺得渾身的肉眨眼間變得鐵緊鐵緊。 傳呼電話的老太太歪頭看著她,她急忙用脊背擋住了對方的視線:“請問你是誰?” “果然變得那麼厲害嗎?”對方突然輕笑了一聲,“不至於吧!” “對不起,我……我實在……實在聽不出……” “我!李邑!” 宋凡猶如遭了雷擊,伸手扶住了窗框,腦袋嗡地一聲變大了,數不的金星在眼前亂舞。 “李邑?你……” “我沒有死,宋凡。”對方的口吻中充滿了敵意和嘲諷,似乎還有幾分居高臨下。 “不!”宋凡突然爆出一聲絕望的厲叫,“你明明死了!那是我親眼看見的!” “隨你便,你這麼認為也行。”那聲音道,“可是宋凡,你相信世界上有鬼魂麼?還有什麼來著?對,因果報應!” 宋凡幾乎嚇癱了,趕忙用後背靠住窗台。她嗓子髮乾,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宋凡!你聽著,善惡有報,我就算死了,鬼魂也不會饒過你!咱們走著瞧好了!” 咔嗒,電話掛上了。 話筒從宋凡的手上滑落下去,在窗前一上一下地盪著。隨後,她便離開了電話間,像個喝多了酒的醉漢似地走去了。傳呼電話的老太太木在那裡,連錢都不敢要了。她分明感到,宋凡接了個非同小可的電話。 是的,宋凡那句話說得再明顯不過了:“你明明死了這是我親眼看見的!” 老太太相信自己沒聽錯。 宋凡的身影晃進了前邊那幢筒子樓。 “哎喲,媽呀!”胖子灰頭灰臉一無所獲地回到了康局長的“府上”。那時候,桑楚捧著杯釅茶吸溜吸溜地喝得給勁。 胖子沒吃飯,走起路來一個勁兒打漂兒。康局長吩咐家人給胖子弄點兒吃的。桑楚扔給他一根兒煙:“怎麼樣,胖子,是不是白跑了?” “白跑白跑,那一線的旅館全讓我查遍了,壓根兒就沒有叫李邑的。” “李再興呢?”桑楚幫他把煙點上。 胖子搖擺手:“屁!根本就沒這個人!” “老康,像這種加班有補助麼?”桑楚把茶杯遞給胖子。 “給點兒,有限。”老康指指茶几上的一張照片,“胖子,你們要我的就是這個人,戶籍部門搞到的。” 胖子拿起照片,對著燈光端詳了一會兒,道:“完全是個小孩兒嘛。” “長得是不是挺秀氣。”桑楚顯然研究過那張照片兒。 “跟女的似的,他也敢捲走兩百多萬?” 桑楚朝康局長笑起來:“怎麼樣,老康?我猜得對不對?” 胖子摸不著頭腦:“你們猜什麼?” 老康笑道:“桑楚料定你會說那句話,剛才那句。” 胖子傻笑起來:“本來嘛。” “是呀,胖子。第一感覺不可忽視,我甚至有某種預感,咱們八成碰上了一件非常有乾頭的買賣。”桑楚摸出他那隻大銅煙嘴兒吹了吹,“不過,印像也好,預感也罷,都不能代替實打實的工作。從這個意義上講,你剛才的白跑其實很重要!” “那你幹嘛不去呀!”胖子反唇相譏。 “啊!不識抬舉了!”桑楚嘆了口氣,“老康,你這位部下經不起誇。” 兩個饅頭一碗湯,胖子的晚餐來了。 三個人慢慢地研究著。不錯,單從照片上看,李邑無疑是那種單純得一塌胡塗的人。這種人在復雜的社會環境中最容易吃虧。桑楚的假想便是由此產生的。 “諸位,我之所以這麼說,並非憑空臆想,而是有一定的事實作為參照,其一,嚴學浩曾經明確地表示出對所有一切的不信任;其二,江寧的態度表達的也是同一個意思;其三,四年前的攜款而走的大案,最終竟漸漸地偃旗息鼓,總讓我感到有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這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對嚴學浩的'懷疑主義'的註釋。我這麼說,不知你們能不能接受?” “嚴學浩並沒有絕對不信任呀。”胖子道,“他拉你入夥本身就說明他信任你。” “伙計,你聽著,”桑楚敲敲桌面,“那是因為我不是古城的人!” “也就是說……”老康的笑模樣不見了,“嚴學浩對我們公安部門也不信任?” “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桑楚在煙缸上磕磕煙灰,“我想確實是這樣。” “操他娘的嚴學浩,我倒要找他說道說道。”胖子火兒了。 “閉上你的豬嘴!”老康也火兒了,“桑楚,你接著說。” 看得出來,對桑楚的說法,老康還是無可奈何地接受了。 “這並不說明你們有什麼……過失,或者官僚主義,但它可以反照出人們的某種自然心態,換句話說,嚴學浩所不信任的恰恰是相應的一個階層。” “是不是上層?”老康明知故問。 “我認為是這樣。”桑楚直言不諱,“於是,我想把話說得更透亮點兒。” “你說!” “我懷疑咱們現在所掌握的東西僅僅是外表,事實或許完全不是這樣!” 老康和胖子聽出了桑楚的潛台詞,這使他們的心一下子沉重起來。從廣義上講,桑楚挑明了一個人人關心卻又不是人人能插手的領域——上層。進一步說,這裡指的是上層的腐敗現象。從狹義上講,桑楚明顯地推翻了四年前那樁案子的核心部分,即李邑犯罪的事實。剩下的還有什麼?只能是推倒重來。 “不錯!”桑楚敲敲李邑的照片,“這是個單純的小伙子,但那是許多年前。你們看,照片顯然是很早就拍的。李邑死時是二十七歲,這照片上的年齡比那還要小,如今四年過去了,李邑的實際年齡已是三十一歲。三十一歲呀,伙計們,這可不再是單純的年齡了,無論外表還是心理,絕不會再單純了!” “桑楚,”老康托住下巴,提出了眼下最為迫切的那個問題,“你是否相信李邑還活著?” 這是眼下最關鍵的問題,又是桑楚作不出肯定答复的問題。 “在沒有找到人之前,結論不能下,而且我認為,不管李邑是否還活著,總有人知道事實真相。” “能否再明確些?”老康追問。 “你先說說,我前頭的分析能否成立?” “當然。” “那好!”桑楚提高了聲音,“我只說三句話:一、李邑活著的可能性極大,從這點出發,可以演繹出一個遭人陷害又回來復仇的故事;二、李邑死了,但真相被什麼人掌握,由此大作文章…” “你在懷疑嚴學浩!”胖子道。 “包括嚴學浩。”桑楚強化了一下措詞,“我更懷疑的是比嚴某更有實權的人!” “第三呢。” “第三,就是當事人!千萬別忽視了那幾個當事人:晏經理、姓白的、宋凡、還有李邑的女朋友江寧!” 老康吟哦了一聲:“這麼說,四年前的懸案快要復活了?” “也許它本來就沒熄滅!”桑楚道。 “是否暗藏著某種危機?” “絕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桑楚的口吻變得嚴峻,“關鍵是你,老康!你有沒有信心把這件懸案搞清楚?” “信心不信心還是次要的。”老康道,“關鍵是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插手進去。” “先從外圍迂迴,把事發後的經過了解一下。同時關注那幾個當事人,特別是江寧和宋凡。說老實話,宋凡說不定是咱們的一個突破口,我現在對她不斷往墓地送花的舉動非常感興趣!” 老康有同感:“你是否認為…” “懺悔!”桑楚輕輕地吐出兩個字。 房間裡除了胖子那叭唧叭唧的咀嚼聲,再沒有其它動靜了。老康那張一向和善得像外婆似的臉,漸漸漸漸變硬了。舊案重提照說不算新鮮事,不同的是,桑楚很有說服力地把事情和台上的人物掛起鉤來,這就複雜了。尤其是桑楚對攜款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處理結果存在一種極其敏銳的感覺,這個感覺怕就是全部同題的背景。 “伙計。”桑楚拍拍老康的膝頭,“是不是有壓力?” 老康直了直腰:“這個你甭管,把你肚子裡的話都說出來。” “基本內容就是這些,不過有一點需要強調一下,那就是宋凡。從她不斷往墓地送花的舉動看,她無疑確信李邑死了。那麼,我是否可能這麼認為——宋凡並不知道事實真相。” “什麼意思?”老康道。 “我的意思是說,宋凡接觸的僅僅是假象!” “好大膽的推斷。” “只是推斷而已。”桑楚點上支煙,扭頭對胖子道,“伙計,你估計李邑藏在哪兒?” “不知道。”胖子把最後一點兒湯倒進肚子裡,放下了大海碗。 桑楚最不待見這樣的回答,皺著眉頭道:“老康,照他這種吃法,你們家的糧食將要告罄了。” “半飽!我剛吃了個半飽!”胖子強調道,而且十分坦誠地分辯到,“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莫非要我打腫臉充胖子!” “你不打就已經很胖了!”桑楚毫無辦法,“現在你聽著,李邑如果還活著,他的活動範圍很可能在古城飯店往回走一站地的區域之內。” 桑楚把胖子走後發生的事陳述了一遍,說得胖子直想哭。 “他媽的!我怎麼就把身份暴露了?” “那就不得而知了。”桑楚彈掉煙灰,“反正你引起了江寧的警惕。我呢,借坡下驢,索性亮了底,就算投石問路吧!” “老兄,你認為宋凡和江寧哪個更關鍵?”老康問道。 “若論關鍵,當然是江寧。”桑楚毫不猶豫地說,“這個女孩子很可能知道事實真相。” “先從她開刀!”胖子道。 “沒用,胖子!你不知道那姑娘有多猾。她的老練程度與其年齡絕對不成正比!人家不說,你急出屎來也沒用。” 胖子還想說什麼,被老康擋住了:“桑楚,從宋凡入手行不行?” 桑楚點頭道:“我原打算先找嚴學浩深談一次。現在看來,有必要先和宋凡見面了。可惜胖子,你沒了解到她的住處。” “這不難。”胖子道,“你明天只管去見嚴學浩,我負責把宋凡的住址弄到手。” 說到這兒,時間也不早了。老康把胖子轟走後,朝桑楚嘆口氣道:“你非要捅這個馬蜂窩麼?” “你覺得不合適?” 老康皺眉瞇眼,發了半天呆,揮揮手道:“由你去吧。老東西!” 桑楚明白,作為—個外來者,自己永遠體會不到老康那種壓力。他在占城乾了幾十年了,對此地的社會關係及其利害瞭如指掌,想得多些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伙計,你看過那部電影麼?名字叫《站直了,別趴下》。”桑楚撓著後脊梁問。 老康像被誰刺了一下,滿臉不樂意地說:“我警告你,桑楚!不要以為只有你才是布爾什維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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