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無臉人

第3章 第三章陰謀結出的毒果

無臉人 蓝玛 8644 2018-03-15
宋凡躲閃著來往的車輛,好一陣兒才登上保險公司那馬賽克階梯。她朝保安小李點了點頭,便快步進了門。小李的目光追著她,直到看不見了。那時候,桑楚正推著輛破自行車由存車站出來。老遠地,他朝小李揚了揚手,又把手指豎在嘴上作了個姿勢。隨後就蹬著車走了。 小李突然有些激動。 說不清是由於舊事發生了變化,還是由於見到並折騰了一下他始終崇拜的那個人。反正一向十分平靜的心開始不平靜了。 他堅信這裡頭有戲。 自李邑死後,有關部門確實忙亂了一陣,沒忙出結果,也就不了了之了。在接下來的幾年中,由於巨款丟失而造成的惡果至今沒有完全消除。儘管投保戶的利益沒有受到什麼損失,但保險公司卻被弄得元氣大傷,一直沒緩過勁兒來。每次發薪水時,大夥就會因為得不到獎金而把李邑詛咒得作鬼都作不成。唯一不吭氣的只有兩個人,宋凡和江寧。

江寧就不說了,值得一提的是宋凡。 在人們的印象裡,宋凡是個文靜,內向,不與任何人結盟也不與任何人結仇的人。工作從來是本本分分的。她或許有些孤傲,但並不讓人煩。嚴格地說,應該是孤僻。沒聽說她有過對象。總而言之,保險公司的男性們普遍對她印像很好,包括小李在內。 出了那事後,宋凡大病了一場,先是往普通醫院,後來轉到了專科醫院。結果除了軀體疾病得以痊癒外,心理上卻無疑受了傷。她變得古怪、術訥、多疑而兒神經過敏。有人說她偷偷到精神病院掛過號。 久而久之,她成了那種隨便上不上班都可以領工資的人,沒人說什麼,都覺得她挺可憐的。和晏子昭停職、白可夫免職比起來,她的結果應該說更不幸。 小李始終是同情她的。

如果沒有桑楚的出現,那事兒早晚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淡化。有意思的是,四年之後競有人來找李邑,而且不是別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桑楚。這時候,你讓小李不激動已經不可能了。 他回憶著自己怎麼把那老頭子弄得只哇亂叫,心裡多少有些後悔。不過,從方才老桑楚對他的態度上看,自己好像贏得了信任和好感。唯一使他不解的是,當桑楚發現宋凡時,眼睛突然就亮了許多。 賊亮! 宋凡沿著靜靜的過道兒往前走,身上披著件米黃色的風衣。鞋跟敲擊著地板,發出深悠清脆的聲響。 這是個二十六、七歲的姑娘,確實非常漂亮,是那種冷調子的美。個子高挑、勻稱,去當個時裝模特兒什麼的再合適不過了。實在說,她曾有過若干次出頭露臉的機會,假如混得好的話,大小也變成個名人了。可是,她性格不行,太內向也太拘謹。有人管這叫心理素質,有人管這叫人格特徵。只有她自己最明白,那是由心理素質具象化了的人格特徵,而命運就是由這兩者決定的。

現在,心理和人格都發生了病態變化,所有該憧憬的東西都不屬於她了。她自知是個有著心理疾病的人,也明白大夥都看了出來。無奈的是,她沒有力氣把陷入泥淖中的腿拔出來。負罪感像惡魔似地纏著她,而且隨著日子的流逝,一天天遞增著。 工作是乾不成了,蘇經理安排她去學電腦,其實沒指望她掌握什麼,僅僅是給她提供了個休息和安靜的條伴。隱隱約約,好像還有點兒讓她反思或者回憶什麼的意味。 回憶什麼呢? 理智告訴她,蘇經理是個兢兢業業、任勞任怨的好人,她的心裡話是完全可以對這個人說的。但是理智對於她已經不管用了,沒有人體會得到病態的心理是怎麼殘酷地折磨著一個外表什麼都看不出來的人。她好幾次想死! 卻沒死。因為她還渴望著病能治好。

遺憾的是,在疾病沒治好之前,她對所有人,包括蘇經理在內的所有人,都存在著一種可以說是不由自主的敵意。這敵意一旦再人為的不予表現的話,只能出現最可悲的一個結果,那就是對所有人的天然的防範。 她是個比任何人都弱的弱者。 擰開門,靠著冰涼的牆壁立了一會兒,腦海裡有白色的東西在閃動著,一會兒是林立的墓碑,一會兒是雨夜中的閃電,最後,這一切都消失了,化作一束潔白無瑕的馬蹄蓮。 李邑死得好古怪好古怪!那座小木橋為什麼偏偏在他走上去的時候坍塌下去呢!她一閉上跟就能看見李邑被洪水沖走的最後一霎那高揚起一隻抓著黑色密碼箱的手,一塊豎起來的橋板碎片砸在那隻手上。他的身軀隨著一團滾動的樹枝頃刻消失在渾濁的洪水里……

但,這不是最後一幕。 最後一幕是白可夫那聲可怕的怪叫,緊接著便有一梭子彈射進了陰霾重重的天空。老白當過兵,所以他理所當然地接受了老龍口武裝部借給保險公司的那支手槍,這槍原本是為了防備打劫者用的,結果卻變成了求救的信號槍,抑或是為李邑作最後的訣別。 凌厲的槍聲淹沒在轟鳴的洪水水中,由於木橋的坍塌,洪峰似乎更加肆虐了。誰也聽不見這槍聲。 她倒在老白的懷裡,在昏厥的最後印象裡,是晏子昭那可怕又驚心的號啕…… 二百多萬呀!這對他們四個人來說,無論如何是個天大的數字! ……她激凌了一下,快步離開了牆壁。 假如這事情發生在昨天,或許還可以理解,但日復一日地熬過了四年,那痛苦就可想而知了。印象裡,是自己走在最前頭的,可不知怎麼回事,李邑就上了橋。這小小的一個變化,轉瞬間決定了一切!真是自己死了,充其量是一條性命,可李邑卻除了性命外還有一隻黑色的密碼箱,這就大大地不一樣了。

事出之後,各方人士進行了力所能及的打撈,一無所獲。李邑就這麼死了!可怕的事卻沒有結束。當江寧趕去找到了李邑的屍體並捧回一個骨灰盒的時候,李邑卻在一夜之間變成了攜款斃命的罪犯! 這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她不能欺騙自己的眼睛,李邑提著錢上橋時,絲毫沒有攜款逃跑的表現,他只是說:“得趕在天黑之前到達鄉政府,力爭當天把保險金發放完。” 他好像還說:“誰抱著這麼多錢也不會安生。” 是的,李邑不像是罪犯! 在上頭找她談話時,她戰戰兢兢地表述過這個意思。可是再怎麼表達也無濟於事,她親手提取款項的單據以及經老白和晏經理簽字的收條一併不見了,那本來是不該存在李邑手裡的。預謀!這變成了無可改變的結論!

大概從那時起,她內心的最後一點兒平衡被粉碎了!她覺得是自己害了李邑。為什麼不管好單據和收條,為什麼讓李邑先行上橋? 姑且不論李邑是不是預謀犯罪,單就這兩點而言,就足可以叫自己負罪終生。 後來江寧悄悄地把骨灰葬了,再後來,她就不時地到李邑的墓碑前站一站。也許,那時候還算不上病態,僅僅是通常的自責和自罪。直到那個清明節的早上,江寧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墓碑上時,她才真的病了。 “小人!”江寧的兩隻眼睛像刀子似地刺在她心窩子上。 要不是那位獨眼的守墓人上來阻攔,她八成早就磕死在李邑的墓前了。 再以後,病態的她,總會不時地被內心的悸動攪得坐臥不安,哪怕一串電話鈴聲也會把她嚇得悚悚發抖。她好像走在深不見頭的隧道裡,有一種絕望感和窒息感在壓迫著她,使她第一次走進了那家鮮花店。

說來也怪,只要把花放在李邑的墓前,她的心就平靜了,這潔白的馬蹄蓮成了她醫治心病的最管用的良藥,連精神病院的醫生都說過,這大概也是一種治療手段。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如同那些為了鎮痛而注射杜冷丁的病人,久之變成了一種類似於“癮”的行為,這是多麼可怕的癮!健全者是不可能對墓地產生絲毫的愉快之感的,她卻相反,非到那裡去而不能得到安寧。 哪怕是在寒氣襲人的雨夜…… 或許桑楚先生永遠也不會想到,當他告訴胖子那女的“像人”的同時,宋凡則覺得那兩個看不清面容的警察“特像鬼”! 坐正、深呼吸、打開電腦顯示器,隨著一陣嗶叭的鍵盤敲擊聲,屏幕上出現一行藍瑩瑩的方塊字:李邑李邑李邑…… 抹掉重來。

李邑李邑李邑…… 又抹掉。 她收回手靠在椅背上,閉了雙眼。那雨夜中的一幕再次浮上腦際。刺眼的手電光晃在她的臉上,四周漆黑一片,她彷彿又聽見了雨落在塑料雨衣上的沙沙聲。那時候,她正默默地蹲在李邑的墓碑前。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了,大概是二次或者四次,她把白天送花改在了晚上,像賊一樣。其實白天的次數並沒有真正減少。只是被她莫名奇妙地忽略了。嚴格地說,由送花的頻率所代表的犯病週期在明顯地縮短,關鍵在於她意識不到這一點。 行走路線也略有改變,以往是從石子路進去,經過守墓人的小屋。後來她發現,每當經過那小屋時,就有一隻可怕的眼睛在窗後閃動,甚至連鼻尖兒都在玻璃上壓出個小點兒。那守墓人的獨眼兒使人感覺到比正常人的眼睛都厲害,彷彿透出一種類似於狼似的貪婪的光。

於是,她改由坡頂繞進去。 守墓人對她似乎格外注意,真的,她的感覺還是準的。那老頭看她的時候透著垂涎,而且相當放肆。 記得頭一次被這個獨眼人扶進他的小屋時,兩個膀子就曾經被那個人箍得隱約有些發麻。只是當時的她還沉浸在被江寧痛打後的驚悸裡,不可能過多地註意到那獨眼人的舉止。 那小屋又黑又髒,而且臭不可聞、但是她在這裡得到了類似於體貼的東西。老頭告訴她,這種場面他見多了,有時候看著挺體面的一幫人,會莫名其妙地掐作一團,把各種各樣的老底都抖落了出來。一個塗得花里胡哨的胖婆子,愣是把她男人頭頂上的最後一撮頭髮薅了下來!人哪!最說不清,活著都那麼費勁!至於埋在地裡的麼,也不一定都是好東西! 記得那一次,她險些把獨眼人唯一的一隻眼睛抓出來。 “李邑不是罪犯!我看得出來!” 獨眼人被她的表情嚇壞了,抓起個鋁鍋抵擋著,後背撞在桌上,瓶瓶罐罐全倒了。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使獨眼人意識到了什麼,從此噤若寒蟬。現在想起來,那實在是個滿不錯的小屋,守墓老人也是個善察人意的老人,比許多貌似關懷其實並非如此的人強得多。只是那獨眼兒有點叫人不放心。事實上,除了那次把她扶走,老頭子並沒有碰過她一指頭。 改由坡頂進人陵園後,她隱約還透出些失落感。有一次,當她由土坡往下走時,遠遠地看見獨眼人正伸著頭看她,也就是說,老頭子早就有所察覺了。 不過,老頭子絕不會知道她晚上也來過。 到雨夜見到兩個警察那一次,她好像去過三次還是四次了。她認為兩個警察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 宋凡睜開雙眼,再次把手放在鍵盤上,敲出這樣一行字:李邑是罪犯麼…… 手指接不下去了,她不知後邊應該敲什麼字,抑或是個“?”號還是“!”號。似乎都不能說明問題。這實在是她無法得出結論的地方。一旦得出結論,她的病可能就好了。 或者是死掉! 房門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江寧出現在門口。像個踏地無聲的鬼魂。她的目光在屏幕上駐留了幾秒鐘,而後嘴角兒浮上個可怕的笑紋。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宋凡怔怔地望著她,好一陣才反映過來,順手消掉了屏幕上的字。 “你怎麼不去住院?”江寧不遠不近地站著,“你應該做一回全面的檢查。” 檢查?檢查什麼? 宋凡的腦筋還沒轉過來。 “去精神病院看看。”江寧道,“真的,我完全是出於好意。” 宋凡站起來,把椅子推開一些,眼睛裡透出些許驚恐。自車邑死後,她最怕的就是這個江寧。這倒不是因為她那一巴掌,至少不全是。更便她害怕的是對方打量她時的那種眼神,叫人不寒而栗。 “我…我沒有病。”宋凡言不由衷地應付著。她只要在不是一個人的場合,就心神不寧,唯有獨處才稍微好一些。 “諱疾忌醫不行,那隻會使你更糟糕。”江寧歪著頭看她,一臉無所不知的表情。可是,她又從來不把話說透,留給人許多許多瞎想。 宋凡雖說時時表現得很木訥,但對江寧卻總處於格外敏感的狀態,因為江寧和別人不同。與李邑那層特殊的關係,使她,至少在某種意義上講,站在了居高臨下的位置。 “我能一個人呆會兒麼?”宋凡的聲音明顯地帶出乞求的味道。 江寧又笑了:“我本來就不想久留,只想告訴你一句話。” “不不……”宋凡慌了,“求求你什麼也別說!” “是關於李邑的!” “哦!我不說了!你確實該去看看病,你看你那張臉!怎麼會出這麼多汗。” 江寧退了出去,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宋凡吃力地咽了口唾沫,腦袋有些發脹。她扶著椅子坐了下去,眼前一片白茫茫。許多日子了,江寧從不和她說什麼,為啥今天突然又提到了李邑? 這個名字儘管一直縈繞於心,卻是她最怕別人提起的。 發生什麼事了?她努力穩定著心神。不會有什麼事,不會的! 不會的! 房門輕微地動了一下,宋凡心驚肉跳地站了起來。 “老白,到我這兒來一下。”晏子昭的臉在門縫處閃了—下,隨即便消失了。 白可夫下意識地站起來,又稀里糊塗地坐回椅子上。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應該把季度報表放起來,他拉開了抽屜。 抽屜裡放著一沓錢,嶄新的一沓錢,那是面值一百元的一百張,整整一萬。錢被一條窄窄的牛皮紙條捆紮著,紙條上印著出納人員的名章。 錢的旁邊,放著小學生作業本大小的一張破紙,是某茶葉店用來包茶葉的包袋紙。紙上歪歪扭扭地貼著些從書或撤上剪下束的漢字:“見字務必於九號下午六點將一萬元現金放在老地方!李邑” “邑”字顯然很不好找,是由“口”和“巴”疊成的,看著很不舒服。 信於今天早上收到,郵戳是昨天下午的,信封上的字跡依然如小學生般一筆一劃,十分工整。半年之內,他收到了五封這樣的信。現在,他已經不能準確地回憶起頭一次收到這樣的信時的情景了,那是很難形容的一種感覺,就好像……就好像……總之,那感覺非常非常可怕,就像被人突然推到井裡,而後抬頭面對井口上一張獰笑的臉一樣,那張臉曾在好長一段時間裡被他誤以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李邑還活著! 白可夫事實上早在半年前就知道這個結果了!他沉默了些日子,終於在一天中午向晏子昭攤了牌,再沉默下去他會發瘋的。 晏子昭比他沉著些,並且拿出了同樣的五六封信:“你看,我的日子一點兒也不比你好過。” 白可夫驚呆了! “沒辦法,老弟!咱們只能照辦。”晏子昭的口吻顯得十分宿命,“不過不一定像你想像得那麼可怕。李邑肯定是死了,我更懷疑的是江寧。” “她?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這不是明擺著麼?除了李邑,誰也不知道那件事的內幕。” “千萬別小看她!”晏子昭的臉浮腫得放亮,“那丫頭比咱們倆加在一起還聰明!” “真是她搞訛詐的話,咱們應該拒絕付錢!” “晚了老白,暫且不說'訛詐'這個詞準不准,單就你我第一次都沒沉住氣這一點,就把老底兒亮給人家啦!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用?” 白可夫無言以對。是的,心裡沒鬼,應該立刻把信交給有關部門,並且理直氣壯地要求查清!可他,還有晏子昭,都沒做到。 由此可見,晏子昭並不像他的外表那麼沉著。至少不像設計陰謀的時候那麼充滿大將風度。白可夫設想過最可怕的結局,認為自己頂多是個脅從,主謀是姓晏的。 橋板是他“處理”的,錢箱是他調換的,自己最大的罪過是把有關單據從宋凡那裡愉來,並塞進了李邑那隻一錢不值的密碼箱裡。起先自己曾主張把單據銷毀,可老練的晏子昭卻主張塞進那隻皮箱。這樣,一旦皮箱被拾到,也可以證明李邑確實是存心要攜款逃走的,因為單據理應由來宋凡保管。 不管這一招究竟有多大價值,總歸是一步說得過去的棋。 那個陰謀實施得非常順利,自己和晏子昭的表演也很到火候兒。宋凡絲毫沒有查覺出任何不正常。二百多萬元現鈔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到手了,神鬼不知。 此後便是江寧前去收屍。 假如出問題,大概就出在這裡。白可夫曾思索過好久,認為那是個不可知的空白點。江寧確實很聰明,她不會連自己的男朋友都認不出來。即便屍體走了形,衣裳也應該認得。會不會當時就被江寧識破了什麼,真如此的話,她帶回的應該是個空骨灰盒,李邑的墓室裡不會有真東西。 歸來後,江寧曾鬧過幾回,後來便偃旗息鼓了。此後三年多,可以說平安無事。這個現實支持了李邑還活著的說法。試想,江寧如果真的搞訛詐,何必到三年多以後才開始呢? 晏子昭對這個說法不置可否。 對方的態度,曾使白可夫冒出過一個非常荒唐的想法:訛詐信是不是晏於昭寄的? 其實並不荒唐。 這個可能性絕對存在。 所以,自那事之後,他沒有一天真正地相信過姓晏的。為此,他每次送出錢後,都曾暗中盯過晏子昭的梢,可惜沒有結果。 總之,這訛詐信像百慕大三角般神秘難測,變成了白可夫的一塊無法癒合的心病。他擔心終有一天自己會變得像宋凡那麼神神叨叨。 兩個人曾經核對過李邑的筆跡,想證實信封上的字是不是李邑的。無奈他們誰也不具備這方面的知識,又不敢請專家幫忙,此事便擱下了。 五月份有個出差任務,他建議派江寧去,晏子昭領會了他的意思,便把江寧派了出去。結果,在江寧出差期間,他又收到同樣的一封信。這使他更加堅信李邑還活著! 今天,這個猜測進一步得到了證實。 那個乾茄子似的小老頭居然大搖大擺地來找李邑!這裡頭肯定有文章!他很想知道談話結果,卻被晏子昭支了出來。會不會是姓晏的留了一手兒? 這個人太陰了,必須有所防範。 晏子昭獨自一人坐在辦公桌前發呆,灰白色的面孔在窗外瀉進的暗光中顯出些青色。眼袋愈發明顯了,看上去似乎比他的實際年齡大十歲。聽見門響,他側過頭來,坐直了身子。 “坐。哦……把門別上再說。”他朝白可夫使了個眼色。 白可夫別好門,試了試,才走到對面那張桌前坐下。取出煙遞出晏子昭。晏子昭擺擺手,拿出了自己的煙盒。 “怕我這個有毒麼?”白可夫不陰不陽地說。隨即打火吸燃。 晏子昭把煙橫在鼻子前頭聞著,不看對面這個人:“別說這些屁話了,趕快想辦法吧!” 白可夫把肘支在桌上,使雙方的距離拉近些,低聲道:“我他媽屁也不知道,你讓我想什麼辦法?” “就這麼等死?” “好像是這麼回事,你說呢?” 晏子昭對白可夫這種聽天由命的口氣十分憎惡,卻又發不出火來。一根繩上栓兩隻螞蚱,總之是套牢了。 “老白,你比我年輕不少,就沒想過以後的事?”晏子昭轉動著手裡的一支簽字筆。 “天天都在想。”白可夫實話實說,“可我想不出更好的結果。咱們倆現在和鬼子進村差不多,端著槍東張西望,什麼也看不見。可暗處,人家的槍口早對準咱們的這兒了。” 他指指自已的腦門。 “老晏,你幹嘛不讓我留在保衛室?” “廢話,你又不是什麼負責幹部,站在那兒只能給別人造成某種印象。” “那你也用不著把老蘇叫上。” “不,應該叫上。”晏子昭擺擺手指,“老蘇是一把手,這種事不能瞞他,那麼幹容易叫人起疑。” “江寧那丫頭也跟來了。” “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等等!”白可夫擋住了對方的話頭,“說了半天,那個來找李邑的傢伙倒底是乾什麼的?” “他說他是個教員,受朋友之託來找李邑。” “肯定麼?” “說不准。” “你老是這樣,什麼都說不准!”白可夫有些喪氣,“你應該搞清此人的身份!” “你錯了!老蘇在場我敢問那麼多麼?冷不丁那人冒出兒句要命的話,咱們全完。” “完就完。”白可夫道,“咱們倆總有一個大個兒的!” “你又來了!”晏子昭猛地折斷了那支煙,“老白,現在不是咱們倆互相咬的時候,趁早把你那副鬼腸子收一收。眼下要一致起來!懂不懂你?” “好好好,你說,你說!” 晏子昭垂下眼皮,半天沒有吭氣。白可夫感到一股無名的恐怖,事情確實發生了變化……鬼子進村兒了,端著槍東張西望,假如這個比喻還恰當的話。那麼,現在已有人朝天上放了一槍,無形中把空氣搞得緊張了十倍。這感受姓晏的絕對比自己還強烈。 白瞟了對方一眼,見那雙浮腫的眼窩裡有可怕的光在閃爍,非常像一頭餓慌了的老狼。 “老晏,你怎麼不說了?” “你讓我想想!”晏子昭抬起一隻手,眉頭鎖得很緊。 白可夫不敢多嘴,只好等待著。 房間裡沉默了下來。 突然,門被敲響丁。 兩個人相視一眼,當過兵的白可夫悄然起身,躲到了門後,晏子昭過去把門拉開一條縫,半尺來寬的一條縫。 門外站著江寧。 那張娃娃臉放肆地望著副經理,又引頸朝屋裡看了看,“老白在麼?” “沒……老白不在。有什麼事?”晏子昭的聲音聽上去還行。 白可夫躲在門後,大氣都不敢喘。平日里,他和江寧除了業務上的往來,基本沒什麼話說。兩個人中間總有一層霧狀的東西存在著。 江寧想幹嗎? “晏經理。”江寧的聲音突然故低了,“他不在正好。我得提醒您一句,這個人特陰險,您得留神他!” “江寧!你這麼說可不好!”晏子昭道。 白可夫像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卻又不敢動。他克制著情緒,想听聽江寧接下來還會說什麼。 可江寧卻笑了,聲音很輕:“防人這心不可無,晏經理,我這可是為您好。” “你就想和我說這個?” “對了。換成別人我還懶得說呢!至少您這人還不至於在背後搞什麼,是吧!” “那當然。” “沒事了,您心裡有數就行。”江寧小聲笑著走了,鞋跟聲逐漸遠去。 晏子昭在門前呆立了一會兒,輕輕地關上房門退了進來。 雙方各自歸位,心情卻有了變化。於是又是好一陣沉默。白可夫四肢發涼,一口接一口地抽煙。江寧那話叫他不安,倒不是為自己和晏子昭的關係不安,而是她說這話本身的目的。叫人覺得深不可測。 “老白,咱們接著說。”晏子昭先開口了,好像沒有發生方才那一幕,“你有沒有什麼具體打算?” “你指什麼,”白可夫發覺晏子昭從不主動提議什麼,“是指咱們那檔子事,還是今天來的那個小老頭兒?” “都是一回事,一回事。總而言之,事情好像不太妙。” “豈只是不太妙!”白可夫道,“是太不妙了。” “總得想想對策。” “我想不出來!”白可夫實話實說,“至少我連那老頭兒是誰都不知道。” 晏子昭突然湊過身來:“會不會是江寧玩兒的把戲?” “哦……”白可夫愣住了。 晏子昭玩弄著簽字筆:“我覺得大有可疑之處,江寧好像在使暗勁兒!” “你的意思是……” “我只提醒你這個現實!” 白可夫心裡開始咬牙,暗自詛咒這個可怕又可惡的同謀。這現實還用提醒麼!姓晏的總他媽說半句話,後半句猜得不錯的話,應該是“要江寧永遠閉上她那張嘴!” 晏子昭絕對是這個意思。 白可夫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你怎麼了,老白?” “我?”白可夫笑笑,“我沒事兒!說吧,頭兒,你覺得該怎麼辦?” “具體辦法誰也拿不出來。”晏子昭道,“事情怎麼發展由不得咱們。眼下能作的只有這個,”他拿出一封和白可夫一樣的信,“先找到這個敲詐者再說!” “第幾封了?”白可夫驚懼地盯著那信。 “第七封。” “咱們遲早要被榨乾的。” 晏子昭聳聳肩,雙手撐住了桌沿:“所以,必須採取行動!” “那個小老頭怎麼對付。” “他?”晏子昭搖頭嘆道,“一點辦法也沒有,咱們的注意力還是要放在江寧身上,走一步看一步,九號你陪我去'老地方',設法把那個敲詐者找到!” 白可夫無奈地苦笑道:“什麼陪不陪,咱們倆一樣。我也得去那個'老地方'。” 說完這話,他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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