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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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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玛

  • 偵探推理

    類別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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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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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幽靈墓地

無臉人 蓝玛 8031 2018-03-15
逃犯是在最後一霎那被擊斃的。 那時候,雨下得正猛。藉著天用閃過的電光,桑楚一眼就看見了對方那淡粉色的假臂,以及擰在假臂上的鋥亮的螺絲。匕首就上在假肢的中部,利用某個機關,哧地聲彈出來,直刺桑楚的左胸。這時候躲避已經不可能了,老頭子彷彿聽見了利器劃破衣衫的聲音。 與此同時,胖子的槍響了。 那一槍打得極準,準得叫桑楚的喘氣兒都停了。不過,就這麼一槍,他老先生的全部努力頃刻間變成了肥皂泡。老頭子一直以為,那次行動原本能成為他最出色的案例之一,結果卻被無可奈何地寫進了失敗的記錄。尤其可惜的是,由於唯一證人被擊斃,七名重要涉嫌分子眨眼同變成了清白無辜的好人。其中,業務員兩名,經理一名,主管部門處及處以上人物四名,至於背後還有什麼更不得了的主兒,不得而知。

“很可惜!太可惜了!”桑楚有好長一段時間,變得像祥林嫂那麼絮絮叨叨。 槍聲比炒豆大不了多少,逃犯那被雨水打濕的頭髮彷彿飄了一下,太陽穴處濺起一簇猩紅……完了! 桑楚險些個坐在地上。 逃犯的身體挺了挺,假肢及匕首緊擦著他的耳鬢劃過去,然後莫名其妙地扭轉過來,倒向桑楚。老頭子用腳尖一踮,讓了過去。噗的一聲,屍首重重地撞在了最近的那塊石碑上。 胖子跳躍著從墓地的另一端跑過來,電光閃處,猶如在一片豎立的大麻將牌中衝過一頭大馬熊:“怎麼樣,沒傷著吧?” “就差幾公分。” “×!沒想到狗日的還有暗器!” “我真得謝謝你。”桑楚快速地蹲下身來,甩手電照著屍首耳梢上方那個彈孔,“胖子,你不但是咱們警界最肥的傢伙,而且是個了不起的神槍手!”

“小意思,從小打東西就準。” “可是伙計,”桑楚試探性地摸摸死者的頸動脈,“我原打算帶個活的回去呢,所有的重要線索全在這個人身上。” “那不成!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把你捅死!” “王八蛋!”桑楚嘭嘭地捶著胸口,“是你給老子穿的護甲!” 是呀是呀,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桑楚對這種衝動型的人物最怵頭,這種人能在馬上就要成功的一瞬間,由於某種無法自控的下意識而導致全盤皆輸,並且你連脾氣都發不出來。 他胡嚕著臉上的雨水:“胖子,這傢伙背後有好幾條大魚被你這一槍給放走了!” 胖子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嚴重後果,傻不愣登地戳在雨地裡發呆。突然,他揚手扇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桑楚擤了把鼻涕:“再來一個,狠點兒!”

胖子果然又扇了一個:“我是不是得寫份檢討什麼的?” “寫個屌!現在該叫人收屍了。” “順手兒……順手兒燒了算啦。”胖子戰戰兢兢地望著坡頂,“上頭就是火葬場。” 桑楚大張著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打出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我可能感冒了。” 胖子剛想說什麼,忽見桑楚手電一閃: “誰!”不遠處的墓碑後站起個人來。 不少人以為,桑楚的轉運正是從這一刻開始的。儘管從嚴格意義上區分,後來所發生的那個奇案應該單獨成立。但,這麼巧、這麼奇、甚至這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並非人人都碰得上。誰會想到呢,在那個九月的雨夜裡,桑楚會在陰森森的墓地,見到一位如此異乎尋常的人,一個女人。 雨絲在光線中拉成了水淋淋的紗幕,那女子就罩在迷濛的雨霧裡。她看上去很年輕,身穿白色或者乳黃色塑料雨衣(這一點桑楚當時沒有把握),只露出一張蒼白蒼白的臉,胸前捧著一束潔白的馬蹄蓮。

顯而易見,育才那一幕百分之百被這個女子看到了。老桑楚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胖子,隨便開槍確實太他媽危險了!你做夢都想不到,即便在墳地裡,也不全是死人!” 望著那幽靈似的女子,胖子已經嚇傻了,半個字也吐不出來。他老兄簡單不敢相信,這種只有聊齋故事裡才看得到的場面,會實實在在出現在自己跟前。而且……他必須承認,那女子長得相當漂亮。 “跟我來!”桑楚捅了他一把。 兩個落湯雞似的警察向那女子走了過去。桑楚不像胖子那麼緊張,但也夠嗆。儘管他從不相信什麼幽靈,可這時間地點以及眼前發生的一切,又確實叫人不寒而栗。 對方一動不動地被站在原處,手電光中,那張臉白得有些不真實。嵌在眼窩深處那對憂鬱而美麗的眸子,充溢著難以言表的驚恐,胸前的白花在悚悚地抖動著。

桑楚把手電光往下移了移,站住了。 “小組。”他試著叫了一聲。 對方沒反應,只是牽動了一下嘴角兒。 桑楚等著她平靜下來,手探進兜里,摸出半包被泡糟了的煙。 “小姐,你知道我此刻想到了什麼嗎?” “鬼。”女子好歹說出一個字。 “不,鬼沒有你這麼漂亮。”老桑楚調侃道,想試著把空氣弄平和些。無論如何,他相信任何事情都是有原故的。 “那像什麼?”女子暗示性很強,立刻平靜了許多,甚至笑了一下。 老頭子探過頭,用耳語般的聲音道:“像人。” 對方的笑容驀地消失了,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桑楚料定這女人神經多少有些異常,便不敢再問什麼。只見那女人的目光在墳塋間巡睃了一圈兒,而後慢慢地收了回來,倒退幾步,忽然轉身快步而去。深深的鞋跟敲擊著石子地面,漸漸聽不見了。

“見鬼!”胖子聽見桑楚小聲咕噥了一句,“她像不像飄走的?” “真像!”胖子掏出手槍,“要不要跟上去?” “跟個屁!你現在的任務是收拾那具毫無用處的死屍!” 接下來的三天,桑楚高燒39度多。一半是由於淋了雨,更多的則是因為案子的失敗。但不排除其中有那神秘女人的作用。在老頭子的探案生涯中,各種怪事見得多了,可哪一件也比不上墓地那場戲更叫他驚心。 胖子像王八似地蔫了兩天,後來終於忍不住伸出了腦袋。他逢人便說:“餵,你們知道我當時嚇成什么德性了麼?不…不是因為那場面,是因為老頭子那句話。他說那女的'像人'。” 像人!此話說得太有學問了! 不過,無論人們如何議論紛紛,畢竟沒有誰把它當正經事兒看待,包括桑楚本人在內。此間,胖子到街上轉悠了一天,說有個和那女人非常相似的娘兒們到保險公司去了。匯報給桑楚,老頭子連理都沒理。

那幾天,他老先生正沉浸在前所未有的遺憾裡,脾氣極壞。用康局長的話說,桑楚那兩天像瘋狗似的,得誰咬誰。 可事情往往在最想不到的時候發生轉機。 就在桑楚先生髮誓“撒尿也不衝著古城方向”的時候,老天爺來敲他的門了。由此,他再一次邂逅了墓地中的那個神秘女人,並且絕對不是巧合。 “天不亡我!”老頭子後來作如是說。 事情出在第四天,準確日期是九月六日傍晚。之所以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飛機票是七號的——他已經準備回北京述職了。 所謂述職,說穿了就是自己罵自己一頓。他絕不會把責任推到胖子身上。 自人秋後,這座要命的北方古城便開始沒完沒了地下雨,像個前列腺出了毛病而且久治不癒的病秧子。 桑楚聲稱,他的感冒之所以老是好不利落,肯定和這倒霉的天氣有關係。燒退了,精神還是不行。和康局長說著說著話就睡了過去。睜開眼皮時,外頭的雨還在下。天差不多全黑了,其實才下午四點多。

門外樓道裡有人咋咋呼呼在罵娘,是古城那侉得掉渣兒的方言。內容好像是關於六斤飯票和幾十塊錢的破事兒。隨後便聽見了老康的吼:“小聲點兒你們!老頭子在我屋裡打蔫兒呢,讓他消停兒行不行!” 說著,門被屁股拱開了,老康拎著暖壺夾著報紙退了進來:“喲,醒啦!” 桑楚叭唧著嘴,道;“能不醒麼,你這兒跟騾馬交易大會似的,各種牲口都在叫喚。” “嘿,你這張臭嘴!”康局長好脾氣,擱下暖壺開了燈,把胳肢窩裡夾著的那沓請柬扔在茶几上,“看看吧老兄,你的面子已經大得叫我眼紅了。十三封邀請書真有你的,走到哪兒都是熱點!” “菜都黃了,還熱個屁的熱。”桑楚點上支煙,閉著眼睛吸著。灰色的煙霧順著他灰色的鬢角彌散開去。他的頭髮該剃了。

“老康,把煙灰缸遞過來。”他回憶著被瞌睡打斷的話題,“剛才咱們說到哪兒了?” “不說了行不行?我的人已經怕你了。臨走臨走,你就不想留下點兒和藹可親的印象?” 桑楚的小眼睛咧開條縫:“那不成,該說的就得說!比方說胖子——他的槍打得好,我承認!你應該把他送到國家射擊隊去!還有那身膘兒,像警察麼?脫了衣裳整個的日本相撲!最要命的是心理素質,怎麼那麼沉不住氣呀呀!” “完了沒有?我已經聽你叨叨十八遍了!莫非所有的警察都應該長得像休這麼瘦?”老康推過煙灰缸,在他旁邊坐下來,把請柬一張一張地碼在桑楚的肚皮上,“再者說了,你電話裡很有把握,認定逃犯是個安了假肢的傢伙,這種人不可能跑得很快!”

“假肢並不局限於腿呀!我的意思分明是說……哦,對了!我的確忘記提醒你了,那人有一隻胳膊是假的,並不是腿。”桑楚彈彈煙灰,“是呀是呀,老子一句話沒跟上,你就給我弄來個相撲選手!” 老康笑道:“算了算了,我命令他減肥還不行。現在看看你的好事兒吧:大學學生會的,今天晚上。橋牌之友俱樂部——新鮮,你什麼時候兒學會打橋牌了?” “我學會打橋牌的時候你還不會站著撒尿呢!”桑楚無味地揮揮手,“別念了,我沒任何興趣,只盼著早點兒回北京挨罵。” “還是去吧,人家把你奉若神明。” “我有臉去麼我?”桑楚推開請柬,“而且,你分明是看錯了,不是十三封,是十二封,那個藍皮兒的是信!” “是信麼?”老康對著燈看了看那信封,“哦,是信。沒藏著危險品吧?你老兄要是犧牲在我的管區之內,同行們非得把我吃嘍!” “也許真沒安好心。”桑楚接過那信翻轉著看,“我最煩這'內詳'二字,它容易讓人往壞處想。這麼說吧,我收到那些不署名的信,有一半是恫嚇或漫罵。曾經有個孫子宣稱,要把我的'那個'剁下來餵狗;還有個渾蛋揚言在我屋里安了個定時炸彈,弄得一家老小睡覺都不敢脫鞋。” 老康大笑。 桑楚把信在沙發扶手上磕了磕,撕開。 於是,在稀里胡塗的情況下,在苦乾了一周終於前功盡棄之後,桑楚卻因了這封未署名的信,又在古城扳回了一分兒。 大大地玩兒了回心跳。 “什麼事兒?”老康見桑楚蹭地坐了起來。 “鳳凰山……讓我想想,風凰山不就是那塊埋死人的墳場麼?”桑楚啪地將信按在茶几上。他絕不會記錯,信裡所說的這個地方正是自己翻了船的那片公共墓地。 他眼前不由自主地躍出了神秘女人那美麗而憂鬱的臉。 老康看了他一眼,伸手把信抓過米,只見上邊寫著這麼幾行字…… “見他娘的鬼!怎麼跟特務似的?”老康又把信看了一遍,“這幾個外文字母是什麼意思?” “當然是寫信人的名字。準確地說,是拼音縮寫。”桑楚敲著腦殼,竭力回憶著來古城後所接觸過的每一個人。他相信自己的記憶力,假如有誰的姓氏字頭帶Y,他絕不會漏掉。 八個,至少有八個人的字頭帶Y。但後兩個字對不上。不行,這麼想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他拿過信紙反复琢磨著,又對對信封上的筆體,確認這是個辦事認真並且十分謹慎的人。但從字蹟的力度上看,不像出自女人之手——他不知自己為什麼會聯想到女人。 信封和信紙都是商店出售的,信的內容不是一次而就,由紙面上的印痕看,前頭少說寫過兩份草稿。如此字斟句酌,一般不會是惡作劇。 “會不會是外國人?”老康發覺桑楚對此信非常重視,“哪個老外撐多了乾的?” “這不可能!”桑楚道,“我連中國人還認不全呢,哪來的外國哥兒們?你看伙計,這個人不是那種不敢署名的人,卻署了個如此缺德的名字,你估計用意何在?” “他在成心繞你。” “正確!這個人肯定知道我有個什麼事都想弄咀白的毛病,所以才耍了十中不中洋不洋的把戲。但是,他想見我的願望確實是很迫切的。只是這個地點太他媽氣人了,去哪兒不好,偏偏跑墳地去。進不起大酒店,找個小飯鋪聊聊不是也行麼?” “你真打算去呀?機票怎麼辦?” “退掉!”老桑楚抖然來了精神,“我想看看這主兒究竟憋著什麼壞!” 秋雨好歹在後半夜停住了,清晨卻刮起了溜溜的小風。桑楚借了輛破自行車往城北去,騎到半道兒就發覺穿少了。媽的,痱子還沒退乾淨,說話就這麼冷了。 鳳凰山不遠,出城就到。 這樣的中型城市按說是比較適合生活的。不像北京那麼大,更不像北京那樣為了擠汽車、換地鐵一天需要兩三個鐘頭耗在路上。這兒好就好在大小適度。有精神的話,騎車跑完全城,一天全齊了。道路當然趕不上北京的寬闊,但足夠用;高樓大廈也沒有北京的氣派,但看著挺舒服。尤其好的是,這兒的人口密度非常合適,不像北京那麼擁擠,哪兒哪兒都跟下餃子似的。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古城的油條特像古城的人,實實在在。個兒有北京兩個那麼大,價錢才是北京的一半兒。 還有,你要是打聽東,絕不會有人像北京的小痞子那樣把你弄到西邊去。 唯獨這鬼天氣叫人無法容忍,來了一個多禮拜了,沒看見一縷陽光。陰氣沉沉的叫你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憂鬱之感。這天兒逛商場還成,逛墳地就是另一碼事了。 尤其是那事兒之後。 桑楚埋頭騎著,縮縮著肩,盡可能不讓風打領口吹進去。車是二八的,他騎著顯高,否則騰出一隻手來護一護,或許還好受些。不多一會兒,越過環城馬路,鳳凰山就不遠了。 鳳凰山原則上還算不上山,頂多是廣闊的地平線上稀里胡塗鼓起來的一個大土包。一出環城路就能看見了。土包是綠的,這證明樹生得不賴。但不是陵園所慣有的松樹或柏,而是清一色的白樺。在桑楚的印象裡,不少拍電視的都喜歡攝取樺樹幹上那些大疤拉,說是像一隻只人眼。無論你走到哪兒,都有目光在沒完沒了地盯著你,非把你盯得像賊似的異常心虛。 高明!把墓地設在這兒絕對高明!即便死者的亡靈埋在地下,也還有眼睛睜著看人,看那些外表一個賽一個哀傷肅穆而心裡頭並不是那麼回事兒的活著的人。 只不過那眼睛如果能倒過來,就更像真的了。老桑楚試了一下,沒有成功。破自行車推進樹林子鎖好,點上支煙,老頭子蹚著潮漉漉的山草朝墓地走去。 出門時老康叫他帶兩個人,他說不能那樣,即然是赴約,就應該守信用。現在來了,才發覺真是有些疹得慌,腦子裡老是晃動著那個女人的模樣。 一條正在鋪築卻尚未完工的青石階梯朝墓地方向蜿蜒著。走出一段兒,便可以看見山頂上的仿古式靈堂、骨灰廳以及焚化屍體的那根高高聳起的煙囪了。那是每個人都必定要經過的最後一段路程。 墓地在山腰上,是那種眼下比較時興的序列形墓室。橫豎整齊得叫所有的儀仗隊相形見絀。每個墓穴佔地不足一個平方米,豎了碑的證明有人了,沒豎碑的空穴還在迎候著“新兵”的報到。在北京,聽說購置這麼一個穴位相當不便宜,不知古城的行市怎麼樣。老桑楚一直以為,人的後事最好不必太當回事兒,活好點兒比什麼都強。死後隨便燒燒,剩下的渣子住江河湖海裡一倒,完事!絕對比這種埋個盒子在水泥洞裡強! 設辦法,現在興這個。 前頭有個紅磚砌的小屋,很小。一個穿著舊線衣的獨眼兒老頭正蹶著屁股在摳著牆旮旯的什麼東西。這是桑楚到目前為止所看見的唯一一個活人。他走上去和老頭打了聲招呼,對方啊了一聲繼續操作。原來,牆角兒正有一堆螞蟻兵團在齊心協力地搬運一節少說有二兩重的略有些變質的火腿腸。 “有人來過麼?”桑楚看看表,快九點了。 老頭沒理他,繼續用樹棍兒驅趕著螞蟻麇集向那條屎橛子似的戰利品。桑楚趕緊遞上煙,老頭這才直起腰來:“沒有,你是頭一個。” 那隻失去眼球的空眼窩兒居然—擠一擠的怪嚇人。 桑楚幫他把煙點上,想了想,索性把半包煙全都賞給了這個守墓人:“不對吧,至少應該來過一個。” “沒留神,你自己進去找吧。”守墓人把煙隨手扔在窗台上,十分地看不上眼,“不過我得提醒你,前幾天晚上,這兒才發生過槍戰。” 桑楚想笑。才一槍就被說成槍戰了,真要是發生槍戰,還不得變成海灣戰爭了。 “進去不用登記吧?” “隨便轉悠,這兒不是機關。”老頭進屋了。 桑楚縮縮肩膀,莫名其妙地朝前後左右看看,便向著碑石林立的墓地走去。在他的印象裡,西方人的陵園,堅立的大多是十字架。 或許真的上當了。他越往裡走越是犯嘀咕。墓地陰森可怖,別說人,就連個鬼也沒有。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包沒開封的香煙,撕開口抽出一支點上。 由坡上數,直到坡底,總共有四十多排,橫看就沒數兒了。尚未豎碑的水泥坑里都積了不少水,邊兒上搭著塊四方形的“蓋兒”。沒有刻字的石碑胡亂擺著,叫人覺得有些打發人的意思。桑楚往坡上走,鞋底上很快就沾了好厚一層泥。打這兒到第四排,走起來還挺費勁。真不明白那天晚上胖子怎麼跑得那麼矯健自如,身輕如燕。 遠處的白樺樹,大睜著幾百隻眼睛在看著他。 沒人,的確沒人。看來是上當了。 他目測了一下石碑的高低,認為再小的個子也很難藏得住,除非躲在樹林子裡。 沿著第四排往左走,一路瀏覽著墓碑上的名字,其中居然有一個姓桑的。天依然陰得可以,四野蒼白一片。桑楚的獵奇心早沒了,剩下的只有無名的憂鬱和由於衣裳沒穿夠而帶來的涼意。這時候要是下起雨來可就慘了,非得燒到八十度。 看看表,九點二十。 他在第十三塊墓碑前停住步,眼睛突然瞇了起來。因為他看見墓室上放著一束鮮花,一束裹在滿天星塑料紙裡的白色馬蹄蓮。哦!大有文章! 現在是九月,清明節和七月半(鬼節)都過了,中秋還不到。事實上,這是個非常沒有紀念意義的日子。 馬蹄蓮! 和雨夜中那女子手裡的花一模一樣!桑楚拿起那束鮮花,卻見墓室上並無一絲潮痕。毫無疑問,花是今天一早才放的!假如是昨天,花束的下頭無論如何都應該有水痕才對,因為昨天有雨。 難道和自己約會的人已經來過並離去了?他又數了一遍,不錯,正是第十三號坑位。莫非對方想要自己從鮮花中得到某種暗示?還是……還是僅僅讓自己注意這塊墓碑? 石碑的正中鐫刻著死者的名字:李邑。 生卒年月是1963-1990。再無其它文字,連立碑人姓名也沒署。 是的,這墓確實與眾不同。 估計死者為男性,死時二十七歲。這年齡本身就有琢磨頭。四年前……不知是不是今天,這個人死了,眼下只有這些初步印象。 九點三十分正,背後傳來了沙沙的腳步聲。很慢,很從容,越走越近,終於在桑楚的背後停住丁。 這才是那個寫信的人!桑楚放下花束,緩緩地轉過身來。 他先看見一身米黃色的風衣,然後是一角露在風表背後的中山裝領口,終於,他的目光停在了來人的臉上。 方臉,高顴骨,腦門兒很窄(或許是被墨鏡弄出的視覺差),頭上扣了頂深藍色的鴨舌帽。個頭兒麼……桑楚估計了一下,一米七五左右。 “是桑楚先生麼?”對方先開口了,本地人。 “你來得太準時了!”桑楚上下打量著這個和他約會的主兒。不認識,絕對沒見過,“假如不礙事的話,最好把墨鏡摘下來。” 對方摘下了墨鏡,露出一對很普通的眼睛。外表看,四十歲上下。他朝桑楚笑了一下,純禮貌性的。 “哦,好了。”桑楚聳聳肩,“十分鐘前,我還以為自己上當了,現在看來,那是多餘的擔心。對了,能告訴我麼?你是姓楊還是姓嚴,或者……姓尤什麼的……” “嚴,嚴學浩。” “閻錫山的閻麼?” “不,嚴肅的嚴。” “你是不喜歡漢字,還是覺得外國字母好玩兒?”桑楚口氣不太客氣,“幹嘛非得弄得神神鬼鬼的?” “對不起,對不起!”嚴學浩有點不好意思,“我是擔心您不會來,才……” “咱們倆並不認識。” “是的是的。我是從胖子那兒聽到了您的消息。至於您的大名,三歲小孩兒都知道。” 又是胖子!桑楚恨得牙根癢癢:“為什麼要採取這種方式,直來直去不行麼?” 對方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話,只是隨手把墨鏡戴上。這樣,桑楚就很難看清他的眼神了。 桑楚朝那束馬蹄蓮呶呶嘴:“這是你送的麼?” “不,不是我。” “真不是?” “當然,我幹嘛要給這個人送花?”嚴學浩攤攤手,“我還以為那是您送的呢!” “越說越沒譜了!嚴先生!”桑楚吸了口煙,突然問道:“你認識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年輕女人麼。” “女人?什麼女人?”對方作吃驚狀。 “現在是我在問你!懂麼?因為是你把我約到這兒來的!”桑楚凝視著對方的臉,“說吧,你究竟是乾什麼的的?” “一般幹部。”姓嚴的也摸出支煙點上,口吻變得嚴肅了,“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向您提供個情況。” 桑楚搖擺手指:“不!別忘了,我不是古城的警探!” “可您是中國的大偵探!古城的我還看不上呢!”姓嚴的倒挺坦率。 “哦!這麼說,你的事情很重要嘍?” “準確地說,這不是我的事情,但確實很重要!”姓嚴的彈彈煙灰,用手扶住墓碑,“桑先生,我是慕您的大名,才有此冒犯之舉的。” “談不上冒犯,我只是不明白,你是出於什麼目的把我約到這兒來?換個地方談談不行麼?” 嚴學浩笑了笑:“是的,讓您說對了。此事只能在這麼談。您看見這塊碑了麼?” “當然。還有這束花。”桑楚努力地回憶著那天夜裡的情景,確認那個女人所站的位置正是這裡。 “這花我不清楚,我想說的是這墓穴裡的死人。”嚴學浩抬腳蹬在墓室上。 “莫非你能把他叫出來?” “啊,有意思的就是這個。”嚴學浩撫摸著碑上的名字,“假如我告訴您,數天前我在街上見到了這個人,您作何感想?” 桑楚一怔:“他?” “對!李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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