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殺人十角館

第3章 第二章

殺人十角館 绫辻行人 11395 2018-03-15
你們殺害的千織是我的女兒。 狹窄的房間正中央擺著凌亂不堪的床,江南孝明微蹙雙眉躺在上面。 上午十一點——剛才回來時,看到信箱裡躺著這封信。 昨晚,在友人宿舍裡打了通宵麻將。每次打完牌回到屋裡,嘈雜的洗牌聲仍在腦中轟然作響;然而一見信中字句,昏沈的腦袋猛然清醒。 “這是什麼?” 揉著困倦的眼睛,他拿起信封又看了一次。 很普遍的褐色信封,郵戳日期是昨天——三月二十五日,發信地點在O市。唯一不同的是信中文字,一律用文字處理機書寫。 沒有寄件人地址,信封背面打著“中村青司”四字。 “中村青司……”他低喃著。陌生的名字,不,好像在那兒聽過……。 翻身而起,盤坐在被褥上,重新審視信中文字。裡頭也是文字處理機字體,紙是十六開的上等紙。

(你們殺害的千織是我的女兒……) 千織這個名字有點印象,可能是中村千織。那麼,“中村青司”就是她的父親羅! 那已經——是一年前,也就是去年一月的事了。 當時,江南參加的K大推理小說研究社舉行的迎新會。中村千織是研究社的學妹,比他低一年——當時她是一年級。江南現在是三年級,下個月起升四年級,去年春天退出研究社。 她——中村千織,死於那次迎新會宴席上。 江南那時有事先行退席,因此不知詳細情形。不過,聽說是急性酒精中毒導致宿疾心髒病發作,當救護車趕到時已經回天乏術。 他也參加了葬禮。 千織住在O市外祖父家中,葬禮也是在那邊舉行。但是,當時喪家名字好像不是“中村”,而是個很古老的姓氏。莫非那不是父親的姓,而是外祖父的姓。對了,儀式中好像沒看到父親模樣的人……。

可是,這個自稱為千織父親的人,為何寄這種信給素未謀面的我? 信中,“青司”強調千織是被殺害的。自己的女兒因為飲酒過度猝死在迎新會中,也難怪會覺得“被殺害”。然而,若是為了報復,何以在事隔一年以後的今天才展開行動……? 想到這兒,江南坐直身子。 (中村青司……) 記憶的繩索開始解析。 他一躍而起,從牆角微微傾斜的銅架中取出幾本卷宗。卷宗裹面,蒐集著許多剪報。 (那是——去年九月間……) 他查閱片刻,找出那篇報導。 (果然不錯。) “角島藍屋一片火海——謎樣的四屍命案!” 用指頭彈了一下大標題,他拿著卷宗坐在榻榻米上。然後,進出一句話: “死者的控告……” “餵,東公館嗎?我叫江南,東一在嗎?”

“是江南?” 接電話的好像是東一的母親。 “東一今天早上和朋友旅行去了。” “是不是推理小說研究社的朋友?” “嗯,好像到什麼無人島去。” “無人島?——你知道島的名稱嗎?” “嗯——叫做角島,在S區那邊……” “角島——!” 江南突然有種窒息的感覺,緊緊握住話筒。 “伯母,有沒有寄給東一的信?” “信?” “一個叫中村青司的人寄的。” “這個……。” 對方有些遲疑,可能是覺得江南的聲音迫切,說了聲稍等,便放下話筒離去。電話音樂聲在耳邊響了一會兒,帶著一絲擔憂的答話聲終於傳來。 “有,這是……?” “有信來?” “是的。” 得悉有信寄到後,江南緊張的情緒突然放鬆,不由得徽覺靦腆。

“哦——對不起。——沒什麼事,抱歉打擾了。” 放下話筒,輕輕靠在牆上。 這是棟舊公寓,一旦承受體重的壓力,整面牆壁會嘎吱作響。不大牢靠的窗戶外頭,正傳來彷彿快要故障的洗衣機攬動聲。 (東一家裡也接到中村青司的信……) 江南一再眨著充血的眼睛。 (只是惡作劇嗎?) 打這通電話之前,已先查了研究社通訊錄,打過兩、三通電話給參加那次迎新會的其它社員。但是他們都不在家,由於大半租屋外宿,無法確定行踪。莫非……。 他們一道旅行去了——而且,偏偏是到發生問題事件的角島。難道這只是巧合? 江南思忖良久,始終沒有答案。他再度拿起研究社通訊錄,開始找已故中村千織的電話號碼。 由K大推理小說研究社一行人搭船啟程到角島的S區,搭半個鐘頭巴士,再換電車,約四十分鐘路程後,便可抵達O市。兩地之間,直線距離不到四十公里。從O市過去四站,在一個叫做“龜川”的車站下車後,江南加快步伐走向山那邊的道路。

打電話到中村千織外祖父家時,接電話的似乎是家中女傭,當告知對方是千織大學友人後,那位和藹的中年女性,透過話筒回答了他的問題。 由於不好意思正面詢問,江南費煞苦心才確定千織的父親就是角島的青司;然後,又成功地問出青司之弟中村紅次郎的地址。關於紅次郎,他曾由新聞報導上得知此人的存在。 中村紅次郎住在別府的鐵輪,是當地高中教師,現在正值春假期間,大半時間都在家中。 江南從前的老家就在別府,對當地的地理環境非常熟悉,於是好奇心更加一發而不可收拾。掛上電話後,想也沒想,就決定盡快去拜訪紅次郎。 別府鐵輪有“地獄谷”之稱,是個著名的溫泉區。晴朗的天空下,從坡道旁的下水道及成排的房舍間,霧白的硫磺煙氣裊裊上升,飄揚在風中。左邊不遠處,黑壁般逼近的山就是鶴見岳。

穿過極短的繁華街道,眼前突然呈現一片寧靜——。街道這頭,有許多供長期逗留此間做溫泉治療的人們住宿的旅社、民房,以及出租別墅。 不費吹灰之力,識途老馬便找到電話裹問來的地址。 那是棟透著穩重感的平房,低矮植物圍成的矮牆裹,黃色金雀兒、雪白珍珠花,還有淡紅色貼梗海棠爭相怒放,洋溢一片多采多姿的春天氣息。 江南推開柵門,踩著石疊路走到玄關。做了個深呼吸,同時按了兩次門鈴。不久,裡頭傳來圓潤的男中音。 “那一位?” 一個穿著與這棟日本建築極不相稱的男人,出現在門口。白色敞領襯衫上罩著褐色毛衣,下面是條鐵灰色法蘭絨長褲,自然上梳的頭髮中夾雜幾絲白髮。 “中村紅次郎先生嗎?” “我就是。”

“嗯——我叫江南,是中村千織小姐生前大學社團裡的朋友……突然來訪實在很冒昧。” 玳瑁邊眼鏡下,紅次郎輸廓分明的臉龐緩和下來。 “是K大推理小說研究社的朋友?找我有事嗎?” “是這樣的——我今天接到一封怪信……”說著,江南取出那封信。 “就是這個。” 紅次郎接過來,目光落在井然有序的文字上。驀地眉間一震,抬眼凝視江南的臉道: “進來吧!我有個朋友在,不過沒關係。對不起,一個人住,沒什麼好招待……” 江南被帶往屋內。 那是個L字形的房間,以兩組六張榻榻米大的空間組成。當中的紙門被拆掉,打通成一個房間使前面的六張榻榻米當做起居室兼客廳,灰綠色地毯上擺著一組同色系沙發。裡面的六張榻榻米正好向右邊的院子突出去,權充書房。偌大的書桌旁邊,有幾個高達天花板的書架。對一個單身漢來說,房間似乎過分整潔。

“島田,有客人來。” 前方面對院子的陽台上有張藤製搖椅,紅次郎口中的朋友就坐在那兒。 “他是K大推理小說研究社的江南先生,這位是我的朋友島田潔。” “推理小說?”島田匆匆起身,一不小心被搖晃的椅腳碰到腳,低聲呻吟著又跌坐椅中。 這個瘦長的男人,使江南立刻聯想到螳螂。 “聽說你去年剛退出研究社……” “是的。” “唔。——來找阿紅是為了……” “為了這個。” 紅次郎說著,把江南帶來的信遞給島川。一見寄信人的名字,島田停下揉著痛腳的手,注視江南的臉。 “可以看嗎?” “請便。” “事實上,江南先生——”紅次郎說道。 “我也接到同樣的信。” “嗯?”

紅次郎走到書桌邊,從紅豆色桌墊上拿了一封信遞給江南。 江南馬上看看信封正反面,和他收到的信一樣,相同的信封、相同的郵戳、相同的字體。而且,寄信人的名字也是“中村青司”……。 “可以看裡面嗎?” 紅次郎默默點頭。千織是被殺害的。 只有這寥寥數字。雖然字句不同,卻同樣是十六開上等紙及文字處理機的模式。 江南緊盯著信,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可思議的死者來信——很容易想像去年迎新會的其它成員也可能收到同樣的信。可是,萬萬沒想到這個叫做中村紅次郎的男人也接到類似的信……。 “這——到底怎麼回事?” “不知道。”紅次郎回答。 “我也嚇了一跳,也許是有人惡作劇……。剛剛還跟島田談到,這個世界上無聊的人太多丁。正說著,你就來了。”

“看樣子不只寄給我,研究社其它成員好像也收到同樣的東西。” “哦。” “會不會這個青司——對不起,令兄還活著……?” “不可餵。”紅次郎斷然搖頭。 “正如你所知,我哥哥去年已經死了。我去認過屍體,慘不忍睹。——對不起,江南,我不想提那件事。” “很抱歉。——那麼,你還是覺得這封信是惡作劇?” “只好這麼想,不是嗎?我哥哥在半年前死了,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況且,我不相信鬼魂的存在。” “關於信的內容,你有什麼看法?” “這個……”紅次郎的表情黯淡下來,蘊藏些許微妙。 “千織的不幸我也聽說了——應該是個意外。對我來說,千織是最乖巧可愛的侄女,至於被人殺害——我可以了解這種心情,可是恨你們也沒有用。倒是冒充我哥哥的名字惡作劇,這種行為簡直不可原諒。” “是惡作劇嗎……”江南不以為然,暖味地點著頭窺視藤椅上的島田。不知何故,他一手撐著交疊的膝頭,似乎很高興地看向這邊。 “還有一件事——”把信還給紅次郎,江南接著說:“我們研究社那些人現在正好到角島去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紅次郎不感興趣似的答道。 “哥哥死後,我繼承了那塊土地和房子,上個月剛剛賣給S區的房地產商人。對方把價錢壓得好低,反正我不可能再去那邊……。後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江南提到今天還有事要辦,不久便向紅次郎告辭。 離去之前,問起裡頭滿架的書,紅次郎答說自己在附近高中教社會科,一方面研究佛學。當他說明初期大乘佛教的“般若空”時,語氣中微帶靦腆。 “般若空?”江南歪著頭,不解地問。 “哎,你沒聽過'般若心經'嗎?色即是空,空郎是色。阿紅就是在研究這個'空'字。”島田潔從椅子躍起,解說著。他踱到江南旁邊,把借去的信遞了過來,問道:“江南,你的名字怎麼寫?” “揚子江的江,東西南北的南。” “江——南——。嗯,好名字。——阿紅,我也該告辭了。——一起走吧,江南。” 出了紅次郎家,兩人並肩走在人影稀落的人行道上。島田交叉雙手挺直腰桿,穿著黑毛衣的瘦削身子顯得更加頎長。 “江南,唔,好名字。”把交叉的手環到後腦,島田又說。 “為什麼離開推理小說研究社?是不是和社裹的人合不來?” “不錯,你猜得真準。”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了。 ”島田輕輕笑著,一面說道:“所以,你並不是對推理小說失去興趣囉!” “我現在還是很喜歡推理小說。” “是呀!你是很喜歡推理小說。我也一樣,推理小說乾淨利落,比佛學有趣多了。江南,去喝杯茶如何?” “好哇!”一面答著,江南不禁笑出聲來。 道路緩緩成為下坡。和風迎面拂來,春意盎然。 “江南,你還真是個怪人。” “哦?” “為了一封可能只是惡作劇的信,專程跑這趟路。” “路並不遠嘛!” “唔。——如果是我,八成也和你一樣。況且,我每天都閒得發慌。”島田兩手插在牛仔褲前口袋,露出雪白的牙齒。 “你覺得只是一般的惡作劇嗎?” “雖然紅次郎一直這麼說,但我總覺得不對勁。”江南答道。 “我當然知道不會是鬼魂寫了那封信。不用說,一定是有人冒充死者之名。如果只是窮極無聊的惡作劇,未免太講究了。” “怎麼說?” “你想想看,所有的字全部用文字處理機印成。如果是惡作劇,犯不著如此大費周章……” “可是如果用慣了處理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最近文字處理機相當普遍,阿紅也有一台。今年才買的,現在已經用得很熟練。” “不錯,的確很普遍。我的朋友當中,有不少人有這種新鮮的玩意兒。大學研究室裹也有一台,學生可以自由使用。不管怎麼說,用文字處理機寫信這種行為,恐怕還沒有那麼大眾化吧?” “說的也是。” “寄信者之所以採用文字處理機,當然是為了隱藏自己的筆跡。如果是單純的惡作劇,有必要做這種掩飾嗎?況且——信中只有簡短的幾個字,對方若是以威脅人為樂,一定會寫上一大串可怕的字句。還有,紅次郎收到的信也是只有寥寥數字。所以我想——其中必然有更深的含意,說不定有什麼陰謀。” “有道理,更深的含意……” 下了坡道,就是海岸路。陽光燦爛的海上,各式各樣的大小船隻航行著。 “喏,那邊。”島田用手指著。 “到那家店吧!那兒很不錯。” 沿著道路,可以看見裝有風向雞的紅色屋頂。念著展示店的招牌——MOTHER GOOSE(鵝媽媽),江南這才松緩始終緊繃著的面頰。 面對面在一處靠窗的座位坐定,江南再度審視這位初識男子的面貌。 年齡約三十出頭——不,可能更多一點。略長而柔軟的頭髮覆蓋下來,使得原本不胖的臉頰更加瘦削。修長的身體比起瘦高個兒的江南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微黑的臉龐當中是個惹眼的鷹勾鼻,兩眼略微凹陷而下垂。 極端與眾不同——外表給人的第一印像只能這麼形容。無論從任何角度來說,總有股陰沈而難以相處的感覺。然而,這種外貌輿言行的奇妙矛盾,反倒激起江南莫名的好感。該怎麼說呢?大概就是所謂一見如故吧! 已經過了四點,江南想起從早上到現在什麼都沒吃,便點了份披薩和咖啡。 隔著大玻璃窗往外看,十號公路那邊有一片圓弧形的湛藍海洋,那就是別府灣。這家店頗有學生街角餐館的風味,可能是經營者的雅興,店中擺飾皆為鵝媽媽造形。彷彿包容這一切似的,正以適當音量播放披頭四音樂……。 “江南,可以繼續說了。”所點的飲料送上後,島田緩緩倒滿一杯,首先開口。 “繼續——你是指那封信?” “當然。” “我所想的就是剛才那些而已。可以抽菸吧?” “請便。” “抱歉——”點了火,深深吸入一口,江南方才接道: “就像剛剛說的,我覺得這不是單純的惡作劇。不過,別問我為什麼。老實說,我一點也不知道寄這種信的目的何在。只是……” “只是?” “還可以做若干的分析。” “我洗耳恭聽。” “就是說——根據我收到的信中字句,想像寄信人的各種意圖,大致——含有三種微妙的意思。 “第一,信中一再強調——'千織是被殺害的',含有'控告'的意味。第二由第一點衍生而來,含有因此我恨你們,要報復你們這種'威脅'的意味。利用'中村青司'的名字來寫這種控告文,最適合不過了……” “有道理。那麼,第三點呢?” “第三點是與從前面兩點不同的角度來看——這封信裡頭,含有反面的意義。” “反面的意義?” “嗯。這個寄借人為什麼現在才以已故的中村青司之名,寄出這種怪信呢?不管威脅文寫得多麼恐怖,現在恐怕沒有人會當真吧?鬼用文字處理機寫信,太荒唐了。 “所以我想——這封信是否暗示我們再度注意去年的角島事件?我這麼推測,會不會太離譜?” “不,很有意思。”島田眼中帶笑,伸手拿起杯子。 “唔,有意思。重新考慮角島事件……。的確有重新考慮的必要。關於那件事,江南,你知道多少?” “除了報上刊登的消息,其它都不清楚……” “那麼,我把所知道的告訴你。” “哦,請說。” “大致的情節你知道吧?時間是去年九月,地點在角島的藍屋,被害人有中村青司及妻子和枝、傭人夫婦共計四名,此外還有行踪不明的園丁一名。由於行凶後縱火,房屋全毀。兇手至今仍未落網。” “我記得失踪的園丁被指為凶嫌。” “對,可是沒有確實的證據。只因為下落不明而涉有重嫌,光憑這一點並不能結案。 “至於事件的詳細情形——首先,必須稍微說明一下房屋的主人青司。當時,青司四十六歲——比阿紅大三歲,他很早退休,以前是位著名的天才建築家……” 中村青司是大分縣宇佐市一位資本家的長男,高中畢業後,到東京就讀T大建築系。早在學生時代,就得到全國競賽首獎,引起有關人士的注目。大學畢業後本當聽從指導教授力勸,進研究所深造;然而父親的遽逝,使他毅然束裝返鄉。 父親身後留下龐大遺產,由青司和弟弟紅次郎共同繼承。不久,青司在角島自行從事建築設計,決定提早退休,過著半隱居的生活。 “……夫人和枝,娘家姓花房,是青司住在宇佐時的青梅竹馬。兩家早巳許下婚約,在青司搬到角島的同時,兩人就結婚了。” “後來他沒有再從事建築嗎?” “聽阿紅說,他偶爾還是設計,不過多半是為興趣而工作。高興時就接下喜歡的工作,完全依自己的意思設計,專門建造風格獨特的房子,頗受好評——甚至有人千里迢迢地到島上拜訪,只為了求他一紙設計圖。不過這十年來,他回絕所有工作,完全過隱居生活。” “唔——真是個怪人。” “阿紅為興趣研究佛學而且樂此不疲,也是個怪人。怪人的哥哥當然怪上加怪,不用說也該想得到。但是,他們兄弟之間,好像處得不好……。 “言歸正傳——島上還住著一對叫做北村的佣人夫妻。丈夫掌理宅邸大小雜事,並且負責駕駛連絡本土的汽艇;太太則包辦所有的家事。還有一個人,就是那名問題園丁。此人名叫吉川誠一,平常住在安心院附近,每月一次住到島上工作數日;火災的前三天,他正好到島上去。有關人物的介紹,大致就是這樣。 “其次是事件的狀況——發現的屍體有四具。由於火災的緣故,屍體燒得焦黑,監識上極為困難。警方花了一番工夫,才判明事情的經過…… “北村夫妻頭部破裂橫屍臥厲,當場死亡。凶器推定是斧頭,已在同室中發現。此外,兩人都有被繩索捆綁的痕跡。死亡時閭推定在九月十九日——火災前天下午之後。 “中村和枝被勒斃在臥室床上,凶器是細繩索。屍體少了左手腕,推定是死亡後切斷。切下的左手腕至今下落不明。死亡時間推定在九刀十七日至十八日之間。 “中村青司輿和枝死於同一房間,全身淋上燈油焚燒致死。屍體中驗出大量安眠藥,其它三具屍首也有同樣情形。死亡時間推定在九月二十日黎明火災當時。 “根據火災現場推定,起火點在廚房。兇手在屋中灑遍燈油後,縱火焚屋……。 “……警方對本案的看法,正如你所知,目前以失踪的園丁吉川誠一縑疑最大,被列為唯一嫌犯。雖然疑點還很多,例如——和枝夫人的手腕問題。吉川為何切下夫人的手腕?手腕又拿到那兒去了?還有,逃脫路線也是個問題。島上唯一的汽艇還留在海灣,兇手殺了四人之後,有可能在九月下旬這種氣侯,游泳渡海到本土嗎? “當然,警方也檢討過其它嫌犯的可能性。可是如果是外來的兇手,不吻合的地方就更多了。因此,警方再度把焦點集中在吉川郎兇手的論調上……。 “江南,別客氣,吃吧!” “嗯?哦——好。” 當島田滔滔不絕地訴說案情時,所點的披薩和咖啡已經端來,但是江南一直沒吃。他倒不是客氣,而是聽得入迷,一時忘記入口。 “首先是動機——這有兩個說法。 “其一,覬覦青司財產的謀財說法。另一個是吉川暗戀和枝夫人,或者輿夫人私通。更有人表示,或許兩方面同時成立,綜合成一種殺人的動機。 “吉川先讓屋裡所有的人暍下安眠藥,等大家睡著後開始行凶。他綁好北村夫妻,同樣地把青司開在房裡。然後把和枝夫人抱進臥室,一逞獸慾。最先遇害的就是這位和枝夫人,死亡時間比其它三人早一天或兩天。至於兇手為何殺人毀屍,就不得而知了。其次被殺的是北村夫婦,遇害時可能還在沈睡狀態。最後是青司,兇手在熟睡的他身上淋上燈油,然後到廚房點火……” “可是,島田。”已冷的咖啡停在嘴邊,江南問道:“兇手為什麼讓青司活到最後,北村夫婦也一樣。為什麼不先殺掉比較安全?” “也許起初並不想殺他們,可是在殺了和枝夫人之後,兇手精神崩潰,於是——。還有一種看法,兇手不先殺青司是另有目的。如果這是事實,就符合了謀財說法。” “為什麼?” “換句話說,這和青司一這位建築家的特徽有關。” “建築家的特徽……?” “對,青司是——剛剛提過一點,他的興趣輿眾不岡。無論藍屋或十角館,凡是青司所設計的建築物,都反映出獨特的儡執狂,充滿孩子氣的遊戲心態……。其中之一,就是裝置所謂'機關'的嗜好。” “機關?” “對。沒有人知道其中的奧秘,尤其是燒掉的藍屋裡面,似乎到處都有隱藏的櫥櫃或保險箱之類的設置。當然,只有青司本人才熟悉所設的機關……” “原來如此。為了偷出財物,兇手非從青司口中間出秘密不可。” “不錯,所以當然不能先殺青司。”島田說到這兒,一手撐在桌面。 “以上就是整個案件及其搜查狀況的要點。至於園丁吉川的行踪,目前還在搜索中。一直到現在,警方似乎毫無所獲。——怎麼樣,江南,有什麼問題嗎?” “這個嘛……”將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江南陷入思潮。 聽了島田那番話,警方的判斷似乎最妥當。然而,那隻是根據遺留狀況所敗的推測——說得難聽一點,也許是為了吻合現場情況,牽強附會而成的論調。 本案的最大瓶頸在於現場房屋全毀,沒有留下有力的線索。由屍體及凶器得來的資料原本不多,再加上整個島上沒有任何生還者……。 “你的表情好嚴肅,江南。”島田舔舔微翹的上唇,說道。 “現在該我來問你了。不過,和角島事件無關。” “你想問什麼?” “關於千織的事。我知道阿紅有個侄女,聽說為了上學方便,住在和枝夫人娘家。就在去年,發生意外死了,詳細情形我並不知道。——千織是個怎麼樣的女孩?” 江南蹙起眉頭,表情有些僵硬。 “這——她是個溫順的女孩,不引人注目,看起來有點落寞的感覺……。我幾乎沒跟她說過話,不過她的性情好像很好,聚餐時組是為大家張羅一些雜事。” “唔,她是怎麼死的?” “去年一月,在推理小說研究社的迎新會上,因為急性酒精中毒……”江南答著,空洞的眼神挪向窗外。 “平常聚餐時,她都很早離開。當時是我們硬把她留下來……真對不起她。聽說她原本就身體不好,可是那天大家玩瘋了,好像硬灌她多暍了些酒……” “好像?” “嗯,我本來也留下來和大夥兒一起熱鬧,後來因為有事,和另一個叫守須的朋友先離開。沒想到隨後就發生那件不幸的事,真是意外——”江南摸著夾克口袋裡那封信,又說:“不,不是意外——也許是我們害了她。” 想起千織的死,大家多少得負點責任。如果當時自己不中途離開而留在席上,能不能阻止大家逼酒呢……? “江南,今晚有空嗎?”或許察覺到江南的心情,島田突然以開朗的口氣說。 “我們邊吃晚飯,順便喝一杯如何?” “可是……” “我請客。不過,希望你多談點推理小說的事。很悲哀地,我沒有那種好夥伴。怎麼樣?” “好。——樂意奉陪。” “決定了,到O市去。” “不過,島田?” “嗯?” “我還沒問你——你和紅次郎是怎麼認識的?” “哦,這個呀!阿紅是我大學的學長。” “學長?這麼說,你也是學佛學的?” “可以這麼說——”島田有點不好意思似的摸摸鼻子。 “事實上,我父親在O市當住持。” “嘿,原來是佛門子弟。” “我是三兄弟裡頭的老么,這把年紀了還無所事事,沒有資格說別人是怪人。我父親雖然上了年紀,身體還很硬朗,現在除了看推理小說外,也替喪家誦經。”說著,島田虔誠地合掌。 你們殺害的千織是我的女兒。 守須恭一再度從玻璃矮几上拿起那封信,又深深吐出一口氣。背靠著床,把腳伸到灰色長毛地毯上。 (你們——殺害的——千織……) 日光徐徐追逐井然有序的文字處理機字體,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他此刻複雜的心情。 去年一月,在推理小說研究社的迎新會上——。當時,他和同年級的江南孝明一起中途離席。後來……。 寄信人的名字是“中村青司”——半年前角島命案的被害人。對守須而言,是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守須住在穿過O市站前馬路,港口附近一棟高級公寓五樓的單人套房裹。 守須把信放回信封,輕輕搖了搖頭,一面伸手拿起桌上的七星牌香煙。 始終不覺得抽煙有什麼好,然而,尼古丁的誘惑也一直無法抗拒。 (角島那些人,現在在做什麼?……) 他茫然想著,目光投注在小而整潔的房間一隅。 牆邊的畫架上,擺著畫了一半的油畫。褪色的早春林木圍繞中,悄然注視時光過往的磨崖佛們……。 那是他在國東半島一起幾無人煙的山中看到的風景,畫布上還只用炭筆打了底稿,淡淡地抹上一點顏色。 煙味刺激著喉嚨,令人難受得幾乎嗆出來。守須有些不耐,把才吸了兩、三口的香煙丟入蓄著水的煙灰缸。 一直有股討厭的預感,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 看看手錶,已經快十二點了。 (這麼晚了,大概是那傢伙……) 猶豫了幾秒鐘,守須拿起話筒。 “餵,守須嗎?” 不出所料,果然是江南孝明那熟悉的聲音。守須想想,立刻應聲。 “哦,是道爾……” “我說過別叫我這個名字。——我中午也打過一次電詁,可是沒人接。” “我騎摩托車到國東去了。” “國東?” “嗯,去寫生。” “哦。——對了,守須,你有沒有接到一封怪信?” “是不是中村青司寄來的信?為了這件事,三十分鐘前我才打過電話給你。” “果然你也接到了。” “嗯。——你現在在那兒?要不要過來?” “就是想去找你,所以才打電話。我就在附近,想藉用你的智能研究一下那封信……。” “你太抬舉我了。” “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我還帶了個朋友,一起去沒關係吧?” “當然。那麼,我等你。” “不曉得對方是什麼意思?如果是惡作劇,未免太差勁了——”比照著並列在桌上的兩封信,守須說道。 “信上說'你們',所以,我想應該不只我一個人接到這種信……” “你這封好像是副本,我接到的才是正本。”江南抓起帶來的信,細細審視。 “對方一定拷貝了很多份同樣的信,東一家裡也接到一封,我打電話查過了。還有——中村紅次郎那裡也接到青司名義的信,不過內容稍有不同。” “中村紅次郎?”守須皺起眉頭,問道:“是不是——中村青司的弟弟?” “對,他那封信寫的是'千織是被殺害的' 。——我今天到別府拜訪他,在那兒認識這位島田先生。” 江南說完,守須向剛剛已經介紹過的男人,又輕輕點了點頭。由於到此之前和江南喝了點酒,島田瘦黑的臉上透著紅暈。至於江南,可能是酒精的緣故,不但呼吸喘急,兩眼更是充血通紅。 “別急,一件一件說。”守須說著。江南欠欠身子,吐著酒氣,急促地訴說今大一整天所發生的事。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還是這麼好奇。”聽完話,守須瞅著江南微透倦態的臉龐。 “這麼說,你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沒睡?” “沒錯。——可是,我真搞不懂,到底是誰,又為了什麼散佈這樣的信?” 守須一手按著太陽穴,用力閉了一下眼睛。 “控告——威脅——還有,喚醒對角島事件的注意力?嗯,這是個很不錯的想法。尤其從信中可以看出對方有意要我們採查角島事件,雖然多少有些牽強,不過很有意思。那件事的確有問題——島田?” 不知何時,島田已經靠著牆打起盹來。被守須一叫,他好像貓似的擦擦瞼欠起身子。 “島田?我想問你一件事。” “唔——嗯,什麼事?” “去年角島事件發生時,中村紅次郎在做什麼?” “想查他的——不在場證明?”島田困倦的眼中含笑。 “思,好銳利的觸擊——真有你的。青司和和枝夫人死後,獲利最大的是誰?當然是阿紅。” “對。很冒昧這樣說,但是紅次郎嫌疑最大……” “守須,警方並不是傻瓜,當然已經調查過阿紅。很遺憾的,他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怎麼說?” “從九月十九日晚上到隔天早上,阿紅一直和我在一起。他難得打電話約我喝酒,我們在別府喝到深夜,然後回他家過夜。第二天早上知道出事時,我們一直在一起。” “的確無懈可擊。” 島田頷首道:“我想听聽你的意見,守須。” “好。——雖然沒有什麼新的見解,但是從我看信當時直到現在,就有個想法。” “為什麼?” “我也說不出所以然,只是一種直覺……。我總覺得失踪的和枝夫人左手腕——是案件的最大關鍵。如果找到手腕下落,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唔,手腕的下落——” 守須和島田不約而同地看著自己的手,沉默不語。 “守須,你知道研究社那些人到角島去了嗎?”江南問。 “嗯。”守須嘴角浮現一絲掃興似的笑意。 “他們也找過我,被我回絕了。我覺得很無聊。” “他們打算去多久?” “從今天起一個禮拜。” “一個禮拜?搭帳篷嗎?” “不,靠了點人際關係,可以住在十角館。” “我記得紅次郎說過房子已經賣了。——有點可疑,在接到死者來信的同時到死者的島去……” “的確是個討厭的巧合。” “是巧合嗎?” “或許不是。” 守須再度用力閉閉眼睛,說道:“如果擔心的話,可以先查一下出席那次迎新會的其它社員家裡。我們必須確定除了東一以外,別的人是否也接到這種信。” “我想也是。” “要不要去查查看?” “哦,反正現在放春假,有的是時間。趁這個機會,玩玩偵探遊戲也不錯。” “這才是我們的江南。那麼,乾脆這樣好了。順便進一步調查角島事件如何?” “沒問題,可是怎麼做才具體呢?” “比方說——到吉川那個園丁家看看。” “好是好,不過……” “別想那麼多,江南。”島田打斷他的話,插嘴道。 “這很有趣嘛!我不是說過吉川住在安心院附近嗎?他太太應該還在那兒,這位園丁太太以前在角島的中村家工作過。換句話說,她是知道中村家內情的唯一生存者。光憑這一點,就有拜訪的價值。” “知道地址嗎?” “查一下就知道了。”島田撫著瘦削的臉頰,愉快地笑道。 “這樣吧,江南明天上午查證怪信的情況。然後,下午搭我的車到安心院。如何?” “好。守須呢?和我們一起去……” “我是很想去——可是,現在正忙著畫畫。” 守須眼光移向畫架上的畫布。 “國東的磨崖佛?這是你很喜歡的風景。是不是想拿去參加比賽?” “不,沒那種打算——只是突然想畫畫,總想把那兒花開前的風景畫下來。所以,這陣子天天往那兒跑。” “哦——” “況且,我本來就沒有你那麼活躍,也不善與人打交道……。明天晚上再打電話給我,晚一點也沒關係。因為,我對你們這趟訪問也很有興趣。”守須點上明知味道不好的煙,說道:“或者——我可以在家裡扮演輪椅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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