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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幕星星的軌跡

光年2·諸神之戰 树下野狐 9289 2018-03-11
不到六點,倫敦已陷入沉沉的夜色裡。風越來越大,雪花紛亂地飛舞著,撲落在窗玻璃上,融化成一絲絲冰水,蜿蜒滑落,窗外的點點燈光隨之變得浮動迷濛起來。 麗莎·蘇格拉底舉著望遠鏡,憑窗凝望。龐德街兩旁的人行道堆積著厚厚的白雪,行人寥寥;櫥窗裡的聖誕樹與霓虹燈倒映在濕漉漉的路面上,偶爾駛過幾輛汽車,捲起濛濛雪沫,然後又重歸於寂。 斜對面就是蘇富比倫敦拍賣行。二樓燈火輝煌,正在舉辦“梵高·最後一年”拍賣前預展。 這場拍賣會預熱了四個月,炒得街頭巷尾人盡皆知,就算對藝術毫無興趣的販夫走卒也被吊足了胃口。最終獲得競拍資格的僅有六十八人,這六十八人除了各繳納一百萬美元的保證金之外,還經過了重重嚴格審核,確保沒有混入缺乏誠信的搗亂分子。

預展以雞尾酒會的形式進行。從二樓的窗口望去,穿著禮服的男男女女端著酒杯,徜徉在九幅梵高的油畫前,有的彬彬有禮地相互致意,有的聽著專家指點介紹,附耳密密私語。 麗莎緩緩地移動望遠鏡,視角轉到了屋頂,轉到了停在路邊的汽車,又轉到了街角的電話亭與咖啡店,接著朝龐德街的北端掃去。 國際刑警行動極為神速,從中午會議結束到現在不過短短六個小時,便與英國軍情六處達成緊密合作,安排了一百多名特警與神槍手,喬化成遊客與行人,隱蔽在街區各處。要一聲令下,就算是一隻老鼠從陰溝裡躥出來,也會被瞬間打成篩子。 “蘇格拉底小姐,”羅伯特·塞吉塔里利斯探過頭,貼著她的耳根呵了一口熱氣,低聲說,“以你對國際犯罪組織的經驗,你猜'盤古'與'太歲'將如何搶奪梵高的這幅遺作?是暗地裡喬化成買家競拍,還是明刀明槍地強取豪奪?”

麗莎臉頰一燒燙,雞皮全都泛了起來。這傢伙真是陰魂不散,在里昂一路尾隨著自己不說,上了飛機,還故意找藉口和自己旁邊的特警調了個座位,不管她如何冷若冰霜,始終涎皮賴臉地搭訕。好不容易脫身到了這兒,他又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 如果不是任務在身,他又偏偏是這次行動的主負責人,真想抽他一個大耳刮子,然後轉身走人。 “你的經驗這麼豐富,我又怎敢班門弄斧?”她強抑住氣惱,轉身坐回到電腦前,冷冷反詰,“你還沒告訴我,'太歲'和'盤古'為什麼要搶奪這幅油畫,你又是從哪兒得到的確切消息?” “有人說,這幅畫隱藏著人類歷史的終極奧秘,誰得到它,誰就能阻止2012年世界末日,”羅伯特拖過一張椅子,坐到她身邊,笑嘻嘻地眨了眨眼,“至於是誰說的,我可不能告訴你,除非我們有了更親密的關係。”

房間裡的另外四個特工覺察到兩人間的微妙張力,互相使了個眼色,暗覺好笑。 一個是出了名的“聖女麗莎”,虔誠貞潔的天主教徒;一個是拈花惹草的風流浪子,就算對隻母蚊子也會唱首愛的讚詩,這兩人攪到一起,簡直就像是莎士比亞的愛情喜劇。 麗莎瞥見他們曖昧的笑容,更增羞惱,皺眉問:“吉米,人面識別的比對結果出來了嗎?” “完成了90%,還有七個正在掃描。”坐在她對面的胖子咳嗽了一聲,將數據庫的成像結果同步傳送到麗莎的電腦上。 屏幕上出現了68張競拍賓客的面孔,其中61張人臉的右側均已顯示一張全球與之最為相似的護照照片,註明彼此的相似度與身份等詳細資料,另外七張人臉仍在旋轉比對中。 從系統的分析結果來看,這68名貴賓大多都是各大拍賣行的熟客了,三分之一是阿拉伯與俄羅斯的石油富豪,三分之一是倫敦與華爾街的金融巨鱷,剩下的三分之一是互聯網時代的IT新貴。只有這身份尚未確認的七人是從未參加過競拍的陌生人。

這時,其中一張賓客的頭像突然停止旋轉,右側出現了三張與之對應的照片。麗莎心裡一沉,呼吸瞬間頓止。 右側的第一張照片來自這位競拍貴賓的護照,根據國際刑警的資料,此人姓名Bambang Husain,出生於東南亞某島國,25歲,據說是該島國某親王的私生子,二分之一華人血統,極為神秘而富有。 右側的第二張照片與此人有93,2%的相似度,中文名華耀東,是南洋華夏集團華宗胥的遠房侄孫,資料顯示,四個多月前他獲得華宗胥的遺產後,入境香港,又神秘失踪。 右側的第三張照片則是一個北京的年輕畫家,與Bambang Husain的面孔相似度為86.1%,一年半前死於梅里雪崩,姓名丁洛河…… 看到這個名字,所有人的臉色全都變了,羅伯特猛地抓起麥克風,對著潛伏在街區裡的一百多名特警與狙擊手一遍遍地重複:“天使請注意,天使請注意,古蛇已達伊甸園。”

“晚上好,Bambang Husain親王。”保安將貴賓磁卡插入檢驗機,看了看眼前這位留著八字胡、俊秀挺拔的年輕男子,又比對了一下液晶屏上出現的照片與資料,核對無誤後,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將他與他的女伴請入了大廳。 寬敞的大廳燈火輝煌,中間是條長桌,擺放著五彩繽紛的各種點心與水果。侍者端著雞尾酒,穿梭在人群之間。 “愛妃,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要給我起個這麼古怪的名字?班邦·侯賽因?誰會相信這是個親王的姓名?聽起來就像是侯賽因挨了一槍子兒。”丁洛河嘴唇翕動,臉上保持著優雅而矜持的笑容,向他臂彎裡的女伴抱怨。 “'班邦'是'英俊'的意思,'侯賽因'代表了你高貴的血統。放心吧,明天午夜前,這場拍賣會就結束了,沒有人能查出你是蘇拉曼丹國王子虛烏有的私生子。”蘇晴低頭微笑,就像攀著青藤的花朵,緊緊地挽著他的手臂。

她頭上圍著紗巾,身著阿拉伯黑色罩袍,婀娜多姿,只露出一雙戴著藍色彩瞳的水汪汪的眼睛,顧盼流波。丁洛河則喬化成東南亞的年輕王族,皮膚微黑,臉容俊秀,貼身的西裝襯得身型更顯完美。 “愛妃,我偷偷查過字典了,'班邦'是'拐帶少女私奔'的意思,你和拐帶少女私奔的親王在一起,就不怕高歌有意見嗎?”丁洛河一邊用壓在舌底的傳音器和她繼續開著玩笑,一邊從侍者托盤上取過兩杯不含酒精的飲料,朝著迎面而來的美國夫婦微笑致意。 他笑起來時,八字胡隨著嘴角微微上揚,帶著種近乎輕佻的詼諧魅力,那位美國夫人顯然被他的笑容和異域風情所吸引,臉頰泛起淡淡的暈紅,走出幾米後,還忍不住回眸望了他一眼。

“不要亂放電,班邦·侯賽因親王,”蘇晴接過高腳杯,嫣然一笑,“高歌的度量比沙漠還要寬廣。但這位夫人的先生可就不一樣了,他是美國最有權勢的人之一,掌管著千億美元的基金,在政商界呼風喚雨。他和太太相差30歲,疑心重,又愛吃醋,小心你一個眼神引起美國和伊斯蘭世界新的戰爭。” 經過幾個月來的相處,他們已經變得十分熟稔親密,丁洛河一邊和蘇晴開著玩笑,舒緩繃緊的心弦,一邊彬彬有禮地挽著她加入參展的人群。 “盤古”籌謀許久準備這次的行動,就連兩人的禮儀舉止也是專門聘請了東南亞的王室顧問予以指導,有板有眼,從容大方。 展廳中的男子大多頭髮稀疏、大腹便便,極少有像他這麼英姿勃勃、身份頗為神秘的年輕顯貴,再加上臂彎里風姿綽約的蒙面美人,甫一登場,立即就引起了眾多女賓的好奇與關注。一時間秋波頻送,春風暗渡,讓他不免有點兒虛榮得意,原本緊張的心情頓時平復了不少。

“經全球二十八位專家鑑定,本次拍賣的九幅油畫全都是梵高在生命最後一年創作的真跡。其中一幅的名稱就叫作'最後一年·夏夜'。我想諸位對此早就耳熟能詳了。這幅畫從未公開,直到四個月前,才由一位神秘收藏家委託蘇富比進行拍賣。除了那位收藏家與專家團,各位也將是全世界最先目睹這幅偉大作品的幸運兒……” 負責預展介紹的專家是一個名叫湯姆·彼得森的英國老頭兒,又高又瘦,稀疏的黃色頭髮整齊地掠過頭頂,打著領結,戴著老式的圓形眼鏡,說話彬彬有禮而又略帶誇張。他步伐很慢,每走幾步就停下來,聲情並茂地比劃解說。眾賓客只好跟著駐足等待。 丁洛河漫不經心地淺啜飲料,聽著介紹,用眼角的余光掃望周圍。

參加這次競拍前,“盤古”已經取得了整個街區每一幢建築物的詳細結構圖,對於這裡的一磚一瓦更是早已爛熟於心。此時站在展廳裡,環首四顧,大樓的3D立體結構圖彷彿隨之在眼前鋪展盤旋。 九幅油畫一字排開,嵌在東面的牆上。根據“盤古”的情報,該牆體山某種合金構成,堅不可摧。此外,油畫外罩著厚達70厘米的防彈玻璃,要想粉碎這種玻璃,至少需要美國的AT-12T輕型反坦克火箭筒。但除了瘋子,準也不會這麼十。就算你不擔心油畫被炸成灰燼,也要考慮自己是否會被崩塌的樓房壓成肉醬。 此外,至少有十四個高清攝像頭正對準著廳裡的每一個賓客,只要任何人稍有異動,這棟樓所有的窗戶、門道都會被合金鋼柵瞬間封死,插翅難飛。即使有人能從鋼柵縫隙裡鑽出去,也不可能在三分鐘內逃出全倫敦警察山呼海嘯的圍堵。

但他們此行並不是來明搶明奪的。 梵高的《最後一年》一共四幅,三幅在“盤古”的手中。 “太歲”既然敢將唯一擁有的這幅公開拍賣,說明只有兩種可能,其一,拍賣的這幅《夏夜》根本不是真跡,其二,拍賣的雖然是真跡,但“太歲”已經洞悉了這幅畫的奧秘,為了奪取丁洛河頭顱裡的水晶頭骨與另外三幅梵高絕筆,不惜以此為誘餌,引他現身。 對於“盤古”來說,這幅畫是解開梵高密碼、找到“上帝神兵”的最後一塊拼圖,不管是真是假,他們都必須親眼驗證。而最有資格分辨真假的,自然是畫出與此一模一樣作品的資深模仿者——丁洛河。 湯姆·彼得森拍了拍手掌,展廳內的燈光徐徐轉暗,只剩下柔和的射燈照在那一排油畫上。油畫外的防彈玻璃均被紅絨綢布罩住,看不見廬山真面目,就像洞房紅燭下的新娘,等待著蓋頭的揭開。 “你們看到的這幅畫叫作'月夜的麥田',完成於1889年6月,和梵高那幅著名的'群鴉飛舞的麥田'同屬一個系列。”彼得森揭下第一幅紅綢時,所有人的呼吸全都瞬間凝滯了。 旋轉的星星,發光的月亮,懸掛在急劇起伏的金黃色麥田上,詭異、恐怖,而又神秘,彷彿在昭示著一場可怕的災難。 丁洛河心裡也跟著突突直跳起來。這幅畫筆觸狂野,色彩濃烈厚重,看起來頗似真品,但再一細看,又似乎有些過於刻意。梵高的作品一向備受追捧,只要出現於市場,必創天價,這張畫的起拍價稍顯“保守”,僅為5200萬美金。 通常第一幅拍品的價格都較低,貴的都在後頭。眾人都被這張畫吊起了胃口,專心致志地圍繞在畫前,交頭接耳。彼得森繼續一幅幅地揭幕介紹,他每揭開一塊紅綢,周圍就發出一片哄然驚嘆。 “各位,我要向你們隆重推介接下來的這幅拍品。”走到第六幅油畫前時,彼得森停住腳步,露出凝重得近乎誇張的神情,“除了本次拍賣的'夏夜',這幅以'秋夜'命名的作品將是十年來最轟動世界、最獨特的梵高作品。它所畫的,不是向日葵,不是麥田,也不是星空,而是一個極為罕見的、梵高從未涉及的題材。” 丁洛河與蘇晴對望一眼,露出會心的微笑。這第六件拍品正是一年多前他所畫的《四季·光年》系列中的。也正是因為這幅酷似梵高的、以菊花為題材的獨特油畫,才使得他與蘇晴聯繫到了一起,並發生了後來一系列匪夷所思、驚心動魄的事情。 “盤古”以牙還牙,將這幅畫交山蘇富比拍賣,作為反制“太歲”的秘密武器。除了丁洛河等人,最權威的梵高專家也辨別不出這是幅贗品,“太歲”自然也不能。 這幅畫上加抹了一層特殊的隱形跟踪塗料,“太歲”對《最後一年》系列志在必得,只要此畫落入他們手裡,“盤古”就能順藤摸瓜,追踪其下落。 “女士們,先生們……”彼得森雙手捏住紅綢的下角,戲劇化地朝外猛然掀開。 丁洛河身子一晃,就像被重錘擊中心口,剎那間連氣也喘不過來了,耳根如燒,淚水險些奪眶湧出。 畫布上,關山萬里,長城蜿蜓如帶,夜空中綴滿了急速旋轉的絢麗星輪。一個清秀甜美如少女的男孩正斜倚在烽火台的牆垛上,髮絲飛舞,回眸粲然而笑。 “每個人都是一顆迷失在銀河裡的星辰,如果你看到流星劃過,那就說明它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玄小童,你在哪裡?別來無恙? 電腦屏幕上的頭像飛速旋轉,兩分鐘內,又有三個競拍貴賓的來歷得以確定。除了俄羅斯石油新富伊万諾維奇、美國社交網絡新貴邁克爾·丹尼,第三位鎖定身份的就是那位“班邦·侯賽因親王”的女伴。 這位名為蘇珊的王妃身著傳統的阿拉伯罩袍與圍巾,看不清臉容,但從眉骨與兩眼瞳距的比對結果來看,她與國際刑警紅色通緝令中的“蘇晴”有高達96,5%的相似度。 監控室裡所有的人都已經站起來了,緊張地等待著剩餘的比對結果。羅伯特也一改玩世不恭的姿態,蹙著眉頭,一遍遍地掃望著牆上的六十四面監視屏,與潛藏各處的特警呼叫聯絡,加緊調度。 這六十四面監視屏除了連接蘇富比大樓裡的各個攝像頭外,還囊括了街區所有的交通要道與隱秘死角。麗莎咬著指甲,凝視著屏幕上那群徐徐走動的貴賓,心已懸到了嗓子眼。 “嘀、嘀、嘀……”電腦屏幕上的貴賓頭像全都停止了轉動,沒有他們想要尋找的疑犯。眾人大感失望。 羅伯特心裡一動,暗罵自己太傻,拍著桌子叫道“快!調出'太歲'、'盤古'的疑犯,比對這棟樓裡的所有工作人員!” 這次很快就有了結果。 13秒後,一張蘇富比大樓內的女侍者頭像率先停止了轉動。 麗莎心裡猛地一沉,周圍發出一陣驚訝的低嘩。 那女侍者托著盤子站在人群外,黑白相間的裙裝裹住嬌小玲瓏的身材,暗紅色的蓬鬆短髮遮住了大半的小臉,塗著藍色眼影,睫毛又彎又長,正仰著頭,驚愕地盯著展廳裡那幅剛剛揭開紅幕的油畫。 根據人面識別系統顯示的比對結果,這個女侍者與紅色通緝令中代號x的男孩竟然有89.6%的相似度! 這幅畫為什麼會在這裡?丁洛河胸膺如堵,腦子裡一片繚亂。 畫布上,玄小童笑靨如花,正溫柔甜蜜地凝視著自己,一如那夜烽火台上的情景。 那些笑聲,那些低語,彷彿又如潮水四面湧來,迴旋耳際,讓他無法呼吸。 玄小童被飛碟擄走後,生死不明,他常常會想起他。起初還只是隔三差五地記掛,有如尖針刺扎,後來卻變得越來越頻繁。 吃飯時,想起他笑吟吟地說要頓頓給自己燒好吃的牛肉;喝水時,想起他扮著鬼臉將溪水潑到自己身上;睡覺時,想起他冰涼的淚珠與哭腫的眼睛;洗澡時,想起自己脫去衣褲躍入水中時他羞紅的臉……即便走在路上,也會突然無緣無故地想起他,想起他的一顰一笑,想起他的一舉一動,想起他對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那些當時只道是尋常的話語,這時想來,也每每牽腸掛肚,如剜似絞。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在此之前,他從來不知道思念一個人是這樣的滋味,哪怕當初與女友分手,哪怕暗戀著蘇晴,哪怕想念著如隔陰陽的父母……也從來不曾有過如此深入骨髓的甜蜜、酸楚與疼痛。 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玄小童究竟是誰,是人是鬼,和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究竟是真實的,還是時空扭曲所造成的幻覺?但他就像是著了魔,沉淪於一場分不清虛實的幻夢裡,無法醒來。 他渾渾噩噩,塗塗抹抹,畫了許多關於玄小童的畫,速寫、素描、水彩、油畫卻常常畫完了,又搓揉撕毀。無論怎麼畫,總覺得畫不出他萬分之一的神韻,畫不出他嘴角眉梢似笑非笑的神情,畫不出他凝視自己時溫柔如醉的眼睛。 除了眼前的這幅畫。 那天夜裡,他又夢見玄小童站在星夜的長城上,對著自己嫣然回眸。醒來後,彼情彼景如烙心底。他幾乎是不眠不休夜以繼日,在畫布上揮灑了足足兩個星期。 不知為什麼,畫完這幅畫後,他駐足長立,突然渾身發抖,火燒火燎,感到了一種尖銳如割的悲喜與無地自容的恐懼。 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晝思夜想,如瘋如魔了。所有的答案都藏在玄小童那雙讓他不敢逼視的眼睛裡。 其實很早之前,他就隱隱約約知道這個答案了,只是從來不敢多想,偶一涉及,也用其他藉口加以掩飾,自欺欺人。但每次而對著這幅畫,他就像赤身站在正午的沙漠下,無所遁形。於是他用白布蒙起這張畫,藏在角落裡,再也沒有打開。直到現在。 此刻,重新面對著那雙炙熱如火、深邃如海的眼睛,他就像被席捲一切的沙塵暴摧毀,被摧毀一切的海嘯卷溺,那些潛埋在心底的情感全都如岩漿噴湧,再也不能自已。 然而這幅畫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分明記得親自與蘇晴捆綁包裝,將護運到了倫敦蘇富比。究竟是誰從他屋裡盜走此畫,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桃換李?想到這兒,他突然清醒了過來,渾身汗毛豎起。 丁洛河定了定神,轉頭看蘇晴,蘇晴也正錯愕地凝視著自己,顯然對此毫不知情。 心裡一動,難道是那位神秘人?除了他,再沒有人進出過自己的頂層公寓。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是為了破壞“盤古”的行動,還是別有深意? 周圍的貴賓指指點點,都被這幅奇特的畫吸引住了,滿腹好奇。從這幅畫的筆觸、色彩與風格來看,應該是梵高的作品。但梵高為何要描繪從未到過的、古老而神秘的長城?又為何要畫一個如此甜美如少女的東方男孩? “當!”人群外突然傳來一聲玻璃碎裂的脆響,賓客們紛紛轉過頭,只見一個紅發的女侍者手忙腳亂地收拾好撞落在地的杯盤,站起身朝眾人道了一聲歉,低著頭匆匆離開。 對於這意外的小插曲,眾人全都莞爾一笑,不以為意,只有丁洛河心裡怦地一跳,覺得那女侍者的背影似曾相識,尤其那起身回眸的神情,就像……就像……心裡猛地一緊,血液直沖頭頂。 玄小童!這女侍者的背影與回眸的神情簡直就和玄小童一模一樣! 念頭剛起,又覺得這想法未免太過荒謬。玄小童明明是個男孩,是華宗胥的外孫,怎麼可能變成一個女孩?再說他被“太歲”的飛碟擄走,又怎會扮成侍者出現在蘇富比的拍賣現場?更重要的是,玄小童九年前就已死於空難,他與自己的相逢,很可能只是“黑洞之匣”——即所謂“上帝神兵”中的“鎮魂棺”造成的時空重疊扭曲,隨著“黑洞之匣”消失於“時間之沙”,這一切都不可能再度發生了。 明知如此,他的視線仍磁石附鐵似的被那女侍者的背影緊緊吸引。看著她低頭穿過人群,繞過長桌,朝大廳外走去,他心跳越來越快,就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她即將轉入長廊時,突然停下腳步,彷彿猶豫了半秒,轉過頭望了他一眼,淚水盈眶,嫣然一笑。 就在這一瞬間,他天旋地轉,無法呼吸。那雙眼睛,那雙熾熱如火、溫柔如水的眼睛,那雙交識著無限悲喜、讓他夢縈魂牽的眼睛呵!就像雷電瞬間劈穿他的身體,將他燒成炭糜。 然後她消失了。只留下空蕩的人廳、空茫的人群,還有彼得森那空洞的聲音。 丁洛河就像從夢中然驚醒,猛地深吸了一口氣,抓住蘇晴的肩膀,顫聲說:“蘇姐,對不起,我必須馬上離開!”不等她回過神,就已旋風似的衝出大廳,甩開保安的手臂,朝那女侍者狂奔追去。 眾人一片嘩然,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蘇晴很快就從驚愕中平定下來,凝視著牆上最後那幅尚未揭開幕布的油畫,用一種周圍人壓根聽不見的細小聲音,斬釘截鐵地說:“各就各位,開始行動。” “嫌犯跑了!”羅伯特抓起麥克風,倉促指揮,“A組、D組,守住大門和北邊的窗口;E組、H組,瞄準四周街道,只許打腳,不許打頭部和心臟,我要抓活的。重複一遍,我要抓活的!” 六十四塊監視畫面突然變成一片雪花,聽筒裡各小組的應答聲也隨之中斷,沙沙作響。 “怎麼回事?”羅伯特大吼,話音剛落,窗外閃過一道耀眼的紅光,狂飆似的穿入對面的蘇富比大樓裡,“轟”地一聲巨響,天搖地動,就連監控室所在的大樓也彷彿被掀起來了。 眾人驚呼四起,紛紛抱頭匍匐在地。沒等抬頭,又是兩道紅光從不同的方向穿入蘇富比大樓。猛烈的爆炸聲震得耳膜欲裂,窗外亮如白晝。 導彈!麗莎驚怒交迸地看著對面那熊熊燃燒的大樓,簡直不敢相信這幫人如此喪心病狂,為了奪取一幅油畫,竟然不顧無辜的平民百姓,在平安夜前夕的倫敦市中心,動用了威力如此強猛的戰爭武器。 這三枚導彈從不同的方向穿入蘇富比的大樓,並精確地撞向嵌掛油畫的那堵合金牆體,目的非常明顯,就是為了摧毀一切阻擋,破壞性地奪取油畫。 趴在她身邊的系統分析員抬起頭,朝著窗外的壯觀景象吹了一聲口哨,叫道:“這幫狗屎白費心機啦!蘇富比大樓一旦受到攻擊,就會立即開啟保護程序,牆上所有的油畫都將經山秘道,自動滑入地底的保險櫃,第一時間內由警方的防彈車從地下秘密通道運走。” “地下秘密通道?”麗莎心裡一震,脫口問,“是哪個警員在駕駛這輛防彈車?能進行而孔識別比對嗎?” 系統分析員支起身,飛速地在鍵盤上敲了幾個鍵,屏幕上立即出現了一個警員旋轉的頭像。兩秒鐘後,頭像便停止了旋轉,在其右側,出現了一張紅色通緝令中出現過的面孔。匹配度98.7%。 高歌! 麗莎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所有人瞠目結舌,足足過了幾秒,羅伯特才醒過神,叫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快通知所有弟兄與軍情六處、蘇格蘭場,封鎖地下通道與市區所有道路,抓住這幾個嫌犯……” “砰”地一聲悶響,電燈、液晶屏幕、監視儀突然齊齊斷電,監控室陷入一片黑暗。 “轟!”火光爆舞,熱浪排山倒海地掀了過來。 丁洛河下意識地在地上翻了幾個滾,踉踉蹌蹌地起身繼續狂奔。他明白因為自己的緣故,行動已經提前開始了。這場行動“盤古”籌劃了幾個月,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但現在他熱血沖頂,實在無暇顧及其他,在他的眼裡,只剩下了前方火光裡忽隱忽現的那個背影。 “玄小童!”他大叫著左沖右突,躲過迎面噴湧的火焰、上方砸落的石梁,腳底就像踩了兩個風火輪,越奔越快。 兩個保安揮舞著警棍,斜地裡一左一右衝了出來,他探手抓住右邊那人的手腕,旋身飛轉,將他遠遠地拋了出去,順勢一腳橫掃,重重地踹在第二個人的胸口,然後飛身從他頭頂躍過,動作快如閃電,一氣呵成。 心火如焚,爆炸的熱浪與狂風刮在他的臉上、身上,彷彿滲入毛孔,穿入經脈,化成了道道電流。這幾個月來,神秘人傳授訓導的一切,都在這條烈火熊熊的通道上得到了展現。 那道模糊的人影越來越近了,隱約看見她跳出了窗台。丁洛河不顧一切地加速沖了出去,跟著她攀上外牆,躍上屋頂。 雪越下越大了,身後響起了連番的爆炸聲,火光沖天,燒紅了半個夜空。雪花紛亂地上下飛舞,被紅光掩映,就像是漫天落英。 “突突突突突……”上空傳來巨大的引擎轟鳴聲,一架直升機越過右側的街區,出現在他的頭頂。 那道雪白的光柱就像舞台上的鎂光燈,一路跟隨。飛機上有人拿著喇叭大聲呼喝,警告他立即趴下投降。 丁洛河聽若不聞,雙腳凌空抄踏,躍過了兩幢屋了間的街巷,繼續狂奔。子彈密集地射擊在前方屋頂,雪沫噴舞。左右兩邊的屋頂上也出現了幾個身影,遙遙緊隨,朝他的雙腿頻頻射擊。 “砰!”他右腿終於挨了一槍,腳下一軟,半跪在地,接著右胸、左肩又是燒灼似的一陣劇痛,眼前金星亂舞,翻身從屋頂上滾了下去。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大叫:“混蛋!誰讓你們打他的胸口了?上面要活的……”然後他重重地砸落在雪地裡,漆黑一片,人事不省。 “天使1號,天使1號,抓到嫌犯了沒有?”羅伯特一邊領著眾人衝出大門,奔向火光熊熊的蘇富比大樓,一邊心焦如焚地衝著對講機大吼。 直升機嗡嗡盤旋,道道白光在頭頂飛舞。對講機里傳來沮喪的回答:“報告長官,x嫌犯消失了,丁姓嫌犯中了二槍,也已經消失不見。我們正在全而搜尋。” “見鬼!”羅伯特懊惱到了極點,“他們肯定還在附近,馬上封鎖街區,進行地毯式搜索,就算把倫敦翻個底朝天,也要將他們找出來!” 警笛四起,警車、消防車全都趕到了。羅伯特一把奪過消防員的阻燃披肩頭盔,跟著他們一起踩著雲梯,從蘇富比二樓的窗口跳了進去。 幾道強光從窗外射入,白晃晃地照得二樓大廳一片雪亮。東面那堵堅不可摧的合金厚牆已經被導彈撞成了廢墟,地面上到處都是金屬碎塊與防彈玻璃的殘渣。牆體中央多了一個幽深的黑洞,直通地底,應該就是所謂的“安全秘密通道”了。 在這面牆體與大廳四壁之間,隔了一排合金鋼柵,牢獄似的將所有的賓客困在裡那六十多位在商界、政壇呼風喚雨的富豪貴賓此刻全都匍匐在地,面如土色地看著從天而降的消防員與特警,簌簌發抖。 只有一個身著阿拉伯罩袍的中國女人,從容自若地俏立在雪白的光束裡,端著一杯雞尾酒,對著羅伯特嫣然一笑:“對不起,你們來得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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