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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延州淪陷

楊門女將 磨剑 10309 2018-03-13
宋仁宗派出年輕氣盛的狄青和老成持重的楊宗保為搭檔,迎擊西北狼。狄青的自負和狂妄讓宋軍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先後中了張元、吳昊的詐降計和誘敵計。葫蘆谷一戰,宋軍精銳之師全軍覆沒,楊宗保以身殉國。 消息傳到汴梁(今開封),朝野震動。宋仁宗召集大臣們商議如何應敵,該派誰領兵出征。大臣們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推薦何人擔當大任。宋朝自立國以來就奉行崇文抑武的政策,時間一長,優秀的軍事將領越來越少。楊家將中唯一的倖存者楊六郎也已經病故,楊宗保被當權的龐太師排擠,僅僅擔任一個可有可無的閑職。倉促之間,還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選來。 宋仁宗看著大眼瞪小眼的滿朝文武,氣不打一處來。一貫好脾氣的皇帝不禁大發雷霆,“平時你們都在朕面前嘰嘰喳喳,說三道四。現在國家有難,怎麼連個領兵打仗的人都為朕選不出來,真不知道平時養著你們是乾什麼用的!”

皇帝發了脾氣,讓大臣們更加噤若寒蟬,不敢說一句話。仁宗的火更大了,索性直接點名,“龐太師,你給朕說,到底應該派何人帶兵討伐叛賊?”宋朝的皇帝還不承認西夏的國家地位,在他看來,西夏人也是自己的臣民,只不過現在搞叛亂而已。 龐太師老謀深算,這次雖然有點猝不及防,但是他腦子轉得快,稍一思忖,氣定神閒地回答道:“臣的學生狄青年少有為,文武雙全,可堪大用,只是……” 仁宗皇帝猶如抓到根救命稻草,見龐太師欲言又止,連忙問道:“只是什麼?” 龐太師頓了頓說:“只是狄青年紀尚輕,沒有豐富的實戰經驗。” 仁宗沉默不語,總不能派這麼一個沒有實戰經驗的菜鳥上陣吧! 龐太師見狀,又道:“臣倒有一個辦法。狄青驍勇善戰,精通兵法,可命他統兵出征。另選一個實戰經驗豐富的將領擔任先鋒,輔助狄青,屆時一定可以成功破敵。”

“何人可以擔任先鋒?” “楊宗保乃楊老令公的嫡孫,現正當壯年,而且當年他跟隨其父出征,大破天門陣,實戰經驗豐富。此二人配合,定能旗開得勝。” 仁宗滿意地點了點頭,忽然又想到:這些年沒有戰事,朝廷對於楊家有些怠慢。如今要打仗了,又重新啟用楊宗保,楊家人會不會心懷怨恨,找藉口推脫呢?想到這,仁宗問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只是如今這楊宗保並不在朝廷當值,那麼誰代朕去楊家,傳召楊宗保呢?” 龐太師搶先道:“臣以為,包大人和楊家關係一向親厚,如果由包大人前往,楊家佘老太君必定會慨然應允。” 仁宗道:“龐太師所言極是,那麼就由包拯代朕前去楊家傳旨,擢升楊宗保為護國大將軍,協同大元帥狄青前往延州救援。包愛卿意下如何?”

包拯在心裡暗暗地將龐太師罵了個狗血淋頭:“這隻老狐狸,當初就是他把楊家排擠下去的,如今要打仗又想起人家來,這等'好事'竟然推給我。”雖然心裡罵個痛快,但是皇上問自己“意下如何”,並不代表自己能說“意下不行”,所以只得接了這個差事。 龐太師和楊家是死對頭,又為何這麼好心地推薦楊宗保呢?他打的是如意算盤:自己掌握著天下的兵權,學生狄青雖然是個少年英雄,但是畢竟年輕氣盛,萬一打了個敗仗,豈不是讓自己很沒面子,還要被連累。要是把這楊宗保捎帶上,一來確實可以出很多力,二來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先鋒,打了勝仗是狄青的功勞;打了敗仗讓他兜著,把責任往楊家身上推。 包拯來到楊家,把皇帝的意思向佘太君等人講了一遍。雖然佘太君是個老革命,覺悟高,沒有為難包拯就應承了這差事,當事人楊宗保也沒有說什麼,但是妻子穆桂英心裡卻有些憤憤不平,說道:“我楊家滿門忠烈,可是到頭來卻落了個什麼下場呢?如今要打仗了,就又想到我楊家了?難道我楊家人是皮球,任你踢來踢去嗎?”

聽到穆桂英這麼說,包拯面子上雖然有點掛不住,但是心裡想想也能理解,況且自己早就做好了足夠的思想準備,言道:“穆元帥所言甚是,但這都是奸佞作祟,並非皇上的本意。朝廷上下無不同情楊家的遭遇。現在國難當頭,希望楊家能夠以社稷和黎民為重,不計前嫌,那便是天下蒼生的幸事了。我包拯代天下蒼生感謝楊家。” 其實穆桂英也只是發發牢騷而已,皇上已經下了聖旨,難道楊家能抗旨不成?而且在楊家這麼些年,她已經不是當年穆柯寨那個叛逆的野丫頭了。見堂堂開封府尹包大人如此低聲下氣、言辭懇切,穆桂英便不做聲了。 做完楊家人的思想工作之後,包拯也顧不得回家,直接到皇宮向仁宗皇帝交差去了。聽到包拯說楊家人很痛快地答應了,仁宗心情大好,也對自己慢待楊家的做法有些懊悔,當即下旨,重重地賞賜了楊家。

經過十幾天的準備,五萬宋軍集結完畢,糧草輜重也全部到位。出師的日子到了,宋仁宗帶領文武大臣前來為將士們送行。佘太君也帶著八個兒媳(楊大娘周氏,楊二娘耿金花、鄒蘭英,楊三娘董月娥,楊四娘孟金榜,楊五娘馬賽英,楊六娘柴郡主,楊七娘杜金娥)、兩個女兒(八妹楊琪、九妹楊瑛)、孫媳穆桂英,兩個重孫——楊宗保和穆桂英的一雙兒女楊文廣、楊文君以及已經成為楊家一分子的燒火丫頭楊排風,舉家為楊宗保送行。 楊宗保先向佘太君和幾位長輩辭行,年邁的佘太君身體依舊硬朗,精神矍鑠,面帶慈祥的微笑向孫子頻頻點頭。此情此景讓她回想起當年送丈夫和兒子們出征的情景,但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感情,不讓自己流露出任何傷感和不安,以免孫子宗保擔憂。

辭別了長輩,楊宗保走到妻子穆桂英和一雙兒女面前,楊文廣和楊文君都已經十多歲了,在當時可以說已長大成人,現在正用殷切的眼神望著自己的父親。楊宗保握住妻子的手,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穆桂英會心地一笑,她和丈夫一起出生入死,馳騁疆場,戰爭對她來說並不陌生。此時此刻,言語是多餘的,只有默默地祝福自己的親人能夠平安歸來。楊文廣和楊文君都靠攏來,“父親,小心啊!”“祝父親早日凱旋!”楊宗保欣慰地點點頭,不再說什麼,掉頭走向自己的戰馬。站在高台上的宋仁宗將一碗壯行酒一飲而盡,大軍隨即開拔! 宋軍日夜兼程,終於趕到了距離延州不足兩百里的好水關。這一路上倒是頗為平靜,並未遭到夏軍的襲擾。抵達好水關的時候,天色已晚,楊宗保見將士都已疲憊不堪,便向狄青建議先在好水關休整一下,讓將士們養足精神,再啟程去延州城救援。狄青採納了楊宗保的建議,大軍便在好水關外安營扎寨。好水關的守將出來迎接狄青和楊宗保等高級將領,在城中設宴款待。

就在眾人暢飲之時,危險也在悄悄地逼近。 正在延州城外圍攻掠的李元昊遭到宋軍的激烈抵抗,正為一直未能拔除這些拱衛延州城的外圍據點而頭痛。獲悉宋軍援兵逼近後,他馬上派自己的弟弟李元罩帶領一支騎兵趕赴好水關,準備以奇襲的戰術挫傷宋軍,延緩他們對延州城的增援,為自己攻城爭取時間。 在李元罩的帶領下,這支騎兵趁著夜色悄悄逼近了宋軍的營壘,人銜枚,馬勒口,全軍悄無聲息,就像死神投射下來的一片陰影。在距離宋軍營壘只有六七百步的地方,一個埋伏在樹上的宋軍斥候終於發現了這支從天而降的人馬,他勇敢地向天空中射出了一支報警的鳴鏑,尖銳的哨聲響徹夜空。宋軍的營壘立刻沸騰起來,人喊馬嘶,燈火通明,軍官和士兵紛紛奔向自己的崗位,弓箭手、長矛手在拒馬和鹿角後面嚴陣以待。

報警的宋軍斥候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處,幾十支夏軍的利箭飛向他,他身中數箭,從樹上跌落下來,來不及發出一聲呻吟,就當場殞命。他的犧牲挽救了無數宋軍的生命。 宋軍被驚動後,李元罩稍一猶豫,就錯過了進攻的最佳時機,待他下定決心,帶領著手下的將士發起衝鋒時,宋軍已經部署完畢,進入了高度戰備的狀態。夏軍的騎士進入弓弩的射程後,迎接他們的是密集的箭雨。夏軍騎士用盾牌保護著自己,但很多人和馬還是中箭倒下了。這一輪衝鋒並未能靠近宋軍的營壘。無奈,李元罩只好傳令後撤,將隊伍帶到一個山坡上集結、編隊,準備再次進攻。 城中的狄青和楊宗保聞訊,一路狂奔,趕回軍營。楊宗保覺得敵情不明,應該堅壁自守,以防不測;狄青則年輕氣盛,堅持出營破敵。楊宗保勸阻不住,只好留下來守營,狄青帶領著精銳的騎兵呼嘯著衝出了營門,撲向夏軍集結的山坡。

李元罩見狀,也不示弱,率領著手下的騎士從山坡上俯衝下來,兩軍在山坡下絞在了一起,一場混戰。狄青一馬當先,奮勇殺敵,手下的將士士氣高昂,殺得夏軍有些招架不住,漸漸有了潰退的跡象。狄青遠遠地望見了李元罩,看架勢應該是夏軍的主將,於是催馬直奔李元罩,想上演一出傳說中的“於千軍萬馬之中取上將首級”的好戲。 衝到李元罩近前,狄青立馬橫刀,大聲喝道:“叛賊還不束手就擒,要是現在繳械投降,本帥尚可饒你不死。” 李元罩見他不過二十來歲,便沒放在眼裡,立馬還以口舌:“黃口小兒竟敢口出狂言,要是現在跪地求饒,爺爺我尚可放你一條生路。” 狄青驅馬向前,李元罩的兩名貼身衛士迎了上來,狄青揮舞手中大刀,以雷霆萬鈞之勢劈了下去,頃刻間兩名西夏武士便被斬落馬下。李元罩心頭一凜,知道來者不善,調轉馬頭,打馬狂奔,夏軍見主將逃走了,也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狄青得意洋洋地回到了軍營,用不屑的眼神看著前來迎接自己的楊宗保,“楊先鋒,這些叛軍似乎很不經打,才一交戰,就落荒而逃了!我看你是過於謹慎小心了,楊家將昔日的威風哪裡去了?” 楊宗保比狄青年長十多歲,對他話中的揶揄諷刺之意並沒有放在心上,“年輕氣盛,自己當年何嘗不是如此?”所以,他低頭不語。狄青見楊宗保不說話,以為他是羞愧得無話可說,更加得意,趾高氣揚地回了自己的大帳,擺酒慶功。 次日,大軍開拔,趕赴延州城。延州知州範雍是個老夫子,讀書寫文章比較在行,治理地方還算稱職,而且人比較厚道,愛民如子,深受百姓愛戴。但對於軍事他是一竅不通,領兵打仗簡直就是趕鴨子上架,夏軍還沒有逼近延州城下,他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了。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著援軍到達。狄青和楊宗保一到,把個范老夫子激動得老淚橫流,緊緊抓住狄青和楊宗保的手不放,感覺就像是大難不死,僥倖揀回了一條性命一樣。 狄青和楊宗保帶來的五萬援兵留下三萬駐守延州城,分別部署在城內外的戰略要地;另外兩萬分頭趕赴延州城外圍的軍事據點,協助那裡的守軍抗擊夏軍。果然,援兵一到,圍攻延州城周邊堡壘的夏軍就紛紛退去。狄青和範雍都非常高興,認為夏軍一定是久攻不下,士兵疲乏,糧草不濟,再加上宋軍的精銳之師趕來支援,所以撤兵了。 而細心的楊宗保卻發現了一個反常的現象,夏軍的主力雖然撤走了,但每天都有小股人馬襲擾宋軍的堡壘,稍一交戰就退走,還常常抓到一些俘虜。這讓久經沙場的楊宗保有些費解。範雍提出,應該厚待這些俘虜,宣示大宋的仁德,感化和招撫這些蠻夷,吸引更多的人前來投誠。 “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老夫子搖頭晃腦,說得格外起勁兒。 狄青採納了範雍的建議,將這些俘虜安置在外圍的軍事據點中,嚴令與宋朝官兵同等對待,不得加以歧視。楊宗保強烈反對,認為這些俘虜剛剛投降過來,人心不穩,一旦有變,就可能導致外圍軍事據點淪陷,應該將他們集中到一處,嚴密監視,以免生出事端來。但狄青置之不理,初戰的勝利沖昏了他的頭腦,讓他變得驕傲輕敵,對近在眼前的危險視而不見。 實際上,夏軍的主力並未遠去,只是退到兩國邊境的夏國一邊休整,伺機而動。這是李元昊採納了張元和吳昊的建議後作出的戰略調整,主力佯裝撤退,並派小股部隊佯攻和詐降,然後裡應外合,攻陷延州城外圍據點,完成對延州城的包圍。 李元昊的大帳中,張元和吳昊正和他一起分析當下的戰場形勢。大夏國皇帝滿面春風,笑道:“二位的詐降計果然厲害,現在延州城外圍的堡壘中大部分都有了我們的內應,只要我一聲號令,大舉進攻,這些據點就是我們囊中之物了。” 張元和吳昊相視一笑,“都是兀卒英明,從善如流,指揮有方。這次我大夏軍一定可以奪取延州,打開通向中原腹地的大門”。 李元昊擺了擺手,“不要把你們漢人那套阿諛奉承的東西用在我身上。我們党項人沒有讀過那麼多書,也沒有那麼多心機和城府,講究的是敞開胸襟,對人推心置腹。高興了就一起喝酒吃肉,打起仗來並肩殺敵,肝膽相照,生死與共”。 張元和吳昊略顯尷尬,旋即回答說:“兀卒教訓的是。兀卒的知遇之恩,我們就算是肝腦塗地,也報答不了。”李元昊無奈地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真不明白這些漢人的心思,為什麼非要說這些讓人肉麻的話?”他躊躇滿志地走到帳門外,望著井然有序的軍營和虎虎生威的大夏武士,想像著自己騎在馬上,作為一個勝利者,踏著宋軍的屍首進入延州城的情形,笑意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臉上。他旋即想起留在後方的沒藏秋水,真想快點打完這一仗,回去享用這個尤物啊! 而延州城內,狄青認為自己已經是個勝利者了,他把軍政事務交給楊宗保和範雍兩個人處理,自己終日飲酒作樂。 隨著李元昊的一聲號令,休整完畢、鬥志高昂的夏軍重新突入宋朝國境,對延州外圍據點發起總攻。被安置在據點內的俘虜揭竿而起,響應主力部隊。頃刻間,延州城外圍的幾十個軍事據點紛紛淪陷,夏軍很快就完成了對延州城的包圍。宋軍主力被迫全部收縮到延州城內,戰場形勢一夜之間逆轉,打得宋軍措手不及。 范老夫子被形勢的突變嚇傻了,不知如何是好;楊宗保見自己當初的擔憂變成了現實,說不出有多懊惱,既恨狄青與範雍一個年少無知,一個年邁迂腐,也懊悔當初沒有堅持自己的看法,造成了現在的被動局面;而狄青羞憤交加,鐵青著臉——的(狄)確很青,一言不發。 議事廳內安靜得令人窒息。楊宗保見大家都垂頭喪氣,只好率先打破了沉默,“各位,事已至此,大家還是要打起精神,嚴防死守,同時派出快馬向朝廷告急,請求增援。延州城萬萬不能失守,否則中原門戶大開,叛軍可以長驅直入,汴京危急啊!” 楊宗保這番話並無他意,完全是自己的肺腑之言,但在狄青聽來卻格外刺耳,他覺得楊宗保是在諷刺自己指揮不當,導致慘敗。本來壓力就很大、神經高度敏感的狄青,被楊宗保的一番話戳到了痛處,一肚子的邪火遏制不住地爆發了。他當場咆哮起來,“荒唐,我們帶領幾万精銳出征,不但沒有退敵,還要朝廷繼續增援,豈有此理?叛軍來犯,我們正好與之決一死戰,擒殺賊首李元昊,本帥一直在等待這個時機,豈會龜縮在城中,苟且偷生。眾將回去準備,讓我們的勇士吃飽喝足,養好精神,明日隨本帥出城迎敵,殺個痛快!” 看著盛怒之下蠻不講理的狄青,楊宗保無話可說,把目光投向了範雍,希望他能汲取前次的教訓,勸阻狄青。但范雍已經六神無主,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好像根本就看不到眼前發生的事情。楊宗保見這位老夫子指望不上,只好硬著頭皮再勸這個像頭髮怒的獅子一樣的狄青。 “元帥,請聽楊某一言,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叛軍攜新勝之威,有備而來,兵力又佔優勢,與之正面交鋒,勝算不大……” 楊宗保的話還沒說完,狄青就打斷了他,“楊宗保啊楊宗保,你真是辱沒了楊家將的威名。想當年,你的父祖血灑金沙灘,義薄雲天,怎麼到了你這裡就成了貪生怕死、畏敵如虎的鼠輩?” 楊宗保的涵養再好,也受不了狄青這樣當眾辱罵,正要發作,身邊的一個將領扯了扯他的袍子,示意他要忍耐。楊宗保轉念一想,狄青雖然年紀上是自己的晚輩,但他畢竟是主帥,是自己的上級,當面頂撞於公於私都沒什麼好處。而且他年少輕狂,遭到如此沉重的打擊,精神上的刺激之大,可想而知。人在氣頭上,口不擇言,情有可原。所以,楊宗保再次選擇了隱忍,陰沉著臉坐了下去。 次日,狄青帶著延州城中的宋軍主力出擊。他抱定不成功則成仁的決心,所以連甲胄都不穿,裸露著上身,披頭散發,兩隻眼睛因為失眠變得血紅,面目猙獰,令人望而生畏。楊宗保擔心他的安危,所以帶領著衛士緊隨狄青,不離他的左右。 宋軍騎兵在前,步兵緊隨其後,在驚天動地的吶喊聲中撲向夏軍的陣營。或許是受到了狄青殺敵精神的鼓舞,全軍將士重新振作起來,像出籠的猛虎一樣聲勢奪人。狄青和楊宗保沖在最前面,劈開密集的箭雨,攻入了敵陣。狄青的大刀和楊宗保的長槍在夏軍的人群中狂舞,到處都是飛濺的血花和殘缺的肢體,夏軍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李元昊站在一個山頭上觀戰,張元和吳昊隨侍左右。宋軍舍生忘死、浴血奮戰的氣概給李元昊很大的震動,他感慨地說:“沒想到宋軍如此勇猛,看來宋國的實力不能小覷啊!中原的統治者也不像你們說的那樣昏庸無能吧,不然何以訓練出如此勇敢的武士來?”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兩位高參。張元和吳昊相視苦笑,個中的真情實在是沒辦法跟這位異族的皇帝講清楚的。 兩軍激戰了一個上午,彼此的傷亡都很大。狄青已經成了一個血人,不過都是被他砍殺的夏軍的血。幸賴楊宗保的貼身保護,他沒有受傷。宋軍和夏軍都已經熬到了體力和意志的極限,現在就看誰最先撐不住了,堅持到最後的就是勝利者。 在遠處觀戰的張元和吳昊彼此會意地點了點頭,張元上前對李元昊說:“兀卒,現在是時候了。”李元昊把手一舉,傳令兵舉起了令旗,示意夏軍撤退。正在鏖戰中的夏軍將士看到令旗舞動,立即撤出戰場。狄青察覺到夏軍在撤退,心頭一陣狂喜,就像一個賭徒眼見著自己要成功翻盤,反敗為勝一樣,看來自己主動出擊,決一死戰的策略是正確的。他將大刀向空中一舉,高喊道:“弟兄們,叛軍要跑了,跟我殺啊!”宋軍精神為之一振,個個爭先,追殺敗退中的夏軍。 一直激戰到黃昏,宋軍追擊到一片高地前。夏軍陸續退入一個峽谷中,一支殿後的騎兵向宋軍發起了一次反沖鋒,阻擋住宋軍前進的步伐。楊宗保見將士們都已經疲憊不堪,向狄青建議就地紮營,讓士兵們休息一下,再做打算。心情大好的狄青同意了。 狄青的帥帳內,將領們儘管激戰了一天,但因為打了勝仗,個個興高采烈。整個軍營都在狂歡,從延州城內運來的酒肉已經分發下去,全軍一起慶祝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狄青舉起酒碗來,面帶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道:“眾將與我同乾一碗,今日贏得痛快,明天我們再接再厲,剿滅叛軍,為大宋開疆拓土。來日我們攻下興慶,蕩平敵境,諸位都是大宋的功臣,子孫永享富貴!” “謝元帥!”“追隨元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眾將七嘴八舌地吼叫著。 眾人皆醉我獨醒。楊宗保沒有迷失在這種狂熱的氣氛中,而是保持著慣有的沉穩和理智。他覺得夏軍敗退的背後一定有蹊蹺,從今天交戰的情況看,夏軍的主力並沒有全部投入戰鬥,而且夏軍是在兩軍相持,勝負難分的情況下突然撤退,一定是有計劃的。最大的可能是敵軍佯裝敗退,將我軍引入埋伏圈,如果是這樣的話,形勢就萬分危急了。 他望著正與眾將狂飲的狄青,心裡沒底,這種氣氛下勸這位頭腦發熱的主帥退兵,不過是自找難堪而已,明日再說吧!楊宗保悶聲不響地喝了一口酒,滿懷惆悵。 深夜,楊宗保帶著兩名副將——焦廷貴(焦讚之子)和孟懷源(孟良之子)以及幾十名騎士巡營。忽然,焦廷貴叫了一聲,“將軍,你看!”楊宗保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前方的峽谷深處,有若隱若現的火光。猶豫了一下,楊宗保斷然道:“走,隨我去看看!”一行人飛馳出營,向峽谷中奔去。 馬蹄聲在空曠的山谷中傳出很遠,兩邊的峭壁上生長著稀疏的樹木,不時有驚鳥飛起,從峽谷上空掠過。一行人越走越遠,就連楊宗保心裡也開始打鼓,不知道前方會有什麼事情發生。萬一有伏兵的話,這幾十個人就是有去無回了。儘管心裡這樣想,他還是沒有放慢速度,被那朦朧的火光吸引著,向峽谷深處奔去,想一探究竟。 楊宗保一行人深入峽谷已經有十幾里,峽谷越來越窄,地勢更加險要,兩邊的斷崖壁立如刀削。楊宗保心中暗想:“如果叛軍在這裡設下埋伏,我軍一旦中計,就會全軍覆沒。”他剛想到這,就听到一陣密集的“嗖、嗖”聲響起,征戰沙場多年的他馬上就听出那是箭矢破空而來的聲音。還沒等他喊出“小心”,已經有一批衛士中箭落馬,慘叫聲此起彼伏。他身旁的孟懷源肋下也中了一箭。 箭矢從前後左右不同的方向飛來。楊宗保喊道:“下馬,隱蔽!”眾人紛紛跳下馬,尋找隱蔽物。箭雨停了,周圍人影晃動,但卻沒有叫喊聲,如同鬼魅一樣向楊宗保一行人逼近。楊宗保撲向自己的戰馬,摘下長槍,與焦廷貴、孟懷源和二十來個還能戰鬥的衛士圍成一個圓圈,將受傷的人和戰馬圍在中間,準備與那些默不作聲地衝上來的“鬼魅”展開搏鬥。 等對方衝到近前的時候,楊宗保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上認出,這些人是夏國的武士。 “中埋伏了!”楊宗保心中暗暗叫苦,都怪自己一時衝動,深入險境,看來這次是大難臨頭了。自己倒是不怕死,怕的是不能及時通知狄青谷中有伏兵,誤了大事。他緊握手中的長槍,與攻上來的夏軍搏殺,接連撂倒了幾個夏國武士。 “這樣打下去不是辦法,敵人太多了,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必須想辦法向狄青報信,告訴他峽谷中有埋伏。”想到這裡,楊宗保左顧右盼,尋找著焦廷貴和孟懷源,看到兩個人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戰鬥。他將手中槍用力向前扎去,正中一名武士的胸口,敵人的攻勢稍緩,楊宗保藉機跳到兩人的身邊。 “你們趕快設法突圍,我們在這裡拖住敵人。你們一定要活著回去,向大帥報信。” “我們不走,將軍,你走吧!”焦廷貴和孟懷源懇切地說。 楊宗保情急之下發起怒來,“這是軍令,敢違抗者就地正法!”焦孟二人被楊宗保的怒氣震懾住了,不敢再爭辯,轉身上馬,衝了出去。 兩個人拼盡全力,殺出一條血路,順著原路向回跑。幾十名西夏騎士緊隨其後追趕。這條峽谷蜿蜒曲折,兩邊有很多岔路,也就是一些分叉的小峽谷。焦孟二人慌不擇路,被追兵攆到了一條岔路上,跑著跑著,二人發現走錯了方向,但追兵就在身後,想回頭是不可能的,只好繼續朝著峽谷深處跑。 夏軍以逸待勞,焦孟二人人困馬乏,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夏國騎士射出的箭眼看就要夠到兩人了。千鈞一發之時,焦孟二人忽然聽到身後響起一聲聲慘叫,回頭一看,追擊的夏軍紛紛停了下來,不斷有人從馬上跌落,顯然是有人在暗中放箭,射殺夏軍騎士。焦孟二人顧不上許多,繼續打馬狂奔,像沒頭蒼蠅一樣在峽谷中亂竄,按照記憶中的大致方向,往峽谷外面跑。 一直到天亮的時候,焦孟二人才找到了一條小路,從峽谷中逃了出來。等他們趕到宋軍大營的時候,已經是人去營空,按照大軍行動時留下的痕跡,顯然狄青已經率軍進入峽谷了。兩個人急得直跺腳,沒辦法,只好上馬追趕,希望能夠拯救步入險境的宋軍主力。 原來,這天清晨的時候,狄青召集眾將,準備繼續追擊夏軍。這時才發現楊宗保不見了。狄青臉色陰沉地說:“未經准許,擅離軍營,等他回來再依軍法處置。”隨機下令全軍出發,進入前方的峽谷。在行軍的途中,經過打探,狄青才知道:這條峽谷因為形似葫蘆,被稱為“葫蘆谷”。 全軍前進了十幾里,忽然有斥候回報:前方有一片屍首,似乎發生過激烈的戰鬥。狄青帶著衛士趕了過去,經過辨認,發現其中有夏軍,也有宋軍。狄青心中疑惑,這支宋軍是怎麼進入峽谷的?如何會與夏軍發生遭遇戰?這時,他的一名衛士叫了起來,“這不是楊先鋒的衛士李全嗎?”他認出其中一具屍首是楊宗保的一名衛士。 狄青正要上前查看,忽然又有人叫道:“你們看那裡!”狄青抬頭望去,在斷崖下面還有十幾具屍首,有一個人手握長槍,背靠斷崖站立著。衛士們擔心是刺客,馬上圍攏在狄青身邊,豎起盾牌,緊握武器,嚴陣以待。狄青在眾人的護衛下走了過去。 等他靠近了,可以看清對方面容的時候,不禁大驚失色,站立著的那個人正是楊宗保。周圍的十幾具屍首都是夏軍,應該是在搏鬥中被楊宗保所殺。楊宗保全身上下多處重創,腳下的一片土地都成了暗紅色,是被他身上流出的鮮血染紅的。人已經斷了氣,但仍然雙目圓睜,緊握長槍,屹立不倒。 狄青雖然與楊宗保不和,出征以來幾番爭執,但見自己的戰友慘死,不免悲從中來。他走過去,向楊宗保深深地鞠了一躬,為他合上了雙眼,命衛士將楊宗保的屍體運回延州城,擇地安葬。直到這時候,狄青才覺得事有蹊蹺,連忙回到隊伍中,召集將領們商議對策。 就在狄青與眾將困惑不解的時候,一名軍官帶著十幾個士卒,抬著一個不知是什麼的東西走了過來。狄青仔細一看,士卒們抬的是一個泥封的籠子,籠子很大,裡面隱隱傳出扑騰跳躍的聲音。走近再看,泥封的表面上有一些氣眼,隱約可以聽到“咕咕”的叫聲,好像是鴿子的聲音。狄青從衛士手中拿過一柄腰刀,朝著籠子連劈幾刀,籠子裂開,成群的鴿子爭先恐後地從裡面飛了出來,鴿子腿上綁有竹哨,哨音響徹峽谷上空。 宋軍將士爭睹這一奇觀。就在這個時候,峽谷周圍的高地上響起驚天動地的吶喊聲,旌旗飄揚,數不清的夏軍冒了出來。宋軍正處於葫蘆谷的正中間,距離入口處的葫蘆底部和出口處的葫蘆嘴部都有一段距離。周圍都是懸崖,插翅難飛。近三萬人擁擠在峽谷中,亂作一團。 這是張元和吳昊為李元昊獻上的誘敵深入之計。夏軍主力分為兩部,一部與宋軍接戰,一部早已埋伏在這裡,與交戰後撤退到此的夏軍匯合,伏擊宋軍。宋軍揀到的那個泥封的鴿籠是李元昊的傑作,他命人把鴿籠丟在峽谷中,就等宋軍開啟,一旦鴿子飛出,哨聲響起,就是發起總攻的信號。 宋軍想向前衝,但前方道路狹窄,夏軍從懸崖上拋下浸滿油的干柴,點起大火,封鎖了道路;宋軍向後退,但夏軍已經繞到他們的背後,用幾百輛堆滿了乾柴的木車把退路堵住,也點起火來。周圍的高地上佈置著上千張床弩,用來射殺宋軍。箭雨覆蓋了擠在一起的宋軍,幾乎是箭無虛發,宋軍死傷慘重,接近中午的時候,已經有半數的宋軍倒下了。狄青身先士卒,帶著宋軍沿著陡峭的土坡向上進攻,但每次沖鋒都被密集的箭雨擋了回來。狄青身上幾處中箭,失血過多,終於昏死了過去。 李元昊見峽谷中的宋軍已經完全失去了鬥志,只顧東躲西藏,保全自己的性命,夏軍的箭矢也即將耗盡,隨即下令進攻。數万夏軍從峽谷周圍的陡坡上俯衝而下,撲向宋軍。騎兵則推開封住道路、即將燃成灰燼的柴堆,向宋軍掩殺過來。這不是一場戰鬥,而是一邊倒的屠殺,宋軍的意誌已經崩潰,成了被狼群圍捕和獵殺的羔羊。僅僅一個時辰,一萬多殘存的宋軍或死或降,宋軍主力全軍覆沒。 狄青甦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的衛士正為保衛他與夏軍展開殊死搏鬥。狄青想掙扎著站起來,但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傷口的劇痛讓他連動一動手指頭都困難。眼看著衛士一個個倒下,夏軍已經逼近自己身邊,狄青用微弱的聲音叫著一名離自己最近的衛士。那名衛士從他絕望無助的眼神中讀懂了他的意思,默默地舉起了手中的武器,向狄青的胸口刺了下去…… 次日,延州城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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