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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一、嬴稷怒而伐韓,羋氏痛而失子

大秦宣太后·羋氏傳奇 萧盛 5823 2018-03-13
從嬴稷的角度來說,函谷關一戰,他犧牲了心愛的女人,此戰之敗使他對葉陽更加內疚,早知如此,當初獻城納降,葉陽便也不用犧牲了。可是敗了也就罷了,還要割地去求和,這對他而言,是一種莫大的侮辱和嘲笑,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容忍的。因此羋氏一說割地求和,他火氣便又上來了,“若是割地求和,無須再議。”說罷,起身就要走。 羋氏理解他內心之痛苦,對葉陽的死她感同身受,但如今她已經過了衝動的年齡,在國家的存亡興衰係於一線之時,理智很快就佔了上風,心裡的痛苦被防禦和警惕所替代,見嬴稷起身就要走,她怒視著嬴稷,大聲呵斥道:“王上,你是秦國的王,要為秦國的安危著想!” 嬴稷霍地轉身,大聲道:“為了讓函谷關將士安心一戰,我連葉陽都殺了,還沒為國家著想嗎?”

羋氏沉聲道:“你可記得你父王割讓商於之地一事嗎?當時你父王聽了司馬錯之言徵巴蜀,但是齊、楚兩國要聯合伐秦,張儀便出了一個主意,割商於六百里地予楚王。” 嬴稷並非愚昧之人,聽了羋氏這一言,似有所悟,說道:“割商於六百里之地,父王也是萬分不捨,後來張儀騙了楚王,使秦國騰出征巴蜀的時間來。母親的意思是,要用張儀之計,給秦國騰出時間來修整?” “非也。”羋氏搖頭道:“張儀乃不世之奇才,憑他的機靈和口才,可騙得楚王的信任,但自張儀之後,我朝野上下,便再無此等大才。然而,只要你還有雄心在,即便是一時被人拿了去,何愁奪不回來?” 嬴稷低頭沉思起來,卻沒有答話。羋氏又道:“男子漢大丈夫當是拿得起放得下,在哪裡跌倒,便可在哪裡再行爬將起來,失之片隅,何慮之有?”

嬴稷抬起頭來,注視著母親,突然一個躬身,“多謝母親教誨,孩兒明白了。” 商議即定,當下派出使臣,分別去往韓魏兩國談判。至於齊國,由於距秦國遙遠,割地是沒有用的,賠些金銀也就罷了。再者只要韓魏兩國退兵,齊軍也必退。 韓魏兩國一直受秦國壓迫,此番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魏襄王魏嗣和韓襄王韓倉都想趁機撈一把,便約定與秦國在魏境孟門(今山西柳林一帶)會盟約談。 從挨打之國一躍成為了主導國,韓魏兩國的態度自然強硬了起來,要求秦國將河外之地盡數割讓出來。 秦使一聽,頓時就蒙了。按照羋氏的指示,所謂的割地是指割讓城池,但要能平息這場戰禍,割讓數城皆可。但讓秦使沒想到的是,韓魏獅子大張口,非要河外之地,叫秦使十分作難。可是如今秦國是戰敗國,見韓魏兩國態度強硬,秦使只得回去叫羋氏和嬴稷定奪。

羋氏一聽韓魏兩國的要求,整張臉頓時就黑了下來。事實上自函谷關之戰後,傷心和內疚的不只是嬴稷,羋氏何嘗不是如此?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便會想起葉陽在函谷關外那視死如歸的慨然神色,為了秦國,如此一位弱不禁風的姑娘居然甘願赴死,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然而在她死後,秦國居然還要割地求和,這叫葉陽亡靈何安? 但是,反過來再想,如果不同意韓魏兩國的要求,秦國還能再打嗎?羋氏明白,此時的秦國不能再戰了,不然的話很可能會失去整個國家。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這許多年來的風風雨雨,已把她的心鍛煉得如鋼鐵一般的強大,她暗咬著銀牙想,只要韓魏兩國不要秦國的全部國土,只要秦國還立於世,那麼就還有還擊的機會,她相信有朝一日,定會一雪前恥,把今日所割之地,加倍討要回來。

真正的強者能在逆境裡服軟,能在順勢裡無限膨脹,羋氏相信秦國是這個世上的強者,一定還有機會再站起來反擊。 昭襄王十一年,即公元前296年,羋氏把河外之地分別割讓予韓魏兩國,並將武遂還予韓,封陵還予魏,拿了大量財物予齊國。 本來按照匡章的意願,反正這場大戰打下來,齊國也沒得什麼實際好處,要繼續再深入秦地打下去,大有一舉滅了秦國之勢。卻在此時,燕國的蘇秦入了齊國,他主張齊閔王伐宋,說當年秦惠文王暫緩東出之計,先伐巴蜀,實際上看中了巴蜀乃魚米之地,得之巴蜀,無異於得一糧倉。今宋國好比是巴蜀,齊國要是得了宋國,便沒了後顧之憂,可虎視天下了。 眾所周知,齊、燕有不共戴天之仇,燕昭王恨不得一口把齊國吞了,但是以燕國的實力,遠不足與齊國一戰,因此便讓蘇秦入齊,讓齊國與各國伐戰,以達到弱齊的目的。

蘇秦乃張儀之後另一位傑出的縱橫家,雄辯之才當世無雙,齊閔王聽信了蘇秦之言,果然同意伐宋,由此把匡章召了回去。匡章收到撤軍之令時,頗感無奈,一來他深知要滅秦非一朝一夕之事,二來韓魏兩國得了地後,都撤了軍,此種境地之下,又接到齊王命令,只得喟然一嘆,撤軍回國。由此秦國的這一場禍亂才算平息下來。 同年,相國樓緩被免,由魏冉擔任秦相國,其終於從一個街頭浪子登上了人生的巔峰。然而魏冉能登上相位,也並非純粹浪得虛名,依靠羋氏才拜將入相,事實證明,他除了戰場上的功績之外,眼光也十分不錯。他拜相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推薦白起。 自函谷關大敗後,魏冉也在反思,摒棄客卿,一味地任用內親外戚是否是正確的。如果在函谷關之戰時,有其他的將領在,結局是否就會不一樣了呢?在這樣的一種思想下,他向羋氏推薦了白起,被任命為左庶長,從此之後,這位曠世之戰神正式登上了戰國的舞台,他拯救了秦國,也在青史之上永垂不朽。

卻說嬴稷自割地之後,時刻不忘了復仇雪恥,這一日,他喝得酩酊大醉,踉蹌地走來問羋氏,“母親,莫怪孩兒今日又喝醉了,孩兒心裡苦啊!更莫怪孩兒在這種時候兒女情長,射殺葉陽只是孩兒心痛的原因之一,割地求和之後的秦國,教列國嘲笑,孩兒這王當得寢食難安!” 羋氏憐惜地摸了摸嬴稷的臉,深為理解嬴稷的痛苦之處。其實她自己也是睚眥必報之人,對割地求和之事也是終日耿耿於懷,說道:“我兒之苦,母親感同身受。” 嬴稷撲通跪在羋氏面前,“母親須助孩兒一臂之力,以雪前恥。” 羋氏問道:“如何助你?” 嬴稷道:“函谷關之戰後,已有數月,孩兒想打過去,出了這口惡氣。” 羋氏扶了他起身,說道:“稷兒,現在還不行,時機未到,不宜出兵。”

“母親所說的時機,到底是何時?”嬴稷忍不住大聲道。 羋氏卻是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總之,如今不宜打。” 嬴稷怒而發笑,趁著酒興勁兒指著羋氏道:“母親,莫怪孩兒出言不遜,你老了!想當年你謀對齊、韓、魏三國合縱,親楚、救楚、弱楚這一招大棋一下,縱橫捭闔,列國盡在你掌握中,何等的霸氣,教孩兒欽佩不已。可如今你老了,沒那氣度了,卻還要時時管制著孩兒,你可知道,此時不打,列國便會趁秦羸弱之時打將過來,到那時便說什麼都晚了!” 羋氏吃驚地看著嬴稷說完,良久沒有說話。她猛然覺得,嬴稷真的長大了,他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和抱負了,不再願意聽母親的主意了。也許在這時候,放手是減少母子之間衝突的最好方法。可是天下父母心,在這戰亂的時代,她如何放心叫他獨自去面對這紛亂的世界?想到此處,羋氏突然眼眶一紅,泫然欲泣。

嬴稷雖責怪羋氏管制,但是這畢竟不同於爭權,何況羋氏也從未與他爭權,不僅如此,羋氏還約束魏冉、羋戎等人專權,所以這爭執不過只是母子之間的意見不合而已,此時見羋氏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嬴稷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的那番話說得重了些,忙道:“孩兒無心責備母親,望母親莫怪!” 羋氏吸了一口氣,略穩定了下情緒後道:“稷兒,非是娘要控制你,更非娘要奪你的權,你還年輕,行事往往衝動,娘是不放心你才事事管著,你可知曉?若是你執意要打的話,娘只問你一句話,若是這一戰再敗了,秦將如何?” 嬴稷心裡暗自一顫,冷汗涔涔而下,酒也醒了一半。羋氏寒聲道:“此時去碰韓魏,如若敗了,韓魏兩國必將一舉進攻河西,進而逼向關中,秦國便是連最後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了。”

嬴稷重重地嘆了一聲,“孩儿知曉了!”便踉蹌地走了出去。 義渠王進來的時候,羋氏正獨自坐在椅子上發呆。她暗自問自己,是否真的老了,沒有膽氣了?割了河外之地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蟄伏著沒有動作,到底什麼時候才是有利的時機?她一直防這防那,是否將自己的心包裹了起來,阻礙了秦國的發展? 義渠王站在門口,見她的眉頭時不時地跳動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一時竟不敢入內打攪她,只能呆呆地站著。他知道秦國被人攻破函谷關,損失慘重,不應該在這時候再給她添加煩惱,更不該在此時給她傷害,可這事若是不說,怕她以後知道了更加無法原諒自己。 羋氏抬目間看到義渠王謹小慎微地站在門口,只覺好不奇怪。義渠王並非是那種體貼入微的男人,他不可能因自己正在想心事而故意不入內打攪,然今日好似換了一人,甚至連正眼都不敢瞧自己一眼,這卻是為何?

羋氏起了身,走到義渠王的面前,抬著頭細細地打量著他,他的臉很是蒼白,帶著一份沉沉的倦意,眼神之中也沒了犀利之色,當羋氏看他的時候,他的眼神游離不定,似乎要避開與羋氏的對視。 “怎麼了?”羋氏見他這副樣子,倒有點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般,便笑問道:“可是在義渠找了個貌美如花的女人,內心對我覺得愧疚了嗎?” 義渠王挑了兩下眉毛,突地跪倒在羋氏面前,“我罪該萬死!” 羋氏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隱隱感到一絲不祥,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不問還罷了,被羋氏一問,義渠王竟是哭了起來,兩手撐著地,咚咚地給羋氏磕頭。羋氏大驚,在她的印像中,這個男人從未曾哭過,更不曾向人跪地磕頭。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他如此傷心難過,讓他覺得罪該萬死? 羋氏不笨,此時她似乎猜到了什麼,臉色陡然大變,一把揪住義渠王的衣領叱道:“到底怎麼了?” “孩子沒了,我們的兩個孩子都沒了!”義渠王用雙拳擊打著地面,悲慟不已。 羋氏腦子裡只覺轟的一聲,整個世界一下子就黑了。再次醒過來時,發現已然躺在床上,義渠王正守在床邊。羋氏見了他,若見了仇人一般,霍地起身,揮手就給了他幾個巴掌,直打得義渠王從床上滾落於地。 義渠王從地上爬了起來,含著淚道:“我沒照看好孩子,我該死!” 原來羋氏與義渠王交好以來,先後為其生了兩個兒子,均養於義渠。公元前295年入春之時,義渠全境發生了一場大瘟疫,此二子先後死於這場天災。 在羋氏的眼裡看來,此二子雖非嬴氏子嗣,但同樣是她親生的,如同疼愛嬴稷一樣,她同樣疼愛那兩個兒子。由於他們從小就離開了秦國,去了義渠,她本來就心存內疚,時時牽掛著,如今突聞他們死了,越發得傷心,越發覺得愧疚,於是就把所有的情緒都往義渠王身上發洩。她紅著雙眼道:“你怎麼沒死,那場瘟疫偏生叫他們死了,你為何安然無恙?” 如果說她最初與義渠王結合是為了秦國的利益和情慾的話,那麼後來那兩個孩子便是他們維繫這段感情最根本的基礎,如今維繫感情的線斷了,她對義渠王的感情也就沒了,看著這個男人,她只有滿腔的恨意,恨不得將其一刀殺了。 “你滾!”羋氏在床頭哭了一陣,轉首道:“我不想再看到你!” 義渠王渾身一震,“你要與我一刀兩斷?” “若非你苦苦相逼,何來你我這一段孽緣,又何來今日之苦果!”羋氏道:“如今孩子沒了,你我情緣已了,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義渠王站著愣怔了會兒,突然把牙一咬,轉身走了。 從此以後,羋氏與義渠王便斷了關係,而另一個男人魏醜夫進入了她的生活,在此後的歲月裡,幾乎是魏醜夫與她一起走完全部的人生。此乃後話,按下不表。 不久後,韓襄王、魏襄王相繼辭世,約好了一般同赴黃泉,嬴稷聽到了此消息後,欣喜若狂,直若撿了座金山一般,仰天長嘆:“報仇的機會終於來了!”次日朝會,嬴稷便召集眾臣,商議伐韓魏之事。 待兩班文武大臣到齊了後,獨不見羋氏上朝,嬴稷心想,可能是其與義渠王的兒子死後,使其傷了心,無心理事了,為使其安心休息,嬴稷也未差人去請,開始商討出兵之事。 魏冉說道:“此乃秦國自函谷關之敗後第一次作戰,非同小可,此戰要么不打,打了須有必勝之把握,臣以為不宜將戰場拉得過大,若是同時對兩國開戰,秦軍兵力一分散,反而會被鑽了空子。” 嬴稷深以為然,說道:“此言在理,按相國之見,該打哪國?” 魏冉微一沉吟,說道:“魏襄王死後,其子魏遬繼位,此人有個公子名叫魏無忌,頗有才學,依臣之見,打韓國。” 對魏冉的意見,嬴稷並不反對,他只提出一條,“不管是打哪國,但要見到韓將暴鳶,魏將公孫喜,務必擒而殺之。” 魏冉神色肅然地道:“敬請王上放心,但要在戰場上見到此二人,必誅之而後快。” 次年入秋,一切準備停當,魏冉點白起、向壽為將,起兵十萬,奔赴韓國。 這一戰是成是敗,事關秦國之國運,朝野上下皆是格外關注。羋氏雖尚未完全從失子之痛中走出來,但是在秦軍出征的那天,依然去了嬴稷處,相詢情況。 嬴稷為了使羋氏寬心,說道:“此番出戰,我軍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奇襲韓國,雖說兵力不多,但打韓國卻是綽綽有餘了。” 羋氏垂著眉沉思了會兒,說道:“韓襄王、魏襄王剛死,此時出兵,的確是個好時機,但有兩點,你須小心在意。” 嬴稷道:“願聞母親教誨。” “一是兵力少,又是長途奔襲,而韓軍又在此前破了我函谷關,如今並不懼怕秦軍,此消彼長,能否突襲成功呢?”羋氏緩緩地分析道:“二是若勝則可一雪前恥,倘若敗了呢?不管是韓還是魏,都不會輕易放過秦國,他們會趁機反攻,打得我們無還手之力。故此一戰雖時機尚佳,但依然是你死我活的背水之戰。” 嬴稷沉思片晌,問道:“萬一真敗了,當如何?” “你雖留了一部分兵力在藍田,但倘若前方真敗了,這部分兵力依然無法抵擋韓魏兩國聯軍。”羋氏沉重地道:“所以若是敗了,又將會是一次滅頂之災,只能期望向壽和白起能以少勝多,打勝這決定性的一戰。” 是年仲秋,秦軍抵達韓國邊境,雙方戰於新城(今河南省伊川縣西南一帶)。由於韓軍之前曾戰勝過秦國,信心十足,且士氣高漲,非但不畏懼秦軍來襲,還嘲笑秦軍是敗軍之將,居然還敢來戰。再者秦國所率兵力不足,攻城之戰打得十分艱難,連續一月,始終未拿下新城。 此消息一傳到秦國,嬴稷不由得心急如焚,心想此戰若果然如母親所料,秦國危矣!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打了,嬴稷把心一橫,發了一道軍令,若是在十日之內拿不下新城,白起與向壽兩人提頭來見。 嬴稷固然著急,實際上向壽和白起更急。特別是白起,這一戰的勝負對他來講太過重要了。向壽說到底是王親國戚,即便是不勝,對他的身份地位無多大影響,而白起則是白手起家,此番得以勝任庶長,完全是因為魏冉的信任,如果此戰不勝,別說王上要殺他,即便是留了他一命,他自己也沒臉在秦國活下去了。 接到嬴稷的命令後,白起冷峻的臉上掠過一抹殺氣,對向壽道:“我孤軍深入,若在此拖延下去,極有可能反會被圍而擊之,拼了吧。” 向壽也是被逼急了,道:“這次出來,我就沒打算活著回去,你只管說,如何拼殺。” 白起道:“燒城。” 向壽腦袋一晃,被其說得來了興趣,“怎生燒法?” 白起道:“那城門雖有鐵皮包裹,但其里面是木頭所製,只需運些柴木過去,把城門的鐵皮燒紅了,木頭便也燒脆了,一撞即開。” 向壽咧嘴一笑,“便依你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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