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你也快瘋了
院子裡有草,草里有蚊子,它們朝朱能撲來。
這個季節竟然還有蚊子。
雲層的縫隙鑽出一點月光來,卻顯得更鬼祟。西側的院牆上有兩個圓形物體,像是仙人球。再看過去的時候,它們卻不見了。
那不是仙人球,是人頭。
隔壁有人在偷看他。也許,他們的目光裡充滿敵意。
朱能感到這院子很像是一個圈套,想退出去,卻不甘心。他預感到在暗處佈置這個圈套的神秘人決不會這樣輕易讓他離開。
他索性走進了屋子。這裡好像是一個羊圈,氣味難聞。
朱能掏出打火機,打著火。
屋裡有一張破舊的木板床,光禿禿的沒有被褥。旁邊是一個黑糊糊的櫃子,很高大,雕刻著一些奇怪的紋飾。
還有一個土壘的灶台,一堆枯枝爛草。灶台上有些吃剩的飯菜,都長毛了。
地上扔著很多本小人書,都是。
打火機已經發燙,朱能鬆開手。
屋子裡一片黑暗。一些細細碎碎的聲音響起,應該是老鼠。它們在夜裡出現,走路無聲無息,不說話也不打噴嚏,可是它們磨牙。
過了一會兒,朱能點著打火機。
他注意到,牆上掛著一個鏡框,裡面是一些發黃的照片。
朱能湊了上去。
他看到了爺爺。
爺爺的照片和另外一些照片擠在鏡框裡,那是一張黑白照片,很舊了,都已經發黃。照片上還有一個看起來比爺爺年輕很多的女人和兩個男孩,他們差不多大。
朱能覺得有個男孩像他父親。
另一個男孩是誰?照片上的女人是他沒見過面的奶奶?
打火機又發燙了,朱能鬆開手。
他站在黑暗中思考——看來,爺爺年輕的時候來過這裡,而且還成了家,有了孩子。照片上另一個男孩是不是他父親的兄弟?
還有,如果照片上的女人是朱能的奶奶,她是不是還活著?她去哪兒了?
朱能又按下打火機。
一個黑糊糊的人影站在他面前。
他的頭髮亂蓬蓬的,很長,上面黏著一些雜草,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表情。
朱能的打火機掉在了地上。這一刻,他的魂都要嚇飛了。他站在那裡,不敢動。
接著,他聽見那個人躺在那堆乾草上的聲音。
那個人始終都沒有說話。
朱能什麼都不敢想,他全神貫注地聆聽著那個一直沒看到面孔的人。
那個人像死了一樣,一點聲息都沒有。他不翻身,不打哈欠,不咳嗽,甚至都聽不見他的喘氣聲。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朱能慢慢地彎下腰,摸掉在地上的打火機,沒摸到。
他更害怕了,站起來,試探著說:“師傅……”
對方沒有搭話。
停了停,朱能又說:“我是老袁的同事,出差經過這裡,順路來看看您。剛才我喊了半天,沒有人搭話,就進來了……對不起。”
對方還是無聲無息。
朱能硬著頭皮又問:“您是老袁的父親吧?”
那個人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朱能立即感到了危險。他敢肯定,那個人一定沒有睡著。或許,他現在正盯著自己,隨時都可能撲過來……
那個人居心叵測。
朱能踮起腳尖,朝門口挪去。
“你找我,是嗎?”黑暗中,那個人突然問。
朱能嚇了一跳,停下來問:“您是老袁的父親吧?”
那個人又不說話了。
“我想問您件事兒。”
“說吧。”那個人的腔調怪怪的。
“您認識朱一鳴嗎?他是我……爺爺。”
那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我說了你可別害怕。”
這句話讓朱能哆嗦了一下:“……您說。”
“你也快瘋了!”
朱能猛地撞開門,撒腿就跑。此時,他只有一個念頭——逃出這個院子。那個人似乎沒有追上來。背後,傳來他的怪笑聲。
他慌不擇路,摔倒好幾次。大概半個小時以後,朱能還沒有跑出這個村子,轉來轉去好像又回到了原地……他迷路了。
這個村子,古古怪怪的。
跑著跑著,他就感到有點不對頭了,背後似乎還有一個人的腳步聲。朱能回頭看去,後面黑糊糊,什麼都看不到。
他靠在牆上,不跑了,腳步聲跟著消失了。
錯覺?
他踉踉蹌蹌地繼續朝前跑。
身後那個腳步聲又響起來:“咔嚓——咔嚓——咔嚓——”
朱能不敢跑了,他的雙腿都軟了。旁邊有戶人家的大門似乎虛掩著,他一扭身,進去了。他從裡面把門閂上,趴在門縫上往外看了看,外面黑黑的什麼都看不到。
轉過身,朱能又看到了一個黑影站在他面前。
這一次,他真的嚇傻了。
“你是誰?”黑影冷冷地問。
聲音有些耳熟……朱能想起來了,是那個賣年糕的人。
“我是朱能。”
賣年糕的人冷冷地說:“我不認識你。”
“那天,我買過你的年糕。還有,在西天影視度假村,我見過你……”
“你有什麼事兒?”
“我出差,順路過來看看……看看老袁的父親。”
“你走錯門了。”
“太晚了,我能不能在你家住一晚?我給你錢。”他不敢再出去了。
“我家就一張床。”
“沒關係,我坐著也能睡。”
默然半晌,賣年糕的人說:“進屋吧。”
屋裡很黑,什麼都看不見,安靜極了。有一股年糕味,還有烈酒的氣味,摻雜在一起很難聞。
“怎麼不開燈?”朱能問。
“停電了。”
朱能的煙癮上來了,他掏出煙,卻想起打火機掉在老袁家了。猶豫了一下,他問:“你有打火機嗎?”
“沒有。”
朱能挪了兩步,碰到一把椅子,他坐了下來。
賣年糕的人沒有出聲,不知道在做什麼。
朱能不知道這個屋子裡有什麼擺設,或許,和老袁家的擺設一模一樣;或許,屋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他孤零零地坐在那兒……
過了一會兒,他感到肚子鼓脹,想撒尿。
他不知道該去哪兒尿。
賣年糕的人似乎睡著了,無聲無息。朱能不好意思叫醒他。他想挨到天亮,可是,他知道這不可能,現在他已經憋不住了。
他輕輕站起來,無聲地走向了院子。
外面依舊很黑。朱能伸開雙臂,試探著朝前走。
終於,他走到了牆邊。刺耳的沖水聲,把他嚇得打了個寒戰。他估計自己撒的尿至少有一暖瓶。
尿完,提上褲子,朱能伸開雙臂,試探著朝回走。
突然,他的手指碰到了一個軟綿綿的物體。
是一個人。
朱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賣年糕的人說話了:“是我。”
朱能都要哭出來了。
賣年糕的人又說:“我聽見外面有動靜,出來看看。”
“我……撒尿來著。”
賣年糕的人又不出聲了。好像進了屋,又好像站到了一邊。他走路無聲無息。
愣了一陣,朱能慢慢地進了屋。
他坐下來,想睡會兒覺。
又餓又渴,睡不著。朱能伸出手,試探著在周圍摸了摸。他想,屋子裡可能有一塊年糕,或者有一杯水……
他摸到了一張桌子。接著,是一隻空碗,又摸到一些花生,然後,他摸到了一部手機!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朱能緊緊地把手機攥在手裡。
他按了一下手機。
屋子裡亮起了綠幽幽的光。
朱能抬起頭,他身上的雞皮疙瘩“刷”地起來了——牛傳統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他的手裡舉著一塊磚。
他們就這樣對視著。
十幾秒鐘以後,手機的亮光滅了。
朱能又按了一下手機——牛傳統不見了。
幻覺?
朱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牛傳統怎麼會在這兒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你拿我的手機幹嗎?”賣年糕的人問,他盤腿坐在床上。
朱能有些尷尬:“我不小心摸到的。”
賣年糕的人走過來,從他手裡接過手機。屋子裡又黑了。
“你認識老袁的父親嗎?”朱能試探著問。
“當然認識,都一個村的。”
想了一下,朱能問:“他……身體還好吧?”
“還行。”
“老袁的爺爺……還健在吧?”
停了一下,賣年糕的人才說:“他沒有爺爺。”
“他沒有爺爺?怎麼回事?”
默然半晌,賣年糕的人終於說:“聽說他爺爺是個勞改犯,很多年前就走了,一直沒有回來。”
朱能抖了一下,他明白了一件事——老袁很可能就是他的兄弟,剛才看到的那個人應該是他的叔叔或者伯父。
可是,他們為什麼姓袁呢?
過了一會兒,朱能不甘心地問:“老袁的奶奶呢?她是不是還活著?她去哪兒了?”
“她還活著。”
朱能精神一振,追問道:“她在哪兒?”
“西天影視度假村。”
朱能一怔:“她在那兒乾嗎?”
賣年糕的人怪怪地笑了,然後說:“你自己去看看吧。”
想了很久,朱能問:“你認識你們村的袁慧嗎?”
“認識。”
“你知不知道她的手機號碼?”
“知道。”
“你能不能給她打個電話,讓她過來一趟?”
賣年糕的人很久沒有說話。
“我想讓她送我回去……”
“我的手機欠費停機了。”
現在,距離天亮至少還有八個小時。也就是說,朱能還得在黑暗中煎熬八個小時,他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恐怖的事……
“我送你回去。”賣年糕的人突然說。
幾分鐘以後,賣年糕的人騎著摩托車帶著朱能駛向了黑暗深處。
背後,是牛傳統怪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