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溫也在馬場中心,與男爵在一起。坎菲爾德請她帶韋布四處轉轉。她把韋布領到馬厩。
“巡視牧場最好騎馬去。會騎嗎?”她問。
“只會一點,絕對不是你的對手。”
“我這兒有一匹馬,正適合你的水乎。”
馬的名字叫布,格溫告訴他,是一匹特拉凱納馬,這種馬經過特別繁殖,可以用做優秀的戰馬。阿拉伯馬性子野,暴躁凶悍,易發脾氣;挽馬則馴良溫和,吃苦耐勞。特拉凱納馬由兩者雜交而成,性格介於二者之間。這匹馬重約一千七百磅。站立時差不多有十八掌高。兩人在馬厩里站在布身旁,那馬打量韋布的眼神好像準備一口咬掉他的天靈蓋似的。
格溫向韋布示範如何把馬韁系上馬籠頭,怎麼把馬籠頭套在布頭上,把它安置妥當,扣好。他們把布牽出馬厩,來到一塊上馬石邊。
韋布調整一番護腿套褲,這是格溫給他的,能防止馬鞍擦傷腿,還方便韋布把馬夾得更緊。他登上上馬石,爬上馬背。布耐心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怎麼樣?”格溫問。
“還得練很長時間才行。”
她看看他槍套裡的手槍。
“你非得帶上槍嗎?”
“沒錯。”韋布不容商量地回答。
兩人來到騎乘圈,格溫引著馬和騎手在圍欄裡繞著圈跑。接下來她又向韋布示範,如何用馬韁發出停步、轉彎和回頭的命令,如何吆喝,如何用腿夾馬使它前進和停步。
“整個牧場布都去過,只要你讓它跑,你想去哪兒它都會帶你去,簡簡單單,舒舒服服。”
他們練習騎佈時,僱工把男爵牽來了。格溫上了她的馬。
“還有,布是這地方的長馬,它和男爵從來沒有一塊跑過。說不定布會耍耍威風壓男爵一頭,讓它明白誰是老大。”
“跟睾丸激素分泌過多的人彼此相處時的情形一樣。”
格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布已經去了勢。”他不解地望著她,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如果它是個人,我們就會管他叫太監。”
“可憐的布。”
兩匹馬現在勉強算處在休戰狀態。韋布見格溫從後兜掏出一個摩托羅拉對講機打開。
“以防萬一。”她說。
“時刻保持聯繫是聰明的做法,”韋佈道,“我也帶著手機。”
“比利今天出了那種事,往後我不知還會不會再用手機。”她說。
韋布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心裡不禁也有點發毛。
格溫勒住男爵,韋布也把馬停在她身邊。
“我說過,東風牧場是個很有歷史感的地方。17世紀時,英國國王給了卡爾佩珀爵士一道土地特許令,把上百萬英畝的土地賜給他。卡爾佩珀爵士的一位後人在他的長女嫁給一個名叫亞當·羅爾夫的人時,又在這片土地中劃了一千英畝給她。這些房子的主體建築是羅爾夫1765年開工修建的,1781年完工。他是個很高明的建築師,同時也是一位商人。主宅外面你是見過的?”韋佈點點頭。
“那是喬治王朝風格。”
“喬治王朝,嗯,我也這麼猜來著。”韋布撒了個謊。他才認不出什麼喬治王朝風格呢。
格溫繼續說:“目前牧場有六十八幢建築,周長二十七英里。包括十九個圍場,十五名全職僱工。還有,雖說主業是培育純種馬,我們還在這兒種莊稼,主要是玉米。明年牧場會產下二十二頭馬駒,很快我們就會有一大批一歲小馬出欄待售。這一切都非常讓人興奮。”
他們繼續騎著,不久來到一處涉渡點,河岸很高。格溫教韋布下坡時怎樣讓馬自己擇路前進,她讓韋布盡量向後仰,布朝河岸下走時他的頭幾乎靠在馬臀上。接著她又讓韋布前傾身子伏在馬頸上,馬爬上對岸高坡時抓住布的鬃毛。韋布終於成功渡河,贏得格溫的讚許。
兩人經過一棟木石結構的房子,格溫告訴他那是一座內戰時期的醫院,他們正打算改造為一座博物館。
“我們已經重新修繕過,裝上了中央空調和供暖系統,房子裡還有廚房、臥室,將來館長可以就在這兒住,”格溫對他說,“房子裡還保存著當時的手術台和外科手術器材。”
他們騎過一座有兩百年曆史的分隔式穀倉,之所以這麼命名是因為穀倉建得很高,分為兩層,每層各有一個出入口。那兒還有一個騎乘圈,供馬匹和騎手在裡面練習馬術。格溫解釋說,馬術指騎手策馬走出特別的步伐和動作,跟花樣滑冰有些相似。
他們還經過一座以石為基的木塔,格溫說用於嘹望野外是否出現火情,一百年前這裡還舉辦過賽馬,這裡同時可以用來欣賞賽馬的情景。
韋布研究著地形和周遭環境。他當過狙擊手,總在尋找最佳位置。韋布的結論是,這座塔無疑可以當成一個絕佳的嘹望哨,可他卻沒有足夠的人手把這裡利用起來。
他們騎過一棟兩層的框架結構房子,格溫說那是牧場經理住房。
“尼莫·斯特雷特的工作好像做得很好。”
“他有經驗,知道該做些什麼。他還帶來了些他親自挑選的人手,算是僱他的額外收穫吧。”韋布覺察出格溫對此不大感興趣。
接下來她又將他領進一個林木蓊鬱的幽谷,韋布聽得見附近什麼地方傳來潺潺水聲。他們繼續彎彎瞌曲走了一小段路,出乎韋布意料,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敞開的小小建築。漆成白色,雪松板蓋的屋頂。韋布先還當是個涼亭,直到看見屋頂的十字架和亭內的小小神龕。神龕前放著一張跪墊,龕上供著一座十字架上的耶穌塑像。
他望望格溫,等著聽她解釋。可她直勾勾地盯著那座小型神殿,神思恍惚,過了一會才看著他說:“這是我的私人祈禱室,我猜你會這麼叫的。我是個天主教徒,父親是主持聖餐禮的神父,還有兩個叔伯也是神父。宗教信仰對我影響很深。”
“所以你讓人修了這個?”
“對,為我兒子。我幾乎天天來這里為他祈禱,不管冷天還是下雨天。我進去一會兒你介意嗎?”
“你請便。”
“你有宗教信仰嗎?”
“算是有我自己的信仰方式吧。”韋布含糊其辭地回答。
“說實話,我的信仰已經沒有從前那麼堅定了。那種事情竟會發生在那麼天真無邪的人身上。我盡力去理解,可總是找不出答案。”
她下了馬,走進祈禱室,畫了個十字,從口袋裡掏出一串念珠,跪下來開始祈禱。韋布靜靜地看著。
幾分鐘後她站起身,回到他身邊。
他們策馬前行,來到一座顯然廢棄已久的大房子前。
“猴房,”格溫道,“塞尼克建的。裡面關著各種黑猩猩和狒狒,甚至還有大猩猩。為什麼?我可不知道。傳說有時有動物逃出籠子,當地灌足了啤酒的鄉巴佬便拿著獵槍打它們,附近有猴子他們不樂意。就因為這個緣故,他們管這附近的樹林叫猴林。可憐的動物,被一夥醉醺醺的白痴打死,想起這個我就噁心。”
他們繼續著旅程。格溫盡職盡責地為他一一指出各幢建築,敘述相關歷史,直到韋布的腦子都快跟不上了。韋布看看表,吃驚地發現已經過了三個小時。
“我們該往回走了。”格溫說,“頭一次騎馬,三小時足夠了。你會覺得身上有點酸痛。”
“我很好,”韋布說,“這一趟騎得很舒服。”
騎馬讓他心情平和、安寧、鬆弛。說實在的,這樣的感受他一生中從未有過。可是回到馬場中心,韋布才爬下馬背便吃驚地發現自己的雙腿和脊背僵硬至極,腳踩地面後連站直身子走動幾步都十分困難。格溫注意到他的舉止,狡黠地笑笑。
“到明天你身上還有個地方會疼呢。”
韋布已經在揉著臀部。
“你的意思我感覺到了。”
幾個僱工過來把馬牽走。溫格離開後,韋布動手脫下護腿套褲。
“好一陣子沒騎過馬了吧?”韋布一抬頭,見尼莫·斯特雷特走過來。兩三個頭戴棒球帽的人坐在一輛小卡車駕駛室裡,車斗裡載著大捆乾草。他們也在仔細打量韋布。
“真該死,你怎麼看出來的?”
斯特雷特來到韋布身邊,靠在那塊上馬石上。他朝格溫走的方向瞧了一眼。
“她是個好騎手。”
“我也這麼看。可說到底,我懂什麼。”
斯特雷特掃了卡車一眼,他的人還在那兒,專心致志望著這兩人。
“你真以為坎菲爾德先生會有危險?”
“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我寧肯保守一點以策萬全,也不願意事後後悔。”
“他是個兇巴巴的老東西,可我們都很尊重他。人家的錢不是像這兒多數人一樣繼承來的,是靠自己的汗水掙來的。這一點讓人不能不敬重。”
“的確如此。那部電話怎麼進了他的車,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一直在想這個事兒。你瞧,是這麼回事,除了他跟坎菲爾德太太,沒別人開那輛車。我們各自都有自己的車。”
“他上車時車門沒鎖。還有,他們晚上把車停在車庫嗎?”
“轎車卡車他們有不少,可屋子裡的車庫只有兩個車位,其中一個還堆著東西。”
“這麼說,有人有機會接近那輛陸虎,特別是夜裡,放進電話。大約沒人能發現。”
斯特雷特抓了抓後頸。
“我想是吧。你得了解一點,這幾不少人晚上連家門都懶得鎖上。”
“這個,在這件事沒結束之前,叫所有人把一切能鎖上的東西都鎖好。你要知道,威脅可能來自各個地方,來自外面,也可能來自內部。”
斯特雷特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
“這個什麼自由社團,我聽說過。”
“牧場裡有人可能是其中的成員,或者前成員。你知道這樣的人嗎?”
“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四處打聽打聽。”
“好吧。不過打聽時不要太張揚,我們不想搞得人心惶惶。”
“我們這份工作不錯,可不想坎菲爾德兩口子出什麼事。”
“知道。你還有什麼想告訴我的嗎?”
“你瞧,如果這兒真有誰跟這件事有關,你得理解,牧場可是個真正危險的地方。大拖拉機、鋒利的工具、丙烷氣罐、焊接設備,還有那些馬,稍不留神就能把你的腦漿踢出來。蛇、陡坡,死個人容易得很,跟次事故似的。”
“了解這些情況真好,謝謝,尼莫。”說實在的,韋布也弄不清這些話到底是建議還是威脅。
斯特雷特朝地上啐了一口。
“嘿,照這個騎法,用不了多久,你非軟成一攤泥不可。”
格溫又和韋布碰了面,領他參觀馬場中心。這兒總共有十一座建築。
他們先來到懷駒的母馬厩。格溫向韋布解說,這里安裝了閉路電視,密切觀察那些待產母馬。地上鋪了橡膠墊,還撒了一層乾草,以防揚起灰塵。
“對明年生產的有些馬駒我們抱著很高希望。有一些母馬是在肯塔基懷上的,種馬都有非常出色的血統。”
“配種得花多少錢?”
“一次交配可以高達六位數。”
“好貴的性交易。”
“當然噦,付款還有不少附加條件。最重要的就是馬駒生下來時是活的,可以站立、吃奶。不過,一匹跑出好成績的賽馬,它傳下的一歲馬如果外表漂亮,能值一大筆錢。這行生意很麻煩,你得把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統統考慮在內。就算這樣,單單運氣不好就足夠把你給毀了。”
韋布覺得這種說法放在營救隊員身上也很合適。
“是呀,比利跟我們也這麼說。看來這一行心臟差點兒的做不下來。”
參觀完馬場中心後,格溫問斯特雷特找他於什麼。
“不過是街坊鄰居之間的好意提醒。哦,順便問問,你們買下牧場時他就在這兒嗎?或者是你們後來僱的?”
“比利僱的他。他和他手下的人都有很不錯的薦書。”她四下望望,“現在打算去哪兒?”
“去主宅如何?”
兩人正開著一輛敞篷吉普去主宅,韋布聽見頭頂傳來陣陣轟鳴,抬頭一看,一架小型直升機低低地飛過來。速度很快,一會兒便飛了過去,消失在遠處的樹梢頭。
韋布看著格溫問道:“那是朝什麼地方去?”
格溫皺起眉頭。
“去南方美人,隔壁的牧場。除了直升機起降台,他們還有一條供噴氣機用的跑道。噴氣機飛過時把馬嚇得要死。比利跟他們談過,可他們照樣我行我素。”
“那些人是誰?”
“該問那些是什麼人才對。一家公司吧。他們也是養馬的,可養得古里古怪。”
“你什麼意思?”
“我是說他們根本沒幾匹馬,還有替他們打工的那些人,我看連兒馬牝馬都分不出來。可不管怎麼說,人家準有什麼竅門。南方美人的宅子比我們的還大呢。”
“那邊你去過嗎?”
“去過兩次。頭一次是鄰居之間的拜訪,他們沒來回訪。第二次是去抱怨他們的低空飛機。我們也沒在那邊大發雷霆,可總覺得彆扭,連比利都是。照說正常情況下總是他讓別人覺得不自在。”
韋布看著飛機遠去的方向,心裡忖度著這些事。
他們花了不少時間,總算把那座石砌大廈從頂層到底層走了一遍。底層有一個台球室,一個酒窖,還有一個更衣區,在這兒換上泳裝。游泳池大小為三十乘六十英尺,格溫說,全鋼鑄造,鋼鐵全部來自一艘退役的二戰時期戰艦。還有一個廚房,其火爐龐大無比,表面鍍鉻,生產於1912年。廚房還配有把菜送上樓面的升降梯和一個洗衣間。鍋爐房裡裝備著大型麥克萊恩動力裝置,靠沸騰的水蒸氣為房子供熱。另外一個房間塞滿大木箱,其他什麼都沒放。木箱裡裝著生火木柴,上面貼著標籤,每個房間都有一個專門的木箱儲存木柴。
一樓餐廳四面牆上裝飾著牡鹿頭,懸著一盞鹿角形吊燈。廚房大得驚人,貼著代爾夫特牆磚,一個儲藏室專門用來收藏純銀餐具。一樓共有三個舞廳。各類書房、客廳、起居室,還有一個健身房。樓上則有十七個衛生間,二十套臥室,一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圖書室,另外還有好些房間。地方太大了,韋布明白自己無力保障這麼大一片地方的安全。
轉完一趟之後,格溫若有所思地四面望望。
“我越來越愛這個地方了。我知道太大,有些地方也太誇張了些。但這裡對我有一種治療撫慰的作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想我明白。宅子裡有多少用人?”
“嗯,有三個女工,做清潔、洗衣服,四下照看照看,然後離開。只在我們有很多客人赴宴時她們才會留在宅子裡幫忙。都是本地人。”
“宅子裡有個安全系統,進門時我看見了警報控制面板。”
“我們從沒用過。”
“從現在開始必須用。”
格溫什麼都沒說,只把韋布帶到沒看的最後一個房間。
主臥室寬敞巨大,奇怪的是沒放幾件家具。韋布還注意到主臥室外面的休息室裡也放著一張床。
“比利常常工作得很晚,上床時不想打擾我。”格溫解釋說,“他總是很體貼人。”
格溫說這話時的樣子讓韋布覺得比利並不怎麼體貼人。
她繼續說道:“多數人只看到比利嚴厲的一面,我倆結婚時不少人都有些懷疑。我猜一半人覺得我嫁給比利是為他的錢,另一半人則覺得他是老牛吃嫩草。其實事實是,我倆情投意合,都喜歡和對方在一起。他離開里士滿,那個他喜歡的地方,放棄了他懂得的惟一一行生意,從頭開始經營牧場。僅僅因為我要他這麼做。我想他也知道,我們一定得完全脫離過去的生活,太多可怕的回憶了。
“對大衛來說他也是個非常好的父親,什麼都跟他一塊兒做。他沒寵壞大衛,怕他變成個軟弱的人,可他全身心地愛著那個孩子。”
牆上掛著照片,嵌在牆裡的一個櫃子上也掛著照片。很多都是大衛的。他是個漂亮孩子,長得更像他母親。韋布轉過頭來,見格溫站在他肩旁,凝視著自己的兒子。
“過了好長時間啦。”她說。
“我知道,我想時間是停不下來的,不管為誰,不管為什麼事。”
“人家說時間會治癒創傷,其實不是。”
“你只有這一個孩子?”
她點點頭。
“比利第一次結婚時有孩子,已經長大了,可我只有大衛。真有意思,我還是個小姑娘時以為自己將來一定會有個大家庭,我父母有五個孩子。我的孩子要是活著,都該上高中了,真不敢相信。”她突地轉過身去,韋布見她的一隻手摀著臉龐。
“我想今天差不多了,格溫。謝謝你花這麼多時間陪我。”
她又轉過身來,韋布見她臉上有些淚痕。
“比利要我邀請你和你的朋友今晚過來喝一杯,吃頓晚飯。”
“你們太客氣了,沒必要這麼做。”
“我們想請你們,畢竟你救過他的命。還有,我們要在一起過一段日子,最好大家彼此了解了解。五點半怎麼樣?”
“行,不過你們當真要請?”
“當真,韋布。謝謝你這麼替我們著想。”
“先說一聲,我們沒帶什麼正經八百的衣服。”
“我們也不是什麼正經八百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