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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寂寞芳菲

開到荼蘼 何灏 1381 2018-03-18
還是那嵯峨之山,還是那玾惵揚波之水,還是那樣磊炣而英多的士人。他,當年嘯歌酣放的貴公子,如今悄然回到故里。 伊戎裝相當英武然而破爛,眉間聚滿征塵,唯身形依舊倔強地軒昂。 誰能想像,從前,他是這城裡最紈絝的王孫,倨傲而瀟灑的貴公子,曾輕搖折扇:我踏月色而來。 昔時他翩然出行,必有婦人連手共縈。 他在眾人之中,便似珠玉在瓦石間,俘虜舉世目光。 這樣的好男兒,卻在某日清晨凌空而去,荊州城內從此再尋不到伊人風姿。 眾人茫然,行在偌大城內,只覺放眼皆土木形骸,掩都掩不了的黯淡荒涼。 他只是輕笑。 這是他的狷介,這是那個朝代的狷介。 南北朝的朝代更迭,只有浪子才能自浮沉中生存。 他便是那弄潮的浪子,不獨掀情天恨海,更要生白鶴之翅,破燕雀之情網。

他別了花叢,從了軍,自南方到了北方。 那不是普通的南方,十里煙花地,“民老死不識兵革,四時嬉遊,歌妓之聲相聞。” 是香軟之地,足夠誘惑溫暖,令陷溺戰火的北人嚮往,卻令他深惡痛絕。 他已厭倦卿卿我我,要做亂世好男兒,壁立千仞。 至於那些被他扔下的芳菲,“一將功成萬骨枯”,何況幾具紅粉? 他一走,便是十年。 是他一生最值得驕傲的十年,他穿越了秦時明月漢時關,握劍以還。 他的故事,高簡瑰奇,再度成為舉世人們茶餘飯後玄遠冷俊的玄言。 而這十年,許多愛他的心也自濃漸漸地淡了。 譬如芳菲。 十年前,世上最普通不過的一個暮春。 那日——“綠草蔓如絲,雜樹紅英發”。 那是芳菲生命中最盛大的春天,盛大而短暫。

她偎在他身邊,蒹葭倚玉樹,獲取了鋪天蓋地的讚嘆。 她當然以為,幸福將成永日。 然第二日,那位公子便翩然遠去。 幸福成為昨日。 說是去了北方。 她不甘心,在他的府第跟前,盤桓逗留。 那些夜晚,四下無人,她對著遙不可及的北方呼喚: “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以久留。” 守門的家丁,眼目朦朧的更夫,賣花的老婦,每個人都見證了她的淒絕。 那是多美的春天,一生不過一次。她為他那樣義無反顧地盛開。 傾盡全力、孤注一擲。 直到他終於沒有回來。 守門的家丁,眼目朦朧的更夫,賣花的老婦,他們都看著她,充滿悲憫。 她卻笑了。 “莫說他不回來……即使回來,春天也過去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 誰都不知,她去了哪裡。 坊間流傳,當第二個春天來臨時,滿眼青草迷了她的神思,她竟於妙齡剃度,自此青燈古佛,了殘生。 十年後,當他榮歸故里,酒酣耳熱之際,好事者諂媚地提起了這個故事。 功成名就的他,忽然被打動了。 十年戎馬,“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他耳目所見,是殺戮與血腥,忽然就很想棲身溫柔鄉,以慰平生。 次日,他去了那個傳說中的小廟。 偏安的城市裡,廟小香火旺。 廟門之外,一溜煙儿排著算命攤子,那些口舌燦蓮花,說著誰都不知對錯的將來。 見他這般軒昂人物到來,個個聲調拔高:“知過去未來,卜富貴貧窮。” 他才不理。 他的一切,容貌自天,富貴在己。刀頭舔血搏來的功名,算不到,也代替不了。

於是那些熱切的目光冷淡了,紛雜的冷淡中,他怎會知,有一束自始至終沒有熱切過? 誰能猜到,城邊的破廟邊,那個粗布襤褸,天天幫人掐算姻緣的算命婆子,竟是美人遲暮。 既然春天已過去,她可以是任何一個平凡老去的女子。 她認出了他,可惜並不驚喜。 她已年華不再,即便他仍肯拾起當日情,她這十年的芳菲已凋謝。 因此,她冷冷看他鎩羽而歸。 “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哀莫大於心死,春草瘋綠,王孫衣錦而歸,與我何干? 而我的寂寞,又乾卿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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