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看見老舊生鏽橋樑對面的光芒,但那裡除了光滑的泥土地外空無一物。芭比朝前座兩個座位間的空隙傾身。 “那是什麼?看起來就像世界上最大的夜光錶。”
“是輻射。”厄尼說。
“別擔心,”羅密歐說,“我們有大量的鉛制防水布。”
“我在等你們的時候,諾莉用她媽媽的手機打給我,”厄尼說,“她告訴了我發光的事。她說茱莉亞認為這沒什麼,只是一種……類似想把人嚇跑的東西,我想就是這樣吧。她說沒有危險。”
“我還以為茱莉亞拿到的學位是新聞而非科學呢。”杰姬說,“她是個很棒的女人,而且也很聰明,不過我們還是得對那東西有所防備,不是嗎?畢竟我可不想用卵巢癌或乳腺癌這種東西當成我的四十歲生日禮物。”
“如果這麼說可以讓你感覺好一點的話,放心吧,我們會開得很快。”羅密歐說,“你甚至可以塞一塊防水佈到你的牛仔褲前面。”
“這還真是幽默到讓我忘了笑的地步。”她說……接著真的想像起自己穿著一條防水佈內褲,兩側還時髦地開了高衩的模樣。
他們抵達那頭死熊倒在底部的電話線桿那裡。
就算車燈沒開,在粉紅色月亮與輻射地帶的光芒相加照耀下,那裡還是亮得足以讓人讀報,所以他們還是能看見那具熊屍。
就在羅密歐與杰姬忙著用防水布遮住車窗時,其他人站成半圓形,圍繞在腐爛的熊屍周圍。
“不是因為輻射。”芭比思索著說。
“不是,”生鏽克說,“它是自殺的。”
“其他動物也是。”
“對。不過小動物似乎很安全。我和孩子們看到了大量鳥類,果園裡還有一隻松鼠,活蹦亂跳得很。”
“那麼茱莉亞大致上沒說錯,”芭比說,“發光地帶是嚇人用的,死掉的動物同樣也是。這是要確保萬無一失的老招。”
“朋友啊,我完全跟不上你說的話。”厄尼說。
但生鏽克還是個醫學院學生時,就學著該把事情處理到萬無一失的地步,所以完全能夠理解。
“這是雙重警告,”他說,“白天是動物的屍體,晚上則是會發光的輻射地帶。”
“據我所知,”羅密歐說,加入了他們站在路邊的行列。 “只有在科幻片裡才會有發光的輻射出現。”
生鏽克原本想告訴他,他們現在就活在科幻片的世界裡,而且等羅密歐接近山脊那個奇特的方塊時,就連他自己也會體悟到這點。只是,當然啦,羅密歐說得的確沒錯。
“有人想讓我們看見輻射的光芒,”他說,“死掉的動物也是一樣。你會說:'哇——要是這個會讓人自殺的輻射線可以影響大型哺乳動物,那我還是離這里遠一點好了。畢竟,我也是個大型哺乳動物。'”
“但孩子們就沒退縮。”芭比說。
“因為他們是孩子,”厄尼說。在想了片刻後,又說:“而且都還是玩滑板的。他們跟我們算是不同品種。”
“我還是不喜歡那東西,”杰姬說,“不過考慮到我們無處可去,所以或許還是趁我失去理智以前,趕緊開車穿越那裡的輻射地帶吧。在警察局發生的事以後,我現在有點神經兮兮的。”
“等一下,”芭比說,“這裡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我看得出來,不過給我點時間,想一下該怎麼說才好。”
他們全都等著。芭比盯著被月亮與輻射光芒照亮的熊屍。最後,他總算抬起頭來。
“好了,這就是讓我感到困擾的事。這裡有一群不明生物。我們知道這點,是因為生鏽克發現的那個方塊並非自然現象。”
“該死的一點也沒錯,那是製造出來的東西。”生鏽克說,“但不是地球製造的。我敢拿我的命來打賭。”接著,他想起不到一個小時前,自己離失去性命有多麼接近,不由打了個寒戰。杰姬捏了捏他的肩膀。
“先不管這個,”芭比說,“這裡有不明生物,如果他們真的想把我們隔絕在外,的確可以辦到。他們可以把整個世界與切斯特磨坊鎮隔離開來。要是他們想讓我們無法接近方塊,幹嗎不用一個迷你版的穹頂罩住方塊?”
“或是諧波之類的東西,可以像微波爐烹飪雞腿一樣,把我們的大腦燒熟。”生鏽克表示,由此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該死,說不定這東西其實是真的輻射。”
“有可能是真的輻射,”厄尼說,“說真的,你那時帶來的蓋革計數器幾乎證實了這一點。”
“對,”芭比同意這點,“但這真的代表蓋革計數器偵測到的東西是危險的嗎?生鏽克跟孩子們都沒出現任何機能障礙,或是掉頭髮、吐出胃膜什麼的。”
“至少目前還沒。”杰姬說。
“這話還真讓人安心。”羅密歐說。
芭比沒理會這些枝節:“沒錯,要是他們可以創造屏障,強大到能夠彈回美國最厲害的導彈,那就一定能設立一塊可以快速殺死生物的輻射地帶,甚至讓人瞬間死亡都沒問題。只要他們想就行。兩個死相淒慘的人,絕對比一群死掉的動物更容易讓人避而遠之。不,我想茱莉亞是對的,所謂的輻射地帶只是無害的光芒,同時還會改變我們的探測設備指數。如果他們真的是外星人,那麼我們的設備對他們而言,可能只是非常原始的東西。”
“可是為什麼?”生鏽克激動地說,“為什麼會設置屏障?我根本抬不起那個該死的東西,甚至連移動一下都做不到!雖然方塊摸起來是涼的,但我把鉛圍裙放上去時,圍裙甚至都著火了!”
“要是他們需要保護那東西,就一定會有什麼方法可以摧毀或關掉那玩意兒,”杰姬說,“除非……”
芭比對她露出微笑。他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漂浮在自己的頭頂上方似的。 “繼續,杰姬。說下去。”
“除非他們並沒有想要保護那東西,也不想阻止那些下定決心要接近那東西的人。”
“不只這樣,”芭比說,“我們怎麼不說他們其實想指出那東西的位置?小喬·麥克萊奇與他的朋友幾乎是跟著麵包屑的踪跡找到那裡的。”
“這就像是在說:微不足道的世人啊,”生鏽克說,“你們該怎麼辦才好?有人有足夠的勇氣敢接近這裡嗎?”
“感覺就是這樣沒錯,”芭比說,“走吧。我們到那裡去。”
“從這裡開始,你最好還是讓我來開,”生鏽克告訴厄尼,“前面就是孩子們昏倒的地方。當時羅密歐差點暈了過去,而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看到了幻覺,看見一個萬聖節假人被火海吞噬。”
“這又是另一個警告?”厄尼問。
“我不知道。”
生鏽克在可以看見前方的樹林盡頭時準備接手開車。前面就是通往麥考伊果園的石子路斜坡。
就在前方,空中的光芒亮到讓他們不得不瞇上眼,不過那裡沒有光源;光芒只是漂浮在空中。在芭比眼裡,看起來就像螢火蟲發出的光芒,只不過亮度被放大了一百萬倍。輻射地帶看起來約有五十碼寬。在那裡再過去的地方,世界又恢復一片漆黑,只剩月亮的粉紅色光芒。
“你確定你不會再暈眩?”芭比問。
“那似乎就跟伸手去碰穹頂一樣,第一次以後就免疫了。”生鏽克坐進駕駛座,把排擋杆打至前進擋,開口說:“各位先生女士,咬緊你們的假牙。”
他重踩油門的力道,足以讓後輪空轉幾圈。
貨車加速沖進光芒之中。他們把車封得太密實,沒看見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但有幾個已經登上山脊的人,從果園的邊緣看得一清二楚——心中的擔憂也瞬間升高。有那麼一會兒,貨車清晰可見,彷彿置於聚光燈下。貨車駛出發光地帶的前幾秒,車身仍在持續發光,就像這輛偷來的貨車上裹了一層鐳似的。車身後面拖著一條像是彗星般消逝的明亮尾巴,像是車子排出來的廢氣一樣。
“我的媽呀,”班尼說,“這簡直像是我看過最棒的特技表演。”
接著,車身周圍的光芒消逝而去,尾巴也不見踪影。
當他們穿過發光地帶時,芭比有一瞬間感到頭暈眼花,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感覺。至於厄尼,則覺得真實世界裡的這輛貨車與他們這些人,似乎被移動到了一間旅館房間裡。他能聞到松樹的味道,聽見尼亞加拉瀑布的滾滾水聲。他的妻子過來找他,身上穿著一件比薰衣草線香厚不到哪裡去的睡袍。她抓起他的雙手,放到她胸部上,說:這次我們不用停下來了,親愛的。
接著,他聽見芭比大喊的聲音,把他帶了回來。
“生鏽克!她出現症狀了!快停車!”
厄尼環顧四周,看見杰姬·威廷頓全身顫抖,眼球在眼眶裡不斷轉動,手指張開。
“他戴著一個十字架,所有的東西都燒起來了!”她尖叫著說,自唇間噴出唾沫。 “世界燒起來了!每個人都燒起來了!”她那不受控制的尖叫聲充滿了整輛貨車。
生鏽克差點把車開出路外,努力轉回道路中間,隨即跳出車外,跑到側門那裡。芭比滑開貨車側門時,杰姬正用彎成杯狀的手自下巴抹去唾液。羅密歐摟著她。
“你沒事吧?”生鏽克問她。
“沒事了。我只是……那實在……所有東西都著火了。時間是白天,天空卻是暗的。人們都燒、燒、燒了起來……”她開始哭了起來。
“你提到了一個戴著十字架的人。”芭比說。
“一個很大的白色十字架,就串在鍊子上,或者是一條橡皮繩上面,就放在他的胸口。赤裸的胸口。他把十字架舉到臉前。”她深吸了一口氣,稍微用力地呼了出來。 “畫面現在已經沒那麼鮮明了。不過……呼。”
生鏽克在她面前豎起兩根手指,問她看見幾根。杰姬說出正確答案,接著視線跟著他的拇指移動,一開始先是左右,再來則是上下。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接著懷疑地回頭望向發光地帶。咕嚕是怎麼對比爾博·巴金斯說的?太古怪了,我的寶貝。 “芭比,你怎麼樣?沒事吧?”
“嗯。頭暈了幾秒鐘,就這樣而已。厄尼?”
“我看見了我老婆。我們就在度蜜月時住的那間旅館房間裡。一切清晰得就跟白天一樣。”
他又再度回想起她朝他走來的模樣。他已經有好幾年沒想起這件事了,會忘記這麼棒的回憶,簡直就是件可恥的事。她在睡袍下的大腿如此白皙,陰毛呈現整齊的黑色三角形,乳頭堅硬地頂著絲綢,幾乎像是可以刮破他的手掌。她飛奔過來,把舌頭探進他嘴裡,舔著他下唇內側。
這次我們不用停下來了,親愛的。
厄尼往後一靠,閉上了雙眼。
生鏽克開上山脊——現在車速已經減慢了——把貨車停在穀倉與破損的農舍之間。薔薇蘿絲餐廳的貨車停在那兒,還有波比百貨店的貨車與一輛雪佛蘭汽車也是,茱莉亞的油電車則停在穀倉中。那條柯基犬賀拉斯就坐在後保險桿前方,像是在看守著車。它看起來不像是條開心的狗,沒採取任何上前迎接他們的動作。農舍中,有兩盞瓦斯燈是亮著的。
杰姬指著貨車側面的文字:在波比百貨店,每天都是折扣日。 “這輛車怎麼在這裡?你老婆改變心意了?”
羅密歐咧嘴一笑:“可見你根本就不了解米凱拉。不是,是茱莉亞跟我借的。她找來了她的兩個明星記者加入我們。那兩個傢伙——”
他看見茱莉亞、派珀與莉薩·傑米森在月光下的影子出現在果園裡時,停了下來。她們跌跌撞撞地並排走著,手牽著手,三個人全都哭了。
芭比跑向茱莉亞,握住她的雙肩。她位於那個小隊伍的最末端,一直握在空著那隻手上的手電筒,扔在滿是雜草與泥土的前院地上。她抬頭看著他,努力擠出微笑。 “他們把你救出來了,芭芭拉上校。主隊得一分。”
“你怎麼了?”芭比問。
這時,小喬、班尼與諾莉一同跑了過來,他們的母親緊跟在他們身後。孩子們的叫聲在看見三個女人的表情后停了下來。賀拉斯跑向它的女主人,一面不停地叫著。茱莉亞跪了下來,把臉埋在他的皮毛里。賀拉斯嗅著她,突然往後退開,坐在地上嚎叫一聲。茱莉亞看著它,接著遮住臉,像是覺得很丟臉似的。諾莉的左手抓著小喬,右手抓著班尼,三人的表情全都嚴肅而害怕。彼特·費里曼、托尼·蓋伊與蘿絲·敦切爾也步出農舍,卻沒有過來,只是擠在廚房門口。
“我們去看了那東西,”莉薩呆滯地說,平常那副天啊這世界有多麼美好的開朗已消失無踪。 “就跪在那東西的旁邊。我從來沒見過上頭的符號……那不是生命樹的符號……”
“實在太可怕了。”她說,擦了擦雙眼。 “茱莉亞碰了那東西。她是唯一伸手去碰的人,但我們……我們全都……”
“你看見了他們嗎?”生鏽克問。
茱莉亞放下雙手,用像是困惑的表情看著他:“是,看見了,我們全都看見了。他們。實在太恐怖了。”
“皮革頭。”生鏽克說。
“什麼?”派珀說,接著點了點頭。 “嗯,我想是可以這麼稱呼他們。沒有面孔的面孔。高臉。”
高臉,生鏽克想著。他不曉得這是什麼意思,但卻知道就是這樣沒錯。他又再度想起兩個女兒與她們的朋友狄安娜交換秘密與零嘴的景象。接著,他想起自己童年時最要好的朋友——但只要好了一陣子,他與喬治二年級時狠狠地大吵了一架——頓時被恐懼感淹沒。
芭比握住他的手臂。 “怎麼了?”他幾乎吼著說,“你想到什麼了?”
“沒事。只是……我小時候有個朋友,叫做喬治·萊斯羅普。有一年他生日時,得到了一個放大鏡。有時……我們會在下課時間……”
生鏽克扶茱莉亞站了起來。賀拉斯又回到她的身邊,不管剛才它被什麼事情嚇到,現在恐懼都已像貨車的光芒般消退而去。
“你們做了什麼?”茱莉亞問,聽起來幾乎又恢復了冷靜。 “說啊。”
“那是在以前主街文法學校裡發生的事。那裡只有兩間教室,一到四年級在一間,五到八年級則在另一間,就連操場也沒鋪過。”他的笑聲發抖,“見鬼了,那裡甚至連自來水都沒有,只有一間廁所,孩子們都叫那間廁所——”
“蜂蜜房。”茱莉亞說,“我也是在那裡唸書的。”
“喬治和我,我們會一起穿過單槓架,跑到柵欄去。那裡有幾座蟻丘,我們會一起燒死螞蟻。”
“別放在心上,醫生,”厄尼說,“很多孩子都會這麼做,有的還更嚴重。”厄尼自己就曾與兩個朋友在一隻流浪貓的尾巴上淋上煤油,朝上頭丟了根火柴。他向別人提起這個回憶的次數,絕不超過他告訴別人新婚之夜那些細節的次數。
主要是因為那隻貓跳起來時,我們大笑的那副模樣,他想著,天啊,我們竟然可以笑成那樣。
“繼續。”茱莉亞說。
“說完了。”
“才沒有。”她說。
“瞧,”喬安妮·卡弗特說,“我敢說這完全是再心理學不過的問題,但我不認為這時候該——”
“噓,喬安妮。”克萊爾說。
茱莉亞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生鏽克的臉。
“這對你來說為什麼那麼重要?”生鏽克問。
在這一刻,他覺得旁邊像是沒有任何圍觀的人,只有他們兩個在場。
“告訴我。”
“有一天,我們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螞蟻也同樣是條小生命。我知道這聽起來像是多愁善感的廢——”
芭比說:“世界上有數百萬的人都這麼認為。它們的確是生命。”
“總之,我在想:'我們正在傷害它們,我們把它們燒死在地上,或許還讓它們在地底下的家園裡被活活烤死。'對於直接待在喬治放大鏡底下的螞蟻來說,這想法完全正確。有些螞蟻只是停止移動,但大多數真的就這麼燒了起來。”
“這實在太可怕了。”莉薩說,再度扭起了她的埃及十字架。
“沒錯,女士。那一天,我叫喬治住手,但他不肯。他說:'這是場割喉戰。'我還記得這點。他說的不是核戰,而是割喉戰。我試著把他的放大鏡搶走。接著的事你們應該猜得到,我們打了一架,而他的放大鏡也因此摔破了。”
他停了下來。 “雖然我每次都這麼說,甚至就連我父親揍我的時候也沒改口。但這不是真的。喬治告訴他那群朋友的版本才是真的:我是故意要弄破那個該死的放大鏡。”他指向黑暗,“要是可以的話,我也會同樣破壞掉那個方塊。因為,現在我們就是螞蟻,而那東西則是放大鏡。”
厄尼再度想起那隻尾巴燒起來的貓。克萊爾·麥克萊奇則想起她與她三年級時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坐在一個她們兩個都討厭、不斷嚎啕大哭的女孩身上的事。那女孩是新來的轉學生,有著一口好笑的南方口音,讓她聽起來就像含著一口馬鈴薯泥說話一樣。隨著那個女孩哭得越來越厲害,她們就越難笑得出來。羅密歐·波比想起了希拉里·克林頓在新罕布什爾州,因為贏了民主黨總統提名人黨內初選喜極而泣的那個夜晚。
他當時喝醉了,朝著電視屏幕敬酒,說:“這杯敬你,你這個該死的小寶貝,給我滾遠一點,讓男人來做男人的事。”
芭比想起了某間體育館:沙漠的熱氣、濃濃的屎味,以及大笑的聲音。
“我想親眼看看。”他說,“誰要跟我一起去?”
生鏽克嘆了口氣:“我跟你去。”
就在芭比與生鏽克逐漸接近上頭有奇怪符號、還會發出明亮閃光的方塊時,公共事務行政委員詹姆斯·倫尼就站在今晚稍早前,芭比一直被關在裡頭的那間牢房裡。
卡特·席柏杜幫他一起把小詹的屍體抬到床板上。 “讓我跟他單獨待會兒。”老詹說。
“老大,我知道你的心情一定很差,但是現在還有一百件事需要你集中註意力處理。”
“我知道。我會處理好那些事。不過首先,我得跟我的兒子待一會兒。五分鐘就好,接著你就可以叫兩個弟兄把他送去葬儀社。”
“好的。我為你的損失深感遺憾。小詹是個好人。”
“不,他不是,”老詹用一種溫和、平鋪直敘的語氣說,“但他仍然是我兒子,我愛他。這不見得完全是件壞事,你知道的。”
卡特想了一會兒:“我知道。”
老詹笑了:“我知道你知道。我已經開始覺得你才是我該有的那個孩子了。”
卡特快步走上樓梯、前往準備室時,臉上因開心而紅了起來。
等他離開後,老詹坐在床板上,把小詹的頭放到自己腿上。男孩的臉上沒有傷痕,卡特先前也已合上了他的雙眼。要是不看他襯衫上乾掉的鮮血,他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他仍然是我兒子,我愛他。
這是真的。沒錯,他是準備要犧牲小詹,但這有前例可循。你只要看各各他山上發生的事就知道了。就像基督一樣,這孩子的死是有原因的。
不管安德莉婭·格林奈爾的那些胡說八道會造成怎樣的損害,一旦鎮民知道芭比殺了好幾個自願成為警務人員的人,其中還包括他們領導者的獨子時,一切又將會被修補回來。芭比逃了出去,想必還會計劃一些新的惡行,尋求政治上的好處。
老詹坐了好一段時間,用手指梳理小詹的頭髮,專心看著小詹安詳的臉孔。接著,他以輕柔無比的聲音,對小詹唱起他母親在他還是個嬰兒時,會對他唱的歌曲。那時,小詹還躺在搖籃裡,睜大了困惑的雙眼,向上看著這世界。 “銀色月亮就是寶寶的床,航行過整個天際,航行過海上的霧氣,就在雲朵飄過時……航啊航,寶寶,航啊航……穿過了海洋……”
他到這裡停了下來,記不起接著的歌詞了。
他移開小詹的頭,站起身子。他的心臟漏了一拍,使他屏住呼吸……但隨即又恢復正常。他覺得自己最後免不了得去安迪的藥店裡拿點叫維爾什麼的藥,但在此同時,這裡還有事得處理。
他離開小詹,握著扶手,緩緩爬上樓梯。卡特就在準備室裡。裡頭的屍體已被移走,兩張攤開的報紙正在吸乾米奇·沃德羅的鮮血。
“趁這裡塞滿警察前,我們先去鎮公所,”他告訴卡特,“離探訪日的活動正式開始還有——”
他看了看手錶,“——十二個小時左右。我們在那之前還有許多事得做。”
“我知道。”
“別忘了我兒子的事。我要鮑伊兄弟好好處理。要尊重地處理遺體,還要有一具好棺材。你告訴斯圖亞特,要是我看見小詹被裝在便宜貨里送回來,我就會把他宰了。”
卡特在他的筆記本上迅速記了下來:“我會處理的。”
“告訴斯圖亞特,我會盡快與他聯絡。”有幾名警員走進前門。他們看起來很拘謹,有些害怕,相當年輕青澀。老詹從剛才坐下來以便調整呼吸的椅子上吃力起身:“該開始行動了。”
“沒問題。”卡特說。但他頓了一下。
老詹環顧四周:“孩子,你在想什麼事嗎?”
孩子。卡特喜歡這句孩子聽起來的感覺。他的父親在五年前,因為開著貨卡車在瑞茲的一座雙子橋出車禍而死,但這不算是什麼損失。他曾虐待他的妻子與兩個兒子(卡特的哥哥現在在海軍服役),但卡特並不在乎;至少不是很在乎。
他的母親一直藉由咖啡白蘭地麻醉自己,而卡特也總是能因此嚐到幾口。不,他憎恨那個老頭是因為他是個愛抱怨的人,而且是個笨蛋。大家總認為卡特也是個笨蛋——可惡,甚至就連小詹也這麼覺得——但他不是。倫尼先生了解這點,而且倫尼先生絕對不是愛抱怨的人。
卡特發現,他已經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
“我撿到一份東西,或許你會想要。”
“真的?”
卡特帶老詹去他的置物櫃那裡。他打開櫃子,拿出上頭印有維達兩字的信封。他把信封在老詹面前舉起,上頭的血跡顯得極為醒目。
老詹打開信封。
“老詹,”彼得·蘭道夫說。他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就站在翻倒的接待台那裡,看起來精疲力竭。 “我想我們算是讓事情平靜下來了,不過我找不到幾個新加入的警員。我猜他們不干了吧。”
“預料得到,”老詹說,“這只是暫時的。等事情一解決,他們意識到戴爾·芭芭拉不會率領一群嗜血的食人族把他們生吞活剝後,就又會回來了。”
“可是該死的探訪日——”
“幾乎每一個人明天都會表現出最乖的一面,彼得,我敢說我們絕對有足夠的警力搞定那些不聽話的人。”
“那我們該拿新聞發布會的事怎麼——”
“你沒發現我正在忙嗎?啊?彼得?天啊!半小時後,你到鎮公所的會議室來一趟,到時你想討論什麼都行。但是現在,讓我們單獨待在這裡。”
“當然好。抱歉。”彼得往後退去,動作僵硬,語氣受傷。
“停下來。”倫尼說。
蘭道夫停了下來。
“你一直沒對我兒子致上哀悼之意。”
“我……我很遺憾。”
老詹用雙眼打量著蘭道夫:“你當然遺憾。”
蘭道夫離開後,倫尼從信封裡取出文件,快速看過一輪,接著放了回去。他看著卡特,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心:“為什麼你沒馬上交給我?打算留著嗎?”
他把信封遞了出來,讓卡特除了吐實以外,別無其他選擇:“嗯。總之,我是稍微這麼想過,以防萬一而已。”
“以防什麼萬一?”
卡特聳了聳肩。
老詹沒有追問。作為一個經常保留文件、以防有人會為他帶來麻煩的人而言,他根本無需追問。他更感興趣的是另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改變主意?”
卡特再度別無選擇,唯有說出事實:“因為我想成為你的手下,老大。”
老詹揚起了他的粗眉毛:“是嗎?不是他的?”
他的頭朝蘭道夫剛走出去的門點了一下。
“他?他只是個笑話。”
“說得對,老詹把一隻手放在卡特的肩膀上,”“他的確是。走吧。等我們一到鎮公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份文件放進會議室的火爐裡燒掉。”
他們真的很高,而且相當可怕。
穿過手臂的電流消失後的一瞬間,芭比就看見了他們。一開始,他有強烈的衝動想放開方塊,但他抗拒這個慾望,堅持下去,看著那些生物監視著他們的囚犯。要是生鏽克說得沒錯,不只是監視,同時還開心地折磨著他們。
他們的臉——如果那是臉的話——全都是突起物,不過突起物裡裝滿了東西,看起來隨時都在改變,像是下方的實體沒有固定形狀。他說不出那裡有多少個那種生物,也不知道他們身在何處。一開始他以為有四個,接著變成八個,然後只剩兩個。或許是因為他們的模樣實在太過不同,讓他完全無法辨認出來,因此在他心中激發一種深沉的厭惡感。他大腦負責解釋感官輸入的那個部分,完全無法對他見到的東西加以譯碼。
我的雙眼並沒有看見他們,沒有真的看見,甚至用望遠鏡也沒辦法。這些生物在一個非常、非常遙遠的星系裡。
他無法確認這點——理性告訴他,方塊的主人可能位於南極冰層底下的基地,或是位於一架外星版本的企業號裡頭,正繞著月球軌道不斷飛行——但他就是知道。他們待在家裡……不管那到底算不算他們的家鄉。他們正在看著,而且十分享受。
一定是這樣。因為那群王八蛋全都在笑個不停。
接著,他又回到了費盧杰的體育館裡。裡頭很熱。由於那裡沒有空調,只有軟弱無力的風扇掛在天花板上,所以難聞的空氣就這麼不斷在裡頭循環。他們讓所有接受審訊的人都先離開,只留下兩個衝動的中東人。他們用兩個自製炸彈奪走了六條美國人的性命,還用狙擊槍殺害了一個來自肯塔基州、大家都很喜歡的孩子卡斯泰爾斯,竟然連一點難過的感覺也沒有。於是,他們開始在體育館裡不斷痛踹那兩個回教徒,還脫掉了他們的衣服。雖然芭比想說自己當時離開了現場,但他並沒有。他也想說至少自己並沒有參與,但也的確有。他們陷入了瘋狂狀態中。他記得他的戰鬥靴離開其中一名中東人那瘦削、沾有屎漬的屁股上時,還在上頭留下了紅腫的印記。接著,兩個中東人全都被脫得赤身裸體。他還記得埃默森在其中一個中東人的褲子被脫掉後,重重朝他垂著的卵蛋上踢了一腳,說:這腳是為了卡斯泰爾斯踢的,你他媽的中東佬。事情沒多久後,便有人交給埃默森的母親一面旗幟,而她就坐在一張放在墳墓附近的折疊椅上,一如大家熟悉不過的畫面。接下來,就在芭比想起就技術層面來說,他應該負責照顧好這些人時,海克梅耶中士拉著其中一個身上只剩下頭巾的中東人的頭巾,把他拉至牆邊,用槍頂著那個中東人的頭,就這麼僵持了一會兒。在那短暫的時間裡,沒有任何人說“不”,也沒人說“別這麼做”。於是,海克梅耶中士扣下扳機,子彈打進三千年以上歷史的牆壁時,鮮血也濺在了上頭,事情就是這樣,再見,中東人,要是沒忙著幫處女開苞的話,記得要寫信給我們。
芭比放開方塊,試圖想站起來,雙腿卻不聽使喚。生鏽克一把抓住他,就這麼扶著他,直到他能站穩後才放手。
“天啊。”芭比說。
“你看到他們了,對不對?”
“對。”
“你覺得他們是孩子嗎?”
“或許吧。”但這麼說不夠準確,與他內心相信的不同。 “很有可能。”
他們緩緩走回其他人聚集在一塊兒的農舍前方。
“你沒事吧?”羅密歐問。
“沒事。”芭比說。他得跟孩子們談談,還有杰姬與生鏽克。但不是現在。他得先控制住自己才行。
“你確定?”
“嗯。”
“羅密歐,你店裡還有其他防水布嗎?”生鏽克問。
“嗯。我把東西全放在卸貨區了。”
“好極了。”生鏽克說完,借用了茱莉亞的手機。他希望琳達現在在家,而不是警察局的審問室裡,但也只能這麼希望而已。
生鏽克撥來的那通電話相當簡短,通話過程不到三十秒,但對琳達·艾佛瑞特來說,卻長到足以讓她一掃可怕的星期四以來的灰暗情緒,並一百八十度地變成了開心不已的地步。她坐在餐桌前,用雙手摀住臉,開始哭了起來。她盡可能地不發出聲音。因為,樓上現在有四個孩子,而非原本的兩個。她把艾普頓姐弟帶了回家,所以現在除了要照顧艾佛瑞特姐妹,也得顧好艾普頓姐弟才行。
艾麗斯與艾登難過不已——天啊,這是當然的——不過有賈奈爾與茱蒂陪伴,的確對他們有所幫助,就像給他們服了一劑會想睡覺的感冒藥一樣。在她兩個女兒的請求下,琳達在她們的房間裡鋪了睡袋,此刻,她們四個全都在兩張床之間的地板上熟熟睡去,茱蒂與艾登的手臂還鉤在一塊兒。
就在她能再度控制自己時,廚房門口傳來了敲門聲。從鎮中心混亂的流血事件來看,她不認為警方找上門的速度會有這麼快,但她第一個想到的還是警察。不過,這個敲門的力道比較輕,與警方敲門的方式完全不同。
她朝門口走去,中間停了一會兒,從廚台盡頭拿起一條擦拭碗盤的布擦了擦臉。一開始,她還認不出對方是誰,主要是因為對方的髮型與先前不同。瑟斯頓·馬歇爾已不再綁著馬尾,而是任隨頭髮披在雙肩上,蓋在臉旁,使他看起來就像是個經過漫長、辛苦的一天后,還聽見壞消息——可怕的消息——的年長洗衣婦。
琳達打開了門。有那麼一會兒,瑟爾斯始終駝著背沒動。
“卡羅琳死了?”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就像在伍德斯托克音樂節時尖叫著高歌《高呼大魚》,此後聲音再也沒恢復似的,琳達這麼想。
“她真的死了?”
“恐怕是的,”琳達說,就連自己也壓低了聲音,但這是因為孩子們的關係。 “馬歇爾先生,我很遺憾。”
有那麼一會兒,他只是站在原地不動。接著,他抓著臉頰兩側垂著的灰髮,開始不斷搖起頭來。
琳達不相信老少戀這種事,她在這方面比較保守。
她認為,馬歇爾與卡羅琳·斯特吉斯這段感情頂多只能維持兩年,說不定還只有六個月——這時間足以讓他們失去對彼此的性吸引力——但今晚,這個男人的愛意毋庸置疑。就連他的損失也是。
不管他們之間如何,孩子都加強了他們的感情,她想著,穹頂也是。生活在穹頂下,會讓所有事都有加強的效果。對琳達來說,他們不止在穹頂下生活了幾天,感覺更像是好幾年。外面的世界,就像睡醒時消逝的夢境一樣。
“進來吧,”她說,“不過安靜點,馬歇爾先生。孩子們正在睡覺。我的和你的都是。”
她給了他一杯太陽茶——不是冰的,甚至不算涼,但這已經是在這種燃眉之急下,她所能端出最好的東西了。他一口氣喝了一半,把杯子放下,接著用拳頭揉著雙眼,就像早已過了睡覺時間的孩子一樣。琳達認得出這個反應,他在努力想要控制自己,於是安靜地坐著等待。
他深吸了一口氣,吐了出來,接著把手伸進身上那件老舊藍色工作衫的胸前口袋。他拿出一條橡皮筋,把頭髮綁到後頭。她認為這是個很好的跡象。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瑟爾斯說,“還有是怎麼發生的。”
“我沒看到全部的經過。當我試著把你的……卡羅琳……拉開走道時,有人重重在我後腦勺上踢了一腳。”
“有個警察開槍殺了她,對嗎?這鎮上某個開心地拿著槍的開心警察。”
“對。”她把手伸過桌子,握住他的手。 “有人大喊'有槍'。那裡的確有把槍。槍是安德莉婭格·林奈爾的。她帶著槍的目的,可能是想在鎮民大會上刺殺倫尼。”
“你覺得發生在卡羅琳身上的事是正當的反應?”
“天啊,當然不是。就連發生在安德莉婭身上的事也完全就是場謀殺。”
“卡羅琳是因為想保護孩子才死的,對嗎?”
“對。”
“那甚至不是她自己的孩子。”
琳達什麼也沒說。
“但他們就是。是她跟我的。不管說是亂世的巧合或穹頂的緣故都行,他們的確是我們的孩子,而且我們也不可能有機會生孩子了。直到穹頂消失前——如果會發生的話——他們都是我的孩子。”
琳達快速地思考著。這個人值得信賴嗎?她是這麼認為的,生鏽克顯然也是,還說這傢伙是個很棒的醫護人員,只是跑去別的地方玩了太久。再說,瑟斯頓也痛恨在穹頂下掌權的那些人,而他的憎恨的確合情合理。
“艾佛瑞特太太——”
“請叫我琳達。”
“琳達,我可以睡在你家的沙發上嗎?要是他們晚上醒來的話,我希望自己在這裡。要是他們沒醒——我希望他們不會醒——也希望他們能在早上下樓時,看見我人就在這裡。”
“沒問題。我們可以一起吃頓早餐。牛奶還沒壞,所以可以吃麥片。不過也快壞了。”
“聽起來不錯。等孩子們吃完後,我們就不繼續打擾了。如果這裡是你的家鄉的話,請原諒我這麼說,不過我真是受夠了切斯特磨坊鎮。我是沒辦法離開這裡,不過我打算盡我所能。醫院唯一一個狀況比較嚴重的患者,就是倫尼的兒子。他在今天下午時自行離院了。他還會再回來,他腦子裡的那場災難,肯定會讓他再回到醫院裡。但就現在來說——”
“他死了。”
瑟斯頓看起來並不特別意外:“我猜是因為癲癇吧。”
“不是。他是被槍殺的。就死在牢房那裡。”
“我想表示遺憾,但我實在沒這個感覺。”
“我也是。”琳達說。她不確定小詹去那裡想做什麼,卻十分清楚他那悲痛的父親會怎麼解釋這件事。
“我會帶孩子們去事情發生時,我和卡羅琳原本待著的地方。那裡很安靜,我敢說我一定能找到食物,讓我們可以撐上一陣子。說不定還是很長一陣子。說不定,我還能找到間有發電機的房子。不過關於正常的社交生活——”他諷刺地拉長語調,——我還是算了。
“艾麗斯與艾登也是。”
“我或許有個更好的地方可以去。”
“真的?”琳達不發一語時,他把手伸過桌子,碰了碰她的手。 “如果說你得相信什麼人的話,那個人可能就是我。”
於是,琳達告訴了他所有事情,包括他們得在離鎮前往黑嶺前,先繞到波比百貨店後方拿防水布的事。他們一直談到了將近午夜。
麥考伊農舍的最北邊無法使用——由於先前冬天下雪的重量,屋頂現在就在客廳裡——不過在西側那裡,有間長度幾乎與一截火車車廂一樣長的鄉村風格餐廳,而那些從切斯特磨坊裡逃出來的流亡人士就聚集在那裡。芭比先問了小喬、諾莉與班尼,他們在現在被稱為發光地帶邊緣的地方昏倒時,所看到或夢到的事。
小喬還記得南瓜燃燒的事。諾莉說所有東西都變成黑色,就連太陽也不見了。班尼一開始表示自己什麼也不記得,接著又把一隻手摀在嘴上。
“有尖叫聲,”他說,“我聽見了尖叫聲,還是不好的那種。”
他們沉默地思索著。接著,厄尼說:“芭芭拉上校,如果你想縮小會發生什麼事的可能性,燃燒的南瓜可幫不上忙。鎮上每一間穀倉的向陽面可能都有一堆南瓜。現在是南瓜的採收季。”他停了一下,“至少以前是這樣。”
“生鏽克,那你兩個女兒呢?”
“差不多一樣。”生鏽克說,並告訴大家他所記得的事。
“阻止萬聖節,阻止南瓜王。”羅密歐若有所思地說。
“各位帥哥,我看出裡頭有個模式。”班尼說。
“還用得著你說,福爾摩斯。”蘿絲說,大家全笑了起來。
“輪到你了,生鏽克,”芭比說,“你昏倒時看見了什麼?”
“我始終沒完全昏倒,”生鏽克說,“所有的這些事,都可以解釋為壓力引起的集體歇斯底里——也包括集體幻覺。這是人們處於壓力下的時候常見的情況。”
“謝謝你,弗洛伊德醫生。”芭比說,“現在,告訴我們你看見了什麼。”
生鏽克說到那頂國旗色條紋的大禮帽時,莉薩·傑米森驚呼出聲:“那是圖書館草地上的假人!他穿著一件我的舊T卹,上面引用了一句沃倫·塞隆的——”
“'甜蜜的家鄉阿拉巴馬,播放一首死亡樂隊的曲子'。”生鏽克說,“雙手是園藝鏟子做的。總之,那個假人燒了起來。接著,呼的一聲,假人就不見了。所以這只是頭暈引起的。”
他環顧四周,眾人全都睜大了眼。 “大家放輕鬆點,我可能在一切發生以前就見過那個假人了,而我的潛意識則把那景象叫了出來。”他平舉一根手指,指向芭比。 “要是你再叫我弗洛伊德醫生的話,我可能會朝你開上一槍。”
“你之前真的見過?”派珀問,“會不會是你去學校接女兒時見到或什麼的?畢竟圖書館就在操場對面。”
“就我記得的來說,沒有,我沒見過。”生鏽克沒有補充說明,從這個月初以後,他根本沒去學校接過女兒,而且,他也認為那時候鎮上還沒有任何萬聖節的擺飾。
“現在換你了,杰姬。”芭比說。
她舔了一下嘴唇:“這真的有那麼重要?”
“我是這麼認為的。”
“人們全都燒了起來,”她說,“不管看向哪裡,全是火光與煙霧,像是整個世界全燒了起來一樣。”
“對,”班尼說,“人們尖叫,是因為他們就在火海裡。我現在想起來了。”他突然把臉埋到阿爾瓦·德瑞克的肩膀上,她則用手抱著他。
“萬聖節離現在還有五天。”克萊爾說。
芭比說:“我不這麼認為。”
鎮公所會議室角落的火爐雖然滿是灰塵,棄置已久,卻依然能用。老詹確定排煙口是開著的(生鏽的聲音十分刺耳),接著從沾有血蹟的信封裡,拿出公爵帕金斯的資料。他翻動著紙張,朝看到的內容做了個鬼臉,接著把文件扔進火爐,留下信封。
卡特正在用手機與斯圖亞特·鮑伊通話,告訴他老詹要怎麼處理兒子的後事,並叫他好好處理。好孩子,老詹心想,他或許會很有前途,只要他能始終記得自己的麵包在哪一面上塗了奶油就可以。忘記這件事的人會付出代價。安德莉婭·格林奈爾今晚就證實了這點。
火爐旁邊的架子上,放著一盒木製火柴。老詹點燃一根,把火柴丟到公爵帕金斯那沓“證據”的角落處。他讓火爐的門開著,以便可以看著紙張燃燒。這景象真是讓人心滿意足。
卡特走了過來:“斯圖亞特·鮑伊還在線。我要告訴他你晚點會再打給他嗎?”
“把電話給我。”老詹說,伸出手準備接過電話。
卡特指著信封:“你不打算把信封也丟到火爐裡?”
“不用。我要你去複印機那裡,把空白紙裝進去。”
一會兒過後,卡特裝進白紙:“所以,那隻是她吞了一堆藥之後產生的狗屁幻想,對嗎?”
“可憐的女人。”老詹同意道,“孩子,你去下面的輻射塵避難室一趟,就在那裡。”他用大拇指朝一扇門比去——那里相當不醒目,只有一塊老舊的金屬牌,在黃色的區域裡畫了幾個黑色三角形——位置就在火爐不遠處。 “裡頭有兩個房間。在第二間房間的最裡面,有台小型發電機。”
“好的……”
“發電機前面有扇暗門。很難看得出來,但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把暗門拉起來,看一下里頭。裡面應該有八到十桶的小桶丙烷放在一起。確認一下,告訴我確切數量。”
他等著看卡特是不是會問他原因,但卡特沒有,就這麼轉身照他的指示去做。因此老詹告訴了他。
“這只是預防萬一,孩子。顧及每一個小細節,就是成功的秘訣。當然,還得時刻把上帝放在心中。”
卡特離開後,老詹按下繼續通話的按鍵……
要是斯圖亞特不在線,那他就等著屁股被好好修理一頓吧。
斯圖亞特在線。 “老詹,我為你失去兒子的事感到遺憾。”他說。把這話說在前頭,對他比較有利。 “我們會處理好每一件事。我想挑永恆安息牌的棺材——那是橡木做的,可以保存一千年。”
繼續啊,再推薦另外一個啊,老詹想,但依舊保持沉默。
“我們會處理得盡善盡美。他看起來會像就要醒過來一樣,而且面帶微笑。”
“謝謝你,兄弟。”老詹說,心想:他最好給我看起來很棒。
“現在,關於明天那場突襲的事……”斯圖亞特說。
“我會打電話通知你。如果你想確定會不會繼續行動,我告訴你,會。”
“可是考慮到發生的事——”
“什麼事也沒發生,”老詹說,“我們該感謝上帝的憐憫。我可以聽你說句'阿門'嗎,斯圖亞特?”
“阿門。”斯圖亞特盡責地說。
“這只是一個拿著槍、精神錯亂的女人搞出來的爛泥攤子。她現在已經跟耶穌還有所有聖人們一起共進晚餐了。我毫不懷疑這點,因為會發生這些事完全不是她的錯。”
“可是老詹——”
“別在我說話的時候打斷我,斯圖亞特。是藥的關係。那些該死的玩意兒腐蝕了她的大腦。等大家稍微冷靜下來以後,就會發現這點。切斯特磨坊鎮受到上帝的眷顧,而且有一群勇敢、明是非的鎮民。我相信他們會表現出來的,他們總是這樣,也總會如此。再說,現在他們的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想見到自己最親近與最親愛的家人。我們的行動依舊會在中午開始。成員有你、福納德、羅傑、馬文·瑟爾斯。弗萊德·丹頓會負責這件事。如果他認為需要的話,還可以另外再挑四五個人手。”
“他是你最好的人選?”斯圖亞特問。
“弗萊德不會有問題的。”老詹說。
“席柏杜呢?就是那個老是跟在你身邊的孩子——”
“斯圖亞特·鮑伊,只要你一開口講話,就會顯得你越來越沒膽量。你先閉嘴,聽我說。我們在討論的是一個骨瘦如柴的毒蟲,還有一個膽小如鼠的藥劑師。你可以說句'阿門'嗎?”
“嗯,阿門。”
“用鎮公所的卡車。掛掉電話後就馬上去找弗萊德——他一定就在這附近——告訴他整個情況。告訴他,你們這群人全都得穿防彈衣,只是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從快樂的國土安全局拿來的那些爛貨,全都放在警察局後面的房間裡——防彈背心、防彈衣,還有我不知道的東西都在裡面——所以我們或許能好好地利用一下。接著,你們就到那裡去,把那兩個傢伙解決掉。我們需要丙烷。”
“工廠怎麼辦?我想我們或許該燒——”
“你瘋了嗎?”這時,卡特正好走回會議室,一臉驚訝地看著他。 “在化學用品還放在那裡的情況下?沙姆韋那女人的報社是一回事,倉庫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裡頭放了各式各樣的東西。你最好給我想清楚點,兄弟,否則我會開始覺得你跟羅傑·基連一樣笨。”
“好吧。”斯圖亞特聽起來很生氣,但老詹認為他會乖乖聽命。他沒時間浪費在斯圖亞特身上了,蘭道夫可能隨時都會抵達。
蠢蛋的隊伍根本沒有盡頭,他想。
“現在給我好好地讚美上帝。”老詹說。他腦中勾勒出一幅畫面:自己坐在斯圖亞特的背上,把他的臉壓在爛泥裡來回磨蹭。這可真是個讓人歡呼的景象。
“讚美上帝。”斯圖亞特嘀咕著說。
“阿門,兄弟。”老詹說,掛斷電話。
蘭道夫警長在不久後抵達,看起來很累,卻沒有絲毫不情願的神色。 “我想,那些離開的年輕新手都不會回來了——道森、諾克里夫和理查德森這幾個孩子都走了——不過其他大多數人都留了下來。還有幾個新成員加入。喬·巴克斯……矮胖子諾曼……奧伯利·陶爾……你知道的,他哥就是書店老闆……”
老詹聽這份名單的耐心已經用完了,處於左耳進右耳出的狀態。等到蘭道夫總算說完後,老詹把上頭寫有維達的信封,放在拋光的會議桌上往他推去。 “這就是可憐的安德莉婭手上揮舞的東西。你看一下。”
蘭道夫猶豫了一會兒,接著拉開信封口,把裡頭的東西倒了出來。 “裡頭除了白紙外什麼也沒有。”
“你說得對,一點也沒錯。等你明天召集警力時——七點整的時候,地點就在警察局那裡。你大可相信你的老詹叔叔,那群螞蟻一定會起個大早,集體離開蟻丘——你或許可以讓他們知道那個可憐的女人,就跟那個被無政府主義分子矇騙去刺殺麥金利總統的傢伙一樣。”
“麥金利不是一座山的名字嗎?”蘭道夫問。
老詹花了一點時間納悶蘭道夫太太是從哪棵愚人樹上摘下她的蠢兒子的。接著,他又繼續說了下去。他今晚沒辦法好好地睡上八小時,但老天保佑,他或許能睡個五小時。他需要睡眠。他那顆可憐的老心臟也需要。
“把所有警車都派到那裡去。一輛車上要有兩個警員。確保每個人身上都有防身噴霧與電擊槍。但不管誰想使用武器,都得在記者、攝影機、他媽的外界的人看不到的地方才行……否則我一定會讓他們很難看。”
“是的,長官。”
“叫他們開在119號公路的路肩上,在人群側邊。別開警笛,但要開警示燈。”
“就像遊行隊伍一樣。”蘭道夫說。
“對,彼得,就像遊行隊伍一樣。把公路留給大家。叫那些開車的人把車停著,走路過去。人們只要一累,行為舉止就會規矩點。”
“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分點人手去追捕逃走的囚犯嗎?”他看見老詹的眼神,隨即舉起一隻手。
“只是問問,問問而已。”
“嗯,你是應該要得到一個答案,畢竟你可是警長。對嗎,卡特?”
“對。”卡特說。
“答案是不用,蘭道夫警長,因為……現在給我仔細聽好……他們根本逃不了。穹頂包圍了整個切斯特磨坊,他們絕對……肯定……無法逃走。現在你跟上整個推論了嗎?”他注意到蘭道夫的臉頰開始漲紅,又說,“給我小心回答。若是我的話,就會。”
“我懂了。”
“再聽好:戴爾·芭芭拉在逃,還有他的共犯艾佛瑞特,民眾只會更積極地向他們的公僕尋求保護。可能還會對我們施加壓力,到時我們則會挺身而出,不是嗎?”
蘭道夫總算懂了。他或許不知道除了有座叫麥金利的山以外,還有一個同名的總統,但他的確懂了讓芭比逃亡在外,會比關著他更有用。
“說得對,”他說,“我們會的。一點也沒錯。那新聞發布會的事怎麼辦?要是你不參加的話,你想委任——”
“不,我不想。我會待在我的崗位上,在我該待的地方監控事態發展。至於記者,他們可以跟上千個辛苦趕到鎮上南邊、像是對施工現場探頭探腦的人一起開發布會。祝他們好運,可以散播出那些他們聽見的胡說八道。”
“有些鎮民可能會說出一些讓我們有點難堪的話。”蘭道夫說。
老詹臉上閃過一絲冷笑:“所以上帝賜給了我們夠結實的肩膀,兄弟。再說,那個他媽的想插手的寇克斯又能怎樣?闖進這裡,把我們從辦公室裡拖出去嗎?”
蘭道夫順從地輕笑一聲,開始朝門口走去,接著又想到了別的事:“明天會有很多人過去,而且待上好一段時間。軍隊在他們那邊準備了流動廁所。我們這裡是不是也要準備類似的東西?我猜我們的倉庫裡面應該還有幾座。主要是給修路工人用的。或許艾爾·提蒙斯可以——”
老詹看了他一眼,像是覺得這個新上任的警長已經瘋了。 “要是讓我來說,寧可我們的鎮民明天安全地待在家裡,而不是擠著離開鎮上,就像從埃及逃出來的以色列人那樣。”他停頓片刻加以強調,“要是有些人真的很急,就讓他們拉在甜煞的樹林裡吧。”
等蘭道夫總算走了以後,卡特說:“我發誓我不是個馬屁精,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嗎?”
“當然可以。”
“我真喜歡看你運籌一切,倫尼先生。”
老詹咧嘴一笑——一個大大的開心笑容,讓他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嗯,你也會有機會的,孩子,你會從接下來的事情裡學到不少,現在,就跟著最厲害的人好好學習吧。”
“我也是這麼打算的。”
“現在,我要你載我回家。明天早上八點準時過來找我。我們一起到這裡來,看CNN轉播這場表演。不過首先,我們會先坐在鎮屬山上,看鎮民們走路過去。真慘,他們全是沒有摩西帶領的以色列人。”
“就像螞蟻沒了蟻丘,”卡特補充,“蜜蜂沒了蜂巢。”
“不過在你過來接我前,我要你去找幾個人。或者說試著找到他們。我敢說,你一定會發現他們已經不告而別了。”
“誰?”
“蘿絲·敦切爾與琳達·艾佛瑞特。也就是助理醫生的老婆。”
“我認識她。”
“你可能還得去查一下沙姆韋。我聽說她好像住在利比那裡,就是那個養的狗死掉了的女牧師那裡。要是你找到她們任何一個人,就問他們知不知道我們那些逃犯的下落。”
“要強硬還是放軟點?”
“適中就好。我不需要馬上抓到艾佛瑞特與芭芭拉,但也不介意先知道他們人在哪裡。”
在外頭的樓梯上,老詹深深吸進一口難聞的空氣,接著心滿意足地籲了出來。卡特也挺心滿意足的。一個星期前,他還在拆裝排氣管,戴著護目鏡以防排氣設備噴出來的鐵鏽噴進眼裡。今天,他已經是個有地位與影響力的人了。空氣有點難聞,只是個很小的代價罷了。
“我有個問題要問你,”老詹說,“要是你不想回答也沒關係。”
卡特看著他。
“那個布歇家的女孩,”老詹說,“她怎麼樣?上起來爽嗎?”
卡特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一開始有點幹,但後來就濕得跟游泳池一樣。”
老詹大笑起來,笑聲響亮,就像硬幣掉進吃角子老虎機的托盤裡的聲音一樣。
午夜時分,粉紅色的月亮開始朝塔克磨坊鎮的地平線方向下沉,月亮或許會這麼持續前進到天亮,先是變得模糊不清,最後才消失無踪。
茱莉亞穿過麥考伊果園,來到通往黑嶺西側的向下斜坡,看見一個黑影靠坐在其中一棵樹旁,心裡一點也不意外。在她右側,那個上頭刻有外星符號的方塊頂端,每隔十五秒鐘就會發出一次光芒,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小、也最古怪的燈塔。
“芭比?”她把聲音壓低,“肯尼還好嗎?”
“去舊金山參加同性戀遊行了。我就知道他不是直男。”
茱莉亞笑了起來,拉過他的手親了一下:“我的朋友啊,我很高興看到你總算安全了。”
他把她摟進懷裡,放開之前,還在她兩邊臉頰上各親了一下。他親了很久,算是貨真價實的親吻。 “我的朋友啊,我也是。”
她又笑了起來。一股興奮感竄過她的全身,從頸部直至膝蓋。她認得這種感覺,卻很久沒感受過了。放輕鬆,女孩,她想著,他年輕得都足以當你兒子了。呃,對……要是她十三歲就懷孕的話。
“其他人都睡著了,”茱莉亞說,“就連賀拉斯也是。它跟孩子們一起睡。他們一直跟它玩撿木棍的遊戲,直到它的舌頭伸得幾乎拖到地上。我敢說,它一定以為自己死了,現在正在天堂。”
“我試著要睡,但睡不著。”
他有兩次已經快睡著了,但兩次全都夢到自己回到牢房,面對小詹·倫尼。在第一個夢裡,芭比沒有成功閃過,反而絆了一下,跌倒在床板上,變成一個完美的靶子。第二個夢中,小詹像是長著橡膠做的手臂,以不可能的長度伸進鐵欄裡抓住他,讓他只能就此放棄求生。第二個夢以後,由於大家都睡著了,芭比離開穀倉,走到這裡。
空氣聞起來依舊像是抽了一輩子煙的人死去六個月之後房裡的味道,不過至少比鎮上的好多了。
“下面只有一些燈是亮著的,”她說,“在平常的夜晚裡,亮著的燈會有現在的九倍左右,就算這個時間也一樣。路燈看起來就像雙排的珍珠項鍊。”
“但這裡還有那個。芭比有一隻手仍摟著她,”
空著的那隻手則指向發光地帶。發光地帶延伸到穹頂那里便突然消失無踪。她原本還以為發光地帶是個完美的圓形,現在看起來也就是個馬蹄形而已。
“是啊。依你看,寇克斯為什麼沒提起這件事?他們一定從衛星照片上看到過。”她思索著,“至少他沒向我提起任何關於這一點的事,可能只跟你提過吧。”
“沒有,有的話他會說。這代表他們根本看不見那東西。”
“你認為穹頂……該怎麼說?會過濾掉那玩意兒?”
“類似吧。寇克斯、新聞台、外面的世界——他們全看不見那東西,因為他們沒必要看見。我猜只有我們才有。”
“你認為生鏽克說得是對的嗎?我們只是被殘忍的孩子拿放大鏡折磨的螞蟻?是哪種智慧生物會讓自己的孩子對另一種智慧生物做出這種事?”
“我們認為我們是智慧生物,但對他們來說呢?我們知道螞蟻是群居性昆蟲——有建築工人、公用建設建築工人,每隻都是神奇的建築師。它們就跟我們一樣努力工作,就跟我們一樣會埋葬死者。它們甚至還有種族戰爭。黑螞蟻大戰紅螞蟻。我們知道這一切,卻從不把螞蟻當成是智慧生物。”
雖然根本不冷,她還是把他摟著自己的手臂拉得更緊了些。 “不管是不是智慧生物,這都是不對的。”
“我同意這點。大部分人都會同意。生鏽克就算還是個孩子時就發現這點了。但世界上大多數的孩子都還沒建立起道德觀,需要多年時間才能發展出來。我們變成成年人以後,大多數人都不會再做那些小時候才會幹的事情,包括用放大鏡燒螞蟻,或是拔掉蒼蠅翅膀什麼的。不過或許有些成年人還是會幹出相同的事。要是被那種人發現像我們一樣的東西,肯定會的。你還記得你最後一次彎下腰、真正研究蟻丘是什麼時候的事嗎?”
“但這還是……要是我們在火星上發現了螞蟻,甚至是微生物,我們也不會就這麼摧毀它們。因為宇宙裡的生命是非常珍貴的。拜託,我們發現的每一顆星球,根本就全是荒地。”
芭比認為,要是太空總署在火星上發現生命,肯定會對摧毀生命一事毫無愧疚。因為這樣才能把它放在顯微鏡的玻片上仔細研究。不過他並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要是我們的科技更加進步——或者說精神上更加進步,說不定這才是要去探索未知世界真正需要的東西——我們就有可能會找到像這裡一樣到處都是生命的地方。會有許多有生命的世界,而上頭智慧生命的生活方式,可能就像這個鎮上的蟻丘。”
他的手現在是不是貼著她乳房的側邊?她認為是。距離上次有男人的手放在那裡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感覺十分不錯。
“有件事我能確定。那些世界全在我們從地球上用望遠鏡能看到的距離以外。甚至就連哈勃望遠鏡也辦不到。再說……他們根本不在這裡。這不是入侵行動。他們只是在觀察,還有……或許……是在玩吧。”
“我知道那是什麼情況,”她說,“也就是被人玩弄在手心裡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