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骸之爪

第35章 第二節

骸之爪 道尾秀介 5127 2018-03-15
我們站在鬼針草叢前。 谷尾刑警、竹梨刑警、慈庵住持、唐間木老爹、衣婆嬸、鳥居、松月和松月老房主,以及凜,還有我和摩耶都在廣大的庭園角落集合——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真備身上。在等待他開口的同時,我不時窺視站在我身旁的摩耶。她剛才說的話一直盤旋在我的腦海中。 “我聽說唐間木先生放在庫房裡的鎌刀不見了——所以請大家來這裡集合。希望來得及阻止即將會發生的事,所以才會請大家過來,真的很抱歉。” 真備向所有人鞠了一躬。 “鎌刀……?” 說話的是鳥居,他的臉像白紙般毫無血色,兩眼驚慌失措地游移著。他顯然十分驚恐。 “剛才,兩位刑警帶來一份報告。我昨天拜託他們分析階梯窯最下層的灰燼成分。”

真備用響亮的聲音說道: “灰燼中檢驗出磷酸鈣的成分,各位了解這代表什麼意思嗎?——這代表那裡曾經燒過大型動物,也可能是數量驚人的老鼠。但這次的情況特殊,我認為檢驗出來的磷酸鈣是人體裡的成分,也就是說,我相信那個窯爐曾經燒過屍體。” “啊?但是,真備先生,最下層——” 唐間木老爹偏著頭,張著嘴問道,真備用力點點頭。 “沒錯,焚口太小了,人的身體根本放不進去。而且和下一個窯爐的連結處有鐵格子隔開。” “對啊,所以——” “但這是目前的狀態,二十年前卻不是如此。當時,那個窯爐還不是階梯窯,只是普通的穴窯,位在目前最下層的位置。窯壁上應該有洞口之類的東西,才可以把要燒的東西運送進出,我沒說錯吧?”

唐間木老爹收起下巴,點點頭。 “的確有一個門,否則就不叫窯爐了。” “只要有門,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人的身體塞進去。二十年前,韮澤先生的遺體就是這樣放進那個窯爐裡燒掉的。” 韮澤的遺體—— “真備先生,這不可能。” 說話的是松月。 “因為在韮澤失踪的翌日早晨,窯爐就開始燒佛像了。昨天鳥居不是也說了嗎——在點火之前,他曾經檢查過窯爐內部。” 松月看著鳥居,鳥居頻頻用力點頭。 “對,對,沒錯,我仔細檢查過了。怎麼可能會有韮澤的遺體……” “是嗎?”真備撇著嘴問,“那就奇怪了。韮澤先生的遺體放進去之後,窯爐才點火的。應該是你——你和魏澤先生,還有岡嶋先生三個人用鎌刀殺害韮澤先生後,把他的遺體放在那個窯爐裡燒掉的。”

鳥居好像被人當頭棒喝似的,身體抖了一下,轉向真備。 “殺、殺害?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韮澤和茉莉小姐……” 真備打斷了鳥居的斷續說詞。 “你打算再搬出昨天那套說詞嗎?就是你們聽到茉莉小姐和韮澤先生髮生爭執,看到茉莉小姐逃走,然後又聽到韮澤先生說了充滿怨恨的話。” “對、對啊……那傢伙……韮澤和茉莉小姐……” “那是你昨天臨時想到的說詞吧?韮澤先生根本不可能活著,你心裡很清楚這一點。因為就是你們用鎌刀殺害了韮澤先生,還把他的遺體燒掉了——在停車場看到鎌刀圖案時,你和魏澤先生突然擔心起岡嶋先生的安危。這是因為你們認為有人在為二十年前的事向你們報復,對不對?” “不……我們看到那個圖案會害怕,是因為韮澤被茉莉小姐用鎌刀行凶後,留下了怨恨的話……所以……”

“不可能的。鳥居先生,你昨天曾經這麼說——看到茉莉小姐從黑暗中跑來,還把什麼東西丟到宿房的外廊下,而你作夢也沒想到那是割草的鎌刀。” ——茉莉小姐從黑暗中匆匆忙忙跑了過來—— ——她跑向宿房的方向後,把什麼東西丟在外廊下——當然,我作夢也沒想到那是割草的鎌刀—— “唐間木先生髮現了外廊下面的鎌刀,交給了松月房主。這二十年來,除了他們兩個人和松月老房主以外,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也就是說,鳥居先生,在昨天之前,你應該完全不知道鎌刀的事,所以,為什麼你看到停車場的圖案會感到害怕?” 鳥居已經無言以對。 “我不知道到底是誰下的手,可能是你,也可能是岡嶋先生或是魏澤先生。總之,你們用鎌刀殺害了韮澤先生,並且把他的遺體燒掉了,然後,把沾到血的凶器丟到宿房的外廊下藏了起來。你們可能以為等移建宿房時,藏起來的凶器會被埋入泥土中吧,完全沒想到會被唐間木先生髮現。”

鳥居張著嘴,說不出話。 “昨天,你第一次從松月房主和唐間木先生的嘴裡聽到自己藏在宿房外廊上的鎌刀其實早就被發現了,同時還得知松月產生了天大的誤會,也就是松月房主誤以為是茉莉小姐對韮澤先生行凶的事。明明根本就是你們幹的。於是,你就根據松月房主的話編故事,說在黑暗中聽到茉莉小姐和韮澤先生髮生爭執——聽到韮澤先生說出了怨恨的話——你臨機一動,編了這個故事,目的當然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 真備用嚴厲的眼神俯視著鳥居。 “你們害怕的並不是韮澤先生還活著,而是茉莉小姐還活著這件事。你們認為茉莉小姐會來向你們報復,因為你們殺害了茉莉小姐的戀人。” ——啊,那傢伙還活著……那傢伙還活著——

——餵,鳥居,你這個白痴—— ——魏澤,你不這麼認為嗎?你也有這種感覺吧?那傢伙—— 這是他們當初在停車場時說的話。 ——魏澤不是逃走了——就是被幹掉了——不是逃走了——就是被幹掉了—— 那是魏澤失踪時,鳥居喃喃自語的話。原來,那是指茉莉。 “生活在這個狹小的世界……” 鳥居蒼白的嘴吐出這句話。他的身體漸漸癱軟。 “會讓人迷失……” 鳥居雙膝跪地,像機器人般轉動脖子,看著真備。 “會讓人迷失……生活在這個狹小的世界,會讓人迷失……” ——這裡是地鼠洞—— “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們都無法分辨。那時候也一樣,我們分不清是非對錯。我們不覺得那是不好的事——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多可怕的事。我和岡嶋,還有魏澤都覺得韮澤很礙眼——都很恨韮澤……”

鳥居看著空中的某一點,喃喃自語著。 “他明明是最資淺的學徒,但師傅對他贊不絕口,茉莉小姐也喜歡他——剛開始的時候,我們雖然覺得他礙眼,但還不至於想殺他。所以,看到他鬱鬱寡歡,好像在為什麼事煩惱的樣子,還會想听聽他的煩惱……” “你們想听聽他的煩惱——他怎麼說?” 真備一問,鳥居便好像嗚咽般斷斷續續地說: “他說,他想和茉莉小姐結婚,茉莉小姐已經懷了他的孩子,但老房主提出一個條件——這就是他煩惱的原因。” 松月露出驚愕的表情。這也難怪,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茉莉已經有身孕這件事。 “條件就是——他們的兒子以後要繼承瑞祥房嗎?” 鳥居緩緩點頭的表情顯得十分醜陋——醜陋地扭曲著。

“我們聽到他這麼說,就改變了主意。我們沒想到茉莉小姐和韮澤——之前雖然覺得他們對彼此有情意——但是沒想到居然有了孩子。我、岡嶋和魏澤都很喜歡茉莉小姐,雖然我們嘴上沒說,但彼此都決定放棄茉莉小姐。這已經變成我們之間暗中的約定。沒想到那傢伙,韮澤——竟然讓茉莉小姐懷了自己的孩子——不僅如此——韮澤的兒子還要繼承瑞祥房,要繼承第七代松月的名號,那我們該怎麼辦?我們比韮澤更早來到這裡,也一直在瑞祥房工作,這麼一來,還得在韮澤的兒子手下工作。這太不合理了,我們當然不可能接受。” 鳥居猛然抬起頭,看著松月。 “師傅,你應該能夠理解吧?誰聽到這種話都會受不了的!怎麼可能保持平靜呢?” 鳥居求助地靠向松月,抬起削瘦的臉,露出冷笑。那是令人無法正視的可怕笑容,松月漠然地低頭看著弟子的身影。

“——所以,你們就殺了他嗎?” 聽到真備的問話,鳥居臉上仍然帶著醜惡的笑容,把上半身轉了過來。 “對,我們就殺了他。那天晚上,我和岡嶋、魏澤三個人一起商量,謊稱可以解決他的煩惱——把他約到宿房外。我們埋伏在暗處,岡嶋和魏澤從兩側抓住他的手,我則用那把鎌刀用力砍破他的頭。” 在場的好幾個人都低下頭,其他人仰望天空,沒有人說話。 “你們把韮澤先生殺害後,把屍體放進當時的窯爐裡燒掉了。” “對,我們把他燒掉了。把他的屍體塞進去,關上門,燒了薪柴。” “結果——茉莉小姐出現了?” 聽到真備的問話,鳥居露出好像惡魔般的笑容。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沒錯,茉莉小姐從宿房走了過來。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走向穴窯的方向。我們慌忙躲了起來,茉莉小姐站在門前片刻,突然打開門,看到韮澤的屍體在裡面燃燒,瘋狂地叫著韮澤的名字,隨後衝進火裡。”

“於是,你們就覺得——茉莉小姐目擊了你們的犯罪過程。” “沒錯,我們的確這麼想,這也是唯一的可能。我們覺得茉莉小姐是來搭救被我們塞進穴窯裡的韮澤。” 鳥居拚命搖著頭。 “我們一直躲在暗處觀察,腦筋一片混亂,不知道該怎麼辦——身體不停地顫抖,看著眼前的一切。有人看到了我們,有人知道我們殺了人。我們一直等待茉莉小姐從穴窯裡出來,但茉莉小姐一直沒有出來,我們以為茉莉小姐也死了……” “沒想到,茉莉小姐從穴窯裡出來了?” “對,她一個人爬了出來,然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不知道走去哪裡了。我們整個呆站在原地,根本沒辦法追她……” “所以,翌日早晨,茉莉小姐就從瑞祥房失踪了。幾天后,你們又看到一群烏鴉聚集在山上,於是,你們覺得——茉莉小姐從火裡衝出來後,獨自上了山,結果死在那裡了。” “對,沒錯,的確是這麼想,我們的確希望是這樣。” 我試著回想。 ——幾天之後——我看到有很多烏鴉聚集在山上。很多、很多烏鴉—— 那是松月之前說的話。松月看到那群烏鴉,以為是韮澤死在山上。被茉莉用鎌刀砍傷的韮澤在瀕死狀態下進了山,在那裡喪了命。但鳥居他們也看到了那群烏鴉,以為烏鴉在吃茉莉的屍體。 太奇怪了。 松月在韮澤和茉莉消失的幾天后,接到了茉莉的電話,所以才會認為那是韮澤的遺體,吸引了成群的烏鴉聚集。茉莉打電話給松月,說是她殺死了韮澤。 這麼一來,顯然前後矛盾。 “既然這樣,那通電話是怎麼回事?”松月說出了我的疑惑。 “那的確是茉莉的聲音,而且,她告訴我,是她用鎌刀殺死了韮澤。” 真備轉頭看著松月,臉上帶著哀愁。 “她聲音模糊,口齒不清,簡短地這麼告訴你——是不是?” 沒錯,松月昨天曾經這麼說。 “其實,大家都誤會了。” 真備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一臉落寞的表情。 “鳥居先生他們以為茉莉小姐目擊了他們的殺人行為;松月房主以為茉莉小姐殺了韮澤,或是導致他身負重傷,逃出瑞祥房;而茉莉小姐則以為韮澤先生因為她的原因自殺了。” 所有人都抬起頭,同時看著真備。 “事情的經過應該是這樣的——那天晚上,茉莉小姐看到韮澤先生獨自走出宿房,卻遲遲等不到他回來,於是擔心地走出玄關,結果發現穴窯在燒。當時,茉莉小姐知道韮澤先生正為了結婚的事在煩惱,所以才會走去穴窯。雖然她不敢確信,但還是鼓起勇氣,打開了穴窯的門,往裡面一看,沒想到——她最害怕的事就在她眼前發生了。” 她看到了韮澤的身體在燃燒。 “茉莉小姐不顧一切地衝進火裡,但她很快就知道不可能把韮澤從那里拉出來。茉莉小姐離開穴窯後,心灰意冷地離開了瑞祥房。我猜想她應該是走下山去——當時,茉莉小姐作夢也沒有想到是鳥居先生他們殺害了韮澤先生,還把他丟進火裡。她以為韮澤先生是因為煩惱結婚的事而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我相信她是這麼想的。” 所以,她才打電話給松月,說她殺了韮澤嗎?如果是這樣,茉莉為什麼會說她用鎌刀殺了韮澤?照理說,她應該不知道韮澤是被鎌刀殺害這件事。 不,不對—— 我頓時想到一種可能性。 “你也發現了嗎?” 真備看著我,露出悲哀的笑容。 “茉莉小姐打電話給松月房主時,臉上應該有嚴重的燒傷,所以,聲音模糊,口齒不清,而且沒辦法說太多話——松月房主,請你回想一下,二十年前,茉莉小姐打電話給你時,到底是怎麼說的?” 松月直視真備,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意思,終於緩緩開口說: “當時,茉莉的確口齒不清,好像很費力地擠出每一個字。她是這麼說的,'是我殺了韮澤——鎌刀,他——是我殺的——我殺了他'……” 這時,松月瞪大了眼睛。真備用低沉而又黯淡的聲音說: “就是這麼一回事。茉莉小姐其實說的是窯爐(kA-mA),你卻以為是鎌刀(kA-mA)。茉莉小姐因為臉部燒傷了,沒辦法說得很清楚。而且那天白天,唐間木先生剛好在宿房的外廊下找到沾了血的鎌刀。所以,你一聽到茉莉小姐說的話,立刻就連想到鎌刀。如果沒有找到鎌刀,你應該不會搞錯茉莉小姐的話,因為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兄妹。” “怎麼會……有這種事……” 松月斷斷續續地說著,還用顫抖的雙手摀住臉頰。從他失去血色的手指中露出的雙眼無神地在空中游移。看來他應該受到極大的衝擊。親生妹妹的戀人被人殺害了,然而,妹妹卻誤以為戀人是因為自己而自殺。當妹妹告訴哥哥這件事時,哥哥又聽錯了她說的話,竟然誤以為自己的妹妹就是殺人兇手。 然後,就這樣度過了二十年漫長的歲月。 沒有人知道真相。 “韮澤先生和茉莉小姐消失的幾天后,你們看到一群烏鴉聚集在山上。松月房主以為那是韮澤先生的屍體,但鳥居先生則以為那是茉莉小姐的屍體。” 真備轉身看著聳立在昏暗天空下的山巒。 “那群烏鴉在啃食的應該不是人類的屍體,而是狐狸或是野豬——我猜想應該是這樣。當然,事到如今,已經無法確認了。” 看著枯黃的群山,我感受到一種無盡的感傷。 所以—— 茉莉到底是死是活?她離開瑞祥房後去了哪裡?她懷的那個男孩有沒有在這個世界誕生?當我打算發問時—— “我繼續往下說,”真備回頭看著我們,“再來談談這次所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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