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骸之爪

第8章 第七節

骸之爪 道尾秀介 5286 2018-03-15
昨晚似乎下了一場雨,早晨我打開拉門時,看到草皮上出現了不少水窪,落葉點綴著水窪的邊緣。我簡單梳理後,走向餐廳。 “早安。” 聽到我的聲音,伊婆嬸從右側的布簾後探出頭。桌旁沒有半個人影。 “大家都吃完早餐了嗎?” 牆上的時鐘指向六點十分,我看著時鐘問道,伊婆嬸笑了起來。 “他們五點就吃了,最晚的也五點半就吃完了。” “啊?那麼早?” “其實時間不一定,這陣子較忙,他們可能想趕快開始工作吧。” 我在桌前坐了下來,伊婆嬸把冒著熱氣的茶杯放在我面前後,又走進布簾。裡面傳來叮叮噹當的餐具碰撞聲音。 “你要吃大碗、中碗、小碗?” “中碗就好。” 沒想到她端出來的中碗白飯和普通餐廳的大碗差不多。想必其他人平時的飯量都很大吧。感覺那個名叫岡嶋,體型略顯肥胖的佛像師很有可能直接捧著飯鍋吃飯呢。

我向伊婆嬸道了謝,吃著炸魚和涼拌羊栖菜。朝陽照射的餐廳內充滿祥和的氣氛,難以相信昨晚發生了那種離奇狀況。 “你住的房間是不是有很多灰塵?”伊婆嬸從布簾後探出頭,“對不起,因為臨時才知道你要來,我只是把榻榻米掃了一下,來不及認真打掃。” “沒關係,完全沒問題。我突然不請自來,你們願意讓我住,我就應該心存感恩了。” 這時,餐廳的門被用力推開,身穿工作服的摩耶站在門口。 “啊,道尾老師,對不起,打擾你吃飯。” 摩耶向我微微點頭後,在餐廳內四處尋找著。 “姬嬸,岡嶋先生有沒有來這裡?” 我一時不知道她在和誰說話。 “不,他沒來這裡。” 回答的是伊婆嬸,她為什麼變成了“姬嬸”?

“摩耶,還沒找到岡嶋先生嗎?” “對啊,已經打電話去寺院那裡問過了,也說他沒有過去。” 摩耶手足無措地搔著一頭黑色短髮。她的指尖包著髒髒的OK繃。 “岡嶋先生都那麼大了,不需要為他擔心吧?” 伊婆嬸用好像在訓斥親戚小孩般的口吻說道。 “對,我也這麼覺得,但松月師傅吩咐我要找他,而且還很生氣的樣子呢。” “啊喲,真讓人意外,我還以為松月房主會說'不用管他'呢。” 伊婆嬸模仿著松月的說話語氣。 “對啊,所以我也嚇了一跳。” “岡嶋先生——不見了嗎?”我插嘴問道。 “啊,道尾老師,真對不起,吵到你了——對啊,岡嶋先生從一早就不見人影了。” “有沒有在房間?”

摩耶搖搖頭:“他的被子摺得整整齊齊的,睡衣也放在房間角落——他到底幾點起床的?” “會不會根本沒有回房睡覺?可能昨晚就不在了。” 聽我這麼一說,摩耶在胸前用力拍手。 “對啊,很有可能。他是典型的B型人,做事經常以自我為中心——哇,道尾老師,你幫了我的大忙,真是太感謝了。” 摩耶關上門,大步奔向玄關的方向。 “松月房主很嚴格,”伊婆嬸深有感慨地說:“只要要求徒弟做事,徒弟絕對不能說'我做不到'。不管是工作還是其他事都一樣。” “是嗎?原來如此。” 所以,一旦吩咐摩耶要去找岡嶋,就不能回答說:“找不到。”即使是“可能昨晚就不在了”這種含糊的回答,也可以暫時應付一下。

“師徒關係還真辛苦呢。” 在相同的環境工作,在相同的環境生活。即使是為了自己熱愛的工作,我也絕對無法忍受。 那位名叫岡嶋的佛像師不見了——也許是他想要擺脫這種壓迫,才逃離了瑞祥房,我突然閃過這種想法。我用委婉的方式表達了這種想法,伊婆嬸擠出滿臉的皺紋笑了起來。 “如果是這樣,就不會忍耐二十年,早就逃走了。” 她說的完全正確。 吃完飯,我去房間拿了照相機,就離開了宿房。冰冷的空氣中夾雜著富含水氣的泥土味道。 “早安。”唐間木老爹正用竹掃帚打掃從玄關延伸出去的石子路,他微笑著,吐出白色的氣。 “昨天睡得好嗎?” “嗯,還可以——” 我含糊地笑了笑。我決定絕口不提昨晚發生的奇妙事件。因為,從小至今,我曾經經歷過太多次失敗的經驗了。每當我不小心提到我在哪裡聽到令人匪夷所思的聲音,或是看到令人費解的現象時,對方都會用懷疑的眼神看我。

這傢伙腦袋是不是有問題? 對方的眼神似乎總是這麼說。 所以,我也學聰明了,不再隨便向別人提起這一類的事情。無論我看到或是聽到什麼,都閉口不談。 “聽說岡嶋先生不見了?” “對對對,就是啊。” 唐間木老爹扛起竹掃帚,瞪大了兩隻小眼睛,似乎早就等待我提起這件事。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昨天不是告訴你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嗎?就是韮澤先生的事。當時他也是早晨起床後突然失踪了。” “情況很類似嗎?” 聽到我的問題,唐間木老爹用力點頭。 “他直到今天還是行踪不明,我真的很擔心。” 從他臉上似乎看不到擔心的樣子,反而顯得很興奮。至於我,對一個成年人從職場消失這件事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唐間木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請教你,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左側不是有很高的雜草嗎?我發現後面有一座小廟,那是——” 唐間木老爹“啊”了一聲,往後退了一步,似乎發自內心地感到驚訝。 “你有看到嗎?” “對,我偶然發現的。那座廟好像特地建在一棵樹旁,接受樹的保護似的。廟裡有一尊佛像,為什麼建在那裡?” “為什麼——?” 唐間木老爹嘟起厚唇,露出為難的表情。 “因為本來就在那裡。” 我不知道他算不算回答了我的問題,但他接下來的說明解釋了他為什麼這麼說。 “那尊佛像原本放在宿房,其實,之前的宿房是蓋在那裡的——剛好是整個瑞祥房的正中央。後來把宿房移到現在的地方時,沒有移動佛像的位置——”

“喔,原來是這樣。” 我終於了解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移動建築物時,把佛像留在原地。但為什麼要這麼做?” “移動宿房是因為地形的關係,就是階梯窯所在的位置。以前的宿房剛好建在斜坡前面。那裡是玄關,廟附近是最裡面——松月房主說,如果發生地震或大雨時會很危險,所以提議把宿房移到現在的位置。格局完全不變,只是把整個宿房都移去裡面。” “什麼時候的事?” “剛好二十年前,韮澤先生失踪後不久。現在回想起來,那真的是明智的決定。八年前不是發生了一場大地震嗎?當時,斜坡真的塌了,轟隆一聲,整個都垮了。” 唐間木老爹用全身的動作形容當時斜坡倒塌的情況。他說的“大地震”應該是指阪神淡路大地震,當時我老家也受到了波及。

“那些階梯窯也震壞了嗎?” “不,階梯窯沒有受到影響,但我覺得位置好像有往下移了一點。走進去裡面檢查後,發現幾乎不需要修補,松月房主也鬆了一口氣。因為造階梯窯很費工夫。” 聽唐間木老爹說,沿著斜坡蓋的那五個階梯窯,是二十年前移建宿房的時候一起建造的,原本斜坡下方只有一個普通的穴窯,但在宿房移走後,巧妙地運用了斜坡的地勢,在上面加建了四個窯,形成了階梯窯。 “移建宿房時,為什麼要把那尊佛像留在原地?” “其實——” 唐間木老爹說話的同時,緩緩走向石子路。我也跟了上去。 “那尊佛像也是那位佛像師雕的。” “那位佛像師——就是名叫韮澤隆三的佛像師嗎?” 唐間木老爹看著正前方,用力點頭。

“韮澤先生失踪後,松月房主和他的徒弟想把他的作品移開,因為之前發生了很多事。不過,因為是佛像,所以也不能丟棄——” 於是就利用移建宿房時,把佛像留在原地。 “應該算是順勢而為吧,松月房主還故意說:'佛像還是留在原來的地方比較好。'結果就這麼做了。拆除宿房後,那尊佛像就留在原來的位置,還建了一座小廟。” 那位名叫韮澤隆三的佛像師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瑞祥房的人這麼討厭他?甚至連他的作品也容不下,未免也太極端了。 “嗯?——等一下。” 這時,我突然發現了一個奇妙的問題。 “我一直以為我住的那個房間,就是那位名叫韮澤的佛像師以前住的房間,如果宿房是在他失踪後移建的——是不是我誤會了?”

否則,宿房移建後,根本不需要特地為已經失踪的人留房間。 “不,你沒有誤會。右側最後面的房間,的確是韮澤先生以前住的房間。移建的時候,那個房間也和其他人的房間一起移建了過去。” “呃,但是——” “我剛才也說了,宿房是在韮澤先生失踪後不久移建的。他沒有留下字條,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當然不能立刻就拆掉他的房間。而鬆月房主和三名徒弟都讚成保留韮澤先生的房間。” “以便他隨時都可以回來?” “就是這麼一回事。不過,最近松月房主一直在說,差不多該把那個房間裡的佛像送去回收了。因為那些都不是成品,所以丟棄也沒有問題。況且他離開已經有二十年了。” “回收——是指丟到某個地方的意思嗎?” “每個月的月底,都有業者來回收廢棄物,把垃圾和不用的材料裝上貨車,載去焚化廠燒掉——松月房主的意思是,到了月底就把那些佛像也一起帶走。” “但事實上——” 唐間木老爹點點頭,“他並沒有這麼做,”他回答說,“正如你看到的,那些佛像還好好地放在那個房間裡。” “那個叫韮澤的人那麼可怕嗎?連房主松月房主也對他有所顧忌?” “嗯——松月房主曾經為他的事傷透腦筋——但並不是怕他,相反的,還很疼愛他。之所以沒有丟棄那個房間裡的佛像,可能有什麼特殊的理由……” 唐間木老爹一邊走,一邊偏著頭低喃著:“到底為什麼?我也不太清楚。” 唐間木老爹在石子路中途往左轉,富含水氣的草皮在腳底下發出輕微的聲音。我走在他身旁,立刻知道他要去哪裡。前方就是昨晚雜草叢生的地方,原來那些雜草是鬼針草。 “只有這裡的雜草沒有清除,因為是松月房主特地吩咐的。” 說著,唐間木老爹便用竹掃帚把擋住去路的鬼針草推出一條路,順利地走過草叢,我也緊跟在他身後。 “——是不是這裡?” 唐間木老爹問道,我無言地點點頭。 昨晚太黑了,看不太清楚,原來這裡就位在瑞祥房的邊緣,後方是一片杉木,旁邊就是高得異常的建仁寺圍籬。那座小廟就孤零零地建在圍籬的前方。 “雖說是廟,但畢竟是被趕出宿房的佛像,所以造得很簡陋。” 正如唐間木老爹說的,小廟只是在四根柱子上架了一個三角形的屋頂,三面都用木板圍起來而已。 那棵長了許多人臉般樹瘤的樹木緊貼在小廟的左側。由於正值寒冬季節,大部分樹葉都掉落了,枝頭殘留的樹葉似乎變成了蜘蛛的窩,織滿許多白色的絲。 “這是石榴樹。” “喔?這是石榴樹嗎?” “對,陽光都被杉木和圍籬擋住了,長得不太好。” 我將視線移向小廟中。這尊三隻眼的佛像舉起四隻手,背後是熊熊火焰。即使我這個外行在仔細觀察後,也知道這尊佛像和放置所的千手觀音,以及我住的那個房間內殘缺的佛像都使用了相同的鑿法。這尊佛像也很有震撼力,再加上佛像的臉上露出憤怒的表情,感覺更加強烈。 “這是烏樞沙摩明王。” “烏樞沙摩——” “據說是可以燒盡人世間的污穢和罪惡的明王,我記得好像是把印度的火神阿耆尼(Agni)把祂吸收進佛教的。” “所以原本是其他的神明嗎?” 聽到我的問題,唐間木老爹把身體轉向正面說:“我來解釋給你聽。”就把掃帚柄咚地一聲放到地上。 “明王原本都是婆羅門教的神明,之後被印度教吸收,然後又被佛教吸收——明王專門懲罰反對佛教,危害佛教的邪鬼和惡鬼,所以,看起來都是這種面目猙獰的樣子。真言宗以不動明王為中心,再加上降三世、軍荼利、大威德和金剛夜叉,總稱為五大明王——天台宗則沒有金剛夜叉,而是烏樞沙摩。這裡的寺院屬於天台宗,所以,烏樞沙摩明王是包含在五大明王內的重要神明。” 唐間木老爹停頓下來。他的知識淵博令我深感佩服,我把目光移向小廟。 “咦……” 這時,我才發現佛像身上不太對勁。 “佛像的頭——” 裂開了嗎? 從那張露出憤怒表情的臉的頭頂開始,經過額頭上的那隻眼睛旁,一直到鼻子上方,出現一條黑色的裂痕。 “沒錯,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突然裂開了。當時,我剛好在草叢的另一端掃地——” 唐間木老爹壓低嗓門,把當時的情況告訴了我。 他在掃地時,聽到“啪”的一聲巨響。他嚇了一跳,四處張望著,發現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物品。 “後來我察覺到聲音好像是從這個小廟的方向傳來的。” 於是他走過鬼針草的草叢走到這裡。 那時候是一大清早。 “結果,抬頭一看——” “發現佛像的頭裂開了。” 唐間木老爹說著,對我聳了聳肩。 “木雕佛像出現裂痕並不足為奇,尤其這尊佛像採用的是一木造的手法,也就是全身都用一整根樹木雕刻出來的,所以很容易產生龜裂現象。雖然為了預防這種情況發生,事先會將體內挖空——即使如此,偶爾也會像這樣裂開。我很清楚這些事,雖然清楚——” 唐間木老爹面有難色。 “當時我仍然嚇到了。因為是韮澤先生雕刻的佛像,而且又剛好是頭部的地方……” “突然發生這種事,真的很嚇人。” 說著,我突然回想起來。 “咦?這該不會就是你昨天提到的詛咒吧?” “對,我就是說這件事。” 唐間木老爹用下巴指了指烏樞沙摩明王。 “就像我剛才說的,佛像身上出現裂痕是很自然的現象。這種事情,我很清楚,所以和詛咒沒有關係——不過,我總覺得韮澤先生留下的佛像好像受到了詛咒。雖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那尊千手觀音也一樣,對方竟然沒有說明理由就退貨。” “嗯,這也會讓人覺得心裡毛毛的。” 我突然想到,會不會是買了那尊佛像的外國人和我一樣,在深夜看到了那張笑臉呢? “啊,對了——你提到的加藤(kA-tO-u)先生怎麼了?” “誰啊?” “加藤先生啊。你昨天不是說了嗎?說什麼加藤的頭部受傷了,那個人也是瑞祥房的人嗎?” 唐間木老爹瞇起眼睛,詫異地看著我。突然大聲地“喔!”了一聲。 “不是加藤先生,是火頭(kA-tO-u)神。我說的是火頭金剛。” “——啊?” “就是這位神明。” 我搞糊塗了。 “烏樞沙摩明王全身都被火焰包圍,所以也被稱為火頭金剛。我通常都稱為火頭。所以,我不是在說加藤先生,而是說火頭神。” 唐間木老爹用不同的聲調說出這兩個名字。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很失望,卻也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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