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陵園回公寓的路上,蓮一直在心中用力地搖著頭。
某種直覺般的東西片刻不停地在他耳邊說著什麼。雖然聲音微弱,卻一直傳到大腦深處,就好像是和神經連接在一起似的、耳鳴般的聲音。
你們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你們是不是犯下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我沒有弄錯什麼。”
我們沒有犯下錯誤。
蓮努力地想要甩開這些念頭。正在他準備打開家門時,卻發現門沒有鎖。
“……楓?”
但是妹妹不在家。蓮看了看房間裡,她的書包在,地板上還丟著一件T卹。看來她肯定回來過一次,但是究竟又跑哪兒去了呢?
蓮的思緒再度回到了睦男那裡。
等他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正站在睦男房間的門前。睦男的被褥依舊攤放在榻榻米上,枕邊有1台小電視,電視上放著一個A4大小的信封。
蓮拿起信封看了看正面,是用哥特體文字印刷的“HELLOWORK”,下面是住址、電話號碼和網頁URL。蓮取出信封裡的東西,是職業介紹所的說明,求職申請的複印件,幾個公司的簡介。不同資料的餘白處,都填滿了睦男手寫的筆記。
7/2預約OK
7/26面試官野川氏印像不錯
8/4對辭職的原因抱有懷疑?
8/17有半夜加班,但是給加班費
9/6預約OK
9/10週六隔週休息——可能有半日工作
……………………
…………
……
從筆記和各種材料中立刻就能看出來,睦男從七月初起就開始找工作了。蓮和楓以為他每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卻沒想到在白天他們上學上班的時候睦男每天都出門。穿著西裝,去職業介紹所,去各公司面試,然後在媽媽的墓前合掌參拜。
“那又……如何?”
就算知道了這些,那又如何?震驚,意外,僅此而己。辭去了原來的工作後尋找新的工作有什麼好奇怪的,不過是非常普通的行為而已。
不管是誰都會這麼做的。就算是有某種癖好的無可救藥的人,找工作這種事情——
你們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你們是不是犯下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那些不知道是什麼的黑色東西佔滿了大腦中的每一個角落。這究竟是什麼?後悔嗎?因為在得知那個被他們埋葬在山中的男人其實也意外地有著認真的一面而感到後悔了嗎?沒錯,他現在後悔了。都是因為去了墓地才會變成這樣。也許是因為自己在下意識中比較了真正的死與睦男的死才會這麼覺得。請和尚來念經,然後火化,放入骨灰盒中埋在墓碑下,與這樣的死亡相比,被丟進一個在山中隨意挖出來的土坑里,被濕漉漉的泥土覆蓋然後再無人問津的結局的確有些可憐。哪怕在上面放上一朵花也好啊。如今的自己其實是在後悔這一點,蓮拼命地想要說服自己。但是他也明白這不過都是騙自己的。
這不是後悔——是懷疑。
微小的懷疑如今已經佔據了他的全部思維。
你們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你們是不是犯下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蓮回到自己的房間,從壁櫥裡找出紙箱子。在得知睦男辭職後就註銷的手機他一直沒扔。電地已經沒電了,蓮又找到充電器接上,打開手機,翻到了裡面的通訊錄。
蓮記下吉岡的電話號碼,然後走進廚房。他拿起電話聽筒,像是要趕走疑惑般一個鍵一個鍵地按下電話號碼。
“餵?”
呼叫音響過五聲之後,一個猥瑣的聲音接了電話,蓮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啊啊……這個是你家的電話號碼嗎?怎麼了?還是剛才那事?”
“對,就是剛才那事。事實上我——”
“在車站說過了吧,我已經不在意了。”
“不,不是那個。讓你再次想起這事情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想確認一下,剛剛那事情”——蓮不自覺地頓了頓,但是又下定決心繼續道,“是不是真的。”
“啥?!”吉岡露骨地表現出他的不快,“什麼呀你這傢伙,難道以為是假的?你以為我在亂說嗎?”
“我希望你能跟我具體說說,你的女朋友是怎麼知道我的父親就是那個色狼的?是抓住他後直接問的名字嗎?還是說她知道我父親長什麼樣子呢?”
這麼問過後,吉岡就很不耐煩地解釋起來。
那差不多是兩個星期前的事情。
吉岡的女朋友獨自在路上走時,偶然看到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正好從某公寓的某個房間裡出來。看到那張臉她立馬就想起來了,那正是髙中時代在擁擠的電車中站在自己身後的那個男人。
“她說,在看到的瞬間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然後她就猶豫了。該不該立刻去找警察報警呢?不過至少要先弄清楚對方的名字才行,所以等那男人走遠了後,她就走近公寓檢查了門牌上的名字。
“添木田這姓氏很少見,對吧?所以她立刻明白過來那是你們家了呀。”
但是最終她還是沒有報警,只把這件事情跟吉網說了。
“但是就算是姓添木田——”
這的確是個很少見的姓氏,但是也不是沒有偶然的可能性。為了確認那種可能性,蓮又詳細詢問了那個男人出現的公寓的位置。但是根據吉岡的說明的確是蓮現在住的地方。
“你們家是104號,對嗎?”
蓮當然不能說不是。那麼兩年前的那個色狼果然是睦男嗎?
“沒有看錯人吧?比如電車上的那個色狼,只不過是偶然和我父親長得很像之類的?”
“啊,關於這一點她可很有自信哦。”吉岡就好像在宣布勝利般地說道,“我雖然沒見過,不過你父親長得非常容易被人記住,對吧?絕對不可能看錯的,那傢伙是這麼說的。”
對方話中的一部分引起了蓮的注意。
“長得非常容易被人記住……”
真的嗎?他覺得睦男的臉上可毫無容易記住的特徵可言。
“你能夠跟她確認一下嗎?”蓮握緊了話筒問,“在電車裡對你的女朋友幹出那種事情的男人,究竟是什麼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