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紅燈!”
在楓叫起來的同時,蓮慌慌張張地踩下剎車。輪胎髮出一聲尖嘯,安全帶深深地勒進肩膀裡,車體似乎在一瞬間飄了起來,然後猛地停住了。
在猛烈的雨中,信號燈的顏色就如同要溶化般看不清楚。
蓮現在駕駛的這輛自動檔小轎車是媽媽去世後睦男用車輛保險的賠款買的。
沿著16號國道進入川越街道,蓮和楓一路向西,目的是秩父方向。
本來他們打算走小路的,但是蓮實在沒有自信能夠平安無事地通過那些拐彎極多的狹窄小道。蓮沒有駕照,也沒上過駕校。不過他在高中時代和那些壞朋友一起混的日子裡,曾經開過幾次已經畢業的前輩的自動檔汽車。有時候是圍著有不少人的公園轉上一圈,也有深夜在國道上飆車的經歷。只要路面夠寬敞,他有自信能不出事故地抵達目的地——過去的那些朋友現在早就不來往了,知道蓮會開車這件事的又現在都離他很遙遠。在高中的時候,他曾經跟楓說過一次,因為那時候他覺得半夜在公路上飆車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當時他還說汽車就和遊樂場裡的小賽車差不多。剛才蓮向楓確認了一下,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會開車的事情。除了自己和楓有身邊再沒有第二人知道蓮會開車這件事。
這才是重點,蓮想。
大概一小時前。
——給警察打電話——
蓮愣愣地站在地下收藏箱邊,如此說道。
又是下雨天。就好像是七個半月之前媽媽被雨帶去了另一個世界一樣,自己的生活又再度被雨攪得瘋狂起來。要是不下雨的話,楓就會去朋友家。要是不下雨的話,她就不會被睦男襲擊,她也就不會出手殺死他。
每頭喪氣抱膝而坐的楓強勉強打起精神抬起頭,蓮輕輕地對她搖了搖頭。
——不要說出事實的真相,就說是我幹的。是我打了他,然後勒死了他——
——不行,這種事情——
楓的手指幾乎掐進了蓮的膝蓋肉裡。
——哥哥的人生會被毀掉的——
——已經被毀掉了,被這傢伙——
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地板下的睦男。
——自從這傢伙進了我們家的家門後,就已經被毀掉了——
裂開的頭、勒在脖子上的領巾。睦男依舊保持著那個企鶴般的奇妙姿勢一動不動。蓮低頭看著這一幕,陷入了沉默之中。
沒錯,不是雨扭曲了他們的人生,是這個男人扭曲了他們的人生。
要是沒有這傢伙就好了。這個他在想像中殺了一次又一次的男人,這個讓他實施了那個不確定的殺人計劃的男人——現在這個男人終於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自己的願望實現了。然而被扭曲的人生道路卻朝著更加糟糕的方向在前進。
蓮覺得心底燃起一陣灼熱的火焰。說起來也挺奇怪的,但是看著地板下睦男的屍體他卻猛然騰起了一種想要殺掉這傢伙的強烈感情。這種感情甚至比睦男活著的時候更為猛烈。
——殺——
這個詞終於從他的唇邊漏出。殺,殺了這具屍體!
——沒錯,只要殺掉就好了——
自己的聲音和身體就好像屬於別人一樣。
——要殺掉屍體的話,只要藏起來就好了——
一旁,楓抬起已經哭腫的眼睛。
——你啊,本來是打算自己一個人解決的,對不對? ——
面對輕輕點了一下頭的妹妹,蓮又繼續說道。
——本來你是準備一個人處理的,現在我能夠幫助你,這說明事情正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不過是讓扭曲的,再多扭曲一點而已——楓抬頭望著蓮,過了好一會兒才用嘶啞的聲音問。
——你是認真的嗎?
正因為他是認真的,所以現在睦男的屍體才被塞在兩人身後的後備箱裡。他們脫掉了他的睡衣,給他穿上從他房間的衣櫃裡找出來的休閒褲和套頭衫,又套上了鞋。他們將壁櫥裡收藏著冬天厚被子的壓縮袋騰了出來,將屍體裝進去。然後把擊打睦男頭部的那個電熱水壺也一起裝了進去。
蓮和楓兩個人一起將這件大行李搬到了公寓後面的停車場上。四周一個人影都沒有。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們在透明的壓縮袋上蓋了一條素色的毛巾被。
“我其實從一開始就想這麼做的。”
信號燈變為綠色,蓮謹慎地踩下油門。雨滴瘋狂地敲打著擋風玻璃,雨刮刷走一層又一層的水。
“我本來就想用這輛車來搬那傢伙的屍體的。”
蓮把一切都說明了。
本來他的計劃是等到睦男一氧化碳中身徹底死掉後,在半夜一個人將他的屍體塞進後備箱裡搬走。開到秩父附近的山區,然後把從商場裡買來的炭爐和蜂窩煤放在車裡點燃,丟掉汽車自己走回家來。遲早會有人發現車裡的屍體然後報警,警察一定會把睦男的死當作自殺來處理。
根本就沒有駕照的蓮遭到懷疑的可能性簡直微乎其微——一切都在朝著這個方向發展,這是他一早就打算好的。
只不過計劃稍微有所改變,那就是搬運睦男屍體的不是自己一個人,而是和楓一起。另外還有一點——炭爐和蜂窩煤用不上了。睦男的屍體不能放在車裡,要埋在土下。而他們專門換掉睦男的衣服,也是為了防止萬一屍體暴露被人發現了,也讓警察不要懷疑到同居的家人頭上來。當然,他們可沒打算把他埋在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
“哥哥……那個,再慢一點。”
“不以這種速度開的話和車速就跟其它車的不一樣了,那可是很引人注目的。”
楓用力揪著蓮的運動褲的手上籠罩著一層不安。從公寓後面的停車場出來後,楓就一直緊抓著蓮的褲腿不放。只有擦拭掉下來的眼淚,或者蓮叫她查看公路地圖的時候,才會短暫地鬆開一下。
“……對不起。”
楓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蓮微微瞟了她一眼,她好像被自己剛剛說的話嚇著了似的,正側頭望著蓮,表情十分值硬。
“你用不著道歉。”蓮的視線又回到了擋風玻璃上,“過一個多月後,我們就去找警察,或者兒童諮詢機構也行,就說父親一直沒有回家。肯定不能什麼都不做。”
“但是,一起住的人失踪了,整整一個月都不去找人……”
“沒什麼好奇怪的,這正好。只要把我們和那個男人的關係、至今以來的生活狀況全都說了,肯定沒人會覺得奇怪。反而他一失踪我們就去報警才可疑呢——”
有什麼東西在眼角一晃,打斷了蓮的話。他鬆開踩油門的腳,一邊從後視鏡裡確認著車後的情況,一邊減速。
“怎麼了?”
楓的聲音一下緊張了起來。對面開來的車疾馳而過,一晃而過的車燈將她的臉在瞬間映得慘白。蓮的視線朝向左後方,是個建築工地——
看起來像是在修辦公樓或者高層公寓,人行道的另一側豎著高髙的腳手架,上面覆蓋著一層帶有建築公司標誌的防水布。
“或許能找到鏟子。”
家裡沒有鏟子,所以本來他們打算用木板之類的東西來挖坑埋掉睦男。如果土壤吸收了足夠的雨水變軟的話,應該可行。但是如果能找到稱手的工具,自然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
“我去看看。”
一出車門,蓮就覺得像是被大麻袋砸了一下似的,風兇猛地橫掃過他的臉。他讓楓等在車裡,一個人朝工地走去。掛在腳手架上的防水布承受著每一滴雨水的敲打,發出一片連貫而沉重的聲響。蓮從手腳架和防水布的縫隙中間鑽進去,看起來建築工事還未正式啟動,只有水泥的地基已經打好。迷宮一般的地基之間淌滿了泥水。幸運的是蓮很快就看到了鏟子。那鏟子靠在地基邊上,下半部分都浸在泥水之中。蓮抓起鏟子,頂著風搖搖晃晃地回到了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