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叫林格·斯塔。的傢伙,小時候一定被人欺負過。”
“為什麼?”
“他的名字啊,怎麼也不能叫蘋果啊。”
“蘋果和他名字的日語發音相同吧?”
“啊,這樣啊。”乙太郎說完又繼續看電視。
與智子一直沒有見面,正月就這樣過去了。電視裡播放的節目從新春特別節目變成了平時播放的東西,飯桌上的年夜飯也變成了將那些殘羹冷炙加熱後的食物,以及清爽的養麥麵、烏冬面,魚又重新恢復了桌上主角的地位。
“……噢,這個好懷念啊。”
乙太郎在看懷念金曲特輯的音樂節目。我聽著那些歌曲也覺得有些懷念,而看著一邊喝啤酒一邊五音不全地哼歌的乙太郎也是一件樂事。只有在這種時候,被智子攪得有些慌亂急躁的心才能獲得少許平靜。
“我煮了一下。”
奈緒從廚房端來放在冷凍庫裡的秋天的毛豆,放在乙太郎面前。
“噢,多謝。這個是什麼?”
“放毛豆殼的。”
“真細心啊。是吧,小友?”
沒等我回答,奈緒已經轉身去廚房了。乙太郎看著她的背影,湊到我臉旁,問道:“她最近怎麼了?”
“……這個,不知道。”
乙太郎對我的回答深信不疑,點了點頭,一臉無趣地繼續看電視。奈緒開始在廚房裡洗碗,碗筷碰撞的聲音聽起來就像什麼地方發出的堅硬聲響。
如果我和乙太郎說了會怎麼樣?關於元旦那天下午,奈緒對我說了什麼話,那時我是什麼態度,還有我說在餐廳學習,而實際上在什麼地方乾了什麼事。
“你和奈緒將來得在一起啊。”
我想起某個夜裡,乙太郎透過拉門說的話。
“我現在只有她了。老婆死了、紗代死了之後,就只有她一個家人了。”
“我喜歡小友你啊。”
一月份已經過去一半了,我和奈緒依然沒有交流。乙太郎難道真的沒意識到奈緒的變化和我有關嗎?莫非他已經發現,故意這樣裝傻?我偷看一邊看電視一邊噘嘴吃毛豆的乙太郎的側臉。
“一周要是休息兩天,那一年得休息多少天啊。一百多天?”
音樂節目結束後開始播放新聞。播音員說,國家公務員從去年春天開始實行週六週日休息的製度,而這一制度也逐漸滲透到了民間企業。
“應該更多吧。還有慶祝日、祭祀日、盂蘭盆節和新年。”
“上班族真好啊。要不我也上班試試?”
乙太郎撇了撇嘴角,交抱雙臂,接著突然飛奔到電視前,在下面的抽屜裡亂翻一氣。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發現乙太郎找出的卻是挖耳勺。他似乎要讓剛才的話題告一段落,開始皺著眉挖耳屎。
“噢噢,舒服舒服。”
這個人穿正裝上班的模樣實在無法想像。我看見乙太郎穿正裝系領帶的次數,和看見他穿喪服的次數一樣少。但無論是哪個場合,我都覺得衣服和他十分不相配,心裡總是想,趕緊把衣服脫了,變回原來的乙太郎吧。表情也好、說的話也好,快點恢復成之前的模樣吧。
“你將來要做什麼?和別人一樣到公司上班?”挑著眉盯著自己挖出來的耳屎,乙太郎問道。
“還不知道,沒想過。”
距去東京的考場進行第一次考試只剩兩個多星期了。我依然沒有復習。我不想去考試了,甚至連想像自己在答題都覺得厭惡。我會在讓我見不到智子的答題紙上認真寫下答案嗎?當然我很清楚,想這些事毫無意義。可不管我以什麼樣的心情考試或者不考。智子都不肯見我。
“哎?跑哪兒去了?”
乙太郎坐在被爐里四處張望,在找紙巾盒。紙巾盒就在我旁邊,我遞給了他。在盒子的後面,有一顆毛豆跑了出來,豆子滿是灰塵,已經乾了。
那天夜裡,發生了一件小事,而我明白那件事真正的意義,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了。
我回到房間,打開窗戶偷偷吸煙,忽然聽見奈緒的哭泣聲。我心里納悶,走到拉門處側耳傾聽,哭聲沒有停。在抽泣聲的間歇,還能聽見乙太郎在嘰嘰咕咕。我將煙插到當作煙灰缸的空咖啡罐裡,走出房間。
離起居室越近,奈緒的哭聲聽起來就越大。乙太郎一邊慌亂地說著什麼,一邊叫著奈緒的名字,可奈緒並不回答。我拉開拉門時,她也沒回頭看一眼,只是像孩子般放聲大哭。像在心里扎了一根刺般直率的哭聲。
“我沒想到是那麼重要的東西啊,奈緒,是我不小心……”
乙太郎略微欠身,向坐在被爐旁的奈緒拼命解釋,被爐上放著一本筆記,上半部分全灑上了醬湯。
“發生什麼事了?”
奈緒的哭聲更高了,將乙太郎的聲音完全蓋過了。我在乙太郎身邊正坐。
“哎?是因為灑上了醬湯?”
“對,不小心灑上了……我沒想到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就沒注意……”
聽完乙太郎斷斷續續的解釋後,我大體上明白了。乙太郎喝完酒,覺得有點餓,打算把鍋裡剩的醬湯熱熱喝,結果在把醬湯裝在碗裡拿到起居室時。一不小心手一滑,全倒在被爐上了,而那本筆記當時正巧放在被爐上。
“奈緒,對不起啊……對不起。”
就像碰一隻完全陌生的動物一般,乙太郎戰戰兢兢地將手放在奈緒肩上,奈緒嗚嗚地發出呻吟般的聲音,雙手掩面又哭了。每次抽噎時,穿著睡衣的後背都會顫抖。
“哎,可那到底是什麼筆記本啊?不是學校的筆記本嗎?”
我從桌上拿起尚有餘溫、已經濕透了的筆記本,輕輕抹去上面的醬湯。打開封面,裡面用尖頭鉛筆寫著英語語法、單詞之類的東西。可能是奈緒想要復習功課,從房間裡拿過來的。
“沒事啊,基本上都能看。奈緒,能看的。抄到別的本子上不就行了嗎?”
乙太郎的臉色一下放了晴:“基本都能看。奈緒,明天我去給你買新本子,然後幫你抄。所以,你就別哭了啊。”
可奈緒依然不肯抬頭。
只是學校用的本子被弄髒了,奈緒到底為什麼這麼難過?為了不讓本子破掉,我十分小心地翻了翻,雖然沒有每一頁都仔細看,但應該沒有看不清的字。再說,灑在上面的只是醬湯,又不是油漆或墨水,不用這樣特意確認也應該明白這一點。奈緒也應該懂得這個道理才是。
“叔叔,紙巾在那兒。”
“啊,這個。”
我和乙太郎用紙巾將本子上的醬湯吸走。如果吸過頭,紙容易破,所以我們在恰到好處的時候停手,讓還有些濕的紙自然晾乾。
“原諒我吧,啊,原諒我吧。”
乙太郎雙手合十數次低頭賠罪。奈緒雖然已經不再哭了,但依然對此毫無反應,只是保持著低頭的姿勢,嘴唇微微閉著,左手輕輕地抓住戴著手繩的右手腕。
放在廚房洗碗池處自然風乾的筆記本,到了第二天便不知所踪。我在房間裡換制服時,聽見乙太郎喚我,過去一看,發現乙太郎在土間,像拿盾牌一樣單手拿著水桶蓋,呆呆地回頭望著我。我順著他的視線向水桶裡看去,發現那本筆記被隨意地扔在裡面。我取出那個還有些微潮濕的本子,裡面掉出一紅一白兩根繩,是奈緒的手繩。
從學校回來的時候,我向奈緒問起本子和手繩的事,但她只是曖昧地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