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球體之蛇

第16章 第二節

球體之蛇 道尾秀介 2796 2018-03-15
“……友彥。”白色的天花板在搖晃。 “……友彥?”天花板的中央,是智子的臉。 旁邊就是電暖器,可我還是一身冷汗。一時間將俯視我的智子看成了紗代,我不由得睜大雙眼,深吸了一口氣。 “你在哭……”冰冷的手指將淚水從我的鬢角處拭去,我仰著頭躺著。智子像要把那眼淚握在手中一般,問我:“你又做小時候的夢了?” 我躺在沙發上,並未作答。她見狀便輕輕將手放在我胸前。瘦削的胳膊,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冬日的陽光透過蕾絲窗簾,在智子的黑髮上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沒有。” “一定做夢了。” 她的話裡明顯有刺。像要讓我把那根刺吞下去一般,智子張開薄薄的嘴唇壓在了我的嘴唇上。冰冷的頭髮毫無聲息地垂落在我的臉頰上,一股輕微的柑橘清香圍住了我的臉。是想給人親近感的香味,也是會在某個時機突然遠離的香味。

“到底是什麼夢啊?還是不肯告訴我?” “你不是也什麼都不跟我說嗎?” 我起身,抱住跪在地板上的智子的頭。她沒有反抗,但當我吻到她的鎖骨時,她默默地將頭縮回我的胸前。 “小睡後嗓子很乾吧?” 智子離開沙發,消失在離玄關只有幾米遠的廚房裡。接著,傳來碗碟的碰撞聲和點煤氣灶的聲音。我擦拭著微微冒出的冷汗,緩緩地呼了一口氣。 我像現在這樣偶爾出現在智子家裡,已經有一個月了。船上繁忙的卸貨讓漁港變得十分熱鬧,街道上早早就掛上聖誕節的燈飾,亮閃閃的。 “我以為你叫桃子呢。” 聽我這麼說,智子一臉不解地偏著頭,隨即垂下睫毛微笑起來。 “你聽成那個名字了啊。” 我透過地板聽到綿貫稱呼智子的名字,原來是聽錯了。

我們在這個房間裡多次接吻。一開始是智子主動,第二次是我主動,剩下的基本上也不知道是誰主動了。不知道在第幾次的時候,智子發現我接吻時總是屏住呼吸,她笑了。我卻無法和她一起笑,制服領邊一陣發熱。我毫無經驗,甚至沒有和朋友談過現實中的男女話題。那樣的小失敗會不會讓智子疏遠我?我惴惴不安,鼻子裡湧入淚水。 我每天起床後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想智子。在自己屋裡時,我會躲在被窩裡想像著未曾得見的她那白皙的小腹、柔軟的胸和腳跟,一邊自慰。我一點一點地回憶她的言談舉止,再加上自己的想像,為此激動不已。想念她的時間遠比實際跟她在一起的時間長。也正因如此,我的體內全部是智子,而我就像塑料製成的玩偶一樣,只剩下行屍走肉。乙太郎和奈緒居然能心平氣和地與我一同生活,真是不可思議。我這樣奇怪,他們為什麼沒發覺?為什麼不覺得奇怪?不過當我在更衣室安靜地看鏡子時,站在那裡的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我,沒出息地長大到十七歲。

“涼的更好一點?” 智子端著盤子走了過來,上面有兩個冒著熱氣的茶杯。我搖搖頭,拿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紅茶不加糖,這樣的習慣是和智子在這個房間消磨時間時養成的。 我默默將嘴唇貼向茶杯,智子則叼起煙來。她拿起一次性打火機點火,一邊神情恍惚地低頭看著火苗,一邊吐煙。煙緩緩地繚繞在她那從圓領毛衣裡順滑伸出的腦袋周圍。 “這裡的冬天不太冷,我很喜歡。” “很冷啊。” 聽智子說,她的出生地是青森。青森在十和田湖附近,天空很低,街道靜謐。下雨的夜晚,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像被冷氣封存了的街道上,只有信號燈在毫無意義地切換,那景象十分美麗。智子說起那一切時就像在做夢。她是因為父母離婚才來到這裡的。初中三年級的時候,智子的母親帶她來到這個陌生的小鎮。四年前,母親患了胰臟方面的病去世了。

在火災中死去的綿貫是智子高中時的班主任。 為什麼要和以前的班主任保持那樣的關係,智子並不打算向我解釋,我也不想勉強她。我害怕被她討厭。 火災當晚的事,智子是這樣對我說的。 “那天晚上,我怎麼也不想和他在一個屋簷下待著。” 智子說,在和綿貫做完那件事後,她就悄悄走出玄關,推著自行車在深夜的空地上慢慢走。接著,她突然聽到了急匆匆的腳步聲,擔心是綿貫來找自己,急忙抬起頭,卻看到我從她眼前跑過——穿著渾身是土的工作服,十分慌亂。第三天早上,她從報上得知那裡發生了火災。 所以那個時候,智子才在乙太郎家的玄關前那樣問我——“是你放的火吧?” 我當然否認了,說自己沒有放火。可是…… “我是來向你道謝的。”

智子肯接近我,是為了感謝我殺了綿貫。這樣想,我的話語也逐漸變得曖昧,一邊否認,一邊卻狡猾地擺出自己或許放了火的態度。離開學校到這個房間後,我裝得越來越像,到最後,連自己都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了。不,不對,是我自己不想知道。我嚮往那種暖昧,只要一直像這樣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去深究,我就可以一直和智子在一起了,聞著她的氣息、觸碰她的頭髮、一次次吻她的唇。我害怕走出這個狀態,想永遠待在這裡。 可偶爾,頭腦角落中的理智會突然讓我清醒。 我一直在想那天晚上的疑團。 殺死綿貫的人難道不是智子?難道不是她放的火嗎?她認為她的罪行被我發現了。我知道火災當晚她就在那座房子裡,還親眼見到她一個人站在空地那邊,也正因如此,她才如此這般接近我、拉攏我,讓我守口如瓶。

每次這樣想時,我都會有意識地將其抹去——想這些也沒有用,孰是孰非不重要。智子殺沒殺人,那場火災是人為縱火還是意外失火,智子說我殺了綿貫是真心也好,是出於某種策略也好,都不重要。 在沼澤的深處掙扎,在混濁的水中抱著頭,終於等到塵埃落定之時,卻發現只是毫無意義地在沼澤底掙扎,我每一天都是這樣度過的。 “……你要不要吸吸看?” 她將香煙點燃的那頭衝著自己,遞了過來,香煙的濾嘴上染著一層薄薄的口紅,我毫不猶豫地點頭或許就是因為這個。我故意緩慢地接過煙。智子總是用食指和中指夾濾嘴,而我則是用大拇指和食指,因為乙太郎就是這麼夾的。我毫無根據地認為,乙太郎的吸煙方法就是男人的吸煙方法。 第一次將煙放到嘴邊,我的手指在顫抖。智子有沒有看到,我不知道。將略微濕潤的濾嘴放入口中,將猶如尖刺一般的煙吸到喉嚨裡,但我沒像電視上看到的那樣不住咳嗽。就這樣,將煙和房間裡的空氣一同吸到肺裡,白色的牆壁一下變明亮了。煙草的味道和氣味在吐氣時比吸氣時感覺更加強烈,和智子、乙太郎呼出的東西完全不一樣,感覺更硬,不像是氣體。吐完煙,我的喉嚨就像有拳頭伸進去般疼痛。

“你吸過煙嗎?” 或許是因為我沒被嗆到,智子慢慢地眨著眼,略微歪著頭問。第一次接觸煙草的興奮甚至讓我忘了顏面的重要,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夾在指間的香煙冒出的煙霧像線一樣飄浮著,在電暖器前逃跑一般四散。 “那煙肯定和你的身體很合。” 智子從我手中拿過煙,叼住煙嘴。她一吸,煙頭便刺啦刺啦地發出紅光。我吸的時候也這樣發光嗎? 智子淺笑著傾斜上身,將臉湊到我旁邊。我以為她要吻我,但她只是輕啟朱唇,將細細的煙霧吐出來,我輕輕地張嘴接住那縷煙,輕輕地吸進去。那縷煙比先前吸過的更柔和,但有一種悲傷的味道。我們就這樣吻了兩秒鐘。 那天我又吸了三支煙。吸到第三支時,額頭和腋下開始冒冷汗,腦袋也開始搖搖晃晃,不一會兒,噁心的感覺就湧上來,讓我無法筆直地坐著。可當我將頭搭在智子的膝蓋上時,那種噁心就像融化了一般消失不見。智子伸手撫摩我的臉頰,含笑向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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