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
秋內一直在心裡思索著這句話,直到拂曉。第二天,秋內行屍走肉般地來到學校。在教室裡,他遇到了京也,只見他仍舊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京也變得比之前更加冷漠了,就算秋內和他搭話,他也只是用“嗯”、“啊”這樣的詞彙敷衍了事。秋內覺得他可能為寬子的事情煩惱了一夜,於是便試探地問了問,誰知京也依然哼哼哈哈地敷衍他。秋內覺得麻煩,於是便決定作罷。
中午的時候,秋內數次想和智佳說話。但迫於昨天晚上的緊張感,他的幾次搭話一次也沒有成功。最終說出來的只有“早上好”和“我現在回去睡覺”兩句而已。不知為何,和京也一樣,智佳也變得沉默寡言起來,面對別人的搭話,她也只是簡短地回上幾聲。
寬子沒怎麼變,還是往常的樣子。課間的時候,寬子和京也待在一起的情景被秋內看到了。秋內覺得他倆之間並沒有什麼隔閡,儘管智佳認為他們的兩人世界出了問題。這或許只是智佳的錯覺吧。
“對了,昨天我問京也了。”
中午的課程結束了。待智佳離開教室之後,秋內找到寬子,和她攀談起來。
“關於那件事情……和那個姓木內的傢伙交往過的,其實是寬子吧。”
寬子喝著盒裝的“香蕉·歐·蕾”,用門牙叼著吸管。她抬起頭,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了看秋內,什麼有沒有說。秋內以為她沒有聽明白自己的意思,於是又接著說道。
“我完全誤解了你的意思。我一直以為和那傢伙交往過的是羽住同學。”
“智佳和他交往過哦。”
“咦?”
秋內下意識地探出了腦袋。
——什麼?這和我聽到的完全不同啊。
“可是,京也說,寬子和那個傢伙交往過……”
“我也和他交往過。我們分手之後,智佳才和他開始交往的。”
“之後?”
——可是,智佳分明在教室裡痛毆過那個背叛了寬子的傢伙啊。這可是昨天京也告訴我的啊。是我聽錯了嗎?難道京也說的不是“痛毆”而是“交往”嗎?不,絕不可能。 “交往”也就算了,“痛毆”這個詞絕對沒有聽錯。
“木內君被智佳那麼一打,反而興奮了起來,然後不知怎地,就突然喜歡上智佳了……”
“喜歡上了……”
“是啊。”
“那後來……羽住同學就開始和那個傢伙交往了?”
“交往了一陣兒吧。”
“一陣兒?”
“半年左右吧。”
——半年已經很長了。
“不過到最後,智佳還是和他分手了。據說,木內那個傢伙又看上了別的女孩。”
——可惡,這個傢伙……
“不過呢,木內那個傢伙確實挺受歡迎的。他長得很帥,身邊永遠不會缺女孩。所以,他移情別戀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我要宰了他!
“高中生嘛,分分合合的,很頻繁的。”
寬子笑了笑,似乎在安慰秋內。
“哎呀,那個時候,這種事情是常有的啦。難道不是嗎?戀愛或者分手,並不是因為喜歡或者討厭,大家只是為了戀愛而戀愛。啊,秋內君,是不是有人很介意智佳的'感情歷史'啊?”
——我很介意,我很介意,我非常介意!
“怎麼會呢。那是智佳的個人自由嘛。”
“智佳和木內開始交往的時候,我有點不高興。我和智佳的關係也一度變得岌岌可危。”
寬子瞇起眼睛,露出一副感懷過去的表情。她用指尖捋了捋頭髮,耳垂上的青鱂魚耳環搖曳了起來。
“不過,我和智佳馬上就又重歸於好了。因為木內那傢伙就是那種花花公子的類型嘛。我後來也明白了。哼,和我交往完,馬上就又喜歡上了智佳。現在想起來,木內真是個沒有節操的傢伙。”
“嗯,這種事情嘛,也是常有的事兒。”
——根本不是!宰了你,木內,你死定了!死定了!
“秋內,去食堂嗎?”
京也從秋內身後和他打了一個招呼。秋內一回頭,把京也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你怎麼了?一臉殺氣,跟個魔鬼似的。”
“就是魔鬼……”
“去食堂嗎?”
“去。”
“那一起去吧。”
“嗯。”
他們剛走出教室,便遇上了從洗手間那邊走過來的智佳。
——和木內交往了半年的智佳。出人意料的、曾經喜歡帥哥的智佳。
“真是少見啊你,今天。”
他們幾個朝一樓走去。京也一邊下樓,一邊不可思議地看著秋內。
“剛才和智佳擦身而過,你卻沒有回頭看她?”
“此一時彼一時嘛。”秋內悵然若失地答道。
京也“噗噗”地笑了起來。
“你剛才好像和寬子說了什麼吧,難道說……智佳高中時的那些事情,你都知道了?那個叫木內的傢伙。”
——這傢伙的目光還是那麼的敏銳。
秋內不置可否,只是反問京也。
“說實話,感情方面的事兒我不是很懂。但談戀愛這種事情,兩個人應該先互相抱有好感,然後才會開始交往的,對吧?”
“一般來說是這樣的。”
“大家真是這麼看的嗎?就說你吧。當初,你之所以會和寬子交往,只是為了讓我接近羽住同學吧,不是嗎?雖然不喜歡,但是可以交往——這種情況難道是家常便飯嗎?”
京也突然在樓梯上停住了腳步。他盯著秋內,說道:“我是這麼跟你說的?”
秋內沒明白京也的意思。京也接著說道:“雖然我不喜歡寬子,但卻仍然和她交往——這話我說過嗎?”
“是啊,你之前……”
“只不過是個藉口而已。我才不會和不喜歡的人交往呢!”
“藉口……”
——藉口?他為什麼要找藉口?到底為了應付誰呢?
“難道說,為了應付你自己?”
“我忘了。”
“你這傢伙,性格真夠扭曲的……”
秋內心悅誠服地向樓下走去。京也喜歡寬子,所以才和她交往,可他為什麼要故意製造出一個藉口呢?這讓秋內十分不解。
“我絕對不會邀請自己不喜歡的人。”
京也把兩隻手插進牛仔褲裡,嘴裡重複著和剛才幾乎一樣的台詞。隨後,他用模糊的聲音繼續說道:“與之相對的,我會不擇手段地去爭取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
“你是說寬子嗎?”
京也並沒有回答,一聲不吭地繼續往樓下走。沒辦法,秋內只好轉換話題。
“今天星期二,食堂提供什麼套餐來著……”
秋內晃晃悠悠地往樓下走著。這時候,他突然想起學校食堂的菜單來。昨晚請智佳吃晚飯的計劃破產了,所以今天秋內錢包裡的錢比平時要多上一些。秋內心想,今天就買點從來沒吃過的高價菜吧。他想確認一下錢包裡的具體錢數,於是便伸手摸了摸短褲的屁股兜。秋內大吃一驚:自己的錢包不見了。
——是不是掉在哪裡了?不,不對,昨天我把錢包放到西服內側的口袋裡了,但卻不記得取出來過。
“那個,京也……你借我點錢,五百元左右,可以嗎?”
秋內偷偷地看了一眼京也。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從錢包裡掏出一枚五百元的硬幣,遞了過來。
“不好意思,我明天還你。”
秋內和京也下到一樓。當他們走出院系大樓的時候,突然看到了牆上的信息板。陽介的訃告仍然貼在上面。訃告上寫著鏡子家的住址、守夜儀式的開始時間、以及“陽介的告別儀式將在星期二舉行”。上面並沒有寫告別儀式的具體時間和地址。
“陽介的告別儀式在哪里辦呢?”
“似乎是在'那裡'辦。縣道你知道吧?就是通往漁港的那條海邊縣道,上了縣道就是。那地方叫'什麼什麼閣'。”
“啊,是'出雲閣'。”
出雲閣建在那座橫跨相模川的橋邊,是一處大型殯儀場,正好就在秋內喜歡的那條海邊坡道上面。秋內給ACT打工的時候,曾經給那個地方送過幾次文件。
“我想去陽介的告別儀式上看看。”秋內說。
京也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奇妙的神情,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秋內。
“想去看看陽介的遺容?”
“不是。他們肯定不會讓我參加告別儀式的。我一直很擔心前天的那些文件,你也知道,事故發生的時候,我本來是要去椎崎老師那裡取快遞的。這事我和你說過,對吧?”
這件事情,秋內確實和京也他們說過。
“可是,由於發生了突發事故,我就把文件的事情給忘得了。如果能在出雲閣遇到椎崎老師,或許可以和她說說這件事。”
“哎呀,那種事情,你說得出口嗎……”
“好!就這麼定了!我這就去。京也,不好意思,你還是一個人去食堂吃飯吧。”
“你沒有無聊的時候吧。”
京也欽佩似的揚了揚眉毛。
“嗯,無聊的時候確實不多。”
“我看也是。”
京也的頸關節“咔咔”作響。
“嗯,託你的福,看來我也可以從無聊中解脫出來了。”
京也把手高高舉過頭頂,揮了揮,隨即朝著院系大樓的門口走去。秋內望著京也遠去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我能把京也從無聊中解脫出來呢?什麼意思啊?完全不明白。
“啊,對了……你的錢!我不去食堂,所以就不需要了。”
秋內把京也藉給他的五百元硬幣丟了過去。京也回過頭來。硬幣在空中劃出一道舒緩地弧線,正中京也的額頭。京也的運動神經真是少得讓人意外。
秋內喜笑顏開——除了大腿肌肉之外,他終於又在自己身上發現了一處可以勝過京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