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混亂之王

第4章 第一章死神的鈴聲

混亂之王 保罗·霍尔特 6091 2018-03-15
“生活中盡是巧合。這句話很巧妙,非常適合展開一個絕妙的故事!” 歐文·伯恩斯的戲劇《還是當阿齊·波爾比較好》就是用這句話作為開場白。這齣戲劇讓倫敦的觀眾們忍不住落淚--是喜悅的淚水還是痛苦的淚水?這是幾年前的事情了,那部作品引起了不少的爭議(其實作者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引起爭議)。我借用了歐文的這句話,就是為了讓那些不熟悉歐文·伯恩斯的朋友們對他有一個粗略的了解。另一方面,這句話和幾年前我所目睹的怪事(也就是我現在打算敘述的內容)息息相關。 我毫不猶豫地放棄了按照時間順序敘述的方法,而是按照我對於案情了解的順序來介紹。這樣一來,親愛的讀者朋友,您就能夠深切地體會到我當時所感受到的迷茫、焦慮、擔憂和恐懼。我當時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對於謀殺案還毫無經驗;這個奇案對我的震撼可想而知。當然了,歐文那時也是二十多歲。

生活中盡是巧合,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和歐文相識的過程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我和歐文相遇的時間比案件的主要情節早大概一年。我們的相遇是一個很重要的事件;而且我們很快又相遇了。這不僅再次證明了“生活中盡是巧合”的說法,而且也是這個淒慘的故事的真正的開端。 我第一次見到歐文是在十九世紀的最後一個聖誕節前兩天的下午。在倫敦的主要街道上擠滿了興奮的人群,他們歡快地在融化的雪水中行走著,他們擠到商店的櫥窗跟前去欣賞裡面漂亮的聖誕裝飾。在櫥窗裡,冬青樹和雪白的花邊裝飾把琳瑯滿目的商品襯托得更加耀眼,牢牢地吸引住了看熱鬧的人們。至於我,我則是興致盎然地觀察著我的同胞們,我和他們一樣開心,甚至比他們更興奮。

十五天之前,我乘船到達了朴茨茅斯。我離開了南非--一個美麗的國度;我的父母永久地留在了那裡。他們在一年前的火車事故中喪生了,那是發生在開普省的慘劇。我的父親是開普省的高級行政職員,他不僅工作出色還善於理財;所以我現在不用為經濟擔憂,可以從容地謀劃我的未來。我為什麼選擇回到英國?為了忘記讓我心痛的記憶?這當然是一個原因,但是並不是唯一的原因。 很久以來,我都認為自己天生有藝術細胞。我能夠感覺到內心中強烈的慾望,可是那種感覺是模糊不清的,我始終無法確定自己的天分應該用在哪一種藝術形式上。於是我嘗試了各種藝術領域:文學、音樂、建築學、繪畫。我很快明白了一點:我必須找到屬於自己的“藝術道路”,而且通向我的“藝術”的道路絕不會在南非--而是在倫敦,巴黎,或者羅馬這樣的城市裡。於是,到達英國之後十幾天裡,我都在倫敦的街頭閒逛。我不斷地尋找著自己的未來,尋找屬於我的那個難以捉摸的“藝術”形式。我完全沒有想到的是,我找到一個講究“純粹藝術”的人,而且我們成了好朋友。

應該怎樣形容歐文·伯恩斯呢?我永遠忘不了他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他用胖乎乎的手指捏著一枝不太飽滿的玫瑰花;他身材高大,體胖,飽滿的嘴唇,厚重的眼皮;他總是威風凜凜的,毫不矯揉造作,很討人喜歡。他的眼神裡常常帶著一點兒憂傷,但是這並不能掩蓋那雙眼睛裡悄悄閃爍著的聰慧的光芒。他穿著一身橙色的呢子西裝,在人群中很顯眼;西服的後面還有一個藍色的釦子,非常引人注目。 “您要這枝?”賣花的姑娘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他,還有他遞過來的那枝花,“我不想影響你的選擇,先生。不過,如果您只是選一枝的話,我建議您另選一枝。價錢都是一樣的,您手上拿的這枝,說實話……” “我說的不是'這枝',我說的是'這些',”歐文糾正說,他抑揚頓挫地把每一個音節念得清清楚楚,“我手上拿的這枝是我不打算要的。”

賣花姑娘啞口無言地站在那裡,完全搞懵了。然後她結結巴巴地說: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先生……” “這枝花,”他把那枝花舉到了可憐的姑娘的鼻子下面,“我不要這枝花。” “我……我完全不明白您的意思……” 歐文緩慢地環視了一下周圍,他的眼光最後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在使用這個國家通行的語言,不是嗎?這位先生,您覺得我說得不夠標準嗎?我認為我的話再清楚不過了:我手上拿著的這枝花是我不打算買的花;也就是說我要買其他的花,剩下的花我都要了。” 年輕的賣花姑娘驚愕地轉了一下她的大眼睛,倉皇地掃視了一下她所有的商品。歐文一直在用詢問的眼神看著我,我只好機械地回答說: “嗯,當然,您說得很清楚,非常清楚……您打算都買下來,除了這一枝。”

這時候已經有不少人聚攏在賣花的攤位前面,他們和我一樣對這個插曲感到好奇。很顯然,這位闊綽的買主很難帶走所有的花。不過,讓我吃驚的事情還遠沒有結束。 帶著瀟灑的派頭,歐文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沓鈔票;他把鈔票放到櫃檯上,就放在那個目瞪口呆的賣花女郎的面前,然後用滿不在乎而戲謔的口氣說: “我想這些應該足夠了。我請您把這些花送給簡·巴克爾小姐。她住在貝勒特然姆酒店,就說是歐文·伯恩斯先生的敬意。” 賣花姑娘已經一個字也說不出了,她點了點頭表示遵命。這位買花人又轉頭對我說: “這些玫瑰真的很漂亮,對嗎?我跑遍了倫敦,就是為了找到這個季節最漂亮的玫瑰。” “先生,這是暖房裡種出來的。”賣花女郎驕傲地說。她已經開始麻利地把花包成一個豪華的大花束。

買花人毫不遲疑地轉過身,招呼一輛正好開過來的出租馬車。等車夫把車停穩,他就用洪亮的聲音喊道: “去裡根街的格力商店!快,我趕時間!” 馬車夫愣了幾秒鐘,表情和剛才的賣花姑娘一樣驚愕。這個時候,周圍已經聚集了很多的圍觀者,大家都想看看這個奇人的古怪行徑。他們臉上的表情也和那個馬車夫一樣。 馬車夫扭過頭,朝街的對面看了一眼。在一家商店的櫥窗上方,在赭紅色的底色上是幾個漂亮的、鮮紅的大字--“格力”。 馬車夫又轉頭看著他的乘客,他皺著眉頭說: “裡根街的格力商店?您是這麼說的嗎?” “當然,我想我剛才就是這麼說的……” 馬車夫用大拇指朝商店的方向一指: “那家商店就在對面,您難道不知道?”

“嘿,怎麼這麼多問題!”歐文·伯恩斯喊了起來,“我當然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我可從來不讓馬車送我去沒有名氣的地方!” “可是,既然您趕時間……” “您知道我趕時間,對嗎?那還磨蹭什麼?告訴我,您到底送不送我去那家商店!我可耽誤不起時間,真見鬼!” 馬車夫放棄了爭辯,仰頭望天了。歐文擺足了架子,氣哼哼地鑽進了馬車。他剛一坐好,馬車夫就揚起了鞭子。我和周圍的一大群人都盯著那輛馬車,我們看著馬車跑到最近的十字路口,調了頭,然後又停到了我們的跟前--不過這一次是在馬路的另一側。我看著歐文·伯恩斯走進了商店,心想這下子沒有什麼看頭了。我完全猜錯了:剛過了一分鐘,商店的門被猛地推開了;一個商店的員工扯著嗓子問周圍有沒有醫生--有一個人剛剛暈倒了。一大群人都擁到了格力商店的門口,我也跟了過去。躺在商店裡不省人事的正是歐文·伯恩斯,這並沒有出乎我的意料。但是他醒過來之後說的話還是讓我大吃一驚。他周圍的人都在用關切的目光看著他,大家都焦急地等著他開口說話。 “老天爺,真可怕!這家商店裡的裝飾如此糟糕……我的眼睛實在受不了了。趕緊把我弄出去,快!”

在此我要聲明一下,格力商店的內部裝飾雖然算不上精美,但絕對是得體的。這個歐文·伯恩斯在搗什麼鬼?難道他真的講求美感到瞭如此挑剔的程度,以至於一點點不協調都會讓他昏厥過去?我豎起了耳朵,圍觀者正在議論紛紛:“這人肯定是從牛津來,想要譁眾取寵,僅此而已……” “您說什麼,詩人?一個瘋子,對!” “詩人和瘋子都差不多,不是嗎?” “我認出來了!我們上次在皮卡迪里廣場上見過他。他一邊走一邊欣賞一株含羞草!” “……他差點兒引起一場交通事故。有一束花將要被公共馬車的輪子碾到了,他就撲過去搶救……” “他鍾情於那個美國女演員,簡·巴克爾。這並不奇怪:他和那個女演員一樣--沒教養!”

“這是一個瘋子!” “真是世風日下!” 下午的時候,我幾乎忘記那個歐文·伯恩斯了。我從倫敦市中心地區一家高雅的茶館走了出來,精神振奮,還想繼續閒逛一陣。我決定遠離那些裝飾豪華的櫥窗,而是去比較樸素的街區。 慢慢地,街道兩旁不再是氣派的房子,高大的石頭牆面變成了普通的磚牆,磚石的紅色也越來越灰暗。但是這些都沒有影響到街上熱烈的聖誕節的氣氛,這裡的歡快之情甚至比高檔街區更濃、更熱烈。也許是因為這裡的歡樂更單純,更自然吧。這裡的孩子們毫無顧忌地玩耍著,歡笑著,完全是最純樸的歡樂。夜幕降臨了,煤氣燈剛剛被點亮。閃爍不定的燈光給商店裡陳列的商品都套上了一圈金色的光暈。冬青樹的葉子閃閃發光,橙子所搭成的金字塔似乎也在發光。儘管喝下午茶的時候我已經吃過一些點心了,我還是無法抗拒捲邊蘋果醬餅的誘惑。那些美味的蘋果醬餅就擺放在一個很普通的小店舖的正門口。這家小玩具店裡的商品和店鋪本身一樣普通,花里胡哨的洋娃娃和木馬的做工都很粗糙。但是那些孩子們都把臉貼在窗戶上,貪婪地望著那些簡陋的玩具。我下午在市中心的時候,也看到很多貪婪的眼神,但是都沒法和這些孩子們的眼神相提並論。

然而,真正讓我驚嘆的是遠處的一個男孩子的眼神。他還是個小孩子,一個人癡呆呆地站在一家禽食店的門口。禽食店的老闆正在從三層的架子上撤下他掛在那裡的商品。那個孩子的衣著倒還得體,但是他頭上那頂黑色的舊帽子說明了他的處境--那頂帽子太大了。他死盯著一隻鵝,真正的大肥鵝,我都懷疑他能否拿得動那隻鵝。等商人把那隻鵝摘了下來,我問了價錢,把鵝買了下來。那個男孩的悲傷失望可想而知。然而,等我把那隻鵝送到他的手上,他一瞬間就變成了難以置信的喜悅。我祝他聖誕快樂。他肯定是怕我改變主意,立刻扭頭跑掉了。不過在走之前,他把那頂黑色的舊帽子送給了我。我接受了他的禮物,因為我知道如果拒絕的話他會很傷心。 我又繼續散步,怡然自得。我為自己的慷慨之舉感到得意。我在心裡暗自感慨:也許我買那隻鵝並不是完全的善心,而是要欣賞那個男孩眼睛裡的狂喜之情。我一邊思索著,一邊繼續往街區深處走去。兩旁的房屋越來越破敗了。積雪覆蓋在房頂、窗戶邊緣上以及建築的突出部上面反射出閃閃的白光;而成排的陰暗的房子都是破敗的牆壁,日落之後更顯得陰森可怖。這兩種景觀在同一個畫面裡,形成了近乎殘酷的對照。但是這裡並不缺乏活力:閒聊的聲音,零星的對話,還有笑聲。這裡的語調很特殊--更粗俗,更沉重,或者更激烈,然而都不乏歡樂。突然,一種尖銳而歡快的調子勾起了我的童年回憶。我心頭一熱,隨即找到了那個聲音的源頭--一個男人正在不知疲倦地搖動自動風琴的手柄。他的大禮帽已經失去光澤了,但是他還保持著風度,他的眼睛明亮而粗野,又不失莊重。他的伙伴也讓我很好奇:一隻小猴子蹲在自動風琴的上面,它頭戴著一頂兩角帽,目光炯炯地凝視著路上的行人。它可是一隻驕傲的猴子。 我站在那裡,愣愣地看著五顏六色的人群從自動風琴前面經過,他所演奏的耳熟能詳的樂曲淹沒在了人潮中。突然,我的背後有一個熟悉的聲音: “您好像很喜歡這個景觀,我也是。這多麼動人……” 我轉過身,立刻認出了說話的人--他就是那個行為古怪、引人注目的歐文·伯恩斯。他已經換掉了那身顯眼的橙色西服,現在他穿著一身便裝:上身是格子外套,頭上戴著鴨舌帽。儘管這身打扮很普通,穿在他身上還是很引人注目。 “動人的場景……”我重複著歐文的話。我感到驚詫又有點兒狼狽,“我認為不一定……” “我今天下午在花店門前見到的就是您吧?我的記性很好,我不會忘記別人的面孔。” 我點頭承認。自我介紹之後,我引用了一句毫無創意的老話: “生活中盡是巧合……” 他盯著我說: “您剛才說的這句話很恰當。您是一位藝術家,是嗎?” 我幾乎無言以對。 “可以這麼說……但是您怎麼……” “導師總是能夠辨別出有天分的學生。這裡比我們首都的任何地方都更有激情,更有詩意,不是嗎?您不是正在這麼想嗎?” 歐文·伯恩斯發表了這番不同尋常的開場白之後,他就把發言權讓給了我。真奇怪,我毫無困難地向他和盤托出了盤旋在我心頭的煩惱--就像他診斷的那樣是和藝術相關。我開始慢慢地介紹我的情況,我注意到他在非常專注地聽我的故事。他不時地發出感嘆,而且臉上的表情也在表示贊同;他的態度鼓勵我繼續講下去。很顯然,這是一個非常有獨創性,富有同情心,而且思維敏銳的人。他滿懷自信的態度讓我很振奮,把我這些天在倫敦的憂鬱之情一掃而光。突然,歐文發話了,打斷了我的思路。他的話讓我再一次懷疑他的神誌是否正常: “我不知道您的真正的藝術道路是什麼。不過,我認為在某種程度上,您現在已經找到了。因為'藝術'現在就在您的眼前。天啊!”他突然又驚叫起來,好像是被雷電劈中了一樣,“最美麗動人的美國女郎正在等著我赴晚宴!我要遲到了!” 在大步地離去之前,他把一張卡片塞到我的手上說: “您來找我吧,什麼時候都行。我們可以繼續這段富有建設性的對話!” 我站在那裡,目送著他消失在街角。我的心裡在不停地琢磨著這個歐文·伯恩斯,可是無法給這個人的品行下一個定論。算了,時候不早了,我決定往回走了。天空中又開始飄落些許雪花,我順手戴上了那個男孩送給我的帽子。我暗想:即便我戴上這頂帽子也不會像歐文·伯恩斯那麼顯眼。我轉過一個街角,一個雪球飛了過來,正中我的面門。我看到兩個淘氣鬼飛快地跑開了。我根本不打算追上去叱責他們,反倒想要發笑;這個小插曲算是給滑稽的一天畫上了完滿的句號。我甚至都沒有急於抹乾淨我的臉。這時候,我看到了她…… 一匹小馬拉著一輛流動攤販的小車正好從我面前經過。馬身上披著緞帶,還有鈴鐺不停地叮噹作響。我站在一個十字路口附近,頭頂上就是一盞煤氣燈。她正好轉過街角,就站在街燈所形成的錐形光環下面。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迷人的面龐:她有一頭黑色的捲發,紅潤的嘴唇,臉頰像珍珠一樣白嫩,近乎透明;她的身材很苗條,舉止優雅,讓人憐愛;她的頭上戴著一頂小帽子,上面裝飾著嬌嫩而精緻的花朵,和她的臉龐很相配。有三四秒鐘的時間,我們就站在那裡默不作聲地相互打量著。然後,突然間,她的臉上現出了驚恐的表情。她撕心裂肺地尖叫了一聲,轉身朝她來的方向跑了起來。 真是見鬼了!難道是我把她嚇成這個樣子?我決不相信,我必須搞清楚原因。我追了過去。她好像很害怕我,害得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抓住她。在猛跑的過程中我的帽子掉了,不過我根本不在乎。我用雙手牢牢地抓住那隻可愛的“小鳥”,盡力地讓她平靜下來: “別這樣,冷靜一下!我不想傷害您!” 她仍然顫抖著,但是她的恐懼漸漸消退了。她看著我的臉,好像是得到了一點兒安慰。她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個不連貫的詞: “白色的面具……死神的鈴聲……我以為是他……” 我聽不清楚她後面的話,但是我猜她說的是“混亂”和“國王”。 “小姐,求您了,如果您遇到了什麼危險,請告訴我!” 在那一瞬間,我們的眼睛相對著。我從她的眼神裡看到了強烈的悲痛--讓我感到震驚的悲痛之情。 “幫幫我……”她小聲說。 不過她很快就恢復了理智,她的聲音又變得冷靜而客氣:“很抱歉,先生。我剛才乾了一件蠢事。” 她又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道歉的話,然後她就快步走開了。我想要跟著她,但是剛才她的態度轉變得如此突然,而且她道別的態度很堅決,使我打消了跟踪的念頭。我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在這個可愛的年輕女孩子的身上有一個可怕的秘密。我在心裡做了各種各樣的猜測。但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第二年又見到了她,而且是和她一起目睹了最離奇的謀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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