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海軍部大廈的正門時,天色已晚。安藤站在台階上,遙望了一會兒霞關政府機構大街的上空。
由於連日持續飛行,幾乎沒有仔細考慮過飛行計劃。今天沒有進行訓練,圍繞計劃的細節重新考慮了一下,卻發現要飛到柏林簡直是天方夜譚。不僅僅是技術、軍事方面的問題,就算是兩架輕戰鬥機要飛過去,也需要煩瑣的手續、準備工作,並做好支援準備。那天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大貫少佐的邀請,現在想來實在有些輕率。當然,安藤並沒有推脫任務的意思,不僅如此,他還興奮且激動地想像著以後會遇到怎樣的障礙。不過,在了解計劃的詳細信息後再為新任務感到高興也不晚。
那晚東京的風很冷。離開海軍部主樓的官兵中,有不少人都穿上了外套。院內的停車廊停放著幾輛美國製造的轎車。大概是高級官員們的專用車吧。
安藤和乾走下台階,橫穿過前院,離開了海軍部大廈的正門。他們準備去霞關的公交車站乘坐市營電車。從這裡回橫須賀,必須要出新橋坐國營電車。安藤在正門外再次駐足,想確定電車停靠的位置。
一輛轎車由海軍部院內駛出,停在二人身前。緊接著,一位佐官下了車,是少佐。他的軍裝上佩戴著與大貫少佐相同的副官肩章。
“是安藤大尉和乾一空曹啊。”少佐站在二人面前說道。
“正是。”安藤答道。來人很陌生。他佩戴著副官肩章,應該是那個大貫少佐的同事吧。
“想耽誤你點兒時間,能上車嗎?”
“是公事嗎?”
“需要上級頒布的命令啊什麼的嗎?”
“那倒不是。只是想知道有什麼事。”
“與兩隻鳥有關。”那位少佐回答道,“鳥名叫朱鸚。”
安藤與乾面面相覷。
大貫少佐說過,即使是在海軍部內部,知道這項計劃的人也是屈指可數。此項計劃的實施由海軍部長及川直接指揮,在本部幹部中,了解整體計劃的也不過數人。既然知道這個計劃,那麼這位副官也是這個計劃的相關人員吧。但是,若果真如此,今天大貫少佐和山脅書記官都絲毫沒有提及,也太不可思議了。
正猶豫之時,少佐用上級口吻說道:“上車,安藤大尉!乾一空曹也上來。”
安藤聳了聳肩,看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與其拿辦手續當擋箭牌,不如把事情弄清楚。安藤和乾坐上了轎車的尾座。
少佐坐上副駕駛座後,轎車迅速駛離了海軍部正門。
“不會花很長時間。”少佐直視前方的櫻田大道,頭也不回地說道,“回去時送你們到附近車站吧。”
轎車穿過虎門十字路口後向前直行。安藤不熟悉東京市中心的地形,無法推測自己會被帶到何地。根據模糊的記憶推測,轎車好像是駛向芝。
少佐和駕駛員都沉默不語。車內氣氛緊張,明顯充斥著敵意。毋庸置疑,少佐並不是因為歡迎才來迎接安藤他們的。
安藤不安地看向窗外。
“不由得想起了在上海被憲兵隊強行拉走的事。”乾說,“這世上怎麼有這麼多麻煩事啊?!”
不久,轎車駛離櫻田大道,進入了坡道。登上坡道後穿過一扇門,好像駛入了一棟壯觀的豪宅庭院。轎車碾過碎石開到了車廊前停下。少佐從外面打開了車門。
安藤下了車,環視院內。雖然庭院內沒有掌燈,但停車廊的照明燈足以讓人看清周圍的情形。這是一個保養得很好的寬廣的庭院,車庫佔據一角。房子是由黑色石頭建成的二層洋房。安藤推斷,這是華族或舉足輕重的資本家的府邸。
少佐催促二人來到正門。
一位管家模樣的老人走了出來,對少佐小聲地說著什麼。少佐點了點頭,領著二人從正門大廳來到了裡面的走廊。柔和的黃色燈光照耀著走廊里古老的地毯。
少佐在一扇厚重的木門前停下腳步,打開了那扇對開折合門。悠揚的鋼琴聲傾瀉而出。三人步人房間。這是間高大且寬敞的房子,幾乎沒有家具。房間鋪著精美的地板,天花板上垂掛著奢華的枝形吊燈。這可能是宴會時使用的房間吧。房間最裡面的角落裡,擺放著一架平台式鋼琴,一位少女正在彈奏。
在鋼琴旁,有位海軍將官。將官坐在靠牆的椅子裡,端坐著傾听少女演奏的鋼琴曲。由於他的側臉正好對著安藤他們,因此安藤無法辨別。將官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安藤他們進來了一樣。
少佐沒有出聲,安藤也緘口不言,默默地站在那兒。
安藤注意到那位少女彈奏的是莫扎特的(《鋼琴奏鳴曲》,第十五章第八調。這首曲子深受真理子喜愛。真理子曾說過,這是她會彈的唯一一首莫扎特的曲子。
安藤仔細觀察著少女。她大概十四五歲,身著深紅色絨毛禮服,長發被一根白色的絲帶束在腦後。她的容貌給人一種奇特的剛毅的印象。
一曲終了。少女靦腆地望向將官,將官好像點了點頭,輕輕地撫了撫掌。少女面無表情地望向安藤他們。少佐見將官也將目光投向了他們,馬上敬了軍禮。
穿著毛絨禮服的少女意識到安藤他們有事商量,站起身來,合上了鋼琴蓋。她穿白色襪子,著黑色短靴,腳下的地板發出了吱嘎吱嘎的響聲。
“謝謝!”將官帶著愛憐的口吻對少女說道,“我去支那的這段日子裡,確實有了很大的進步啊!完美的演奏。我完全陶醉了。”
少女又露出靦腆的笑容。那是種不諂媚、純潔的微笑。她拿上樂譜,快步穿過房間,向安藤她們點頭致意後,走了出去。
少佐向將官介紹道: “這是同去的安藤大尉和乾一空曹。”
將官交替打量了一下安藤和乾。
少佐對安藤他們說到:“這位是井上成美中將,航空部部長。”
井上中將請安藤和乾坐在大廳的椅子上,自己則移到鋼琴前的椅子上坐下,將手擱在鋼琴蓋上。
這是位理著短髮,留著稀疏鬍鬚的提督。他姿態優美,嘴型很有意思。敏銳且充滿自信的目光能讓人感受到他有著深邃的內涵。年齡在五十歲左右吧。安藤想起了在美國留學時,那所私立學校的教導主任。他的嚴謹經常被當做玩笑素材。那位剛毅的老教師與這位提督的感覺很相似。
井上航空部部長問道:“決定什麼時候出發?”
安藤猶豫著要不要回答。他問的是朱鸚計劃的事,現在我告訴他的話行嗎?
正沉默著,井上中將用溫和的口吻說道:“嗯,我知道這項朱鵑計劃是機密計劃,我也清楚沒有我的參與這項計劃也進展得相當順利。但是,這次的飛行計劃原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我從今年十月開始擔任航空部部長。我有知道這項計劃的責任。不必顧慮大貫少佐,說吧!”
“我只是一名戰鬥機駕駛員。”安藤困惑地回答道,“除了自己的任務,其餘的都不知道。關於這個計劃,您直接問大貫少佐不行嗎?”
“我現在問的就是你的任務。關於這項計劃是如何推進的我並沒有興趣。你什麼時候調動到第十四航空隊去?今天就是為了會合才去航空部大廈的吧?”
如果連這都知道的話……
安藤答道:“是這個月二十七號。”
“機場的籌備工作都做好了吧?”
“幾乎每隔兩千公里都進行了確認。”
“到達柏林的預定日期是……”
“下個月七號。”
“只有兩架零式戰機,飛行很吃力吧?”
“我們準備積累充分的訓練經驗。”
“而且你們據說都是海軍中出類拔萃的飛行員。”
安藤沒有回答。如果對方是大貫少佐,他肯定會說確實如此,但是在這裡如果那樣說的話未免太失禮了。
井上中將繼續說道:“我期待你們的成功。”
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安藤和乾都眨了下眼睛。
井上中將是被稱為“三國同盟反對派的急先鋒”的人物是絕對不會同意這項計劃的高官。但是他為什麼又會期待這個計劃的成功呢?只是對下屬說的毫無意義的客套話嗎?
“謝謝您,部長!”安藤詫異地說道,“不過,我聽說部長並不贊成這個計劃。為什麼您會期待它的成功呢?”
井上中將回答道:“因為你們的飛行成功,或許能為拯救我國的失敗帶來一點幫助。”
“您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海軍的性質,總會發生變化的。你不覺得嗎?”
“您是指會更加傾向於德國?”
“不是。”中將搖了搖頭,“當然這點也要被考慮。但是我想說的是:重視航空戰力的思想將會愈加得勢。”
中將轉向乾,問道:“支那戰事也該結束了吧?”
乾沒想到中將會突然問到自己,因此有些慌亂。他驚慌地答道:“我不這樣認為,部長。就算再戰十年也很難辦到吧。”
“美國怎麼樣了?”
“再這樣下去會加入戰爭吧。火藥味越來越濃了。”
“你認為勝負如何?”
乾笑了出來:“即使是問六歲的孩子,答案也只有一個。考慮下美國的大小和國力就可想而知了。”
“的確如此。”中將說道,他完全沒有在意乾的無教養的回答,“如今我國被德國不斷擴大的版圖和接二連三的軍事勝利所蒙蔽,幻想著通過與其締結盟約就能夠解決對外的政治外交問題。特別是堅信運用軍事力量能夠解決圍繞支那事變和支那問題與美國產生的緊張關係。早晚,我國會親自切斷一切外交解決途徑,與美開戰。真是愚蠢之極啊!”
井上中將開始對安藤和乾談起了他對於對美戰爭的預見。
在井上看來,日本與美國對陣沒有一絲勝算,若我國與美國交戰,想要攻陷美國或者使其屈服是絕對不可能的。
“首先我們無論如何都無法得知美國本土的作戰攻略,此外,要殲滅美國海軍也是不可能的。別說是帝都東京,就算是全國都有可能反被美國占領,殲滅作戰軍隊也不在話下吧。簡而言之,對美作戰尚未開始,便已分勝負。”
井上如是說。
“要想避免悲慘的結局,只能依靠外交交涉。一旦開戰,帝國即使暫時得到了掌控西太平洋的霸權,也會馬上被動地陷入持久戰中。一旦被捲入持久戰,美國就會破壞我國的海上交通,實行物資封鎖,最終全殲帝國的海陸軍,以美軍佔領東京、乃至全國的形式結束戰爭。”
“所謂的速戰速決,”井上中將搖了搖頭,“僅僅是說說而已,絕不可能實現。一旦沉醉在西太平洋戰事的勝利中而喪失了和平的機會,一切都將歸於灰燼,最終,帝國受辱、海陸軍潰滅、城市被毀、許多無辜百姓將死於非命、餓殍遍野、無家可歸。能夠預測到,那將是一場悲慘的史無前例的戰敗。那,就是對美作戰的結果。”
井上中將停止了說話。
一段時間內,寬廣的大廳裡充滿了沉默。
安藤還未曾聽到過這樣的高官如此坦率地闡述接下來的戰爭動向。
“帝國絕對不可能戰勝美國,美國以佔領帝國全國的方式終結戰爭的可能性很大。”
這是一種謠言般大膽的、極有可能被當做一種危險思想的預測與判斷。但是它的論點明快、無可非議。從邏輯上考慮的話,結局只能如井上所言。安藤如是想到。
乾、以及身為副官的少佐都沉默地凝視著井上中將。
井上突然打開了鋼琴蓋,再次面對鍵盤。
正當安藤目瞪口呆地看著時,井上中將開始彈奏一首曲子。安藤馬上意識到這是一首名叫《走向大海》的曲子。這是寫給犧牲在海戰中的海軍軍人的送葬曲,曲調沉痛且哀切。
正當三人開始追逐旋律之時,井上的手指停止了躍動。餘音消逝,大廳內再次回歸寂靜。井上看著空中,臉上充滿著一種彷彿是忍受著痛苦、或者是承受著破滅的預兆的苦澀神情。正當安藤他們一動不動地盯著井上時,他回過神,慢慢地將頭轉了過來。
他蓋上鋼琴蓋,說道:“戰勝是不可能的,但是不失敗的方法也不是沒有的。”
安藤端正了坐姿。井上繼續說道:“為了確保外交交涉的途徑,在一定時期內保持最小限的不失敗並不是不可能的。我們能夠尋求到對策。
“對策如下:首先是海軍的空軍化,航空兵力的飛躍性增強,緊接著便是海上防禦戰力的重視和潛水艇部隊的強化。
“這樣就可以了。如果我國與美國進入戰爭狀態,戰鬥肯定會演變為分散在太平洋上的眾多島嶼的爭奪戰。依靠航空戰力爭奪對方的航空基地勢必會成為主戰。到時,絕對不會出現主力艦隊間的決戰。今年夏季到秋季,德英之間的戰鬥——也就是在大陸與布里頓島之間依次展開的航空戰,其規模迅速擴大至整個太平洋。因此對於我們海軍來說,必要的是為交戰做好航空戰力的準備。花費巨額資金卻用來建造毫無用處的戰艦,這應該即刻停止!
“作為航空部長,我現在正在寫主張大力增強航空戰力的意見書。接下來的戰爭首先無論如何都要倚靠飛機來戰鬥,飛機數量決定了戰爭的結局。我國的飛機生產力即使傾舉國之力也無法與美國抗衡,但是在相持階段維持不敗的生產力應該是有的吧。我們應該清楚地認識到下次戰爭的形勢並為此積極準備。”井上中將故意咳嗽了一下,繼續說道,“德國十分關注我國海軍的零式戰機,一旦德國批准生產零式戰機,恐怕會對我們海軍內部產生影響。這將會成為我們海軍由大艦巨砲主義向航空戰力中心構想轉變的論據之一。所以,我衷心地期待著你們的飛行成功。”
安藤說道:“關於您的構想,部長……部長的構想裡有一點,看上去有些不夠嚴密。”
井上面露慍色,盯著他問道:“哪兒?”
安藤知道旁邊的少佐很尷尬。他可能沒有想到安藤竟然會如此明確地對中將提出反對意見。
安藤毫不顧忌,說道:“您說要極大增強航空戰力,那麼您認為如今我國有多少飛行員?”
“海軍中大約有三千人。”
“實際上能夠飛行的,只有百分之六十。”
“或許吧。”
“那麼,就憑這點兒飛行員,如何能夠運轉航空兵力部隊?誰來駕駛戰鬥機?每年霞浦能誕生多少飛行員,您有考慮過嗎?”
“當然,飛行員的培養計劃也必須要重新推敲。飛機的增產與飛行員的培養要同時進行。”
“部長,我想您應該知道,在美國,申請成為飛行員的青年們在提交志願的時候都已經百分之百地掌握了與內燃機相關的知識、能駕駛汽車,自己擁有汽車的青年也不在少數。
“或許在我們看來難以置信,在美國,即便是農民的孩子,不,如果出生農門更是如此,駕駛汽車的現像極其普遍。我在數年前,曾前往德國飛行學校留學,該國情形也是如此。
“但是,我在霞浦入學的時候,卻發現能夠駕駛汽車的人、有過駕駛經驗的人,包括我只有兩個。即使是現在,這種情形也沒有改變吧。如果要在我國培養飛行員,必須要從教'發動機原理''安裝有發動機的乘用工具是什麼'開始。不管航空戰力如何增強,我國能夠操縱的飛行員絕對不足。說到底,在駕駛員貧瘠的國家,不管飛機增產多少,這種想法也無法實施。”
“你是說增強航空戰力,只不過是畫餅充飢嗎?”
“戰鬥機的駕駛員是不可能在工廠里大批量生產的。”
井上中將盯著地板,從鼻孔中發出輕微的嘆息。
“是啊。”他小聲自語,“現在還在用島田鋤種馬鈴薯的國家,怎麼會是那個美國的對手?可是,有些糊塗蛋卻相信那是有可能的!那個三等大將!”
少佐馬上插了話:“部長,您該休息了。”
井上抬起頭來,好像意識到自己說過火了。身為提督,在下級士官和下士面前痛罵同僚,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
“是啊。是該回水交社了。你能替我送送他們兩位嗎?”
“那部長您怎麼辦?”
“我走過去吧。距離正好。”
井上中將站起身來戴上帽子。
安藤與乾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中將敬禮。
安藤問道:“部長,今天的事情需要向大貫少佐報告嗎?部長您知道計劃這個事。”
“不。”中將搖搖頭,“就裝作我不知道吧。這樣他辦起事來也方便些。和我見過面這件事最好藏在心裡。”
井上走到二人面前,交替地看著他們,說:“再說一遍,我期待著你們的飛行成功。”
安藤回答道:“全力以赴!”
出人意料的坦率回答。
井上中將走出了大廳,軍靴的聲音漸漸遠去。
這之後的第四天,即十一月二十四日,飛行訓練結束了。前往柏林的日子迫在眉睫,只剩下三天。那天晚上,安藤啟一來到橫濱,朝位於山下街的由紀的公寓走去。
由於傳呼電話沒人接,安藤決定直接過去。不管在哪條街上,像她這樣的俱樂部歌手,都應該失業了。舞廳被封、西洋歌曲也被嚴加管束。在這個時代,由紀在國內已經喪失了工作場所,今晚她也像那個煙雨朦朧的周日一樣,獨自一人在房間裡聽唱片吧。
安藤來到這個由倉庫改裝而成的公寓,登上二樓。敲了敲門,沒人回應。試著抓了下把手,門悄然而開。房中已是人去樓空。
安藤打開電燈,仔細查看。家具都被搬走了。留聲機也不見了,沙發、梳妝台、床,都消失了。牆壁上留著不知是日曆還是複制畫的白色印跡。由紀好像已經搬走了。
她說過下個月才去上海的。
正茫然地矗立在房屋中間時,安藤感覺到身後有人。
回頭一看,是一位三十歲左右、身材矮小的女人。他想起由紀曾經向他說過的公寓居民的情況:有外國船員的情婦、妓女、洋畫模特,還有舞女。這個女人,不管是哪一種身份都不會讓人感到意外。她膚色雪白、紅唇豐腴。
安藤點頭致意,詢問道:“住在這個房間裡的女性已經搬走了嗎?”
“是啊。”女人點了點頭,“前天就搬走了。”
“她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說是去上海。她把大件行李都賣給了舊家具店,只帶了三個行李箱出去了。”
安藤明顯地感覺到了失落。他沒想到由紀會不辭而別。雖說曾經自己也這樣對待過由紀,雖說那個週日,自己冷漠地回答不知道會不會再見……
“軍人先生,你是由紀妹妹的相好嗎?”
如此直白的問題緩解了安藤的拘謹感。
“嗯,我們很親近。”
“要是我的話,就選你了!”
“什麼意思啊?”
“由紀妹妹啊,跟著一個辦樂隊的去上海啦。一個吹喇叭的男人。不過,在我看來,你更有男子漢氣概些。我就住在隔壁,要是方便的話,不過來喝杯酒啊什麼的嗎?”
安藤道了謝,委婉地拒絕了。
結果那天晚上,安藤回到橫須賀,住進了一家位於三浦半島大楠山山腳下的小溫泉旅館。在三浦一族珍愛的這家山間溫泉中,乾已經投宿並休息了。安藤到達旅館時將近半夜,乾穿著和服單衣出來迎接。
“我還以為您今晚不來了。”乾驚訝地說道。
“我沒有地方可去了。”安藤苦笑著回答,“一起歇歇筋骨吧!”
安藤換上和服單衣後馬上向深夜的露天澡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