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八月十二日,東京
憲兵隊秋庭的辦公室裡,磯田茂曹長幾度欲言又止。
“到底什麼事?快說。”秋庭不耐煩地催了他一聲,“沒事,你就說吧。”
磯田警覺地朝門口方向瞄了瞄,低聲說:“軍紀出現散漫的苗頭了。並且,現在看來從昨天開始已經是愈演愈烈了。”
“說得具體點兒?”
“今天早上,軍隊點名競有人無故缺席。”
“你這是指憲兵隊嗎?”
“嗯,說的就是東京的憲兵隊。”
“有幾個?”
“我們分隊有兩個,菊町分隊有三個。好像其他J分隊也有類似的情況。”
“他們是逃跑了嗎?”
“現在還不清楚。”
雖說事態還未明朗,但是事情的嚴重性秋庭是能明白的。如果說憲兵隊出現逃兵的話,那就絕不是軍紀鬆散這麼簡單的事了。鬧不好就是軍隊要垮了。
難不成整個陸軍都已經這樣了?自從廣島的原子彈爆炸以來,確實是到處人心惶惶。整個軍隊的氣氛異常壓抑。最近更有甚者競有士兵大放厥詞、危言聳聽。這事的性質是相當惡劣的。其實,秋庭早就接過類似的報告,並且在昨天傍晚召開的與內務省的碰頭會上,也是提及了這個問題。但是說,整個軍隊都會就此混亂下去的話,還真是沒有想到。
磯田說道:“更有傳言說美軍的機動部隊已經進駐東京灣了。”
“一派胡言。”秋庭堅定地說,“無稽之談。”
“但是軍營裡好像都已經對此深信不疑了。大家都是傳的有鼻子有眼的。並且還說,不幾日就要登陸了。另外,我還聽說,日本已經打算接受宣言了。這是真的嗎?”
“不知道。不過現在確實是在和同盟國軍方面進行談判。”
“據說,到時候軍隊會被解除。他們還會以鎮壓民族主義者為由,把全體憲兵當成戰犯進行懲戒。這在下層士兵那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現在是人人自危。”
“你別聽這些人在那里胡說八道。不管出現什麼事,我們做軍人的都應該牢記軍令如山。我們只能是執行,絕沒有第二條路。”
“還有件事,情況很不樂觀。”
“什麼事?”
“有人公然在軍中鬧事,鬧不好是要搞軍變。”
“這事好像自從沖繩戰役以來就有了。”
“但是,昨天已經開始有人敢公開喧嚷,毫無避諱了。”
“在哪兒?”
“在參謀部和陸軍省。據說是個經常去市之谷的人放出的風。說是,在海軍和軍隊司令部那邊,大西次長公開揚言說,就算陛下下旨要爭取和平,海軍也應該選擇抗戰到底。”
“不過是大家傳的罷了。你也沒親耳聽過吧。”
“但是,在憲兵隊的宿舍裡,我卻是真真切切地聽過一件事。”
“誰?說什麼了?”
“說憲兵隊在這個時候也得有所作為。東部軍隊和近衛師團有舉旗造反的意思。說我們應該和他們一起行動。”
“到底是誰?”
“鮫口大尉。”
又是這個傢伙。東部憲兵隊的部屬軍官,特高科(特別高等警察)的頭兒。他在憲兵隊裡自稱是東條憲兵,也是東條執政時倖存的餘孽。他這個人倒是很優秀,以第二名的成績畢業於陸軍士官學校,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因當時在朝鮮揭發了當時的反日組織一舉出名。
“我知道了。”秋庭說,“再有這種公開鬧事的信息,一定立即上報。還有,加強戒備。告訴士兵別被那些空穴來風擾亂了視聽。”
“是。”
秋庭又加了一句:“如果下達的命令有疑似是指揮部那邊來的話,別理他。我們大帝國的陸軍是大元帥的軍隊。絕不允許把軍隊佔為己有。”
“是。”
磯田離開後,秋庭看了看手錶,現在是上午九點五十五分。拿起話筒,命令接話員,接陸軍省。接到陸軍省的電話轉接處,秋庭報了個軍務局士官的名字。是蒲生少佐,他們是陸軍學院同期的學員。電話立即就接通了。
秋庭自報家名,說道:“好久沒見了,一起吃個午飯吧。”
蒲生的聲音好像很緊張。語速很快地說道:“現在我這邊正在忙。一會兒我給你打過去。好嗎?”
“啊?”
“不好意思,再見。”
秋庭很是費解,自己邊掛電話,邊想著,到底出什麼事了?就算再忙,難道連說一兩句話的空都沒有嗎?到底出什麼事?難道軍務局他們全體都很忙不成?上午九點五十五分,山脅重新回到了副官室。昨天晚上,等同盟國軍的消息一直等到深夜凌晨一點。可還是沒有任何音訊,這之前山脅已經是兩天沒睡好了。所以他就暫時先回白金的公館小睡了會兒。高木正坐在山脅桌子上看文件。山脅走到桌子前面,高木抬起頭來。
“有消息了。深夜,凌點四十分。”
那也就是山脅剛剛離開後的事。
“結果是什麼?怎麼樣?”
“你看看吧。這是東京通信隊翻譯的。”
山脅大致掃了遍。也就兩條,其一是對於天皇地位的答复。 “天皇……要隸屬於同盟國軍最高司令長官之下。”
另一條看樣是說國體的:“關於日本國家的最終形式,應該根據日本人民的意願來進行決定。”
看來不管是君主制還是共和製,得看國民的投票了。這就表明至少是給了選擇的機會了。高木說:“統帥部門強硬地認為要是這樣的話,就沒法維持日本現行國體了。但是外務省翻出來的卻是國體能夠得以繼續維持,沒有任何問題。”
“外務省怎麼翻的?”
“說是天皇的地位要受限於同盟國軍最高司令官。”
沒翻錯,但是,東京通信隊的翻譯更接近原文的意思。高木說:“先別聲張,兩位總長一大早就進宮了。但是,上奏的內容與此相反。只要天皇的地位得不到保證,那麼我們就不能受降,談判還得繼續下去。”
山脅沒想到,這次反應是如此迅速。這可不像日本軍部的作風。按常理說,在軍部這幫人看來,天皇權威不容撼動,更不可能隸屬於任何人。這時麻生秘書長走了進來說:“山脅,大臣叫你。”
“是。”
山脅進了大臣辦公室,米內滿臉鎮定地看著山脅,順手遞過來一份文件。是打字機打出的英文稿件。米內說:“這個的話,能不能保全陛下的地位?你怎麼看?”
山脅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這是剛才高木給他看的文件的原文。
原文的第七、八行,已經有誰特意拿鉛筆在下面畫了線。看來這就是問題的出處了。山脅自己試著翻了翻。 “從日本受降開始,為保證受降條約的實施,天皇以及日本國政府的國家統治權限,將受能夠採取緊急措施的同盟國軍最高司令官的支配。”
如果說的通俗點兒的話,就是:“天皇需要服從同盟國軍的最高司令長官。”
但是,維持國體和皇室命運的問題怎麼辦?到底是什麼意思?
問題就出在“受支配”這個短語上。 “be subject to”這個短語在外交談判中的意思是什麼?
山脅說:“我回去研究下,再向您匯報。”
“不行,我現在就得聽到答案。會議馬上就要召開了。我得明確我們海軍的立場。”
這次山脅是為難了。因為,也就是說,是就此結束戰爭,還是戰鬥到底,就看現在山脅的翻譯了。
如果現在說,維持國體沒有問題的話,那麼米內不管是在內閣會議上還是在最高戰爭指導會議上都會斷然地堅持馬上結束戰爭。
但是,如果翻譯說將來的國體形式並不明朗的話,那麼到時就連米內也無法控制住軍部的場面。因為這樣的話,就失去了和那些死硬派對抗的理論根據了。到時候,說不定戰爭會一直持續下去,一直戰鬥到日本被破壞殆盡,毫無反抗的餘地。
一定要想出(be subject to)在歷史外交談判上的原文。山脅在窮儘自己的知識和所學,拼命地翻騰著自己的記憶。
“以前曾經在英國出現過這個詞,隸屬於克倫威爾的掌控下。”當時,結果是國王查理一世被處死。還有,“曾經羅曼諾夫王朝被要求隸屬於紅色軍的掌控下。”這也是實實在在存在的be subject to的例文。結果呢?羅曼諾夫家族在混戰中被紅色軍處死。這麼說的話,這裡的意思也就是……
山脅知道米內一直在盯著自己。此時此刻,他已是汗流浹背了。同盟國軍方面應該是知道,這份文件對日本政府來說至關重要。它直接決定著日本下一步的動向。那他們也肯定知道,日本政府和軍隊是非常看重維持國體這個條件的。也就是說,他們大概也能估計得出,如果他們不答應這個條件的話,就很難達到結束戰爭的目的。那麼到那時,除非動用慘絕人寰的殲滅戰,是不可能使日本主動受降的。
這些他們心里肯定都是有數的,那麼,他們給出這麼個答復到底是什麼意思?
如果說,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同盟國軍方面都能認可天皇的地位的話,那就簡單明了地回答就是了,這樣戰爭也就能很快結束了。因為日本也能就此無牽無掛地投降了。但是,他們花了整整兩天時間考慮出來的結果,肯定不能就這麼簡單。
如果這樣說的話,也就是說“同盟國軍方面對天皇的地位並沒有做出任何實質的承諾”,這才是這份文件最真實的意思。
應該把這層意思如實傳達給米內大臣。這份文件並沒有保證天皇的地位;天皇以及皇室的未來沒有得到任何的保證和承諾。
海軍把自己以文官的身份招進來,還煞費苦心地送自己去普林斯頓深造,為的也許就是今天。也就是今天這個情況下才用得上英文和國際法。自己能夠享受上尉的待遇,坐到海軍秘書這把交椅,為的也就是能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候為政策的製定出言獻策。現在到了你用自己的能力來報效海軍的時候了。
好吧!山脅順三,你還在猶豫什麼?你現在必須把這句話的正確解釋告訴大臣。
天皇的地位沒有得到任何保證,並且關於天皇和皇室的未來,他們也沒做出任何承諾。
山脅似乎下定了決心。抬頭看了一眼大臣,大臣還是一如既往地盯著自己,在等著自己的回答。好吧,就如實禀報了。
等等,山脅,你想沒想過你現在的一句話將會帶來多麼慘痛的後果,這些是你能坦然接受的嗎?你能不痛不癢地去迎接本土決戰嗎?你能忍受國民喋血、滿目瘡痍、婦孺倒在砲火下的那份淒慘嗎?你能問心無愧坦然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嗎?你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在即將來臨的嚴寒裡,露宿街頭,食不果腹,為了口吃的,大打出手,兵戎相見,血肉相殘嗎?你能坦然面對你的妻子和吃奶的孩子嗎?你能用一句理論上就是這麼講的,心安理得推掉這些宛如地獄般的慘象嗎?你不會心痛嗎?你的血是冷的嗎?
怎能沒有感覺呢?我也有血有肉呀。山脅腦子裡繼續翻江倒海地掙扎著。本土決戰是最慘無人道的事,任誰都不能心平氣和地接受。其實,山脅,早在當初的亞洲諸國和沖繩慘案發生的時候,你就應該把這件事的責任清清楚楚地說出來的。可是,你沒有。如果是考慮到日本近代史上並沒有遭受過這麼慘無人道的災難的話,那麼這個國家也確實是該遭此報了。我會把這些清楚、如實地講給妻兒聽的。我們為了暫時的富足和野心,蹂躪了那些無辜的國家。這就權當是我們那些個強盜行為的報應了。欠下的,總是要還的。
是吧,你很清楚的吧。山脅。但是,這個國家也已經是遍體鱗傷了,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了。這個國家,終將不能從這次戰爭中有任何的收穫,也不會得到任何的教訓,也不再會有任何能夠改過的機會了。這次的戰敗,估計夠這個國家在兩個世紀裡老老實實的了。難道不應該讓這個國家徹底失敗一次,狠狠地摔上一跤?難道不應該讓這個國家徹底地衰敗一次?
怎麼辦?山脅?
好吧,說吧。正確地說出答案,不做任何的曲解。也許,個人情感與認識最終也是戰勝不了現實的。到時,談判破裂、本土決戰、國家的未來,這些都不是你個人能力範圍內的事。你只不過是海軍省的秘書和法律顧問。
啊!山脅在心裡狠狠地嘆了口氣。你們給我聽著,道理、知識,到頭來你們還是不能決定老子的意志。你們不能支配我,你們既不是我的血也不是我的肉,所以你們不會理解我心底的那份痛。看來,所有的博聞強識、所有的道德理智也沒能支配得了這個熱血的日本男兒。
山脅看著米內一字一句地說道:“天皇的地位,”話說到一半,山脅的聲音還是不由自主地顫抖了,“天皇的地位會安然無恙的。”
“我也這麼覺得。”米內把那份文件從山脅手裡取回來,簡短地說了句話,接著就站起來了。
山脅的背上已是汗流成河了。米內戴上帽子,挎著短劍,大跨步地走出海軍辦公室。
秋庭敲了下門,沒等裡邊的人回答,就一把把門推開了。森四郎稍微欠了欠身,瞅了他一眼。這次臉色不錯,看來是好得差不多了。頭上的繃帶也拿掉了。看樣子恢復得不錯。森四郎說:“幹嗎?昨天把我一個人放在這晾了一天。什麼意思?”
秋庭回答說:“負責此事的軍官還沒從廣島趕回來。”
“少廢話。我說了,不把芳子放了,別指望從我嘴裡撬出一個字。”
秋庭完全不理森四郎這茬儿,自顧自地說:“我聽醫院這邊向我抱怨,你這個患者可是相當難伺候,一會吃的飯菜不合口,一會照顧不周全,事兒還挺多。”
“我的要求也沒什麼過分的吧?”
“這第一醫院可說了,你在這麼滿嘴跑火車,沒理攪三分的話,就準備把你送到鄉下的醫院去體驗生活,也讓你試試滋味。”
“到底想怎麼樣?”
“不過那樣的話,就不方便我們調查問話了,你就暫且待在這兒吧。”
“那我就保不齊會發牢騷。”
“我給你找了個專職看護。”秋庭回頭對門口的士兵說,“帶進來。”
芳子出現在病房的門口。芳子看見病床上的森四郎,立刻激動萬分地喊道:“森四郎!”
森四郎也喊道:“芳子!”
芳子沖開一切,撲到森四郎的病床邊。用她那纖纖玉指細細地摩挲著森四郎的頭,滿目深情。兩人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思念和激情,毫不避人纏綿熱吻。在場的秋庭紋絲不動地站著,目光直直地盯著窗外。纏綿悱惻的熱吻結束後,芳子看了眼秋庭,不好意思慢慢離開了森四郎。森四郎問道:“這意思是要把她放了?”
秋庭搖搖頭,回答說:“現在還處在憲兵隊的監控下。在有新的決定之前,她先暫時待在這兒。”
“在這兒?病房裡?”
“對,讓她來做你專門的看護。”
森四郎一臉不願意的,說道:“不行,我不同意。你看,我現在連自己上廁所都去不了。我可不想我這輩子好不容易遇到的這麼一場美好的戀情就這麼毀了。”
“她已經同意了。”
“我可是男爵,優雅帥氣的男爵。天下無雙的美男。我不想讓她看見我現在這個邋遢的樣子。毀了我那高大帥氣的形象。”
“沒關係的。”芳子說,“我可是從俄羅斯的監牢走出來的女人。該見的都見過了。我們的感情沒那麼容易就被毀掉。”
森四郎雖還是一肚子的不滿,但是聽了芳子的話,也就沒再執拗。便接著問道:“你們對她的調查進行得怎麼樣了?說調查,不過也就是查查她以前和志摩哲也的那些糾葛罷了,還能沒完沒了嗎?”
“確實是很早之前的事了,估計現在的憲兵隊是沒工夫過問這事了。”
“三天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這幾天形勢已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今後還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
“芳子的事情,我是不是該謝謝你?”
“不需要。”秋庭說,“她在這裡做看護的一切手續,我已經辦妥了。自由吃飯、散步之類的,都沒問題了。但是,千萬別想著逃跑。咱之間還是盡量避免發生不愉快。事先申明,我脾氣可不怎麼好。”
“謝了,少佐。”
芳子也看著秋庭道了句謝:“謝謝您,秋庭少佐。”
秋庭敬了個軍禮算是還禮了,接著就毫不遲疑走出了森四郎的病房。出了醫院,秋庭一眼就看到,在自己的車旁停著一輛摩托車。一個年輕的士兵跨在車上,站在旁邊的是位年輕的軍官,是蒲生。就是剛才秋庭打電話找的那位。當時他和秋庭是一期的,現在軍務局勤務室就職。蒲生這個人為人向來很耿直。看樣子應該就是他乘坐這輛摩托車過來的。
看著秋庭走近後,蒲生說:“我給你打電話了,你手下說你來這兒了。”
秋庭說:“你看你還特意過來,打電話給你,本來是我這邊有事找你。按理說應該是我去找你的。”
“沒事,正好我也有話給你說。到那邊走走。”蒲生對摩托車上的那個小士兵說:“在這等著我。”
醫院後面,之前是陸軍戶山學校所在地。只不過現在已經被炸得滿目狼藉了,全是斑駁殘廢,荒涼頹敗的光景。兩人並肩走了沒多久,蒲生就開始說話了:“你先說說你什麼事?”
秋庭就在那條廢棄的小路上,慢騰騰地晃悠著,說道:“有消息說,軍隊裡有人搞叛亂。”
“果然是這事。”
“難不成你也是來說這事的?”
“是的,我也是為這事來的。”
蒲生看了看秋庭,目光一如既往地堅定真誠。
秋庭說:“雖說,我之前也聽到過叛亂的消息,但是,這次好像是有人公開在陸軍省和參謀總部造勢。你沒聽說嗎?”
“從前天開始,就只是這事了。這次是軍務局和參謀總部二科挑的頭。今天上午,也就是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中堅那伙校官十多個人,向阿南大臣強烈抗議,要求陸軍應該有所行動。”
“什麼?”
“就是要採取非常手段。同盟國軍給出的答復是我們的國體不能繼續得以維持。所以他們想動用武力把和平派隔離起來,然後拒不投降,繼續和同盟國軍進行交涉。”
“那,阿南大臣拒絕他們了嗎?”
秋庭停住腳步,說道:“沒有,大臣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复。”
“也就是說大臣也是有這個意思的。”
蒲生點點頭,說:“強烈要求的最後,大臣也算是暫時同意了。現在的話應該是已經在進行準備了。”
蒲生把他們的計劃,簡明扼要地告訴了秋庭。也就是說,他們將會動用東部軍和近衛師團,直接目的就是打擊皇宮和和平派的主要領導,使用武力把和平派的領導隔離起來,進而嚴加看管。
秋庭問道:“說得簡單,那麼他們想以什麼名義發動東部軍和近衛兵團?再說了,上邊是不會下達這樣的命令的。”
蒲生說:“陸軍大臣有緊急部分調兵權。到時候,很可能是以陸軍大臣的命令去執行。”
“東部軍司令長官和近衛兵團長已經同意了嗎?”
“我想現在還沒有。但是,他們手下的部分乾部已經同意了。”
“他們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據說是在政府正式決定投降之前。看政府的動作而行動,不過也就是今明兩天的事了。”
“和平派的主要領導,具體是指?”
蒲生面無表情地說道:“木戶、鈴木、東鄉、米內。”
“那,叛軍的主謀是誰?”
“荒尾、竹下、稻葉、井田、椎崎、田中。另外還有幾個,但主要的就是這幾個了。”
“那參謀長的態度暱?”
“沒聽說。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聽說昨天開內閣會議時,河邊參謀次長突然把陸軍大臣叫出來,要求強化軍對威嚴。這樣看來,應該是剛才說得那伙人已經公開對次長施壓了,執意要搞政變了。”
“前天開始,就有這個苗頭了?”
“今天,聽了同盟國軍方面的答复,陸軍省和參謀總部那邊就炸鍋了。照目前這個狀況看來是根本不可能心平氣和地在一起討論問題了。”
“我想問你句話,你為什麼把這些消息告訴我?”
蒲生說:“因為你是憲兵。”
“只不過是個不中用的小憲兵罷了。”
“你作為一名憲兵,應該拿出個憲兵的樣來。我在軍務局裡根本採取不了任何措施。”
“好!那我現在馬上回去,有消息你再及時聯繫我。”
“還有件事,”蒲生稍微頓了頓說,“今天在那些向大臣抗議的人裡,竟然有個憲兵大尉。這人最近經常往市之谷這邊跑。”
“是不是鮫口?”
“你認識?”
“這狼子野心的畜生!”
秋庭轉身朝醫院那邊走了,不由自主跑到車裡。
大臣辦公室裡的爭吵聲震耳欲聾,就連副官室這邊都聽得一清二楚。
副官室的人都嚇得大氣不敢出。
山脅也坐在位子上一動不動。
是米內大臣正和大西軍令部次長進行激烈的爭辯。
十一點左右,米內大臣回來了。剛一回來就把豐田軍令部總長叫到辦公室。看來是因為他和梅津總長兩人擅自上奏的事。這次的上奏,他倆是越過了米內大臣越級上奏。米內嚴厲斥責豐田,質問他到底是拿什麼依據上奏的。米內句句緊逼,絲毫沒留餘地。豐田支支吾吾,到底也沒有給出個合理的解釋。
據當時在大臣辦公室的保科說,最後豐田竟然窘迫地要求辭職。
可是,米內打斷了他的話,沒讓他說完。
“你辭不辭職,你個人說了不算。那得由我來決定。”
豐田剛走出辦公室,大西次長就被叫了進去。因為豐田上奏,大西肯定有份,這是明擺著的事兒。被叫到的大西滿臉怒紅,氣勢洶洶地朝大臣辦公室走。可是被今村副官給攔住了,他要求大西把身上的軍刀先取下來。被大西斷然拒絕。
兩人好一番爭執,最後今村還是取下了大西的軍刀,才讓他進大臣的辦公室。
這是三十分鐘前的事了。
本來就大嗓門的大西,這次更是嚷嚷得驚天動地。那聲音連副官室的玻璃都被震的簌簌作響。而且,平時一貫溫文爾雅的米內這次也是少有的熱血沸騰。
現在保科還在大臣的辦公室裡,應該就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了。其實不管怎麼說,今村剛才執意要取下大西的軍刀也還是正確的。即使這樣,今村還是悄悄地拉開底層抽屜,取了個“玩意兒”出來。悄悄地放在桌子上的帽子下面。山脅一眼就看出來那是什麼東西了。
其實,米內這次發脾氣的原因不只是上奏的事,估計還包括前天大西次長公開進行演說,要求抗戰到底的事。
辦公室的爭辯聲漸漸小了下去。副官室裡死一般的靜寂,可門卻突然被狂風血雨般地打開了。
滿臉通紅、怒氣沖衝的大西出來了。今村馬上站起來,趕緊去把大臣辦公室的門給關上。一名副官,把軍刀還給大西。大西手拿軍刀,惡狠狠地喘著氣,朝走廊方向走去。
回到憲兵廳後,秋庭立馬就去找東部憲兵隊的大谷司令官。但是左找右找也不見他人影,看樣子是不在憲兵廳了。
秋庭稍事考慮後,決定直接去面見大越兼二大佐。他是憲兵司令部二科的警務長官,辦公室在憲兵廳的四層。秋庭覺得這次事情緊急,還是親自面見直接領導比較好。
“現在有人制訂了一份叛亂計劃。”秋庭直截了當地說了。沒想到,大越大佐立即警覺地看過來。
“說說看。”
秋庭把從蒲生那裡聽來的話,原樣說了一遍。
大越問道:“主謀是誰?”
秋庭把寫有人名的一張紙條遞給他。補充說:“我認為現在應該立刻把這些人抓起來。”
“證據呢?”大越說,“難道就說因為他們嘴上說了些不滿當前軍政的話吧?”
“可是他們連計劃都做出來了。”
“即使如此,你有證據嗎?你有他們的計劃書嗎?”
“憲兵隊抓幾個這樣的人還非得板上釘釘的要證據嗎?現在的情況是,這關係到大元帥的威嚴。”
“他們可都是陸軍省和參謀部的人,你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得搭上你的小命。並且照現在的事況,搞不好還和陸軍大臣和參謀總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到時你拿不出證據,你想怎麼辦?”
“但是,事態緊急。說不定叛亂現在已經開始了。”
“我知道。”大越把紙條裝在軍服的口袋裡,“這件事非同小可,我馬上向上匯報。你等我通知吧。”
“什麼時候?”
“什麼意思?”大越滿臉的不悅,“我還用你教我怎麼做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重申一遍,現在已是萬分火急了。”
“我會馬上辦的。你不用管了,憲兵司令部會處理的。”
秋庭沉默不言,大越蠻橫地說:“你可以退下了。”
秋庭隱約地感到這次是自己太輕率了,也許根本就找錯人了。算是判斷失誤了吧,邊想著邊離開了。秋庭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看了看時間,下午一點三十。
山脅拿起電話一聽,是秋庭。
“我有很重要的事。”秋庭說,“我想和首席副官直接通話。”
山脅有點為難,但還是問道:“你是要和今村大佐通話嗎?”
“是的。但是,我和副官並無交情。就想麻煩山脅先生先給通報一聲,然後能不能直接讓副官聽電話。”
“你先等一下。”
山脅放下聽筒,走到今村的辦公桌前,簡單地介紹了幾句。今村便走到山脅的辦公桌邊,拿起聽筒。今村聽著秋庭的電話,只是不住地點頭,連像樣的答复的話都沒說一句。只是,能看得出來他的臉上慢慢地露出緊張的神情。
通話進行了三分鐘左右,今村放下聽筒,對山脅說:“有人想搞政變,看來這次是要動真格的了。他打電話來說希望我們能拿出相應的對策。”
其實並沒有什麼驚奇的,因為這兩天淨是政變、叛亂的事。山脅問道:“具體的內容是什麼嗎?”
“到時根據陸軍大臣的命令,行使緊急部分調兵權,動用東部軍和近衛師團。目的是隔離皇宮里和和平派的主要領導人,進而達到全城戒嚴。這次的計劃是陸軍省軍務局和參謀二科拿出來的。”
“什麼時候動手?”
“還不清楚,說是在政府正式決定投降前。估計會在明天的最高戰爭指導會議之前就有所行動。”
確實是來真的了。
“那怎麼辦?”
今村短暫地想了下,說:“要保證陛下的聖斷順利下達,還不能讓這群傢伙得逞。能不能熬過去,就看這兩三天的了。”
“我估計他們會首先對和平派的主要領導下手。”
“我明白。我們要誓死保護大臣。現在我就馬上增援陸戰隊。”
橫須賀海軍鎮守府的海軍陸戰隊,其實已有上千人的兵力。他們現在作為東京警衛隊,在所有與海軍有關的地點進行警戒。
首席副官,還兼任警衛隊的司令。
今村說:“再派一個中隊增援陸戰隊,全都調到東京來。”
高木大臣回辦公室了。今村從山脅那裡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上。高木坐在山脅辦公桌旁邊的椅子上,滿臉心事。
高木說:“我剛才去看大臣了,大臣看上去滿臉倦容,可還硬撐著說自己沒事,撐得住。”
山脅問道:“那剛才總長和次長的事,大臣準備怎麼處理?”
“只能把它當成海軍省內部私事,自行消化。現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大了指不定還會出什麼亂子呢。”
“這事確實比較難辦,大西次長本身就不是個善茬儿。”
“所以現在的人事變動才得更加慎之又慎。”
高木嘆了口氣,說道:“給我端杯茶。”
山脅向站著的下級士兵打了個手勢,接著問道:“上邊準備怎麼回應同盟國軍。”
“大臣當然是準備立即就接受的,但是,今天統戰部那邊好像是異常地亢奮,估計現在一時半會也很難說服他們。外務省那邊是表示他們會等正式的公函到了之後,再採取行動。恐怕他們也是想暫時拖延時間,好讓那伙死硬派徹底冷靜冷靜吧。”
“現在好像有人準備發動政變了。”
“啊?”
“現在政變的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要是統帥部那邊順利說服了皇官方面和總理大臣,到時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二二六事件的記憶還歷歷在目啊。如果說,內閣會議和最高戰爭指導會議上決定繼續談判和交涉的話,那麼估計在美軍實施第三次原子彈轟炸之前,我們絕不會再有機會提終戰的事了。”
下層士兵端了杯涼麥茶給高木。
高木一邊慢慢地啜著麥茶,一邊眉頭深鎖的緊緊地盯著遠方。
秋庭把磯田叫來,給他派了項新任務。
“從現在開始由你直接負責米內大臣的安全。你直接聽我的命令。其他一概不用你管了。可能海軍陸戰隊不會讓你們直接插手了,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但是不管怎樣絕不允許任何人動大臣一指頭。”
“是。”
磯田“啪”的一聲,一個響亮的軍禮已經代表了一切。
傍晚的時候,窗外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軍靴的聲音。
山脅朝窗外探了探頭,這座航空本部舊址的右手邊,也就是現在海軍省的東大門,新增了十幾個新面孔。看這樣今村是對原來的一個小分隊不放心,又大幅度地增派了人手。這些人剛一到達,就迅速地開始在門的兩邊堆沙袋,壘堡壘。
今村長官也走過來,站在山脅的旁邊。
“陸戰隊、大臣的府邸,我也增派了些人手。”
山脅說:“這陣勢看著就讓人不寒而栗呀。”
“形勢逼人啊,我還正在考慮要不要給東京通信隊的那些人也配上槍。要不,我也給你把槍吧。”
“還是算了吧,我這外行拿槍反而更危險。”
“也是。”今村表示同意,“如果出現緊急情況,你就趕緊躲在桌子底下去。”
“這還用您特意說嗎?應該是人的本能反應吧!”
說話間,他看了看手錶。下午六點十五分。
據說,到現在同盟國軍方面還沒給出正式的書面函電。估計應該是會通過瑞典或是瑞士的公使館傳過來,外務省方面還沒跟海軍方面聯繫。只要是沒有正式的答复,那些死硬派也就沒有理由挑起事端,發動政變。估計外務省應該就是出於這個考慮吧。
山脅自己忖度著,這也應該算是外務省那邊一個情報處理策略吧。反正我們就一直對外宣稱,“沒有正式的函電”。諒你們也沒什麼辦法。
六點三十分,秋庭被叫到東部憲兵隊司令官室。進去一看,一位軍官站在司令官的桌子前面。大谷司令官介紹說,他是陸軍省兵務局長那須義雄少將。
這位那須少將稍顯困惑地說道:“明天是十四日,在做出最終的停戰決定之前,要謹防陸軍省內那些獨斷專行的副官出現越軌行為,所以現在需要時刻警惕他們的一切行動。我是來尋求你們幫助的。”
“什麼意思?”秋庭佯裝不知地問道。
那須回答道:“是這樣的。一些副官妄圖借用大臣的命令發動軍隊來繼續作戰。”
大谷司令官說:“我決定,從明天早上開始,增派憲兵到陸軍省加強警戒。具體的人选和安排工作由你來負責。”
“馬上照辦。”
不愧是陸軍省的人,內部情況掌握得真是不一般。秋庭邊朝外走邊在心裡暗暗地感嘆。不過即使如此,事先把磯田派到米內大臣那裡還是相當正確的選擇。直到如今,保衛米內大臣這種事,除了磯田還真是沒有第二人選。
秋庭又突然想起了現在東部憲兵隊的軍隊佈置狀況。好,那就告訴那須,要求把陸軍省的警備增加到四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