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密使:來自斯德哥爾摩

第37章 七月二十四日,斯德哥爾摩

那個老科學家一字一句地反复說道:“是的,美國,原子彈爆炸的實驗,已經成功了。” 日本駐瑞典帝國海軍武官大和田市郎大佐聽了,頓時感覺到呼吸困難,他說道:“想必那應該是有預期的爆炸威力吧?” “是的,跟我聯絡時說是成功了。應該可以認為是達到了預期的目標。” “那就是說,只要一發原子彈,就可以摧毀一整個城市了?” “正是如此。而且那威力遠不止是能讓城市變成像斯德哥爾摩的舊街道那種程度,恐怕也不止是柏林或是巴黎現在的慘狀。如果用數字來說明的話,原子彈爆炸的威力,大概相當於同樣重量的TNT火藥爆炸威力的一萬倍至兩萬倍吧。” “兩萬倍……” 這一切正發生在停泊於薩爾特賽特湖上的卡爾·貝納多特王子的汽艇的客艙之內。

這一天,大和田市郎接到卡爾王子的口信,說有要事商議,希望能立馬見到他,因此他急匆匆地趕到了指定的里斯本肯的碼頭。卡爾王子說,如今,大和田的宅邸也好、日本海軍武官事務所也好,恐怕都已經被英美方面實施了監控。就算是不能完全躲過他們的監視,那麼至少也要在一個能夠安心地進行秘密談話的地方見面才行吧。 大和田來到里斯本肯一看,碼頭上停泊著卡爾王子那艘優雅的二桅的遊艇“奧蒂諾二世”。大和田和卡爾王子握了握手登上了遊艇,遊艇立馬就駛離了碼頭。這是下午四點發生的事情。 在使用了大量的柚木製材的頗有情趣的船艙內,先於大和田已經來了一位客人。年紀大概有六十歲,感覺像是大學教授似的一個高個子的男人。 卡爾王子介紹說這位男子是瑞典科學家協會的理事,名字叫做霍爾木格林,是位物理學家。

雙方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打了招呼之後,霍爾木格林教授就以圓桌談判反對方的視角一直盯著大和田。他用沉著的聲音說道:“昨日,一位住在美國的熟人聯繫我說,美國於十六日,在新墨西哥州的沙漠,成功地完成了原子彈爆炸的實驗。” 大和田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卡爾王子。他此時一反常態,一副十分認真的表情。也許是心理作用吧,總覺得他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 卡爾王子說道:“我之所以如此著急找你來,這下你應該明白了吧?” “您的好意,在下不勝感激,”大和田答謝完之後又向霍爾木格林教授問道,“我能冒昧地問一下嗎,教授您是怎麼拿到這份情報的?” 霍爾木格林教授依舊保持著他那嚴謹的表情說道:“一個熟人給我發的電報。有點類似於暗號似的電報。”

“您口中的熟人,請問是一位什麼樣的人物?是跟美國政府有關係的人吧。還是說,是位軍人?” “是位物理學家。” “美國人嗎?” “這點我想我無可奉告。” “那麼這位科學家是和原子彈爆炸的研發計劃有關的人嗎?” “我的回答只能是請您見諒。” “那麼就是說,您並沒有否定了?” “我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那麼也就是說,是您相識的這位物理學家給您的這份情報嗎?可是按理來說,這應該是按照最高軍事機密來對待的事情啊。” “我是物理學家,但同時我更是瑞典科學協會的一位理事。” “這一點我在剛才已經得知。” “我的意思你可以這麼理解,也就是說我在關於諾貝爾物理學獎的選拔方面,有一定的影響力。”

啊,大和田不禁小聲叫了出來。原來如此啊,竟還有這樣一層關係啊。 霍爾木格林繼續說道:“這原子彈爆炸實驗的成功,或許意味著……無論如何都……或許這能證明許多物理學理論的正確性。或許能證明很多至今為止評價很低的假設說的正確性。說得明白一些就是,那位熟人從事於一項理論物理學的研究,他希望他的這項研究能夠引起諾貝爾物理學獎選拔委員會的重視。因此,他才給了我這份情報。” “也就是說原子彈爆炸實驗成功了?” “據說是很圓滿的成功。” “是鈾彈爆炸?” “也可能是钚彈。美國應該是同時在進行這兩方面的研究。不管成功的是哪種,都不奇怪。” “除此以外呢,情報還說了些什麼嗎?您能否告訴我全部的原文?”

“我剛才所說的就是全部內容。” “那種原子彈,美國一共研發出了幾顆?” “不知道。” “是奇數還是偶數?這也不知道嗎?” “用於實驗的,應該是一個吧。” “那大小呢?重量呢?原子彈是用飛機能承載的嗎?” “這一點沒有跟我提到,只說是爆炸實驗成功了。我想用飛機進行運輸應該是可能的吧。” 大和田直了直腰,深吸了一口氣。船艙裡好像有些缺氧。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了。 大和田把視線移向了窗戶。在船艙窗戶的對面,他看見的是北歐絢爛的夏日風情。在閃閃發光的水面的盡頭處,是斯德哥爾摩市中心的街區。這裡原封不動保留著中世紀風情的舊街區,還有新建立的那厚重建築物的新街區。就算是在世界各國的城市之中,這裡也是屈指可數的美麗城市之一了。也就是說,那隻需一枚就能摧毀一個城市的原子彈,能把這美麗的斯德哥爾摩變成華沙那般慘狀,變成德累斯頓那般慘狀。而且僅僅需要一枚而已。從原子彈爆炸到城市變成廢墟之間,到底重複著怎樣的情景呢?這絕不可能就是煙霧降下,然後又升起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發生的一切啊。

霍爾木格林好像看透了大和田的內心世界似的說道:“眾神沒落,世界末日。眾神的黃昏。這是在北歐神話中的場面。世界末日的戰爭,不再是虛構誇張的繪畫。正如基督教所說的,哈米吉多頓圓。” 大和田把視線移回到霍爾木格林身上,說道:“我有件事想問您。教授您為什麼要把如此重要的情報告訴在下?我可是日本海軍的武官。對於這份情報我會怎麼處理,您想過嗎?” “這我當然知道。正因為我知道你會怎麼做,我才告訴你這個情報的,”霍爾木格林用他一成不變的口氣說道,“我一直以來都相信,這原子彈的開發,就如同潘多拉的寶盒一樣。人類想方設法地想要打開這個寶盒。可是一旦打開了,科學就會按照科學的理論完成自我進化,不管那個研究的結果會給全人類帶來多大的災難。說實話,沒有辦法能夠阻止科學的這種自我進化。既然科學家最終還是打開了潘多拉的寶盒,那麼我現在只能寄希望於最後這一搏了。”

“您是指什麼?” “就是不讓他們使用這次研究的成果。我希望,人類目前還有足夠的理智,驅使他們不使用原子彈。” “如果是這樣,那教授這番話應該是去跟美國政府說啊。我想不應該是日本政府。” “如果日本能迅速結束這場戰爭,那麼就可以不使用原子彈啊。就可以挽救無數人的生命。” “您是指讓日本求和?” 如果教授真正的意圖是在這裡的話,那麼就不得不懷疑情報本身的真實性了。教授是按同盟國的意圖在辦事,還是被同盟國利用了?到底是什麼呢? 霍爾木格林說道:“現在我也有問題要問問你。日本政府是不是堅決要繼續戰爭?哪怕讓這原子彈落在東京或者京都,也要繼續?” “怎麼可能?要是那種炸彈攻擊了首都的話,就連基本秩序都沒了,講和更是不可能,國家也就毀滅了。如果用在攻擊哪個小城市或者是軍事據點之類的地方,不就已經足以結束戰爭了嗎?”

“可是如果是因為使用了這顆原子彈之後停戰,那影響實在是太大了。不僅僅對於日本而言是個悲劇,對於全人類都是場災難。” “為什麼這麼說?” 這時才能看出霍爾木格林情緒開始有點激動了。好像是類似於恐懼的表情。 “只要數枚,就能結束這場戰爭。就能贏了這場戰爭。世界強國覬覦這種軍事的、政治的威懾力,全都在競相研發原子彈。緊隨美國之後,英國、蘇聯、法國它們漸漸都會擁有原子彈。科學家被總動員,在原子彈之後,他們在計劃研製具有更大殺傷力的氫彈,不日也將成為現實了。科學已經被極端扭曲。最終,沒人敢去想像下一場戰爭的慘狀。那時,世界末日將變成現實。”霍爾木格林咽了口吐沫,臉微微向前突出。 “貴國在遭受了原子彈爆炸之後,必然是不得不停戰的。然後貴國也必然會致力於原子彈開發,並讓世界知道你們的成果。就算那時你們研製成功原子彈的消息傳遍世界,可為時已晚。”

至此,霍爾木格林講完了他的話。大和田看著霍爾木格林的瞳孔,為自己剛才懷疑他的行為感到可恥。這位老科學家是真誠的。應該一點也不必懷疑,相信他的那份誠意。他剛才所壓制著的那份恐懼是真實的。大和田把目光轉向卡爾王子。卡爾王子點頭說道:“現在,同盟國首腦正集聚在波茨坦。議題是德國問題的調整,毫無疑問,對日戰爭的問題應該也在討論範圍之內。就算正式決定了原子彈的使用和蘇聯的對日參戰,這也不足為奇。武官,我想貴國已經到了決定是否要和平的最後關頭了。” 大和田抑制著湧上心頭的陣陣不安說道:“我很同意您的看法,殿下。” 就在同一時間,在距離斯德哥爾摩南部八百千米外的柏林郊外的波茨坦,有人正在談論霍爾木格林剛才提到的原子彈的事。

“是啊是啊,這事必須告訴大家。”那個人用輕鬆的語氣說道,“我們已經擁有了具有史無前例的殺傷力的武器。” 說話的正是美利堅合眾國大總統——杜魯門。他在波茨坦首腦會議就要結束的時候,跟會議參加者之一的蘇聯聯邦政府首相——斯大林說了這件事。這件事正發生在當日的會議場所,即波茨坦的蘇埃伊利宮殿的會客室。 斯大林對於杜魯門的話好像沒有表現出特別的興趣似的。他說道:“是嗎,那希望那件兵器能在對日作戰中得到高明的運用啊。” 大和田市郎大佐回到武官室已經是下午五點過一點兒了。大和田沒有進到四樓的武官事務所,而是徑直走到五樓的武官公宅,打開了大門。 從會客廳的方向傳來了肖邦的琴聲。彈奏的正是肖邦的《波羅乃茲舞曲》的開頭的部分。是擁有軍隊這一愛稱的鋼琴小調。一九三九年九月,在德軍的侵略下華沙即將淪亡,那時的華沙終日循環播放的正是這首曲子開頭的部分。格溫斯基偶爾在傷感的時候和開心的時候總會彈奏的這首曲子。 是格溫斯基嗎? 打開了會客廳的大門後,肖邦的演奏也正好結束。裡面有三個男女。坐在鋼琴邊上的正是是很久不見的格溫斯基。不知道為什麼,他用僵硬的表情望著大和田。在鋼琴側面的是妻子靜子。她雙手疊放在連衣裙前面站在那裡,看起來似乎心情不太好,好像是和格溫斯基吵架了似的。在窗戶旁邊的椅子上,坐著森四郎。只有他好像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打擾了。”森四郎站起身來說道,“明天我們打算出發去巴黎了,今天是來道別的。” “哦,終於還是要去了。”大和田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大和田向鋼琴那邊走去,格溫斯基站起身來伸出了手,生硬地笑著。大和田說道:“博士,好久不見了。” 一邊握手時,格溫斯基突然用俄語說道:“我在報紙上看到日本拜託蘇聯進行和平斡旋。這事兒是真的嗎?” 大和田暖昧地點了點頭。 “或許是事實吧。或許吧。” “我給你的情報呢?蘇聯要對日參戰的情報,還有印證這一情報的相關情報,我已經多次給過你啊?” “我都照原樣發給東京了。” “那為什麼日本還要讓蘇聯當和平的中介啊?還有什麼比這更愚劣的外交手段嗎?” “政府的意向我不是很清楚,或許是在提醒蘇聯再考慮一下吧。打算送給蘇聯薩哈林島或是千島之類的吧。” “蘇聯不是那種這麼輕易就能滿足的。蘇聯是個你給他一百,那他就想奪走你二百的國家。” “或許還是有成功概率的吧。” 大和田說完後,連自己都覺得沒有說服力,慚愧起來。 格溫斯基焦急地左右晃動身體說道:“要讓我說的話,日本政府也好,日本的外務省也好,都還太幼稚了。被那個難對付的斯大林當成掌上玩物了。日本一定會遭受嚴重背叛的。我敢斷言。什麼和平斡旋,他們在背地里肯定只是嘲笑。他們所看中的是東西,是只有通過戰爭才能帶來的價值。” “我也曾多次打算催促他們的。” 格溫斯基歪著腦袋,伸長脖子看著大和田的眼睛問道:“根本的疑問在於,你確實把我給你的情報送達給東京了嗎?確實毫無疑問地拿給了海軍首腦嗎?” “關於這一點……”這是大和田到目前為止,也不止一次懷疑過的事情。 “說實話,沒有確鑿的證據。我曾多次去打聽,都被無視了。是不是電報局在暗中操作,還是被東京置之不理了?這些懷疑一直在我腦子裡揮之不去。” “那就是說,日本政府在不知道蘇聯參戰情報的情況下,就拜託蘇聯從中調停嗎?” “這倒也不可能。也許是說,我給東京的電報,沒有得到他們的信任?” “真是蠢貨!要是連那個都不可信的話,到底還有什麼能讓他們相信的?難道是希特勒的約定,還是斯大林的誓言嗎?” 靜子怯生生地插話說:“親愛的,要來點咖啡嗎?” 大和田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是他拜託靜子準備咖啡的。就在剛才,他剛從卡爾王子和霍爾木格林處聽來了令人震驚的消息。就連被格溫斯基埋怨日本政府外交策略拙劣時,他連回應的心理準備都沒有。總之,暫且先穩定下自己的情緒再說。 大和田看了眼森四郎,森四郎倚著窗框坐著,臉上掛著他一成不變的微笑。或許四郎覺得自己方才和格溫斯基之間緊張的對話看起來很滑稽吧。難不成他連那段用俄語講的內容都聽明白了? 森四郎說道:“武官,您看起來很忙啊。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先告辭了。” 靜子急忙出來挽留。 “沒有的事兒,您稍等一下。雖說您要去巴黎了,可是我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對您招待不周啊。” 大和田也說道:“要是方便的話,你在隔壁的房間等我一會兒行嗎?一會兒咱們喝幾杯吧。” “啊,這樣啊,”森四郎看了看靜子猶豫了一下說道,“那好,我就在那邊的房間等你。” 森四郎穿過會客室向餐廳那邊走去。會客廳的門被關上了。 靜子在角落處的桌子那裡倒好了咖啡,遞給大和田。大和田抿了一口咖啡,緩緩地咽了下去。 靜子對著大和田鞠了一躬,然後好像要追森四郎似的匆忙地消失在了餐廳的方向。格溫斯基說道:“失禮了。剛才我有點激動了。” 大和田說道:“我根本就沒往心裡去。說起來,我今天知道了一個大消息。” “什麼消息?” “據說美國的原子彈實驗終於成功了。” “是真的嗎?”格溫斯基瞪大了眼睛。 “可信度應該很高。是從科學協會的理事那裡得到的情報。” “該不會是個計謀吧?” “那就要交給東京方面作出判斷了。不過,以我個人的感覺,我覺得實驗成功這事兒應該是真的。雖然也不能排除美國方面故意洩露情報的可能性。” “那就是說,終於不能再猶豫了啊。” “為什麼這麼說?” 格溫斯基整個人都湊近大和田,說道:“杜魯門不希望蘇聯出兵參加對日作戰。他打算在蘇聯參戰之前,就結束對日戰爭。從倫敦也發來過這樣的情報。” “我也記得有。” “蘇聯對日參戰以德國投降後的三個月為期限。也就是說,八月八號那天。或者是那一天之後不遠的將來的某一天。杜魯門為了讓日本在那一天來到之前投降,應該會毫不猶豫地使用原子彈攻擊日本。而且,他投放原子彈的地點,應該會選在一個有很大的政治意義的地方。只可能選擇那種能夠引起日本政府和指揮部恐慌的城市。具體我還沒想到他們可能會投放在哪裡。” “他們難道已經準備好了很多原子彈嗎?或許製造完成的只有用於實驗的那一枚吧。” “要是他們真的只有那一枚的話,我想他們首先也應該會投放在日本,以便確認原子彈的效果。” 大和田緘口不語。日本此時不得不馬上講和的原因已經不止千萬個了;而事到如今還不明白的,只有日本的指揮部。 格溫斯基問道:“那沒有對策嗎?怎麼樣才能把這麼重大的情報確實送到海軍中央呢?有沒有什麼方法?” “平時的話都是通過信使傳達的,可是現在這個狀況。斯德哥爾摩和東京之間的聯繫,只能通過電報。” “那武官你認為,在哪裡能夠確保這份情報送達到東京呢?是瑞士還是莫斯科呢?” 大和田考慮了一下說道:“瑞士。瑞士的大使館裡有無線電設備。就算到了不得已的時候,不能使用電報的話,還可以拜託大使館。” “那請您給瑞士方面發電報。武官您親自給東京發電報是必須的事,除此之外,還應該通過伯爾尼的海軍武官,把這一情報傳達給東京方面。” 大和田想道,要是蘇聯參戰的情報,真的是被東京方面置之不理的話,那不管他用什麼途徑發去情報都是一個結果。要是經由瑞士送達給東京的情報是有意義的話,那不就只能意味著是他個人沒有被軍令部所信任嗎?而且,他意識到,這麼做在技術方面也是不允許的。像如此重要的情報,都不使用一般的暗號,而是必須使用特別暗號。可是瑞士大使館的人在發送電報時,不可能使用那種一次性的密碼表。他們到底存留多少份密碼表,武官事務所是沒辦法得知的。 “這在技術方面實在是太危險了。”大和田道出了不能發送電報的原因。 “那麼,就派信使去伯爾尼。讓哪個值得信賴的人去趟伯爾尼吧。帶著密信。” “這太困難了。斯德哥爾摩和伯爾尼之間,要是有飛機能直接飛過去的話就另當別論,不然的話就必須得橫穿同盟國占領下的德國才能進入瑞士啊。” “那就想辦法弄張偽造的護照。” “不行的。而且,首先,我們武官室裡沒有能夠委任如此重要任務的人選。有的全都是些只會撥弄算盤的普通人。” “絕對不能讓這份情報就這麼埋沒了。必須在眾多途徑之中,選擇一條比較保險的方法。這可不是一份簡單的軍事情報。這份情報事關貴國的生死存亡啊。事到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了。該做的事情,現在應該都去做。武官,那個人是起到關鍵的決定性作用的,他就算是把靈魂賣給魔鬼也得完成這件事。” “我清楚這一點。可是,沒有這個人選啊。”大和田說完,突然叫出聲來,“啊,對了,男爵。” “啊?” “我想起來一個人。” 大和田的視線轉向了隔壁的餐廳。格溫斯基驚訝地向大和田視線的方向望去。 “你說那個男人?剛才我們倒是說過幾句話。” “森四郎,被稱作男爵的日本人。雖然遊手好閒的,可卻是個值得信任的人。他也曾從柏林給我帶過文件。” “你能命令他去伯爾尼嗎?” “他說他明天要出發去巴黎了。我想總可以拜託他中途順便去伯爾尼吧。” “這樣的話,有必要給他弄一張護照了。從哪兒弄張同盟國的護照?要是在斯德哥爾摩能弄到的話就好了……” “真是萬幸啊,他是同盟國的市民。” “你說什麼?” “他有土耳其的護照。” 格溫斯基聽了後雙眼發光。 “真是個好消息啊。” “可是,他只是個普通的人。如果遇到了危險的情況,我很擔心他能不能順利脫身。” “我陪他一起去。”格溫斯基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說道,“我和那個日本人一起去伯爾尼。雖然能把信送到伯爾尼武官室的必須是日本人,可是我想,在去伯爾尼的途中,我的這點兒經驗應該還是能派上用場的吧。” “讓博士做這種事情,真是太……” “考慮到我今後流亡的生活,去伯爾尼這種事情,也不算是什麼了。正好也能報答武官您的恩情。” “你太客氣了。” 不過,如果格溫斯基能同行的話,這件事就突然顯得現實多了。 大和田向大門走去。 “我去跟他說說試試吧。” 斯大林在結束了這次會談的最後一天的日程之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叫來了參謀本部的雅茲伊科夫大佐。在這次會談,不僅僅是蘇聯,還有英國、美國,都偷偷地把政府和軍部的要員送到了這裡。除去只派了代表來參加的中國暫且不說,從七月十八日開始,這三個國家事實上已經把自己國家的政府和參謀本部都搬到了波茨坦。不僅是首腦會談,與此同時還進行著好幾個由軍部和內閣大臣組成的實務會談。 雅茲伊科夫上校在接到斯大林接見的命令後,五分鐘後便進入了斯大林的房間。這是在戰火中倖免於難的宮殿南側的一間房間。在磨亮的櫟木木質的地板上,雅茲伊科夫上校走路時長靴子敲擊地板發出的回音格外響亮。斯大林站在房間裡面的陽台旁邊。手裡舉著盛著白蘭地的酒杯。在斯大林邊上的是也一同出席了首腦會談的莫洛托夫外交部長。 斯大林向雅茲伊科夫上校問道:“對日作戰的準備進行得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發起總攻?” 雅茲伊科夫上校回答道:“一切順利。華西列夫斯基元帥目前已經在遠東進行指揮了,總攻將按照原定計劃發動,對日作戰的日期按照計劃,即八月末。” “提前。”斯大林發出指示,“杜魯門為了讓日本早日投降,要投放原子彈。他打算讓日本投降,讓咱們沒有機會參戰。我不能讓他得逞。參戰準備要盡快。” “那期限是什麼時候?” “越快越好。”斯大林看起來有些煩躁地說道,“如果美國在日本投放了原子彈,那在幾天之內,日本就會投降的。因此,只要美國一投放原子彈,我們就必須立刻發動對日作戰。如果美國投放了原子彈之後,即使我們的作戰準備還有部分沒完成,那也即刻下命令發動總攻。” 雅茲伊科夫上校一邊敬禮一邊說道:“我會向元帥傳達您的命令。” 聽了大和田的話,森四郎斷然拒絕。 “這可不行。雖然對不起武官您,可我還是要拒絕。巴黎可正等著我呢。” 大和田說道:“我只是希望,你去巴黎之前,稍微順道去下伯爾尼。經由伯爾尼去巴黎而已,也不是十分繞遠的。” “可是這樣就必須橫穿德國吧。我是打算乘坐去加來的船的。” “你到巴黎頂多也就晚個三天嘛。” “可是要我通過德國,我是絕對不干的。我想沒人會覺得在同盟軍佔領地旅行是件讓人開心的事吧。首先,那里火車還在運行嗎?” “雖然鐵道線路可能已經斷了,但是儘管這樣也比經由巴黎去要快啊。” “我可不是你們武官室的僱員啊。” “我知道,我拜託你的是我們武官室的僱員所不能完成的事情。” “請你可別說這種不著邊際的話。” “無論如何也不行嗎?” “不行。” 大和田抬起頭看了看格溫斯基和靜子的表情。方才把森四郎叫回到這個會客廳,花了十五分鐘的時間跟他說明了,如今事態有多麼緊急,事情有多麼嚴重。該跟他說的情報,包括蘇聯要對日參戰、美國原子彈爆炸實驗已成功,還有這些事情都意味著什麼也都跟他說清楚了。 可是結果卻是換來這麼一個回答。果然在這場最後的博弈中,即使跟他說明白了事態的緊迫,還有他負有的使命還是白費嗎? 在會客廳的待客沙發上,森四郎雙手托腮,坐在大和田的正對面。靜子在大和田的旁邊,雙手抱著腰。這通常是她心裡焦急時的姿勢。格溫斯基抱著胳膊向鋼琴方向走去,好像想要說什麼似的,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已經把所有的重要情報都告訴他了。大和田再一次試圖說服森四郎。 “就像我剛才說了的一樣,如果這份情報不能送到的話,那日本的滅亡基本上就已經成了確定的事了。現在殘存的日本各個城市會在原子彈攻擊下毀滅的。與此同時,蘇聯紅軍已經突破了'滿洲國'國境,現在滿洲和朝鮮的數百萬日本居留民都淪為了難民。蘇聯軍隊登陸北海道和東北地區的可能性也極大。如果真是那樣,你覺得日本究竟會變成什麼樣?會變成什麼樣啊?” 格溫斯基插話說道:“波蘭。日本將變成另一個波蘭。” 大和田此時突然想起了一首歌中的一節。不自覺地哼起了歌詞。 “我那蕭瑟的故鄉,我總是想起你,哪怕只是聽到,都讓我覺得悲哀,那滅亡了的波蘭啊。” “你唱的這是什麼?”森四郎問道。 “一首軍歌。《波蘭懷古》。我當陸軍時經常唱這首歌。”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嗎?”森四郎搖了搖頭。 大和田說道:“當然是祖國了。你難道不介意你的祖國滅亡嗎?他可是我們祖祖輩輩的國家,是母親一樣的國家啊。” “祖國什麼的,我可沒有。父母什麼的,我也不知道。對於我而言,日本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可是你骨子裡流著的是日本人的血啊。” “是這樣嗎?我從小就被人指著鼻子罵雜種,我就是這麼長大的。我的父親是個外國船員,我是在橫濱的供外國人消遣的妓院裡出生的。” “你在日本長大,作為一個日本人你也應該受到過日本的恩惠吧。” “我在巴黎被人叫做不良日本人。當我被冤枉逮捕的時候,日本大使館斬釘截鐵地說他們日本和我半點關係都沒有。連一個辯護律師都沒給我找。正是因為如此,我無視了開戰後日本發出的歸國命令。結果呢,下次又說我的護照失效了。不得已之下,我才成了土耳其共和國的一名公民。不管日本曾經對我有什麼恩情,我想現在我和日本之間的情分已經斷了。” “難道日本要滅亡的時候,你也一點兒都不覺得痛苦,一點兒都不覺得悲傷嗎?” “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嗎?他們發動這場戰爭的時候,也沒人跟我商量過什麼啊。現在讓那些自作主張發動戰爭的傢伙去承擔責任不就行啦。” “到時候滅亡的可不僅僅是軍隊和政府。日本這個國家,這個國家本身也會滅亡的。” 大和田並未提到天皇,也沒說什麼國體的危機之類的。那麼說的話,或許對於這個脫離了日本國籍的人而言,更會讓他覺得是件與己毫無干系的事情了。不,沒準反而會招致他的反感。 森四郎說道:“所以啊,我說什麼來著。我請你們就讓我這麼自由自在地一個人生活下去吧。從今往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去哭著苦苦哀求日本的。” “日本要是滅亡了,受苦的可是百姓啊。那些女人、孩子、老人、病人,首先就會因飢餓而倒下。難道這樣你也覺得無所謂嗎?” “這又不是我造成的。” “可是你現在就可以拯救他們啊。” “這應該讓其他的日本人來做吧,怎麼也輪不到我啊。” “那你也不能裝作全然不知的樣子吧。和你說著同樣的語言,生活在同樣的文化背景下的人們,他們要過生靈塗炭的日子了。馬上要背負著亡國奴的悲劇了。為了拯救我們的祖國,就算是你,也應該有義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又不是沒有別的國家滅亡,這次輪到日本人了,為什麼就不行了呢?”森四郎盤了盤腿繼續說道,“而且,第一呢,我實在是無法忍受那些成天沉浸在義務、使命、信念之類的大空話中的那種傢伙。我根本無法相信那些唾沫橫飛,說著天下、國家、帝國之類的豪言壯志的傢伙。請你不要用那種話來逼我。我還以為武官你不是那種人暱。” “你就是這樣想的嗎?” 強烈的徒勞感湧上大和田的心頭,他搖了搖頭。果然,森四郎歸根結底還是個遊手好閒之人啊。我已經跟他說到了這個地步,說得如此明白了,他卻還是佯裝不知,不為所動啊。 想起這個春天以來和森四郎在一起的種種開心的場面,大和田不禁覺得恥辱。他在大和田的圈子裡是個很罕見的人,輕薄又很會玩的一個男人。雖然他的命運不曾被眷顧,出生和成長都很曲折,可是他卻絕對沒有半點無知、野蠻,也沒有絲毫的卑躬屈膝。這是個善於利用逆境,在逆境中成長的男人。自己甚至一度覺得他是個給人感覺很舒服的男人。正因為如此,大和田才敞開心胸,開誠佈公地和他交往,甚至還叫他來家中做客。 靜子從沙發中探出身來說道:“森四郎先生……” 大和田驚訝地看了眼靜子,難不成她也要幫忙勸說嗎? 靜子說道:“我覺得,為了日本的事情拜託您,實在是太讓您為難了。正如您所說的,畢竟您和日本也沒什麼關係啊。” 大和田用責備的眼神看了看靜子,好像在說,你這麼說合適嗎。 靜子衝著大和田微微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可是,請你一定幫幫我丈夫吧。在這件事上,除了您以外,他沒有可以拜託的人了。我知道您很為難,可是請您幫幫他吧。” 在靜子的一番攻勢下,森四郎顯出苦笑來。好像在說我很弱小,你幫幫我吧。 靜子用嚴肅的表情繼續說道:“和您相識以來,雖然時間很短,可是我們都為能和您認識而覺得開心。是森四郎先生您讓我們狹窄的世界變得寬闊了許多。不管是我丈夫也好,還是我也好,能和您相識,我們都覺得十分開心。我丈夫突然這樣莽撞地拜託您,也不是完全沒有理由的事啊。請您看在我和我丈夫的面子上,這一次一定幫幫他吧。我們這任性的言辭,希望您能聽一聽。” 讓人驚訝的是,森四郎居然默默地聽完了靜子的話,居然沒有打斷她的話,也沒有斷然地跟她說NO。難不成靜子的話他聽進去了? 森四郎又重新盤了盤腿,看得出來他很猶豫。靜子繼續說道:“我知道這件事情讓您很為難。但是我還要是由衷拜託您。拜託您一定要聽聽我丈夫的請求。我們能把您當做好人,是我們的好朋友。請您讓我們因為和您的相識而覺得自豪。請您一定要讓我們覺得您是個值得依賴的人,是我們的好朋友。” 大和田注視著森四郎的反應。森四郎抬頭看著天花板,摸了摸鼻子,抿著嘴。他是在權衡得失嗎?最終,森四郎衝著靜子笑了笑說道:“夫人您都這樣說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斷然拒絕了。” “您是說您答應這件事了嗎?” “但這是有條件的,除非答應我這個條件的話。” “是什麼條件?” 森四郎沒理睬大和田的問題,盯著靜子說道:“夫人那個戒指能給我嗎?看起來似乎不便宜暱。” 靜子吃驚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琥珀戒指。這是派駐在愛沙尼亞的時候,買的某個國家的特產。由於武官的社交生活的原因,向來不習慣戴戒指的靜子,也不得不在手指上至少戴個寶石之類的東西了。這並不是什麼昂貴的東西。在塔林的舊街區的一家猶太人開的店裡買的,當時就挑了個價錢差不多的。不過這枚戒指對於靜子而言,不僅是第一次在國外買的,也是靜子的第一枚戒指。不能說靜子對它沒有絲毫的留戀。 靜子馬上取下戒指說道:“就這個東西就行了嗎?” 森四郎接過戒指,高高舉起在日光燈下,像個鑑定行家似的看著戒指說道:“作為工錢來說,或許這個價錢有點高了啊。” “沒關係的。” 大和田覺得有些意外。如果是錢的問題的話,那剛才的那一番勸說成了什麼啊。早知道的話,一開始直接談錢的問題不就得了。他開出價錢這事兒,讓大和田覺得意外。 靜子拉過森四郎的雙手說道:“那現在,您能答應我們的請求了吧。請您一定要讓戰爭結束啊。您去了伯爾尼的話就一定可以的。” “我答應你,去巴黎之前順道過去。” “真是太感謝您了。這樣一來,我丈夫就能繼續留在武官室工作了。” 默默聽著他們對話的格溫斯基此時開口說道:“明天早上出發。坐早上六點半去埃爾信古博盧伊的火車。” 森四郎看了眼格溫斯基說道:“你也要一起去嗎?” 格溫斯基回答說:“希望咱們相處愉快。” “那你一個人去不就得了嗎?” “你們日本人幹什麼都喜歡有人作伴,不願意一個人,那我這個波蘭人為什麼就非得一個人呢?” “我說了,我不是日本人。” “雖說你合棄了你的祖國,可是你的根還是在那裡,這一點是沒辦法否定的。你就是個日本人。” “佔領德國的同盟軍會不會也這麼跟我說啊。說雖然你有土耳其的護照,可是也不能就這麼輕易放你過去。” “我們會為你準備一些相關的文件和證明的。” “要是我被趕回來的話,我希望你們可別埋怨我啊。” “就算要被趕回來,那也要想方設法克服。就憑遊山玩水的旅行,你就想賺一枚戒指的報酬嗎?我們可不是去巴登—巴登做溫泉療養的。” 森四郎輕微地嘆了口氣。 “你再繼續挑釁不是更好。” “為了慶祝,咱們開一瓶珍藏了多年的好酒吧。”靜子站起身來。 大和田和森四郎的視線交彙在一起。森四郎又不禁苦笑起來。大和田無法判斷他的笑是因為什麼,是覺得這筆買賣不划算,已經開始後悔了,還是他因為自己的輕率和莽撞而發笑暱?大和田不知道。 在位於柏林郊外的波茨坦的美國代表團宿舍裡,杜魯門大總統正從一張巨大的桌子上,拿起來一份文件。 斯奇姆松陸軍長官、馬歇爾參謀總長、阿諾德航空軍司令官等人正一臉期待圍坐在桌子邊上。 文件的內容如下: 杜魯門看完之後跟一位輔佐官說道:“知道了。你跟哈代將軍這麼傳達。”他繼續說道:“宣言大概就是說日本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投降的條文吧。日本應該不會如此簡單地就接受吧。你再重新確認一下宣言內容。” 杜魯門剛才提到的,就是預定將於明後天發表的,美國、英國、中國三國共同宣言。 在場的軍隊首腦都明白了杜魯門這話的意思。 也就是說,杜魯門的意思就是:在我們投放原子彈之前,絕對不能讓日本投降。為了讓美國在戰後作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大國掌管整個世界,就必然不能少了向各國展示美國原子彈威力這一步。 這要是放在付出了極大損失和犧牲的沖繩之戰時,美國必定會想方設法也要拿下沖繩的。可是對於原子彈研發已經成功的今天,若是讓日本在一周或兩週的時間內就投降了的話,那對美國而言,會是件讓人很頭疼的事。那樣美國就不得不再次修改它們的世界戰略了。也就意味著美國重建戰後世界秩序的計劃,從第一步開始就受挫了。 輔佐官向杜魯門回答道:“我馬上去確認一遍宣言的內容。” 七月二十五日深夜的東京。鐘錶上的時針馬上就要轉到凌晨三點了。 外務省,幾位職員正在等蘇聯政府發來信息。關於十三號佐藤大使的提議,蘇聯方面在十八號的晚上才回信,說是提議的內容不明確。說天皇期待和平的信息中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具體提議,而且作為特使的近衛公的使命也很不明確。因此,對於是否接納特使這一點,蘇聯方面無法給出確定的答复。 對於這個答复,東鄉外相在二十一號晚上又給莫斯科的佐藤大使發送了一封內容較為具體的電報。電報中說,派遣特使的目的在於推進和英美調停斡旋事宜。 佐藤大使沒說他什麼時候能把這封電報轉達給蘇聯政府。和外務次長洛佐夫斯基的會面時間還沒有確定下來。但是從發出電報算起已經整整三天了,蘇聯政府也差不多該收到電報了,要是他們已經收到了的話,估計很快就能知道他們的意思了。外務省的幾位官員正在焦急等待著從莫斯科發來的電報。 此時的斯德哥爾摩還是二十四號。 晚上八點整,格溫斯基到了位於舊街區的格姆拉斯坦島的開普曼路。 在一排很舊的石製民宅的一角,路的中間立著一間很不起眼的舊書店。是一九零六年一個叫伊扎克·哈默斯坦的猶太人開的店,店名叫做“貓頭鷹眼”。鐵製的貓頭鷹招牌掛在店門上。 格溫斯基打開店門,里屋的櫃檯裡一個戴著老花鏡瘦瘦的老頭兒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這老頭兒就是伊扎克·哈默斯坦。他在烏普薩拉大學念的書志學,可是在當時,就算是在瑞典這個地方,猶太人也很難找到和自己所受的教育相稱的一份工作。而他僅僅用了一年的時間,就當上了王室圖書館的輔助圖書管理員。之後,年僅二十六的他就投身於商業,經營一家古書店,做起了這份有點偏向於老年人的生意。從那以後的將近四十年,他整日都埋頭在舊書的書山之中。 哈默斯坦發現是格溫斯基後,舒展了下他滿是皺紋的臉。 “格溫斯基呀,你看起來可真像個精通學問的人啊。” 格溫斯基從書架之間狹窄的過道擠過來,站在櫃檯的前面。 “哈默斯坦,你也是啊。” “你什麼時候回的斯德哥爾摩?我還以為這兒對你而言已經派不上什麼用場了呢。” “今天剛到的。明天我還得走呢。” “你還跟以前一樣忙啊。” “我出國啊,甚至比換雙鞋子都要頻繁了。” “那這次是去哪兒?是打算回波蘭嗎?” “在那之前我得先去趟瑞士。是去伯爾尼。” “是嗎。你去伯爾尼又是要謀劃些什麼吧。” “沒有,我就是給一個熟人幫點忙而已。” “那麼,你來找我的理由是……你總不可能是為了在臨走前特意跟我道別的吧。” “我想讓你幫我做幾份文件之類的東西。” “那不是你的老本行嗎?” 哈默斯坦瞥了一眼店裡,店裡沒有客人。這間店面很小的古書店,自從開店以來,可以說是就沒有過生意興旺的時候。格溫斯基估計,比起賣出去的書,買進來的書應該更多吧。 格溫斯基說道:“要想穿過德國,就必須要佔領軍的同行許可證。” “我這沒有樣品。你弄到了嗎?” “我帶來了原型。” 哈默斯坦往上推了推他的老花鏡,說道:“你覺得你還需要通行許可證嗎?” “是給同行的人準備的,很著急。你能幫我做好嗎?” “你需要幾種啊?” “四種,全部都得要。” “是同盟國全部的?那得要三天時間啊。” “我明天早上就要。要是有三天,我都能弄到合法的了,我還來你這兒乾嗎?” “不行,不行。”哈默斯坦搖了搖頭,“明天早上就要的話,我連一份都做不出來。” “沒有蘇聯的也沒關係。” “這樣的話也要兩天。” “我要坐明天早上六點半的火車去斯德哥爾摩。在那之前得做好。” “你可別說胡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這眼睛,現在看一會兒書就睜不開了,不中用了啊。” “要是我說這次旅行是為了救一個日本朋友的話,你能想想辦法幫幫我嗎?” “是和納粹混在一起的國家的朋友啊。” “他是反抗納粹對猶太人的迫害的。我跟你說過,我的妹妹和一個在莫斯科的猶太人結婚了的事吧?” 哈默斯坦慢慢地點了兩下頭。 “我記得有這麼回事。說起來的話,我估計你身上,多多少少也流著猶太人的血呢。稍微看看格溫斯基家的家譜就能發現。” “我妹妹一家,通過在立陶宛的日本領事那裡獲得了通過的簽證,因此才能經由俄羅斯、日本,然後逃到了美國的。” “是一九四零年的事吧?” “那年初夏的時候。” “我想起來了。當時在這條街上到處都在說是一位叫杉原的日本領事,幫助很多猶太人逃走。” “據說這種行為是違背日本政府命令的。” “這世上還真是時不常的就有奇特的人啊。” “我妹妹他們一家逃走的時候,介紹衫原給他們認識的,就是現在在斯德哥爾摩的這位日本海軍武官。他對我有恩,這次旅行也正是我為了報恩。” “說是日本的軍人,難道他不是納粹的信奉者嗎?” “雖然是日本軍人,可是我從來沒聽他說過讚揚納粹的話。而且去年的時候,把我從蓋世太保那裡救出來的也是他。” 哈默斯坦皺了皺眉說道:“你的這番話讓我很難再拒絕了啊。是要英國、法國和美國的這三種吧?” “嗯,我明天早上六點來取。” “六十英鎊。” “你要是用我那個原件,能做出一模一樣的東西,那你以後不也能拿來做生意的嗎?” “可是這年頭,通過非法途徑想去德國的人,怕是很少吧。” “你們商人總是要搶占商機的嘛。如今,倫敦和巴黎,到處都在議論佔領後的市場商機呢。” “經濟要想恢復景氣,怎麼也得過了這個冬天才行吧。今天德國的冬天啊,將會是個格外難熬的冬天。” “一共三十,就這麼成交吧。” “五十。看在那個正義的日本人的面子上,給你優惠。” 格溫斯基一邊深切感嘆自己沒有做生意的天賦,一邊掏出了錢包。剛才大和田武官才給了自己兩百英鎊作為差旅費,現在還沒出發呢,四分之一的錢就這麼沒了。不過話雖如此,如果拿到了通行證,就覺得這次旅行已經完成一半了。 哈默斯坦說道:“另外,作為附送的,告訴你件事。為了正義的衫原的朋友的朋友,或許猶太人的聯絡網可以派上用場。” “是嗎?” “在伯爾尼要是遇到了什麼難事,你可以去科拉姆路的古書店,找哈默斯坦。跟他說我的名字,他就會幫助你們的。” “是你的親戚嗎?” “是從我祖父的那一代就分出去的一族。我的祖父從布拉格到的瑞典。祖父的弟弟去了瑞士。” “在什麼方面能幫上忙呢?” “什麼事情都行。”哈默斯坦補充道,“伯爾尼的哈默斯坦家,比起我來可更實際哦。他們對於生存下去所需要的金錢方面,可是非常貪婪哦。” 也就是說,他們在不合法的世界里活得很光明磊落。 格溫斯基一邊把錢遞給哈默斯坦,一邊祈禱。但願在旅行的目的地伯爾尼,用不著求那個古書商人哈默斯坦就好了。希望這次旅行不會變成一次厄運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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