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階梯的樓梯間,以及賣場的各個重要定點,都放有偌大的立式老爺鐘。只見裡面的鐘擺悠悠地盪來蕩去,宣示著時間的流逝。
雅吉大哥踩著塗成白茶兩色的時髦鞋子,走下階梯。我因身穿和服,走路時得要不疾不徐。我朝大哥穿著西裝的背影喚道:“欸,雅吉哥哥,你是專攻文科的吧?”
“幹嘛,英公?待在外面的時候,你不是應該保持優雅端莊的形象嗎?”
“你說話眞是討厭呢。至少叫我英子吧。”
“榮枯盛衰是世間的常理。”
“一點兒也不好笑。”
就算批評大哥的笑話無聊,他也不以為意。 “那麼,文科怎麼了嗎?”
“想向你討教一個漢字的讀音。”
“喔——眞是令人驚訝。”
“是森鷗外翻譯的《即興詩人》,上集第一百一十六頁,第三行,從上數來第十七個字。”
大哥背對著階梯扶手上S形的藤蔓圖樣,霍然轉過身來。
“若聽到這一番話,連鷗外先生也會大吃一驚吧。怎麼會出現那樣的數字排列呢?”
我也停下穿有草鞋的雙腳。
“這是有原因的。現在學校裡正流行喔。”
“還眞是奇怪的流行哪。”
光是這樣,大哥不可能會明白吧。
“這是暗號喔。”
“啥?”大哥看來更是一頭霧水。
“雖然不曉得是哪位小姐開始起頭的就是了。作法是:兩個人先一起決定好一本關鍵書,再交給對方對應第幾頁第幾行第幾個字,三個數字排在一起的暗號。如果是擁有同一本書的人,只要打開書本査看,就能知道是哪個字。可是,只要不知道關鍵,任誰也解不出來。”
“原來如此,只要逐一解讀並排的數字後,再串連起來,就會形成像是'你·好·啊'這樣的句子吧。”
“沒錯。”
雖說是秘密書信,但內容並不是什麼害怕別人知道的事。就只是覺得“交換他人不懂的書信”很有趣。
“千金大小姐們還眞是閒得發慌啊。”
“大哥你不也一樣嗎?看起來也不是很忙碌呀。”
大哥沒有回答。
“那麼,現在妳正和某個人用《即興詩人》這本書,在玩交換書信游戲囉。”
“是的。有川小姐提議我們也來玩玩看,於是決定了一本雙方恰巧都有的書來當解讀書。”
《即興詩人》雖是明治時期的書籍,但書名十分羅曼蒂克,很適合女學生交換書信時使用。
“鷗外先生大概料想不到,自己的作品竟會被拿來做這樣的用途吧——那麼,這次是哪個字呢?”
“部首為金,旁邊是表裡一體的表。”
“等等。”大哥用指尖在掌心上寫下“表”,“怎麼樣?”
“如果部首為'人',就是俵了呢。”
“沒錯。乍看之下是很簡單的字吧。”
雅吉大哥撇下嘴角、瞇起眼睛,似乎正在沉思。
其他紳士淑女從我們身旁走過,令我焦急起來。
“欸,我們走吧。”
大哥萬分懊惱地開口:
“妳是早已知道才來問我的吧。因為書上至少會標著讀音啊。”
“你眞是明察秋毫。”
“可別跟我說喔。我會去査的。”
“眞是不服輸呢。”
來到地下室後,大哥去欣賞煙斗,我則瀏覽了電動留聲機。
約略參觀之後,我們走向停在大樓後方的車輛。
大哥已與大學友人相約在某處碰頭,接下來準備去歌舞伎座。聽說歌右衛門飾演淀君的《桐一葉》正在上演。
“你們會去銀座晃晃吧?”
“可能吧。”
“也帶我去嘛。”
“不行、不行,我會被罵的。妳就回去,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吧。不過,千疋屋的桃子口味雪酪還眞是好吃呢。”
“哎呀,是嗎?”
“還有啊——說到銀座的知名景點,當然就是日落之後的夜市啦。在大馬路的另一邊,從京橋直到新橋,數百個攤位一字排開。物品琳瑯滿目,什麼東西都有,眞是熱鬧得不得了呢。但還是不行,不能帶妳去。”
“你眞是壞心眼。”
今日我所繫的腰帶上,繪有著眼睛偌大的蜻蜓。假使能像這些蜻蜓一樣,無拘無束地到處飛行,想必很有趣吧。但是,我身為“良家婦女”,是不能走進喫茶店,或是在夜市裡信步閒晃的。
大哥得意洋洋,莫名快活地哼著歌。
“——要不要一起去銀座八丁呢?”
“那是什麼,流行歌嗎?”
“這是民謠啦,民謠。”
只注重流行事物的我,根本沒聽過那首曲子。
走過服部鐘錶店的轉角之後,貝琪一見到我們,便動作迅速地下了車,打開後座的車門。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