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貝琪並未在下人等候室裡等候,而是在車裡等著我出來。
我告訴貝琪——我將自己的想法,悉數說給了身為檢察官的姑丈聽。
“一旦有了這些想法,就一定要說出來才行呢。”
我鬆了一口氣,又道:“可是,眞是不可思議呢。如果不是妳偶然將那本小說借給我,誰也不會發現事情的眞相吧。”
貝琪像是在進行言語的網球賽般,立即回道:
“小姐說得是,眞是明察秋毫——”
我朝駕駛座的方向探出身子。
“欸,如果是貝琪發現到了,也會告訴警察嗎?”
“是的。雖然會有些許苦惱。”
“什麼苦惱?”
“不久前,橫濱的法院才宣告了一個判決,對一名逃回娘家的妻子,判她支付賠償金一百五十圓。理由是丈夫告她'不守婦道'。”
“啊……”當初我想這種事情與自己無關,又是樁看來會令人不快的新聞,所以不怎麼放在心上。
“因為丈夫沉迷於賭博,又將不好的疾病傳染給她,她才會忍無可忍逃出夫家。儘管如此,法官卻認為'應當侍奉的丈夫,即便因為年輕氣盛而做出了這種事情,身為妻子的也應當服從於他。逃回娘家,即是放棄自己的職責,亦是侮辱丈夫的行為。偏離了女人應走之正軌這一點,實在難以寬恕。'——這便是法官大人的判決。”
我想起了孩提時候,與海倫小姐一起讀過的,碧雅翠絲·波特的小巧繪本。小貓湯姆被老鼠夫妻捉住後,用麵團將牠的身體包成圓球,險些被吃下肚。那段情節眞的是可怕得不得了。那份記憶毫無來由地在此時忽然甦醒。
“小的在想,阿初夫人直到做出這件事情之前,可能也痛苦了很長一段時間吧。還有,別宮認為負責裁定的法官,對於妻子的要求也太過嚴苛了。”
“也許吧。”
“可是,如果她連權田先生也下毒殺害,就該負起責任。也許她是個會再犯下那種罪行的人也說不定。”
“是嗎——是呀。”
“無論如何,若想知道事情的始末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就像是將自己的眼睛壓在大象身上觀察一樣,那是怎麼樣也看不清的。小姐您的推論是否說對了,也要等到調査之後,才能知道結果吧。”
“是啊。”
“這世間的事物,眞的是難以看清,又難以捉摸呢。”
翌日是星期一,近衛步兵第四連隊的士兵從上海凱旋歸來。而第四連隊的營區就在學校的正後方。
我們全體學生,從學校的中門開始列隊歡迎,以歡呼聲迎接走入連隊營門的長長隊伍。
當晚,姑丈致電予我。
聽說尾崎初夫人一見警方出現,便像是恭候已久般,一五一十地主動說出了事情經過。
我邊注視著自己映照在電話室玻璃窗上的倒影,邊聆聽姑丈說話。
事情經過,大致與我想的相同。阿初夫人再也受不了與尾崎一同生活,便一時衝動地在酒裡加入了殺蟲劑。尾崎喝了酒後痛苦掙扎,向她撲來,她推開尾崎並拿起桌上的紙鎭砸向他。這一幕,卻被意想不到的上方之眼看見了。
天花板上的散步者權田,以為動也不動的尾崎是被活活打死了,於是他提議幫忙收拾善後。
雖然權田並未提出任何要求,但阿初夫人感到異常驚恐,便將毒酒裝進瓶子裡交給權田。
見到警察到來,阿初夫人再也隱忍不住,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
我掛上話筒,走出狹小的電話室。
也許是因為天空的陰霾久久不散,明明是五月,日落之後卻突然冷了起來。
回到房間後,我坐進沙發將抱枕抱在膝上,幽幽地仰頭看著天花板。我並不是在想:天花板上,會不會有別人存在?
——而是想著,蒼天之眼。
如果眞的有雙眼睛在註視著我們,那麼我們日常生活的一言一行,映照在那雙眼睛裡時,究竟會呈現什麼模樣?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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