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一人造訪弓原家,這還是頭一遭。那裡的會客室雖然稱不上非常寬敞,但十分整潔乾淨,令人心曠神怡。壁爐上方,掛著帶有孔雀藍鮮豔色彩的馬諦斯的小幅作品。
松子姑姑邊請我喝紅茶,邊微笑說道:
“每次見到英子,都覺得妳眞的長大了不少呢,都已經變成一位漂亮優雅的淑女啦。”
倘若是平常,我應該安詳和諧地和姑姑閒話家常,但今天可不能如此。
我的姑丈,子爵弓原太郎檢察官,習慣性地拉扯自己的右耳垂,說道:“還說什麼有件重要的事,感覺已經徹底長成大人了呢。”之後,請松子姑姑先行離開。
只剩兩人單獨相處後,會客室裡,大時鐘指針滴答滴答的走動聲響,不斷傳入耳中。
“——那麼,妳要和我商量什麼事?”
姑丈看來有些擔憂。表情上寫著:該不會是找我商量戀愛的煩惱吧?那可怎麼辦才好。
我該從哪裡說起呢? “姑丈,您有在寫偵探小說對吧?”
姑丈詫異地蹙起眉頭。
“嗯,不過只是種消遣罷了。”
不僅如此,聽說今年四月起,姑丈還在地區性報紙上,開始刊登篇名為〈殺人魔〉的連載。不過,由於書名太過不吉利,親戚之間的風評稱不上好。
“那麼,您有看過江戶川亂步這位作家寫的小說嗎?”
姑丈更加吃驚了。 “看是有看過,但——”
我啜著已快冷掉的紅茶,滋潤喉嚨。
“所以呢,我想商量的事情,是戶塚町的那起離奇死亡案件——”
“啊啊,是嗎?是指有在拜讀亂步大師作品的那個男人的案件吧。”
我點點頭:“您知道在那名男子死亡的那一天,住在同個外租宿舍的男人,也在附近的河川里溺斃嗎?”
姑丈微頓了幾秒。
“——英子,妳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我看了報紙。”
“原來如此。”
畢竟是起相當奇異的案件,姑丈似乎早已掌握了事情始末。
“既然您馬上就如此回答我,表示警方也覺得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關聯吧。”
“嗯,會覺得有什麼關連很正常吧。可是,兩個案件就是兜不在一塊兒,最後只能認為是奇怪的偶然了。”
我往前探出身子。
“眞的是這樣子嗎?”
姑丈呵呵笑了。
“怎麼?英子,在玩偵探遊戲嗎?”
我不以為意。
“在寂寥空曠的戶山原上挖洞——如果洞穴大到權田自己會掉進去,就表示那確實是用以埋人的洞穴吧。既然同天夜裡有個男人離奇死亡,那便是為他而準備的墓穴——這種推論可說是理所當然,不是嗎?”
姑丈笑盈盈地擺了擺手。
“那是不可能的喔。權田是在晚飯之際借的鋤頭。英子妳可能不知道吧,但那個溺斃的男人——尾崎衝出面影館的時候,則是黃昏時分。也就是說,權田借用鋤頭時,尾崎人還活得好好的。”
接著,姑丈從桌上的香菸盒中抽出一支菸,然後點火。比起雪茄,他更喜歡這種簡便的香菸。
“——如果是打算殺了對方,事先去借鋤頭挖洞,這種推理並非說不通,但也很奇怪。因為聽說當時尾崎根本是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醉醺醺地跑了出去。”我慢條斯理地開口:
“那麼假設尾崎跑出去的時候,就已經死了的話,又該當如何呢?”
姑丈將正欲叼住的香菸又夾回指間。
“——妳說什麼?”
我更加慢呑呑地說道:
“如果跑出去的男人是權田,情況又是如何呢?”
“可是,他的妻子當時喊著'老公、老公'——”
姑丈說到一半,又將話語呑了回去。
“沒錯。一個妻子朝著奔進黑暗中的男人背影,頻頻大聲呼叫,所以僅僅瞥見一眼的女傭人,才會認定'那就是尾崎'吧。”
“——等一下,等一下。”
姑丈直接將菸捻熄在菸灰缸上。
“這麼說來,尾崎的夫人與權田是共犯嗎?”
“是的。”
“可是、可是——英子,事實上面影館這棟公寓,才剛落成不久喔。尾崎和權田搬到此處,也才一個月而已。不管怎麼說——那兩人有可能在一個月之內,就建構起足以成為殺人共犯的關係嗎?”
“這一點,正是這起案件的關鍵。”
“咦?”
“正因為面影館是新落成的公寓,我想才會發生這起案件。”
“怎麼一回事?”
“大學生權田,搬到了新的出租公寓——這有什麼含意嗎?他是搬到了比之前更便宜,或是比之前更靠近大學的地方嗎?”
“等等,這點不調査看看的話,是不會知道的。但——”
姑丈看似在思索面影館的價格與位置。
“……的確,就學生的出租公寓而言,面影館可能過於高級呢。”
“既然他會特地搬過去,就表示那棟面影館,肯定有著什麼特別的魅力。”姑丈一瞬間以“眼前的人眞的是英子嗎——眞的是個女學生嗎?”的眼神看著我。
“這麼說來,權田早已和尾崎的妻子——尾崎初互相私通了嗎?所以權田為了和她在一起,便搬了過來,再殺了礙事的男人。”
“並非如此。反而權田直到事發當天,都沒想過情況會演變至這一步吧。”
姑丈撫著頭:
“——那麼,究竟是怎麼回事?權田是為了什麼才會搬到面影館?”
我打開自己帶來的,外頭覆著少女小說封面的書本,開始朗讀。其實裡面放著江戶川亂步的《天花板上的散步者》。
“——'所幸這棟房子才剛完工不久,天花板上既未黏著蜘蛛網,也還沒有一點煤灰與塵埃,就連半點老鼠的污穢之物也沒見著。因此完全不必擔心衣服與手腳會弄髒。他就穿著一件襯衫,在天花板上肆意行走。時節又正値春季,即便是待在天花板上,也不會覺得太冷或太熱。'”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