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第7章 最後,也是最大的案件

连城三纪彦 46505 2018-03-15
其實,早就預定今天下午要到青葉城去。 今天,是我第十九個生日,每年生日這天,我總要選擇一處自己從未去過的地方好好玩一玩,這已成了我的習慣。雖然我出生在這座小鎮上屈指算來已有十九個年頭了,可是這個小鎮上最有名的地方我竟然一次也沒去過。 最近從電視報導裡得知,歷史上十分有名的這座古城如今已經破敗不堪,原本雄偉壯觀的城堡現在只剩一些斷壁殘垣。自從三年以前失去母親後,我一直跟著父親生活,可是我又不善交往,因此,只要父親出門在外,我就只能獨自一人在家了。然而,自從三年前父親和比他年輕十多歲的女子再婚後,我家又突然有了新的母親和她帶來的一個弟弟,那時起,我的生活完全改變了。 “我的部下有個叫矢口的女孩你認識吧?看起來還非常年輕,可是居然已經有了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兩歲男孩了呢。”

一天,父親把帶回家來的一名看上去比我還年輕漂亮的女子向我做了介紹。這位女子一邊喝著茶,一邊誇獎我們家裡不但十分暖和而且非常不錯。當時,平常見了外人就怯怯生生的我十分自然地向她問了一句:“你能把名字也告訴我嗎?” “真樹,真假的真,樹木的樹。這個名字別人看了總是以為我是男孩。” 說著,她還對我笑了笑。其實當時我就想到,雖然她姓矢口,但很快便會改成我家姓氏。因為我在他們兩人再婚之前就已經改口把真樹叫做母親了。 比起這位新的母親來,我倒更加喜歡這位新的弟弟。我剛見到他時,他剛剛學會走路,就像小寵物一樣惹人喜愛。這位今年已經五歲的弟弟現在雖然還保留著小動物般的天真純潔,但已經成長為頭腦比大人還要聰明的可愛孩子,他也成了我每天最好的聊天夥伴了。

由於家裡來了兩個新人,我自然而然也變得比以前開朗多了,甚至和其他人也有了許多來往和交流。自從前年開始,我還有了一個同班的男朋友,去年在我生日這天,順便也為參加大學的入學考試,我還初次和他一起到東京去玩過一次。考完試後我們還在只在電視裡見過的涉谷一處餐館舉辦了慶祝儀式。 遺憾的是,最後竟然我沒考上,以後他隻身到東京上學去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遠,幾乎與分手無異了。 因此,我才准備帶上現在最好的朋友光輝一起前往最近,也算是以前沒去過的這處仙台的名勝古蹟去玩一次……可是,中午剛過,幼兒園裡突然打來電話,說是: “光輝君剛才被胡蜂蜇傷了。” 接電話的是真樹——也就是我新的母親,時間正好趕上我們倆正在一起吃頓簡簡單單的午飯的時候。

“被胡蜂蜇了?這種寒冬季節哪來的胡蜂?” 母親看了我一眼,接著說道:“別理它,肯定又是騷擾電話。”說完她又想笑,可是只奇怪地皺了皺眉頭沒有笑出聲來……一個小時之後,當她站在幼兒園園長面前時,母親也是露出這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接到電話之後,母親便開車直奔說是光輝已被送往的那家位於郊外的醫院,可是到了那裡才被告知,這裡從來也沒接收過這種傷情的兒童患者……她馬上又從醫院給幼兒園去了個電話,可是那裡的老師卻說: “光輝君已經在三十分鐘前被他父親來到這裡接走了……說是母親在家被胡蜂蜇傷了。” 於是母親又慌忙趕往幼兒園,和他們爭吵了半天,最後,那位剛來幼兒園幹活沒幾天的一位名叫吉村的年輕老師才出來承認了一切,她說:“由於我從來沒有見過光輝君的父親,因此當對方提出要接走光輝君時,我還向孩子問了一句:'這位真是你父親沒錯吧?'光輝君聽了重重地點了點頭……”看來這位老師說的不像是謊話,說著她便放聲大哭起來。

“真對不起,正好趕上中午之前這裡最忙的時候,而別的老師也不記得光輝君父親長的什麼樣子,這才把對方錯認成孩子的父親……” 幼兒園園長輕描淡寫地對母親做了這樣不負責任的解釋。而母親皺起了眉頭,並不是因為聽了園長的這番話,而是馬上又從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傳出了童謠歌曲的樂曲聲…… “嗯……嗯嗯……是的……” 只見她只能連聲地答應著,卻連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就掛斷了電話。回頭她又向園長她們說道:“實在對不起,看來光輝還真是被我丈夫接走了……他說只不過是跟我開了個無聊的玩笑而已。光輝他平安無事,你們放心吧。” 說完母親拉上我的手,轉身上了停在門前的車,就像落荒而逃似的快速把車開走了。我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因為如果得知只不過是父親開的玩笑,她理應放下心來才對,可為什麼又如此愁眉苦臉?看她全神貫注地緊握著方向盤的那張臉僵硬了一般,顯得格外嚴肅。當她發現我滿臉疑惑的目光,同時也才發現自己正在茫然開著車,於是她猛地一腳剎車把車靠到路邊。

“剛才的電話其實是綁匪打來的,看來光輝已經被人綁架了。” 在她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我感覺到理應停著的車子突然搖晃了起來……看來母親這才真正感覺到了精神上的巨大衝擊,身體不由自主地發抖起來。 母親那過於瘦弱的身體就像地震襲來那樣不停地抖動著。後來我才知道,剛才綁匪在電話裡告訴母親:“現在你正在幼兒園對吧?那麼請你馬上對老師們說'只是孩子父親開了個小玩笑,其實孩子平安無事',賠個禮後馬上返回家裡等著,以後我會再給你打電話聯繫。”然後又威脅了一句:“要是你覺得孩子的生命要緊,請馬上照我說的去辦。” “康美,你趕快給父親打個電話。” 母親顫抖著聲音對我說。她已經驚惶失措,六神無主了,我也因為受到驚嚇茫然不知所措,聽了她的話後才回過神來,掏出自己的電話正要給父親打出去……可是正在這時,母親的手機又響了。

“是你父親打來的。” 母親大喊了一聲,連忙把手機緊緊地貼在耳邊上。 “嗯,嗯……看來是真的綁架,可是……” 剛才有人給父親的公司打了電話,把光輝被綁架的事情告訴了他。父親大吃一驚,連忙給母親打電話確認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是綁匪給你打電話了?”母親問道。 “不,打電話來的並不是綁匪。” “那又是誰?他怎能知道……” “是警察,宮城縣警本部。說是綁匪給警方主動打了電話,電話裡清清楚楚地告訴警方,孩子在他手裡,名字就叫光輝,警方並不覺得這是個報假案的搗亂電話,於是一名警官便打來問問是否有這件事,因此我才向你確認一下是不是真的……” 我緊緊地摟住母親,把耳朵湊近手機,聽著他們倆的對話。後來父親才告訴我,那位綁匪在給警察打電話時是這樣說的:“我把小杉食品公司社長的兒子給綁架了。我已經告訴了他的夫人,另外再請警方轉告社長,為了不想讓你覺得我是拿警察開玩笑,我讓孩子直接和你說話。”

綁匪的語氣十分平淡,說話就像在讀什麼稿子似的。然後又讓孩子說話,也是同樣的語氣: “我叫小杉光輝,因為已經被人綁架,請你們通知我父親一聲。”說話是一字一句斷開來慢慢說的。 “這孩子不是患感冒了吧?聲音聽起來怎麼這麼沙啞?” 打電話的那名警察說道。父親一聽便知道這正是兒子光輝的聲音。因為光輝在玩電子遊戲時大喊大叫,把嗓子都喊啞了。 “對了,看來綁匪打電話通知你時,並沒讓光輝對你說兩句話……我看你還是先照綁匪說的辦吧,先返回家裡等待他的電話。警察不久也會趕到家裡,他們到來之前你別擅自行動,我也馬上回家。”父親說道。 我們的車在車站前頭的十字路口向左拐彎時,天空突然飄下了雪花……我們從路口上方的過街天橋下穿過時,陰沉的天空中一片白色的沙塵彷彿演奏著一曲光與雪的宏大的二重奏。抬頭一看,街道上方的過街天橋看來就像一座小型的立交橋,每當經過橋下時,便會讓我產生身處未來世界的遐想。

我特別喜愛十字路口。 現在我們一家其實也像就在隨意通行的交叉路口偶然遇見的行人似的,我和父親、真樹和光輝四人分別從四個路口走了出來,然後又在路口中間相會。 我和那位男友去年也在這時出現在十字路口。那天東京涉谷的那個十字路口彷彿就像發生在哪個遙遠國度裡的戰場,我和他正牽著手向車站走去,正好路過混合通告的十字路口時差點兒踩上一攤東西,只好把手鬆開了。 腳下有處水一樣東西……不,仔細一看並不是水,而是顏色透明的,像是重油一樣的黏稠的奇怪東西,而且散發出一股甘甜氛香的氣味……直到當天晚上我們回到仙台,才從電視裡知道原來那竟是蜂蜜。先是把蜂蜜灑在十字路口,然後綁匪又放出許多蜂四處亂飛……綁匪巧妙地拿蜂作為武器,先是拐走了孩子,然後又用假話欺騙孩子的母親“孩子在幼兒園被蜂蜇傷了……”

“媽媽——” 我不由得要喊叫起來。不,是否叫出聲來,還是叫出聲來母親也一點兒也沒聽見我就不知道了。母親像是受了驚嚇只是失神地呆呆坐著,可是,我的思緒飛到了遙遠的地方。 就像被裹在風雪瀰漫之中四處飄蕩似的,我的思緒就像來到了另一個陌生的世界裡一樣,突然,我像是又回到了一年前那個令人難忘的涉谷的傍晚……那起離奇的綁架就像從未發生過的幻想中的事情一樣朦朦朧朧地出現在眼前。奇怪的聖誕老人、一群蜜蜂、蜂蜜、一分錢也未丟失的巨額贖金……那時,就連我這個從小地方來到東京的人,都感覺是另一個世界的這個十字路口,後來聽說竟然成了令人不可思議的綁架案件的舞台,讓人難以置信了。然而,現在發生在我家的這起案件更讓我感覺不是發生在現實中,只能說是場噩夢,無法讓人相信。

這是因為,既然這起案件是以和去年那起不可思議的綁架案以幾乎相同的方式開始的,也就預示著也會是一起不可思議的綁架案件。 在我已經麻木的頭腦中只有這點最為清楚,因為我已經毫無根據地猜想到了,這起案件將會變得更加複雜,更像去年那樁案件。我和母親回到家里後,又過了一個小時左右,竟然又發生了與那樁綁架案一模一樣的另一件事情。 我還是按照時間順序來寫吧。我們回到家後,母親急匆匆地直往客廳奔去,這時的時間已經快到下午兩點了。 母親進門後一把就將櫃子上放的電話機抱在懷裡,整個身子癱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彷彿緊抱在懷裡的不是那部棕黃色的電話機,而是兒子光輝的那條小生命似的……過了二十分鐘左右,父親也回到家了。 母親不顧一切地猛撲過去抱住了父親,眼淚就像決了口的圍堤似的一湧而出,靠在父親胸前哭得像個淚人似的,過了兩三分鐘,她才猛地停止了哭泣,看著父親問道: “奇怪!你為什麼這麼冷靜?” 說話時她的目光顯得那樣冰冷,彷彿一下子與父親拉開了距離。 “越是這種時候頭腦就越應該冷靜,像你這樣驚慌失措,反而要耽誤事情的。” 一聽父親這樣說,母親顯得更加煩躁不安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正是因為光輝不是你的親生兒子,你才這樣無動於衷的,要小康美被人綁架了,生命出了危險,你肯定也會驚慌失措。就連康美也一樣……別看她平常裝模作樣像是挺疼光輝似的,到了這時候就看出她的真心來了。對她來說,光輝的命有啥要緊的?心裡沒準還覺得光輝是個累贅,巴不得被人殺了才好呢!你看她就像戴個假面具似的臉上毫無表情,就連擔心光輝安全的話一句也沒有……” 我正想搖頭否認母親說的話,但母親的嗓門越來越大,沒想到平常表面上知書達理的她也會像個中年潑婦似的扯開嗓子歇斯底里地又叫又罵。我不禁驚呆了,更加發不出聲音來。 “她又能有什麼辦法,你又不是不知道康美她得了病一直說不出話來!” 父親不禁怒火沖天地大聲嚷叫起來,母親一愣,猛地安靜了下來,好像又到了平常母親的那副樣子。然而,她突然變得這樣並不是因為父親的怒喝,而是有人按響了玄關的門鈴……就像專門來看我們家熱鬧似的,門口一下子來了四名警察,全都身穿便衣。 陪父親一起回來的秘書德田連忙把四名警官迎到了客廳裡……十五分鐘後,這些警官已經把一切安排就緒,只等著綁匪打來電話了。桌子上擺上了電話機、錄音機和其他通信設備。 “光輝君一定會平安無事地回來的,你們別擔心……碰巧趕上警視廳一位長年從事綁架案偵破、辦過許多大案的警官出差到仙台來,過一會兒他人就會到,他已經斷定光輝君的生命不會有危險。” 一位年紀較大、名叫船山的警部說道。 “不,也可能他來仙台不是偶然……”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 當然,此時他口中提到的這位長年從事綁架案偵破,並頗有實績的警官,我根本就沒想到竟然就是一年前負責偵辦發生在東京涉谷路口的所謂“蜜蜂案件”的那位警部。 這位警部下午三點剛過就站在了我家的玄關前。就連他一口氣報上自己在警視廳擔任的各種職務,最後終於報出自己姓名“橋場”的那一刻,我還是沒把他和那樁案件聯想到一起,只見他身穿一套帶細條紋的淺棕色西服,外表十分灑脫,三七開的大分頭梳得分毫不亂,可讓人意外的是,他的一舉一動都顯得特別機械古板,讓人不由得聯想起靠人工維持生命的植物人。真沒想到,那樁涉谷路口的案件發生後,被部分媒體冷嘲熱諷為“被一個女人的屁股牽著走的男人”,弄得滿城風雨的這位“H警部”竟然是這種人,這不免讓我十分掃興。 一年之前,因為那天我偶然經過那個十字路口,沒想到竟然碰上交付贖金的場面,這讓我對那樁神奇的案件特別感興趣,正好趕上我大學考試失敗,有了足夠的時間,於是我到處物色各種報紙雜誌,幾乎把有關那樁案件的報導看了個遍。 警部進入客廳後先和父母親打了個招呼,然後說道: “其實我早就預料到這樁案件,於是昨天便來到了仙台。” 說著,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白色信封,取出裡面的一張紙片給大家看,說道:“說實話,還是綁匪請我來的呢。讓我來這座城市專門處理這起案件。” 他手中的紙片原來是從東京到仙台來的新幹線軟席車票,車次為MAX山彥號,東京發車時間為今天中午十二點零八分,正好就是案件發生的時刻。 “這張車票是昨天寄到警視廳給我的,裡面只有車票,沒有信。而寄信人只署了'蘭'一個字。” 警部把信封翻了過來,果然,背面寄信人一欄只寫著一個龍飛鳳舞的毛筆字“蘭”,看上去就彷佛是描著的一朵蘭花。至此我才終於得以確認。 “啊!原來他就是那位警部!” 從一年前,我和幾乎全國年歲相仿的女孩子一樣,已經成了這位自稱“蘭”的綁匪狂熱的追隨者,簡直對她敬佩得五體投地。同時自然而然地對這位在兩人較量的第一回合被無情地打翻在地的警視廳紅人——“H警部”特別感興趣。由於各家報導案情的報紙雜誌並未披露此人的真實姓名和照片,這反而促使我充分發揮了優勢,即自己的豐富想像力——其實說到底只不過是空想力,替他在心中描繪了一副想像中應有的模樣。今天站在我面前的這位警部雖然不如我想像中的那樣冷峻和英武,但能在東京這種能人輩出的大地方站穩腳跟的男人所具備的干練和灑脫仍然和我所想像的一樣。 現在的人都說暴發戶素質最差,除了錢多以外,吃穿打扮都顯得特別土氣,我父親活脫脫就是這種人,在警部面前一比就顯出來了,不但形象猥瑣,簡直就像守財奴似的土財主。 父親從祖輩手裡繼承了一家位於仙台車站通往市區的這條青葉大街上的很小的點心鋪,專門生產一種仙台特色的點心,把羽二重餅的豆沙換成了西式的奶油,外形上也改成更受年輕人青睞的西式包裝,又取了個十分好聽的名字叫做“金雀花”。沒想到這一番改動竟然讓這種原本不受歡迎的小點心聲名大噪,受到了各階層人士的喜歡,銷量一下子翻了不知多少倍。這還是我剛出生不久時的事情,聽說我父親最成功的一手是想方設法讓一名全日本人氣最旺的天王級流行歌手在電視訪談中提到自己最喜愛的美食時,提到了父親店裡的產品“金雀花”,並且添油加醋地說這種點心自己從小就最愛吃。當這段訪談在全國播出後,來自各地的訂貨電話就一天到晚沒有停過,父親也因此發了大財。沒過多久,他就把這間小作坊似的店鋪換成了仙台市郊的一座規模巨大的加工廠,在全國建立起自己獨立的銷售網絡,把生意擴大到整個日本,他自己也一躍成為全國有名的大企業家。說是企業家只是名義上聽起來顯得洋氣,而實際上他只是不折不扣的一個暴發戶加守財奴而已…… 在我們家客廳的大櫃子上,除了那台電視機外,還擺放著幾尊打高爾夫時頒發的獎杯、裝飾著一個五顏六色的九谷燒花瓶,還有的就是滿滿一大盤的把父親推上黃金交椅的這種“金雀花”點心,以供招待來客。 客廳裡還擺放著一座巨大的帶金黃色鐘擺的落地大鐘,沙發上鋪著一張真正的從豹子身上剝下來的皮,牆壁上還掛著一個加工成工藝品的帶著長角的鹿腦袋…… 也許正是這種暴發戶的炫富行為才引得綁匪盯上他了吧?父親在這間客廳裡擺出各種姿勢照出來的照片早已刊登在各種財經雜誌的封面上了。不過,最讓我看不上眼的就是他在警部面前唯唯諾諾、點頭哈腰時的那張臉,簡直就像一塊剛出爐的羽二重老字號點心,那副滿臉漲得通紅、腮幫子圓滾滾的樣子。 警部銳利的目光緊緊地盯在父親油光發亮的臉上,看來,警部也從父親胖得流油的臉上尋找到了綁匪作案的動機。 “我想,這位叫'蘭'的綁匪想必你們並不陌生吧,去年的今天,她就曾經策劃實施了一起震驚全日本的大案。” 父親和母親聽到這句話,頓時才想起這樁涉谷十字路口發生的案件來。 “哦。不就是電視上整天播放她的模擬畫像的那位女匪首嗎……聽說警方至今還沒抓到她呢,這麼說,就是她又流竄到仙台來,綁架了我的孩子,對吧?” 母親說這句話時依然渾身發抖,她緊緊地靠在父親身上,抓住了父親的手。 “這極有可能……”警部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在去年這樁案子中我就感覺到了,綁匪這麼做,很大程度上是故意要和警方挑戰,我手裡的這張新幹線車票顯然就是她寄來的挑戰信,因此我才急忙放下手頭的工作,馬上趕到仙台來了。仙台縣警本部裡有我好幾位老同學,我早就吩咐過他們,根據我的預測,車票上的發車時間,也就是中午的十二點零八分,在仙台極可能也會發生一起新的綁架案。萬一事情發生,讓他們馬上通知我一聲,果不其然,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出現了。” 警部還告訴我們,他這次直接參與案件的偵破已經得到縣警本部方面的允許,而離開東京以前也已經獲得了警視廳參與破案的指令。 他還說,雖然此行重任在肩,但自己畢竟是來做客的,實際上第一線現場的指揮權還是在本地縣警派來的四名警官中資歷最高的這位叫船山的兩鬢髮白的老警部手裡,自己不過是來協助他的。可是在我看來,本地來的幾位警官都在默不做聲地埋頭調試機器或者檢查設備,只有這位東京來的警部在趾高氣揚地和被害人親屬說個不停,這個客廳裡儼然成了他一個人表演的獨奏會會場。那位名義上負責指揮的船山警部只是不時地抬起眼睛不滿地偷偷溜了他幾眼……其他三位則乾脆擺出一副與己無關的姿態,私下里偷偷交頭接耳說著話。 看來,警察裡也分各種派系,互相之間的關係還挺複雜的啊。 不過,看來橋場警部一門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並不介意這種警方內部的人際關係,他最關心的倒是作為被害者親屬的我們一家人之間的複雜關係……至少我看來一定是這樣的。 母親,哦,也就是真樹,一邊認真地聽著警部的話,一邊不時擔心地扭頭看著我的臉色……我十分清楚,母親剛才一時激憤,頭腦發熱,把許多不該說出口的話全說了出來,不知這些話對我造成了多大的傷害……此刻她冷靜下來不少,看來已經後悔了吧,這才十分關注我的表情。 其實我的注意力並不放在母親身上,而是密切注意著橋場警部的表情,母親剛才嘴裡提到“綁架了我的孩子”這句話時,警部的雙眼頓時閃出一線亮光,這也沒有逃脫我的眼睛……通常這種時候,作為母親說出來的話一定是“我們的孩子”,更何況父親的身體還緊緊挨在母親身邊了。 此刻警部的目光又注意上了母親不時看看我的臉色的表情了。 順著母親的視線,警部也在緊盯著我的臉。突然,他注視著我的視線靜止了,默默地向我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我總覺得他像是在別人全沒注意到的情況下,偷偷向我微笑著暗示了點兒什麼似的。可是那時我心裡只是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是……” 其實,不但是我父親,就連去年分手的男朋友,以前也沒有真正地對我表示關心過。至今為止真正對我關心,而且能主動伸手撫慰過我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死去的親生母親,再有就是我繼母帶來的這個弟弟了。 其實我們一家中最擔心光輝安危的,並不是真樹,而是我自己。看來連這一點也被警部看穿了。在他向我微笑和輕輕點頭的那一刻,我已經敏銳地感覺到了…… “昨天我到仙台後心裡一直考慮的是綁匪這回出手綁架誰。而且為此花費了不少精力到處尋找線索,可是直到案情發生,這才知道事情出在你們家了。原來我的想法是,與其案發後再去被動地解決,倒不如先摸清綁匪要在哪兒下手,我們便可以主動出擊……只要能事先摸清綁匪瞄上的是誰,我們就可以防患於未然,來個守株待兔,把他們一網打盡。通常情況下要想事先摸排出綁匪要下手的目標幾乎是不可能的,可是這位'蘭'作案時有個顯著的特點,就是對選擇的綁架對象十分挑剔,她選定的下手目標必須符合幾個條件。我這次的設想本來是先從符合她下手條件的目標選定著手。既然這位'蘭'去年弄出了那樁轟動社會的大案子,以後又給警視廳寫了封長信想公開和警方挑戰,今年她一定不肯善罷甘休要把這場大戲再唱一回。那封信的部分內容已經在媒體上披露了,我想在場的各位對她要選擇的目標所設定的條件應該十分清楚吧……” 警部一口氣洋洋灑灑地說了許久,然後又依次巡視了在場的十個人,看看他們有何反應。 人數比剛才多出兩位,是因為從縣警本部又加派了一名年輕警官前來增援,另外,我們家的用人裡見把這名警官領到客廳來後也留下不走了。 這位半年前到我們家當用人的小姑娘,我對她的底細幾乎一無所知……裡見到底是她的姓還是名我都不清楚,反正就這麼叫著。另外,她看上去貌似年輕,真正是不是小姑娘還很難說,因此我們在談要緊事時,理所當然地沒讓她聽。可是警部剛才既然說了,“這位用人的女孩也留下聽聽吧,也許我還有些事情要問她呢”。我們也就不好反對了。我看裡見自己也沒料到警部會這樣說,只見她睜圓了雙眼,緊張得渾身僵直,站在門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模樣活脫脫像個未成年的小姑娘。 大家把視線全部集中在橋場警部身上,只有我一個人呆呆地望著窗戶外頭漫天飛舞的雪景。這扇窗戶是用人用蘸過防霧劑的抹布仔細擦過的,因此看上去十分透亮,視線也不受任何阻擋……窗外是個很精緻的西式陽台,陽台外就是一片很大的庭院了,院子裡的石燈籠和滴水崖又是純日本式的,父親說是和洋折中的建築方式,可是在我看來,無異於一盤亂糟糟的大雜燴,不土不洋,鬼迷心竅。 父親能隨心所欲地瞎折騰,弄出這些不協調的景觀來,讓人從心裡討厭,還能到處顯擺他的暴發戶加土財主的低級趣味的所謂風格,正是因為依靠獨家產品“金雀花”為他積攢了巨大的財富,看來這種點心也和父親的思想理念一樣,根本上就是不土不洋的和洋混合下的怪胎。 而正是由於這場大雪把窗外的一切都籠罩在白茫茫之中,這才平息了這片和洋風格之爭的戰場,讓它們靜靜地融為一片潔白…… 和院子裡的雪景一起,客廳裡的大吊燈把屋裡的一切反射在窗玻璃上,讓我看得清清楚楚。 橋場警部巡視了眾人一周後,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臉上。我的視線通過鏡子般的窗玻璃,正好和他的目光對在一起……而正是這時,他對著我微微笑了笑。 我想,對比起這幾位縣警本部派來的警官,我對那樁涉谷路口的案件甚至更熟悉些吧!在場的人中,我敢說除開橋場警部,起碼我比另外八個人對這位“蘭”知道得更清楚。因此,警部剛說到她“選擇綁架目標所設定的條件”時,我已經早就想到是些什麼了。 警部剛才的微笑像是看穿了我心裡的想法,我又一次感覺到了這一點。 最終打破客廳裡的沉默的還是父親。他說: “我雖然對去年發生的那樁案件也十分有興趣,但時間一久便淡忘了,那麼你說,她對選定目標設定了什麼條件?” “在她所策劃的綁架案件中,首要的一個條件是家裡必須有小孩……但絕不是說,家裡只要有小孩她便會下手,所以說這個條件屬於最無關緊要的了。可是,在這個條件之上,她並不選擇普通的家庭,而是瞄準了家庭關係複雜的孩子,這是個很必要的條件……” 父親和母親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心裡暗暗叫苦。 “若要說這個條件的話,我想我們家倒是符合。許多人都知道,被綁架的光輝和我確實沒有血緣關係……我們倆是各帶著一個孩子再婚的。” 看來警部對這個說法甚表同意,只見他重重地點了兩下頭,說道: “然而,在仙台市幾十萬市民中想找出一個綁匪預想中的目標十分困難,所以我看,她還有一個最為重要的條件……” 說到這裡,警部突然停下了話頭。不知是否他想拖延時間,其間他一連看了好幾次手錶。其實,剛才警部剛一進入客廳我就注意到他手上的這塊表了,就憑表蓋上的玻璃閃動出的厚重的光芒,我就斷定這一定是塊超高級的名牌手錶了。 “那好,我就不怕難聽,直說了吧。當然,我並不是說你們家必然符合這個條件……這位'蘭'所欲詐取的金錢並不是普通的金錢,而是特殊的金錢。” “特殊的?這怎麼說?”父親問道。 “此人身上倒有幾份俠肝義膽的氣概,所欲索取的盡是些贓款。這句話聽明白了嗎?所謂贓款,也就是觸犯法律得到的黑錢……” “……” “那好,我再問問你,這種黑錢你掙過嗎?” “沒有,當然沒掙過。” 父親激動地搖著頭。可是我明明能從他皺起的眉頭上清楚地看出相反的答案。 真樹一把甩開丈夫挽在肩膀上的手,顫抖著聲音說道:“可是你……去年警察不是還查過……” 母親的話脫口而出,父親惱羞成怒地吆喝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多什麼嘴!” “可是,連報紙上還登過……” “那是警察存心跟我過不去,查來查去不也說不出個什麼來?後來警方還特意向我賠罪了不是?” 一看夫妻馬上就吵起來了,警部連忙勸解道:“不就是那起什麼……” “都是報紙上的一條小消息惹的事,硬說我在參加名吃點心大獎賽時賄賂評委,全都是無中生有的消息。” 一聽父親這麼說,警部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 “這則報導昨天我也看過,就算它是事實,我想也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這位'蘭'就瞄上了你們家,應該和這件事沒有關係。” 警部又接著說:“其實我到達這里後已經把報紙上一年之內的有關消息了解了個遍,目的就想知道仙台的這些資產家們圍繞他們暴富的過程究竟都發生過哪些事情……”他就像為自己辯解似的插了一句後又十分肯定地補充道: “我看只有這點事應該不會引起'蘭'的注意,她所瞄準的應當是更嚴重的不法金錢……也就是說,是通過犯罪手段來獲取的傷天害理的金錢。” “這種錢我從來就沒掙過!”父親已經忍無可忍,怒氣沖沖地大聲反駁道,“你是說,要是綁匪就是'蘭'的話,她一定是這麼做的,對吧?不過這總歸是個假設,不也存在其他人假借'蘭'的名義作案的可能性嗎……假如是一個男人,他對去年發生的那樁案件特別感興趣,自己策劃了綁架案件後又把它嫁禍到'蘭'的身上,這種可能性不能說絕對沒有吧?” “說得對,這種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警部出人意料地老老實實承認了後,又問: “你心裡有什麼猜疑到的人嗎?你對這位'其他人'是不是心裡有數……” “我看就有這種可疑的人。剛才警部也說過,'家庭關係十分複雜',我看我們正符合這個條件……”父親的臉色馬上變得嚴峻了起來,“我指的就是光輝的親生父親!那傢伙倒是……” “你胡說八道!”話還沒說完,真樹在一邊氣急敗壞地喊叫起來,“鹽田他憑什麼要綁架自己的親生兒子!” “去年東京這樁綁架案剛發生不久,他不是還向我們提過想見見光輝嗎?肯定是這傢伙從電視上看到案子的報導後,知道被綁架的就是這麼大的孩子,這才想到要打光輝的主意吧……” “鹽田再怎麼傻也不會去想綁架自己的親生兒子吧?你在這里胡說些什麼!” “可是,我聽說他剛被證券公司辭退不久,最近又頻繁地打電話找你,不會是偷偷向你要求接濟吧?” “這事是誰告訴你的?我接過的幾回都是騷擾的無聲電話,就算電話是鹽田打來的,他不說話你怎麼能判定他想跟我要錢?” “可是,一年以前不也是你說過,鹽田對這樁發生在東京的綁架案表現出異常的熱心,你甚至還懷疑他是不是綁匪集團裡面的人呢,對吧?” “我看對那樁綁架案表現得尤其關心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怎麼就沒看出來?” 母親——不,真樹那歇斯底里的喊叫聲突然變成了冷冷的譏諷,說完還向我身上瞟了一眼。 “要說這位康美大小姐可不簡單,連一般大人都不買的下流雜誌她都敢買,我看她貪婪地收集刊登報導那起案件的各種雜誌,然後藏起來偷偷閱讀……就連那些無聲電話,我也懷疑就是她打來的,她現在有口說不出話,就算打電話想說些什麼,反正也說不出來。” “你給我住嘴!” 父親的怒火終於被點燃了,罵出聲來的同時狠狠地在真樹的臉上甩了一個大耳光。真樹一時被打愣了,只是毫無表情地瞪著父親,半天也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她突然雙手掩面,“哇”的一聲號啕大哭了起來。 橋場警部只是冷靜地看著夫妻倆吵架的全過程,頂多勸上一句:“你們倆請都冷靜一下。” 這時,他又說道:“剛才要是我說得再肯定點兒就好了。綁匪除了這位'蘭'以外,絕不可能是別人……你們看,這信封上的簽名'蘭'這個字,她的筆跡很有特點,別人是模仿不來的。我可以肯定地說,這位鹽田作案的可能性幾乎是零……當然,你們家小姐也絕不可能作案。” 說完,警部又看了我一眼。這回我們的目光是在窗玻璃上相遇的。就連客廳裡的樣子——父親和真樹吵得不可開交的全過程,我也是從窗玻璃的反光裡看見的,朦朦朧朧地就像虛幻的感覺。 真樹的眉根挑得高高的,面目猙獰得像個母夜叉。可是映在玻璃窗上後,與窗外飛舞的雪花重疊在一起,看上去反而倒像戲台上的人物一樣充滿了美感,讓人產生一種效果上的錯覺。可是自從看見她的這副樣子,我在心裡就已暗暗下定決心,從此再也不會叫她一聲母親了…… “哦,剛才是我對不起,心裡光惦記著光輝的事了,對綁匪的怒氣一時無處發洩,頭腦一熱就動手打了你……說實話,光輝對我來說,也是心肝寶貝的孩子。” 父親這樣對真樹道了歉。也許起碼一半是看在警部和周圍幾名警官的面子上才這麼說的吧? “相反,這麼一來事情就越來越清楚了,綁匪是想把去年那樁案件在仙台再現一次……記得去年案件發生時,被綁幼童的兩位父母在等綁匪來電話時,也同樣像這樣吵得不可開交……” 話剛說了一半,警部又稍微停了停,換了話題說道: “去年那起案子謎團就夠多了,看來這一次要再多一個謎了。” 我估計他沒說出口的半句話一定是:“為什麼孩子的父母雙親總是到關鍵時刻互相推卸責任呢?” 縣警本部來的船山警部一直默默地看著這位東京警視廳的警部在唱獨角戲,這時才終於開口問了一句: “剛才你說再多一個謎,是指什麼?” 也許是我過慮吧,總覺得他問的話顯得很不高興似的…… “我所說的謎就是,綁匪為什麼要完全照搬去年那起充滿謎團的案件?要說他們考慮不周吧,看來又不是如此……總之,從這點上來說,倒有點像是其他人作的案,又把它歸罪於'蘭'身上似的。” 橋場警部邊說邊搖了下頭,可是馬上又完全否定了自己剛說完的話,接著說道:“不過,這樁案子肯定是'蘭'做的,絕對就是她。” 最後這句話警部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那你看是不是這名綁匪'蘭'的自我表現欲太強,一定會向警方表示'這起案又是我做的'?” 最後才來的那名年輕警官插嘴問了一句。 “這你可說對了。”警部像演戲似的大聲答道,“這麼做就是給警方,尤其是給我看的。剛才我也說過,這樁案件中還有一個未解之謎,其實我早就知道這個謎底了。去年她寫給我的信中有豪言壯語,說是'能在眾目睽睽的環境中,讓人不知不覺地把裝有贖金的袋子取走'。其實她明明知道贖金交付地點周圍有許多警察進行布控,許多眼睛都緊盯著裝贖金的袋子,可是她偏偏要向我提出挑戰,說是在這種情況下依然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裝贖金的袋子取走。想讓我看看她是怎樣在我眼前變戲法,把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變為可能的。正因為這樣,她才把這樁案子完全弄成與去年涉谷發生的案件一模一樣……綁匪的心思一定是這樣的。” “這麼說來,綁匪是為了向警方挑戰才綁架走了光輝。為了跟你們打賭玩,竟然把一個孩子的生命拿來當兒戲,這種做法實在太過分了……” 父親說著又搖了搖頭,表示“簡直難以置信”。 “我說的話不會聽起來太樂觀了吧?確實,我認為這樁案子在綁匪們看來,與其說是作案,倒不如說像在逗警方玩……正因為這樣,我才敢斷定她們要覺得逗夠了就會把孩子平平安安地送回來,作為孩子的親屬,你們完全可以放心,請你們務必相信我的話……” 真樹一聽,打斷警部的話說道:“警察說的話還能相信?說句難聽的,去年的那起案子中,不是連你們也被綁匪耍得團團轉,最後還是讓她逃走了嗎?康美放在自己房間裡的那些報紙雜誌上就是這麼寫的!” 話音剛落,她就已經後悔了,只見真樹用雙手扶住額頭,低下了身子。隔著桌子,警部正用不滿的眼光緊緊盯著她……真樹像是被警部的眼光看得無處躲藏,才低頭掩面不再說下去了。 “夫人,看來你是常到康美的房間偷偷學習吧?我想這也許不是故意的,只是偶而為之,對吧?有意思的是,綁匪怎麼會偏偏選中你們這個對去年發生的案件十分熟悉的家庭作為下手目標呢……” 警察故意說了句打趣的話,這讓客廳裡的緊張空氣頓時緩和了許多。可是他緊緊盯著真樹的目光依然冷峻,也許他心裡已經十分討厭真樹了吧……這一點上他和我懷有同感,替我這個說不了話的人狠狠貶損了真樹兩句。 看來我的想像並沒有錯,警部從窗玻璃上註意到我的視線,不由得轉過身來又對我輕輕露出一絲笑意。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自己彷彿成了警部的助手。看來我的猜測並沒有錯,過了一會兒警部找了個機會偷偷把我叫了出去,小聲告訴我:“有件事別對別人說,我想麻煩你幫我干點事。”可是,還有些在他對我說這些話之前發生的事必須先講清楚。 警部對大家說:“為了讓大家相信我說的話,我先做個預言,大家看準不准。我清楚綁匪過會兒打電話來時將會怎麼說……” 接著,他把一會兒綁匪要說的話,以及我們該如何回答,一一告訴了父親……警部的話音剛落,電話鈴就響了起來。 這簡直是我十九歲生涯中所聽到的最可怕的聲音……彷彿就像一隻金屬的恐龍張著血盆大口躲在我的身後似的。這只恐龍在一口吞掉了我心愛的弟弟後,又躡手躡腳地朝我襲來了,我已經聽見了在我身後的它斷斷續續的心臟跳動聲…… 可是綁匪的聲音出人意料地平靜,當父親在警部的示意下剛拿起話筒,只聽綁匪的聲音說道: “請孩子的母親接電話。” 綁匪的聲音不知為何倒讓我感覺放心了不少。真樹上前接過電話,用悲痛的語氣說了幾句通常作為母親在這種場合都會說的話後,整個過程就完全按照綁匪的意圖展開了。綁匪說道: “那位警察就在你旁邊,對吧?請警察出來跟我說幾句……哦不,不用讓他接了,反正我說的聲音你們都能聽得見。” 對方的話雖然粗魯,但聲音像在傷口上裹了塊紗布似的,顯得既溫和又親切。比起他的話來,反倒是真樹哭哭啼啼的聲音更讓我感覺厭煩些。 有關這次電話以及下午四點對方第二次打來電話的內容,這裡就不必詳細記述了。綁匪兩次打來的電話幾乎都和警部所預料到的完全一致。而他們說的話也和去年他們綁架了圭太君後和孩子母親通話的內容基本相同。去年綁匪與圭太的母親的通話內容已經全部在報紙和雜誌上登載過了,有些甚至在電視的新聞節目中也做了介紹……我還記得當時報導中還提過,綁匪的聲音聽起來讓人感覺很親切,由此看來,也許這次打電話來的就是去年的同一個人吧,我的感覺起碼是這樣的。 電話剛打完,警部就像自言自語似的嘟囔著說道: “看來這樁案件和去年發生的十分相像啊。連電話的聲音都和我去年聽到的相同……這種時候作為孩子的母親也只能言聽計從,毫無選擇餘地了,綁匪還是按照去年一樣的說法,牢牢掌握了主動權。” 電話快掛斷時話筒里傳來了引擎聲,同時,對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那好,下午四時再聯繫,下回你們把電話打過來”都和去年發生的綁架案中的情況完全相同。 不但綁匪說的話相同,連打電話時綁匪讓光輝說出來的幾句話也幾乎和去年圭太與母親的通話內容一模一樣。先是真樹關切地問兒子“沒事”,光輝也一模一樣地回答“沒事”。 “不過,和去年的案件比起來,光輝的聲音要沉著得多。去年圭太君在接電話時以為母親被綁架了,說話時都快急哭了。” 警部又接著說道:“也許綁匪已經交代過孩子,只准他們照母親說的一模一樣的話來回答吧。” 真樹聽了往前探了探身子,像是想反駁一句什麼,但警部根本沒看在眼裡,只顧自己說下去: “還有些地方與去年不同。去年案件發生時綁匪最後說的那句'四點再聯繫,下回你們把電話打過來',聲音明顯要小得多,幾乎讓人聽不清楚,還有,最後電話裡聽見的嗓音完全聽不出是什麼聲音,可是這回能清清楚楚地聽見是汽車開動的聲音。看來他們一定是把車子停在停車場或者路邊打來的電話。現在光輝君一定還在車裡。這點倒是與去年相同。另外……” 警部擺出一副羅丹的雕塑“思考者”那樣的姿勢,依然還是自言自語似的說完這些話後,扭頭和追踪來電位置的本地警官小聲交談了幾句,然後又對我們說道: “綁匪用手機進行聯繫,以及用車子到處轉移,以便讓我們無法摸清來電的具體位置,這也和去年那樁案子完全相同。也許現在起到四點鐘再次和我們聯繫之前,對方正從剛才打電話的地點離開,轉移到另一個地點去吧。剛才他們打電話用的手機號碼是零九六二三……” 他說完對方的手機號碼後又問:“這部手機一定是誰丟失的吧?因為去年的案件中綁匪就是用被害人親屬丟失的手機和孩子家里聯系。” 說完,他環顧了眾人一周。不,尚未等他環顧完一周,已經有人回答了。 “這部手機是我丟失的。昨天夜裡喝醉了回家,直到今天早晨才發現丟了……以為是忘在小酒館裡了……” 答話的原來是父親的秘書。 “看樣子無論什麼細節都得和去年一樣了啊……” 警部哭笑不得地說道。自從下午四點給綁匪打去電話,聽到綁匪所說的話,他又接連苦笑了好幾回。 第二次與綁匪的通話也基本上重複了去年案發當天下午四點的通話內容。在此我就不贅述了。更有意思的是四點以前警部和我所說的話……記得那是三點半左右,我離開客廳正想回二樓自己的房間去,警部發現後,也和剛才一樣若無其事地跟在後頭走到了走廊上。 不過,他當時並不是找我來的,而是和那位最後到來的縣警本部的警官說了些話……有些秘密的話要說。 我回到房間後,只把門開了個一兩厘米的縫隙,從縫隙裡能看見樓下大廳裡的樣子。 這座歐洲宮殿般的弧形樓梯上鋪著一層鑲著金銀絲線的紅色中國地毯……選擇這種華而不實的裝飾品的正是我那位喜歡炫耀自己擁有的巨額資產的父親。 大廳裡整整一面牆上掛滿了各種畫,這些都是不懂藝術的父親光憑價錢貴就買回來的。牆上映照出兩個被燈光拉長了的影子。兩個影子緊挨在一起,是由於警部和那位年輕警官為了不讓客廳裡的人聽見而湊在一起小聲地說著話。 我看不見兩個人的身子,但玄關大廳裡空蕩蕩的無遮無擋,所以我躲在房間裡仍然隱隱約約地能聽見他們說話。 “也就是說,他除開賄賂評委來獲得大獎這件醜事之外,並沒有聽說他有違法資金來往的事情,對吧?” “是的。與他公司有關的人以及稅務師等等我全都打聽過了,沒抓到他任何把柄……說是自己很能賺錢,存下不少資產什麼,其實都是他自己胡亂吹出來的。此人性格非常死板,看樣子不像是能私藏大量贓款的那種人……” 他們的話雖然很難聽清,但我把耳朵貼近門縫還是能聽見,用不著偷偷湊近他們身邊去聽。 只聽警部說,自己有要事要離開一會兒,讓那位年輕警官在那兒等著,便隻身上了樓梯。我躡手躡腳地輕輕關好門,回到床上坐下了。 門外傳來上樓梯的腳步聲,接著,有人經過走廊,走到了我房間的門前。 門咚咚地敲響了幾聲,我悄悄湊近門邊看了看,並沒有馬上開門……我屏住呼吸等著下一次敲門聲,當敲門聲又響起來的瞬間,我打開了門。 敲門的手突然敲了個空,警部一下子沒站穩,往前趔趄了一小步才站住,不自然地舉著手站在門邊沖我尷尬地笑了笑,然後壓低嗓門小聲對我說道: “我能進來一會兒嗎?有些事情想問問康美小姐。” 其後的二十分鐘……整整二十分鐘我都是在和警部的一問一答之中度過的。警部問我,而我只能用筆在本子上寫作為回答。說是問我點事情,其實和訊問差不了多少。 “我剛才提過'贓款'的事,你還記得吧?你父親是不是真在什麼地方藏匿了這種來路不正的錢呢?關於這件事,你都知道些什麼?” 我搖了搖頭,接著在本子上寫下了:“父親只是錢多鬧的,顯得不安分而已,並沒有存過什麼來路不正的贓款。” “錢多鬧的?這句話還說得挺巧妙。” 警部微微笑了笑,我一看警部明白了我的意思,也高興地點了點頭。 無論是家具、擺設、真樹的那些服裝,甚至還有她完全是用金錢堆砌出來的那張臉……這些無不是因為父親的錢鬧出來的,對於父親來說,他也體會到了炫富的快樂,並不想把錢攢在哪兒或者偷偷藏匿在哪兒。 “你父親的錢不存在來路不正的問題,這一點毫無疑問,我相信康美小姐說的話。可是這樣一來就不好解釋了……這位'蘭'為什麼偏偏瞄上了你們家呢?這個問題康美小姐怎麼看?” “她們綁架光輝也許不是真想要我們的錢吧?” “這話也有道理。可是,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蘭想製造一樁和去年完全一模一樣的案子,這話不正是警部你自己說的嗎?那麼就像那位圭太一樣,綁架他只是為了做幌子,這難道不可能嗎?” “就連幌子的'幌'這麼難寫的字你都會……是啊,寫字不但是你將來的謀生工具,也是你一輩子的生活工具啊。” 警部佩服地說了一句,又扭頭環視了一遍我的滿滿堆放著各種各樣書籍的房間,指著我寫的最後一行字說道: “其實我的想法與你不謀而合,看來這樁綁架案件背後一定還隱藏著更大的案件,真正的被害人連自己實際上被綁架了也許都不知道呢。你覺得你們家或者周圍的人有誰可能要成為那位真正要被綁架的人?” “有哇,有一個。”我毫不猶豫地這樣寫道。因為自從剛才在客廳時起,我一直就在思索這個問題。 “到底是誰?” “你還不明白?” “不明白。”我用食指沖自己的胸口比畫了一下。 “你是說,康美小姐你自己?” “正是。我一直都處於被綁架中,就在這個家,這個房間裡。準確地說,從父親……從三年前父親與真樹結婚起就被綁架了,我一直拼命在尋找從這個牢獄中逃脫的辦法。不過,逃脫的路只有一條。” “……什麼路?” “把自己的身體作為牢獄,逃進來後再把鎖鎖上。” 警部大惑不解地默默看著我。 “我說自己已經被綁架了,是因為綁架了我的既不是父親,也不是真樹,而綁匪正是我自己。我自己把自己綁架了。” 我一口氣寫下了這些字。 “你的字寫得可真叫快。”警部感嘆地誇獎了一句,“你寫的字幾乎趕得上我說話的速度了。” 我只是默默地看著警部。 “你怎麼啦?”他問。 我搖了搖頭,在紙上寫道:“我只是在笑。” 警部滿臉驚訝地湊近我攤在桌上的本子看了看。似乎對我面無表情地寫下的這句話大惑不解似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把這個字一連寫了幾十遍,然後又寫道,“這就是我的笑聲。” 警部陪著我在紙上寫下的笑聲也自然地笑了笑,既不像其他大人似的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我,也沒有做作地大笑,自從剛才在客廳時我見過他的笑開始,我就對他微微撅起嘴唇露出的冷冷的不懷好意的笑容十分喜歡…… 接著,我又寫下一句:“真對不起,這只是開個玩笑,與案件並無關係。” “不、不……噢,既然你對真正被綁架的被害人心中無數,那就算了,可是,你看周圍有誰可能擁有來路不正的錢財?對此有何察覺嗎?” “有,有個人。這回可是真的。” “誰?” “真樹。也就是光輝的母親。” 警部並未露出吃驚的樣子。相反,他贊同地點了點頭。看來他早就有同樣的想法。 “有什麼證據嗎?” “此人現在擁有近三億財產,全都是用非法手段盜取來的。” “從誰那裡盜取來的……” “從父親手裡。因為父親的財產將來由我繼承,也可以說是從我手裡盜取來的。” “……” “前年,也就是她嫁進來的第二年,父親患上一場大病,幾乎就活不成了。當時她夜以繼日地侍奉在床前,把父親照顧得無微不至,很快便討得了父親的歡心,結果把這個家的整座樓的房產都變更到她的名下,然後她又用父親的錢為自己購買了公司的大量股權。” “可是她這麼做,從手段上來說並不算違法吧?” 警部的言外之意也許是說,如果這樣的話,“蘭”是沒理由要瞄上她的錢的。於是我搖了搖頭,又在本子上寫道: “雖然說不上違法,但她的這種錢財是帶著罪孽的不道德的錢,當年她根本就談不上什麼愛情,完全就是衝著父親的財產才和他結婚的。我們家的所有親戚,以及公司裡的人全都心知肚明,這件事已經傳得盡人皆知,我想,蘭稍加打听就能知道她的底細。” 警部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幾下頭,考慮了五六秒後說道:“你的意思是說,蘭的真正意圖是脅迫真樹付出這筆贖金?之所以綁架光輝君,是想從他母親手裡把這筆來路不正的錢奪走,是這樣吧?” 我點了點頭。但警部搖著頭說: “可是,真樹她手頭並沒有多少現金啊。雖然我還不知道蘭最後會提出索要多少贖金,但如果這樣的話,最終這筆錢還得由你父親替她出,對吧?這麼做不是讓你父親和你白白遭受雙重損失嗎?蘭瞄上的並不是這種錢。如果真樹真是這種貪得無厭的女人的話,我倒覺得更為可能的是,這起綁架甚至可能完全就是真樹自己導演的一場無中生有的鬧劇。她把你們家的房產和股權弄到手後還貪心不足,企圖利用自己的孩子設下騙局,把你父親的所有財產剝奪乾淨,然後再把這件事嫁禍到蘭的身上,是不是有這種可能?” “可要是這樣的話,那個簽名又該如何解釋?” 我寫完後,又用手指了指警部上衣的胸口,他的上衣口袋裡正放著蘭寄來的那個信封。警部一聽,馬上掏出信封,對著上面簽名的“蘭”字仔細端詳了起來。 “你說得對,既然有蘭的簽名,那就說明除了她,這起案子絕不可能是別人幹的。” 警部喃喃地念叨著,然後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說: “時間所剩不多,我們還得抓緊點了。還有一件事我想問問,覺得你或許知道,所以才來問你……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我想知道,光輝君是個聰明孩子吧?” 我點了點頭,又咧了咧嘴,表示“非常聰明”。 “那麼,他一定知道'綁架'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吧?” “是的,我平常就總是提醒他,'千萬別跟陌生人走'。這些話他已經聽說多了。” “可是,他被人拐走了怎麼也不知道害怕?還敢老老實實地坐上別人的車走,剛才打電話來時還顯得一點兒沒事的樣子,我一直在思考其中的原因,可就是想不明白。難道綁匪的花言巧語真把光輝君給騙住了嗎……或者是說,坐在光輝君旁邊的人根本就不是你們所謂的陌生人?” 說完話後,警部一直牢牢地盯住了我的眼睛,目光中的意思也許是覺得我至今還有所隱瞞。我默默地回視了他幾秒,這才緩緩搖了搖頭,在本子上寫下這些話: “說起來話長,怕是今天來不及對你說,我想,光輝會不會正和他親生的父親在一起,這件事極有可能……就像去年的那起案件。” 其實,真樹至今為止每月總要去一回東京,總有一個星期左右不在家。她不在時每天總是由我打出租車到幼兒園接送光輝。只要下午把他接回家半路上經過車站時,他總是會用手指戳戳我的臉,這是他表示想玩電子遊戲機的意思。於是我們就會下車找一家遊戲廳玩上一小時,再隨便買塊漢堡包或者冰激凌吃完了回去。 上個星期也是如此。我們正在遊戲廳裡玩得起勁的時候,有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湊了過來,對我們說: “要不我跟你們一起玩會兒行嗎?” 當時我們倆玩的是兩姐弟想辦法從鬼屋裡逃離的遊戲,遊戲中總會出現一位中年偵探,在關鍵時刻出手把我們救出來……這位中年人正好是瞄準遊戲裡的偵探出現的時機開口問我們的。其實我和光輝倒是確實挺像遊戲中那兩位姐弟,這個個子高高、長著一副黑塔似的身軀的中年人也正和遊戲中的人物十分相似。 這位陌生人看起來五大三粗,手腳卻並不笨,在他的操控下,遊戲中那位弱不禁風的偵探突然獲得了新的力量一般,三下五除二就把怪獸和魔鬼紛紛打翻在地,很快就把我們姐弟倆從魔窟中救了出來。不但如此,他還不厭其煩地把各種遊戲秘籍教會了我們……到我們玩完遊戲時,他和我們的關係已經混得很熟了。 這位中年人還告訴我,因為家庭變故,他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自己的孩子了。這個玩遊戲的小男孩長得真像自己的孩子啊。以後有空的話,咱們三人還一起玩吧。 然後,他又領著我們到附近的餐廳請我們飽飽地吃了頓冰激凌才離開。接著,星期三我們按照約定又到那家遊戲廳和那位中年人見了面,一起玩了個盡興。當然,我們倆並不是圖他的冰激凌,而是覺得他的身上有著一股討人喜歡的氣息,和他一起玩感到十分愉快。 “這個叔叔不會就是我的親生父親吧……以前我偷偷見過母親藏在抽屜裡的照片,看起來和照片上的人真像。” 和中年人分別後,光輝曾這樣對我說。我也覺得這種事並非不可能,於是下回見面時,我在玩遊戲時看準時機,用筆寫下了這件事問過他。可是中年人搖了搖頭,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 “我的孩子可差得遠,沒他這麼可愛。” 既然他這麼說,我也就不以為意了。於是我又懇求他,為了不讓光輝傷心,請他繼續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光輝,因為我也希望能在光輝心裡留下一個夢想。那位中年人很痛快地一口答應了下來,同意仍舊扮演一個完美父親的角色。後來的星期五我們又見過一面。 “也就是說,你們和那位中年人一共見過三次,對吧?” 橋場警部耐心地讀完我在日記本上所寫下的認識這名男子的經過,然後又向我確認了一次。 “不過,算不上今天,光輝可是和他第四回在一起了吧?我想,他以為就是自己的父親,所以才沒感覺害怕。” 警部看過我寫的字後又點了點頭,說道: “有些不負責任的雜誌專愛刊登這些東西,我想康美小姐一定也已經知道,這個情節又和去年那樁案子十分相像啊!” 我當然只能點了點頭。 “那個人長得什麼樣?” 我連忙從桌子上找出一本平常寫生的本子,從裡面抽出幾張素描畫遞給了警部。這是我替光輝畫的幾張肖像畫。 ……警部一看,臉色就變了。 我用目光向他示意:“這人你認識吧?”要是認識的話,一定是出自去年那起案件的犯罪團伙之中了。 “去年正要在涉谷路口向綁匪交付贖金之前,曾經來過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不停地在路口附近徘徊,這個細節你也聽說過吧……其實圭太君的親生母親並非是那位小川香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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