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第5章 蜂后與工蜂

连城三纪彦 72746 2018-03-15
現在午間報導播放的畫面正是四天前涉谷十字路口發生的緊張的那一幕。蜂群在空中嗡嗡亂飛,行人們驚慌失措地抱頭鼠竄,四散逃開。 這時,畫面上出現了當天因躲避不及被人撞倒在地受了輕傷的那位中年女性,只見她皺起眉頭,似笑非笑地對著話筒自鳴得意地說道: “當天我路過那裡時,看到前面的人群瘋狂地喊叫著亂跑,我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人重重地擠倒在地了。幸好那時我還不知道是蜜蜂,要是當時知道了,準得嚇得癱軟在地走不動路了。因為我以前被蜜蜂蜇過臉,足足腫了幾天才消退下去。受了點皮外傷倒不要緊,就是摔倒在地的時候手提包裡的東西全都撒落一地,結果一個路易威登牌的化妝袋不見了,這才是我最大的損失。” 其實,這段採訪錄像在四天內已經被重複播放了幾十遍。而當媒體事後得知,事件過程中受了傷的只有這位女人後,她的這段訪談就更顯珍貴了。

接著,畫面又切換回播音室內,一位滿頭白髮的中年主持人表情嚴肅地說道: “下面介紹一個警方剛探明的綁架案中的一個重要線索。” 一段令人驚悸的音樂聲後,畫面上出現了那天被綁匪丟棄在十字路口的那輛綠色車子。同時,屏幕上跳出一行大字:“綁匪作案時使用的竟是警車!” 不過,雖說是警車,但外表與普通車輛完全相同。原來,這輛警車是去年的十一月丟失的。當時,一名警察把它停在世田谷區一個叫三軒茶屋的地方的一座停車場裡,半夜被人偷走了。警方只是按照丟失車輛的普通程序做了處理。可是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是綁匪早有預謀而實施的。這輛車子後來被他們塗上綠漆改變了模樣作為交通工具使用,最後又被丟棄在涉谷路口的作案現場。

主持人發表意見,認為這是綁匪明知這輛車是警車才盜走的。而另一名出席節目的律師身份的嘉賓也表示贊同,他說: “我看綁匪是故意選擇警方車輛下手偷盜的,這也表明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和警方作對,故意玩弄手法來使警方難堪。” 其實這種意見早就被其他嘉賓所認同,他們的話毫無新意,對於觀眾來說已經沒有了新鮮感。這時,旁邊坐著的另一位電視劇劇本作家也說: “嗯,說得對。綁匪這是專門瞄著警察,要和他們過不去呢。可是,蜜蜂的事情又如何解釋呢?”說完,他意味深長地干笑了幾聲。 看來,節目中鼓吹的所謂重要線索也只不過是查明了作案的車輛是輛警車而已。接著,屏幕上又開始播放那段每天重複幾十次的當天發生在路口的錄像。錄像播放完畢,各位嘉賓的話題才轉回到蜜蜂上來。

只聽主持人說道:“許多人指出,綁匪看來對蜂有著一股異乎尋常的執著,下面我們來聽聽失神先生是如何從劇作家的視角來剖析推理這件事的。” 與此同時,在遠離東京的越後地方一個叫易澤的小鎮上,車站前的一個小餐館裡,一名男子正在慢悠悠地吃著午餐。只見他的目光從面前的咖哩飯上移開,無意中掃了懸掛在餐桌上方的電視機一眼。那是如同陶器般樸素,又深陷如洞窟般的目光…… 電視屏幕上正在播送一位三十出頭的著名劇作家發表的評論。只見他五官端正的臉上露出苦笑,略帶羞澀地說道: “我說的話也算不上什麼推理,只不過是自己的一點想法。嗯,目前已經查明的綁匪不是有四人之多嗎?大家都認為其中主犯應當就是那名圭太稱為'爸爸'的男子……不是還有個女的在協助他綁架嗎?依我看,這名女子才是真正的主犯。”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主持人接著話題說道: “哦!這種說法我還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的根據又是從哪兒來……警方在幾次發布的消息中幾乎都沒有提及這名女子,讓人感覺這名女子不過只是個次要角色,是個跟在主犯後頭跑跑腿的角色而已。” “不錯,據說圭太君被解救出來後也絕少提到這名女子。可是這並不說明她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不重要,相反,我倒覺得這正好說明她的角色非常重要。不信的話你們好好想想,有哪位真正有權勢的人在外頭拋頭露面的?大人物通常都坐在王座之上,吩咐手下來處理事情……也就是說,她,在這次事件中就是女王般的存在。” “原來如此,就像蜂群中的蜂后一樣吧。” 主持人佩服得頻頻點頭。 不知他這番表情是出自真心,還是談話的內容早就串通好了的,兩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很是流暢。

“嗯……這幾個人不由得讓我想起一隻蜂后和三隻工蜂。或許正是如此的關係讓綁匪感覺自己像一群蜜蜂,所以才總在蜜蜂上面做文章。” “可是照你這麼說,工蜂的數量還是少了些,應該還有更多才是啊。” “是啊。也許是個更加龐大的犯罪組織……比如說,他們居然有能力在涉谷十字路口一次就灑下兩千多毫升的鮮血,這不由得讓人覺得他們在哪家醫療機構中還有同夥……不過,這些意見我只是隨便說說,僅供參考。” 與此同時,遠在東北方向的這個以溫泉而聞名的小鎮上,車站前街道中的一家極其普通的小餐館裡,那名男子的雙眼正死死盯在那台破舊的電視機上,生怕漏聽了節目中的一句話…… 不久,他發現自己的失態已經引起了旁邊一位女店員的注意,於是他慌忙從桌子上拿起摘下的眼鏡戴在臉上。

此刻他的心裡十分明白,這名劇作家普普通通的一句話竟然相當於一億日元的價值……事實上其中的一隻工蜂也曾通過電話向圭太的母親索要過一億日元的贖金,但劇作家僅僅這句話就足足值這麼大的數額。 “不過我得聲明一句,這些推論全都是憑我個人經驗得出來的,不,這全都是我的個人見解,讓各位見笑了。” 主持人與這名劇作家的一唱一和還在繼續。 “這麼說來,失神先生所描述的這夥綁匪之間的關係,還頗有幾分像蜂后和工蜂之間的關係啊。去年你所創作的那出名叫《相逢後的離別》的電視劇獲得了很高的收視率。劇中人物之間的關係與這夥人也很相像,對吧?” 什麼,原來寫那個電視劇的就是這傢伙?這名男子蜷縮在小餐館的角落裡,目不轉睛地盯著畫面上那名劇作家,他神經質地扶了扶眼鏡,心裡暗暗想著。

這副眼鏡只是為了用來偽裝,其實並沒有度數,是四天前從大宮車站乘坐上越新幹線時,臨上車之前買的,至今還戴不慣。正因為如此,讓人真還看不出此人的性格就像劇作家在《相逢後的離別》這齣電視劇中所描寫的主人公那樣多愁善感、感情細膩。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不佩服這位劇作家敏銳的判斷力……真是一語中的。 的確正如他所說,和自己一樣的工蜂還有好幾隻,而且這個團伙還相當嚴密,那位女人也的確是團伙的首領……自己只是作為一隻工蜂,忠實地執行了蜂后的命令而已。五天前的中午,按照首領的計劃,自己駕車到幼兒園,把圭太騙上了車。把圭太這個誘人的蜜汁採集回家,獻到女王的面前。 但我僅是一隻工蜂,對於蜂巢中究竟有多少工蜂在勤勤懇懇地為蜂后奉獻終身,不辭辛勞地採集花蜜,我就不知道了。這也不是該讓我知道的事情。

雖然我也見過另幾隻工蜂,可是對他們的底細卻一無所知,連他們使用的名字是真是假都不知道。不過,這對他們來說也一樣,直到事發後,另幾隻工蜂這才知道我所使用的“川田”這個名字竟是假名。不僅如此,那些傢伙甚至比我還不如,連女王為什麼要策劃這起綁架案件,以及自己在案件中承擔何種角色,想必他們也都不清楚……也有人連自己不過是只辛辛勞勞幹活的工蜂這個事實也不知道。就拿我自己來說也好不到哪兒去,因為直到最近,我才終於明白自己的身份不過是蜂后手下一隻再平凡不過的工蜂而已。 可是,我心裡實在懷疑,這名劇作家怎麼就能一語中的,把事情分析得那麼準呢?難道他不是隨便說說,而實際上也是我們蜂群中的一隻工蜂嗎? 可是仔細一想,他又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剛才的想法。

“哪有這種可能?”他這樣想著不由得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只見餐館門口圍坐著一群年輕人,看打扮是來這裡滑雪的,最裡面的牆角處,有一對稍微上了點兒年紀的夫婦在正在專心用餐,此外並無他人。 電視畫面中那位劇作家不見了,又開始插播廣告了。 “原來如此……”他情不自禁地回憶起那些往事。 回想起去年的那些時刻,自己每天晚上蜷縮在那間狹窄的公寓裡,目不轉睛地守著那台破舊的電視機,看著裡頭播放的連續劇《相逢後的離別》。自己並非熱衷於這類描寫情感的電視劇,只是因為劇中主人公的遭遇與自己和那位女子的相逢相識實在太像了…… 那是十個月以前的事情了。 五月初的黃金周已經過去,武藏野的樹木花草處處披上了綠色的新裝,顯得生氣勃勃,一片盎然。初夏的陽光散發出迷人的光彩。

這天傍晚,他受圭太母親的委託,開車上幼兒園去接孩子回家,正當他返回的途中遇上了這樣的事情。 車子沿著林蔭大道飛快地往前行駛。經過一處小小的十字路口時,恰巧遇上紅燈停了下來。 信號已經由紅變綠,他正想啟動車子向前駛去時,突然一輛車子從旁邊的岔道上直闖紅燈撲了過來,他雖然手疾眼快地剎住了車子,好容易才避免了一場車毀人亡的慘劇,但前頭的保險槓還是撞上了對方的側面車身。聽見碰撞聲後他便知道闖下禍了,心裡十分害怕。 “你沒事吧?” 他先轉身向副駕上的圭太問道。接著,他狠打了一把方向盤,朝正想逃逸的對方車輛追去。 不,對方並沒有打算逃走,那輛白色進口車輛受到撞擊後歪歪扭扭地顛了幾下後又接著往前繼續開去,過了路口後才在前方的路邊停了下來。 他推開車門下了車後走近對方車子旁邊,這時,只見車門慢慢推開,一隻精緻高跟鞋包裹的霜雪般的白淨的腳踏了出來,接著,一位身材高挑的漂亮女子站在了他面前。女子的頭上戴著一副能遮住半張臉的粗大的太陽鏡,右邊的鏡片玻璃上已經裂開一道長長的裂縫,也許在剛才兩車相撞的一剎那間,她的頭被狠撞在方向盤上了吧。 他像是一下子忘了發火,反而輕聲細氣關切地問道: “你沒事吧?” “沒事。沒把你撞壞吧?” 女子透過遮擋住眼睛的褐色鏡片看著他反問道。他也告訴女子,自己沒有受傷。 “旁邊的孩子呢?”她把目光投向副駕駛位置露出小臉的圭太,問道。 “看來並無大礙。圭太,你沒事吧?” 圭太點了點頭。 “既然大家都沒大事,咱們就各走各的吧?我還有要緊事要辦呢。” “那可不行,還是叫警察吧……我的車撞壞了保險槓,而且這輛車不是我的,是公司的車。” 女子從副駕座位上取出一個十分精緻的皮包,掏出皮夾打開一看,不禁愁眉苦臉地說道: “這可糟了,我竟然忘了帶錢……” 她心煩意亂地責怪自己。突然,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無名指上,毫不猶豫地伸手摘下了上面的戒指,可是由於指甲太長,自己一人無法把手指上的戒指取下來。 “你替我摘下它吧,能值兩三百萬呢。” 他的手沒伸出去,卻呆呆地望著戒指上的那顆鑽石。這塊透明的小石頭大小雖然不過幾毫米,但彷彿能把吸收的光線放大數十倍似的,在一年中最美的五月的陽光下,散發著璀璨耀眼的光輝。 夕陽已經漸漸收起了它的餘暉,天色開始暗了下來,女子的臉上露出陰鬱的顏色,愁眉不展地註視著他的反應。不過,仔細一看,女人的臉色原來就慘白得可怕。 他還是搖了搖頭。女子又連聲催促道: “你別誤解了,我並不是想用它賠你的,只是讓你先收下做個抵押,等修完車後需要多少費用你打電話告訴我,到時我再結算後贖回來就是。” 她的話音未落,太陽鏡下已經淌下了幾滴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流了下來。 可是仔細一看,滴下的卻並不是眼淚。除非她描的眼線是紅色的,否則淚水絕不可能是紅的。 “血……你流血了!” 他情不自禁地驚叫了起來。女子伸出塗成黑色的指尖抹了抹流下的東西,心不在焉地說道:“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你的眼一定受傷了吧?” “我的傷勢倒不要緊,還是你的車要緊。這顆戒指上的鑽石絕不會是假的,你就收下吧……” 說完,她又一次伸手想把戒指摘下,但他一把攔住了她。他的手和女子的指頭碰在一起時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卻像觸了電似的心頭猛然一跳,他馬上又縮回了手。 不知是因為完全被鑽石的高貴震懾住了,還是唯恐自己沾滿油污的手玷污了女子潔白而高貴的肌膚,他的手不知所措地僵在了那裡。 “我看還是叫警察來對大家都方便吧,剛才我也說過,也許雙方都有過失,還是讓警察做個定責比較合理……另外,上醫院……” “絕對不要叫警察!實際上我並不是著急想趕去哪裡,而是實在不想去,這才……” “這又是為什麼呢?” 女子一時沒有回答,只有微微撇著嘴角露出笑容。她玉蘭花一樣的臉龐在暮色中顯得十分蒼白,剛才緊繃著的眉頭已經緩和多了,看上去讓人覺得帶有幾分嫵媚,答道: “你想,不願見到警察的都是些什麼人,想必你心裡非常清楚吧?” “……” “那好,這份抵押還是你先收下吧,我會再打電話跟你聯繫的。” 他還沒回過神來,只見女子轉身上了車,連他的聯繫方式也沒問就關上車門一溜煙地開車離開了,馬上不見了踪影。 他呆立著沒有動彈,只是茫然地看著車子離去,對方雖然答應跟自己聯繫,可是連自己的住址和電話都不知道,又能如何联係呢? 對方肯定是怕賠不起車,已經逃逸了吧?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懊喪得拍了一下大腿。多半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人甩下不甘心吧,他的心裡不由自主地產生了繼續和這位女子交往的念頭。 可是,當他聽到有人在叫自己時,這才發現被人甩下的並非自己一個。 “我們不追她嗎?就這樣讓她逃走了?” 隔著車窗,只見圭太關切地問道。 “不,她要趕著到醫院去,剛才受了點傷……我看咱們的車沒有碰壞多少,看她也可憐,就算了吧。” 說完,他又再三叮囑圭太:“回去後就跟姥爺和媽媽說,是我不小心拐彎時碰在了馬路護欄上把保險槓撞歪了,記住了吧?” 聰明的圭太也許早已看出了什麼,順從地點了點頭,不過,過了一小會兒他又得意地忽閃著眼睛說道:“我可記下了她的車牌號。” “圭太的腦子就是聰明,剛才我怎麼完全忘了記下車牌的事呢?不過,就算我看上幾遍也記不住啊。” 他還是拿出紙和筆,把圭太所說的車牌號碼記了下來。心想,萬一將來要擔什麼責任最後可以找上門去。同時,自己的車身上塗有“小川印刷廠”的名稱,也許還能指望對方打電話向公司聯絡,也就放下心來了。可是,事情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月,對方依然杳無音訊……可是,他實在沒有勇氣主動調查後再去找她,就連想再次見見這位女子的願望也隨著時光的漸漸推移慢慢淡忘了下去。心想,也許這只是偶然遇上的一起小事故而已吧。 進入六月以後,天開始漸漸熱了起來。記得那是第二個星期日,他突然又想起這件事來想趁著休息上代官山走一趟去。 他從電視上得知,代官山歷來就是有錢的太太淑女們逛街購物的好去處,每天都有許多有身份的女人在那裡消遣。本來總覺得那種地方根本就不適合自己去,可是當他想起那位不知名的女子時,不知為何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個地方,彷彿親眼看見她在那裡悠閒地散著步似的……當然,他心裡總是懷著一份希望,盼望著夢裡的奇蹟偶然能在自己身上實現。另外,他已經打定主意,就算是最後花點時間尋找一回最近總在心頭揮之不去的那名女子,如果碰不到的話,也就徹底斷了這個念頭,永遠也不去惦記她了。 確實是心頭揮之不去。 雖然也說不上偷偷愛上了她,或者有了憐香惜玉的念頭,可不知怎麼了,心裡總在隱隱約約地放不下,彷彿閉上眼睛後就能看見她的眼裡流下紅紅的淚水……正巧這天天氣十分晴朗,只見幾隻蜜蜂不知從哪兒飛進了這間二月才剛剛搬來的狹窄的房間裡,在屋頂的角落裡築起巢來了。 他之所以從工廠附近那間單間宿舍搬到這套隱約殘留著武藏野原先的田園風景的小公寓裡來,主要目的是為了與圭太的母親保持一定距離。 在此前不久的一段時間開始,他和圭太慢慢接近了起來,雖然他只是出於喜歡孩子,並沒有什麼別的念頭,但工友們總愛拿這件事打趣,有人甚至半玩笑地起哄:“這傢伙沒準還想當那孩子的父親吧?” 雖然他對孩子的母親香奈子也很有好感,但並非屬於那種愛慕之情,只不過由於自己也在一個背景複雜的家庭里長大,從小得不到父親的關愛,便自然而然地對單親家庭出身的圭太多了幾分同情…… 圭太的性格十分開朗,從表面上也許一點兒也看不出和其他孩子有什麼兩樣,但只有在他眼裡才能看出他內心十分孤獨,渴望得到父親般的關懷和照顧,這讓他心裡不免十分不忍,於是便會經常盡量抽空陪圭太一起玩。慢慢地,他對圭太說話的語氣中似乎多了一些父親般的嚴厲和柔情。而這種聲音當然正是圭太最愛聽的,不管他說些什麼,圭太總是顯得特別聽話,經常依偎在他身邊久久不願離去……雖然對於他有這些也就夠了,但仍難免各種風言風語在背後慢慢多了起來,各種帶有惡意的猜測也傳得越來越難聽。看來人們總是喜歡無事生非地私下里嚼舌頭。 就連警方也是如此,聽說一年前開始自己就已主動接近圭太,又聽說自己一反常態地從工廠旁邊搬到這座小鎮的盡頭,住進偏僻的獨居公寓,難免也會把這兩件事聯在一起做出荒唐的推測,以為他自那時起就在精心策劃這起聳人聽聞的綁架案了吧? 確實,自從那時起,這起綁架案就已經有人暗地裡進行策劃了,不過,策劃人並不是他。而且這個計劃於去年二月底出籠的時候他尚未碰見過這位女子,更不用說已經參與到這起綁架案的策劃中去了。 甚至到了六月份的這個星期日,當他從涉谷車站乘上電車到達代官山這個與他的身份完全不相符的去處,順著這條街道的僻靜之處漫無目的地閒逛時,他也未曾想到自己一步步地正在走向犯罪的深淵,不久的將來等待自己的將是淪落為一名綁匪的悲慘命運。 到了這裡他才知道,這條街道與那名女子竟然是那樣相似和相符。 代官山一條街上,各種各樣的高檔名牌店鋪商號雲集,連空氣中也彷彿透著幾分時尚感,他畏縮在商店街的一隅,低頭邁著腳步茫然地在一群花枝招展的仕女太太之間穿行。心裡不禁湧現出一股罪惡的感覺,彷彿自己正躲在暗處,偷窺那位女子雪白的肌膚。 當走累了,嗓子也渴得要命時,他挑了一家露天咖啡廳,在一個空桌旁坐了下來,只覺得一陣強光明晃晃地照著自己的臉,彷彿置身於萬人矚目的舞台上似的狼狽不堪,感覺不該來到這種地方,不禁暗暗後悔了起來。 原來這張桌子正對著陽光,白色桌面像一面鏡子把毫無遮擋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反射在他的臉上。 這是個赤日炎炎的暑天,也許由於天氣太熱的緣故,即使是星期天,咖啡廳裡也沒有幾個人,在另一頭的樹蔭底下的桌子上,只坐著一對青年男女在慢悠悠地聊著天。兩位年輕人的服裝都很隨意,顯出幾分游刃有餘的灑脫感。 可是不知怎麼,這條街上走過的女人個個身上穿的衣服都那麼清涼,雖然她們也撐著涼傘、戴著寬邊帽子,可是身上卻只披著一層透明的輕紗似的,露出一身冰清玉潔的雪白肌膚…… 當他挪到正中間的一張桌子重新坐下之後,才突然發現自己這身打扮竟是如此不合時宜。在滿街的淑女小姐們的眼裡,自己套著一身黑色長袖T卹,穿著粗布褲子的窮學生模樣顯得著實格格不入。 店裡的人誰都對他不管不顧,完全沒把他看在眼裡,就連路邊走過的行人也彷彿誰也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似的,不肯拿正眼看他一眼。他自慚形穢,只能默不做聲地等著,足足坐了五分鐘也沒人過來答理,自己反倒冒出一身汗來。 正當他下定決心站起來離去時,桌面上映出一個人影來。 “你想喝點什麼?”來人問道。 “一杯冰鎮咖啡。”他頭也不抬地向人影悻悻地說道,自己也覺得沒趣。可是話音未落,他還是不能不把頭抬了起來,因為一杯冰鎮咖啡已經擺在了面前。 他大吃一驚,抬起頭愣在那裡。 原來,來人並不是店裡的跑堂,只見一位女子帶著神秘的微笑正注視著他,問道: “怎麼,把我全忘啦,不是對你說過,以後還會找你聯繫的嗎?” 這如同嗓子有點痛的奇妙的聲音馬上喚起了他的記憶,同時,心臟像是遭到猛烈一擊似的狂跳了起來。彷彿眼前出現了奇蹟,一股類似恐怖的惶恐之感湧上了他的心頭……他把顫抖著的眼神從空洞無物的遠處收回,落在了桌子對面坐著的女人身上。 可是在她身上仍有從沒見過的陌生人的感覺。一個多月前高高梳起的頭髮此時像波浪一般披落在她的肩上,原本顏色單調的套裝此刻換成了美輪美奐的艷麗的印花套裙,就連這身衣服也設計得像花朵似的,穿在身上更襯得苗條的身材顯得亭亭玉立。 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那碧黑的眼眸上。第一次看見她的雙眼,原來竟是那樣有神,彷彿所有的表情都掛在那雙眼睛上了。他已經深深地被那雙眼睛吸引住了。 “究竟……你怎麼知道我會要冰鎮咖啡?”他驚訝地問道。 “通常坐在咖啡店裡的人,十有八九會點一杯冰鎮咖啡的吧,至少在這個炎熱的夏季裡是這樣……因此見到你坐在這裡,我便繞到那邊的入口走進店內,替你要了這杯咖啡。當然請你放心,錢我已經付過了。”說完後,女子露出一分微笑作為結束。 可是,他還是未能明白其中的奧妙。甚至連女子突然出現在這裡都覺得不可思議。他搖了搖頭,問道: “怎麼,你一直跟在我後邊好久了吧?” 女子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為何你要跟踪我……難道你是長野方面派來的?” “不,”女子搖了搖頭答道,“其實我所跟踪的最早只是圭太君,但見到你和他如此親熱,經常到幼兒園接送孩子,陪他一起玩,我便把跟踪目標改成你了。” “這又是為什麼……”好容易他才問出這句話。 “你這個'為什麼'是指誰?是問我為何跟踪圭太君,還是問我為什麼要跟踪你?” 他的腦子完全跟不上對方的語速,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女子問的是什麼,她又接著說: “哦,反正也都差不多,無論問的是誰,答案都一樣。” 接著她又微笑著加了一句:“明確告訴你吧,我要綁架圭太君。” 他不禁大吃一驚,怔怔地看著女子的笑容。他感覺自己臉上正在漸漸失去血色,僵直地繃著臉呆立在那裡,什麼表情也看不出來。 “此話當真?不會拿我開玩笑吧?” 他像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問道。可是女子臉上露出的依然是讓人感覺開玩笑似的微笑。 他的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只是不知所措地呆呆望著女人的臉。她的容貌並不算那種完美至極的美,碧黑的瞳孔有些過於誇張,上唇也顯得太厚了些,一旦露出微笑,臉上不太協調的感覺便更加突出了……令人想不到一個多月前見過的那張嫵媚的笑臉,在摘去太陽鏡後,竟然能露出如此陰森而危險的另一種微笑。 之所以讓他感覺危險,是因為她眼睛下方有一道濃濃的妝也遮不住的疤痕,每逢她微微地笑著的時候,那處疤痕便更加顯眼地映入眼中。女子顯然注意到了他的視線。 “當然說的是真話,我可不會輕易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那天只差一點兒就活不成了,演這齣戲的代價不算小呢。” 女子用指尖輕撫著那道幾毫米寬的傷疤說道。 原來一個多月前的那場車禍並不是偶然發生的。可是,這個險總是冒得太大了些。萬一當時踩剎車時慢了哪怕零點一秒鐘,造成的慘禍就絕不會是一道傷疤這麼簡單了,甚至可能三人都得丟了性命……兩車相撞的那一刻受到的衝擊又記了起來,他像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慌忙避開了她的目光。 看來這位女子說的是真話,絕不可能是在開玩笑,而且,說那以後的一個多月裡每天都在費盡心思地跟踪自己,看來也是真的。 甚至連這次見面也絕非巧合。只要她一直在跟踪著我,想在我面前露面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也許她一直在選擇時期,裝出偶然相遇的樣子再和我見面吧?可是,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一個多月前發生的那場車禍彷彿就是為了今天而做出的鋪墊似的。可是為什麼選擇今天和我見面……到底有何目的要在我面前出現呢? “既然你想綁架孩子,那為什麼要告訴我呢?”他不解地問道。 “因為此事需要你的幫忙。” “你想讓我幫你綁架圭太?” “是的。” 女子目不轉睛地註視著他,慢慢點了點頭回答。 他不禁嘆了口氣,同時發出了笑聲,聽了這種話令人無法不笑。 “為什麼偏偏選中了我?你也知道,我是真心喜歡圭太。絕不可能跟你同謀做這種事……你告訴我這些,萬一我報警,你不是自討苦吃嗎?” “當然,我對此有過憂慮。不過,我想听完我的話,你想找警察的念頭也許就會打消了。是的,僅僅是個'也許'。其實這回的賭注風險極大,必須先向你說明白,一個月之前我下的賭注也不算小,那天我甚至押上了自己的生命。不,不僅自己,還有圭太君的生命也押上了。不用說,當時你的生命也被我押上了……沼田君。” 女子微笑著說道。他不由得一下子愣住了。 “說實話,川田這個假名字是從電話簿裡選上的吧?” “……” “即使隨意選取的假名字,無意之中總會選中與自己的名字多少有些相像的,川田和沼田……” “看來私下里你沒少下工夫調查我的事,可是,我想告訴你,這些都沒用,你不要在我面前得意揚揚,想拿它威脅我。我可不是乾了什麼壞事才使用這個假名字。我捨棄了一切離家出走,當然要把父親給我取的名字也一起捨棄掉……僅此而已。怎麼,這個你沒好好調查過吧?” “當然已經做過調查。正因為這樣才沒有脅迫你。對我來說,為什麼要脅迫自己的伙伴?” “那好,看你除了脅迫之外還能使出什麼手段……我老實告訴你,我可不是用錢就能收買的,尤其是讓我綁架圭太這種事,我是絕不會答應的,哪怕你出一億,我也不會做的。” 不知不覺地,他的話漸漸認真了起來。女子只是微笑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我並不想花錢來收買你,別說一億,連十萬我也不想出……不過,即使這樣你也會答應的,絕對會答應的。” 女子滿懷自信的話不禁讓他十分焦躁。 “我已經問過好幾次,請你告訴我吧,為什麼偏偏選中了我?工廠裡既然還有許多人,你就另外找人幫忙不就好了。我是絕不會答應的,我很喜歡那孩子,我想用不著再讓我多說幾遍吧?” “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找你幫忙。這種綁架案要是不喜歡圭太君的人是幫不上忙的。相反,正因為你喜歡圭太君,我想你才一定會答應下來……” 聽到這裡,他的腦門上已經滲滿了汗珠。女子見了後連忙從自己籐編的手提包裡掏出手帕,隔著桌子遞到他面前,他不耐煩地伸手推開了,這手帕上的花紋讓他充滿了反感。 一個多月以前,眼前的這名女子顯得那麼柔弱,那樣讓人可憐。可是,那些全都是假象,是裝給人看的……這一點和自己小時起就被迫叫了十幾年“母親”的那個歹毒的女人非常相似,十分讓人討厭。 那個令他受盡苦頭的女人也和眼前的女子一樣,無論酷暑夏天一點汗也不出,身上的皮膚從來都是冷的…… “你到底在計劃什麼樣綁架事件?” “普通的綁架而已。” 女子裝出輕鬆的樣子,輕輕聳了聳肩說道:“首先尋找一個適當的藉口,先把孩子從幼兒園裡拐走,把他關在屋子里或者車上,向親屬索取贖金作為交換後再把孩子放回去。當然,實際過程並非這麼簡單。要是這種普通的綁架案你是不會幫忙的。剛才對你說的只是表面上的東西,為了讓警方和親屬感覺這只是一起普通的綁架案……連圭太君也不知道自己被綁架了,只是讓他一天到晚看看電視、玩玩電視遊戲。另外,贖金一分錢也不拿,全部還給他們家。” “這……要是這麼做,那還算得上什麼犯罪啊?” 他微微翹起嘴唇,從嘴角里露出幾聲笑聲。 “不,這也算是名副其實的犯罪。不但能讓親屬們提心吊膽,還能給警方和媒體造成大混亂。” 女子表情嚴肅地說道,又重新註視了他一眼。 令人目眩的紛雜的反光中,唯有這道目光深深地刺穿了他的眼。女人接著說道: “正因為如此,你在答應下來之前可得仔細考慮好,做好一些必要的心理準備……當然,你不必馬上就給我回答,好好想周全了,下定了決心後過幾天再給我回話,我會耐心等待你的回复。” “這幾天你依然還會跟踪我吧……” 他苦笑著問道。眼看著女子的表情越來越認真,他心裡反倒輕鬆了不少。他甚至半開玩笑地說道: “這種事我不必考慮太久,我會盡快給你回复。剛才你不是很有把握地告訴我,說我一定會答應下來的嗎……不過,'這件事'你只告訴了我一半,還沒把全部的計劃告訴我,也許你把其中最重要的內容忘記告訴我了吧?” “……” “可是你又為什麼想實行這麼一起毫無意義的綁架案呢?另外,你又是何人?” 女子一直看著他,目光卻漸離漸遠。 “你還是先喝了它吧。”女子端過那杯冰鎮咖啡,遞到了他面前。 他端過杯子,狠狠咬了咬牙,像是喝下一杯毒汁似的把眼一閉就往嘴裡倒。濃褐色的液體一口氣便流入了喉嚨。明知喝下的只是一杯咖啡,他卻像慨然赴死般地把它喝了下去。其實他並不想喝,只是因為自己就像置身於沙漠中一樣,全身都在乾渴…… 杯子裡的冰塊已經融化了一半,受到陽光直接照射的部分已經開始變溫……於是,一股冷熱不勻的液體流入了他的肚裡,慢慢又向周圍擴散開來。 “看來你已經愛上香奈子了吧?”女子突然這樣問道,“你到底喜歡的是誰?是你先喜歡上香奈子,然後再因為她而喜歡圭太君的,還是恰恰相反,先喜歡圭太君,然後愛屋及烏而把香奈子當做心上人?” 他放下杯子,嚥下最後一口咖啡,反問道:“這又和剛才所說的事,情有何關係?” 女子並不回答,而是從籐編的手提包裡取出幾張照片,遞到他的眼前。 其中三張拍攝的是他和小川香奈子站在工廠門前說話時的照片,還有兩張是兩人在附近的公園裡並肩照看著圭太玩時的照片…… 另外還有兩張照片,拍的是他開車把圭太從幼兒園接回家時,香奈子走出家門迎接他們回來時的照片。他和香奈子就像一對情侶一般談笑著。 每張照片中的他全都笑得十分開心,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竟然還有笑得如此自然的時候……這些無意中體現了精神深處的感覺全都被人偷偷拍攝了下來,這不能不令人吃驚。 “這些又與你所計劃的綁架案件有何種關係?” 羞憤之際,他的聲音顯得特別不耐煩,但這女子根本不以為然,只是說道: “要是你喜歡香奈子勝過圭太君的話,就沒有資格參與協助這個計劃,那就把我說的事全當笑話來聽,離開這里後就此不再聯繫……要是在你心裡最喜歡的是圭太君的話,我就把所有的計劃全盤告訴你。” 說完條件後她又接著問道:“想必你是真心實意為圭太君著想的吧?真是希望這孩子能得到幸福,我的話不錯吧?” 此時她的表情十分嚴肅,聲音裡也充滿了認真。 在她認真態度的引導下,他也情不自禁地慢慢點了點頭。 “可是……”他又說道,“可是,你又為什麼非得讓我協助參與綁架?被人拐走,圭太又能得到什麼幸福?即使就像剛才所說,並不對他進行任何恐嚇,只是讓他玩上一天電子遊戲什麼……” 女子搖了搖頭,披在雙肩上的頭髮隨之搖擺波動。 “難道你真能感覺這對母子過得幸福嗎?” 女子把一張三人在公園空地上所拍的照片拿在手裡,用指頭擋住了他的身體部分讓他看。 “是的。”他回答道。照片上母親正滿面笑容地照看著孩子玩鞦韆……顯然這是一對幸福母子的寫照。 “這些只是表面現像啊!剛才你不也說過,孩子被人拐走豈能得到幸福嗎?正因為如此,這張照片上拍攝的內容才是人間最大的悲哀與不幸啊。” “……”女子的頭髮又輕輕搖擺了幾下,彷彿有他看不見的風,在如此灼熱的陽光中僅僅吹過了女子的全身一樣。 “其實這並不是一對母子的照片,而是綁架犯和被拐走的孩子在一起的照片。” 說到這裡,女子又從籐編手提包裡取出了另一張照片。她把照片翻到背面,伸出長著長長的指甲的手指把照片扔在他面前,就像賭場上熟練地發牌一般。 實際上這也的確是張牌,也是這位女子在開始了這樁前所未有的綁架遊戲時,第一局便甩出的最大的王牌……他把照片拿在手中,慢慢地翻了過來。 在強烈的陽光照射中照片已經顯得十分模糊,但是還能看出這是一張女子在醫院的病床上給嬰兒哺乳的照片。照片上的嬰兒像是剛剛出生沒幾天,小小的臉蛋兒上眼睛還緊閉著,可是依然可以看出照片上的嬰兒就像把圭太用複印機縮小後的模樣一樣。 照片上的女人頭伏得很低,看不清她的臉,但看來還是像眼前的這位女人。淺綠色的睡衣上右邊乳房的位置掀開了一部分,嬰兒剛好鬆開乳頭的瞬間被拍下來的照片。 照片上的圭太滿臉笑容,享受著莫大的幸福一般,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 “你看,到底哪張照片上的母子才是真正幸福?” 女子把香奈子和圭太所拍的照片擺放在旁邊,問道。 確實,不用細看也知道,圭太與香奈子在一起時的幸福也許確實顯得微不足道。這只是普通家庭中母子共同生活的縮影,這些幸福雖然簡單而平凡,卻充滿了現實生活中的實際感覺,而且在他看來,這兩人的關係也無異於普通的有血緣關係的母子。 “你說圭太是她綁架來的,這、這是開玩笑吧?香奈子根本就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呵呵,我的這個綁架又算什麼?說到底香奈子的做法才是在犯罪。拍攝這張照片時,是我剛生下圭太的第十天,又過了四五天后,到我出院時香奈子把孩子算作自己生下的,給他上了戶口……這麼做無疑就是綁架,就是犯罪行為。” 這是因為不久之前香奈子自己剛剛流過產,於是就以放棄孩子的撫養權為條件與這位女子達成了協議,同意不再追究她與自己丈夫的婚外情,這樣,圭太事實上便變成了香奈子的孩子。 不過,得知這些經過已經是以後的事情了,當天在赤日炎炎的咖啡座上他只是萬分驚訝地知道了香奈子和圭太並非親生母子的消息,為了確認這個消息的真假,還費了一番工夫。可是,他還是不肯相信,總覺得這個女子在騙自己。 “從這張照片上來看,我可看不出這個女人就是你啊!” 他用冷冷的口氣丟下這句話。 “雖然照片上的我比現在胖,但的確就是我。照片上的女人胸口上方不是有顆痣嗎?就像一隻小黑蟲趴在上面一樣。” 一邊說著,女人一邊開始伸手解開上衣釦子。 他也曾想扭過頭去不看,但恰恰相反,兩眼像釘子似的緊緊地盯在女人的胸口上。 不過,這只短短數秒鐘之內便結束了。 女子把衣服的前襟拉開一角,側過身子擋住了旁邊行人的目光,同時飛快地往前一湊,掀開自己的外衣讓他看。當然,只有他一個人能看得見。 她用手輕輕一指:“看,就在這兒。” 照片上的黑痣位於右邊乳房的上端,若想看清楚的話,他得把腦袋鑽得更深才能看到,於是他自言自語地安慰了句自己:“沒別的,我就想證實一下這個女人的話是真是假。” 說完,他便把頭往女人掀開的衣服裡湊近了一些。 確實,和照片同一個位置,女人的乳房上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黑痣……剛看清這些,女人一下子又把衣襟猛地放下了。 “這張照片不是假的,現在你知道了吧?照片上那家醫院叫……” 女子一邊扣上釦子,一邊說出位於四谷的一家有名醫院的名字。 “不過,要到這家聖英醫院作調查的話,那裡可查不出圭太是我兒子的任何證據。你也知道,圭太的親生父親是個牙科醫生,名字就叫山路將彥,他在醫學界到處都有朋友,尤其在聖英醫院,有位醫生和他關係最為親密……我懷了孕後之所以介紹我到那家醫院生產,就是因為不想讓人得知孩子是我生的這個消息。” “這麼說來,這位名叫山路的牙科醫生當時就已打算把這孩子作為香奈子的兒子來撫養?” “不,由於當時香奈子也已懷孕,他只不過想讓孩子和我一樣,隱藏起來不為人知罷了。實際上圭太的身份確實不利,也就算是他的私生子罷了。可是不料香奈子卻流了產……” “……” “這件事你沒聽說過吧?剛結婚不久她就流過一次產,那次已經是第二次流產了。” “這些事根本就沒……” “是啊,第二次流產的事甚至連她娘家的人也沒告訴過。這只是山路將彥和他母親,以及香奈子三人共同保守的秘密,這件事是在她流過產後被送進聖英醫院,診斷結果認為她終生很難再懷孕以後才定下來的。” 他還是搖了搖頭。 雖然他依然不肯相信,可是真正的原因卻不在這裡。自從剛才見過女子內衣裡露出的東西後,他就連說話時腦子都不能平靜了,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來,之所以搖頭,是想把這念頭驅趕出去。 “當時你為何不拒絕?早知這樣,那又何必現在綁架,再把孩子要回來?”他又問道。 女子小聲地笑了,並把這些輕蔑的笑聲作為回答。其實這種嘲笑並不是剛才那樣把他當做傻瓜,而像是在嘲笑自己。女子低垂下眼睛,在燦爛的陽光中,她的臉色看上去竟是那樣蒼白。 “剛才,你所問的問題……” 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一直過了許久,她才接著開口說道: “在把圭太交給他們起,我已經幾萬回地問過我自己,其實他們剛把孩子領走不久,我就暗暗想過,將來無論採取何種手段,都一定要讓圭太回到我的身邊來……” 女子的一聲嘆息算是這番話的結束。 “真的,當時你為何不拒絕他們?要是沒有當初,那又何必現在去進行綁架?” 他的話說得硬邦邦的,像是詢問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似的:“莫非你收了人家的錢?” “不,雖然他們願意給我一筆巨資,但被我拒絕了。如果收下他們的錢,那不就和出賣親生孩子一樣?我實在討厭那麼做。” “要把自己的孩子讓給別人撫養,那不簡直就和遺棄孩子差不多,無論是賣了他還是遺棄了他,這對孩子來說,全都是一樣。” “是我最後向他們三人屈服了,特別是那兩個女人……香奈子要對我報仇雪恨,而她的婆婆想要的是自己的孫子,她們兩個用盡一切手段狠狠地迫害我,逼得我走投無路……儘管她們倆之間平時也水火不相容,在搶奪我的孩子這件事上卻聯起手來對付我……” 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了下來,驚異地看著他的臉問道:“你到底怎麼啦?” 他也知道,自己就像生了大氣一樣已經滿臉通紅了,可是嘴上還是答道: “沒什麼事。”他正想把話題岔開,可是女子早就自己找出答案似的說道: “哦,對了。我對圭太所做下的一切,當初你的親生母親也同樣這樣對待過你,所以你才聽了生氣,對吧?” 他搖了搖頭說道: “不,之所以生氣,那是因為聽了你所說的話後許多地方覺得互相矛盾。雖然你說希望要回孩子這才想實施綁架,可是剛才你還說過,把孩子綁到手後馬上又會放了他,這又如何解釋?還有,說到香奈子時你也一樣……” 這時,女子的瞳孔深處像是黑珍珠似的閃著幽黑的亮光。 看來這位女子至今仍在痛恨著香奈子……剛才只要提到香奈子的名字,她的瞳孔裡就會閃出刺眼的憂鬱的亮光來。 “在我看來,香奈子為了養育你的孩子,付出了極大的辛勞,她這麼做怎麼能算是對你的仇恨呢……難道身邊養著一個仇人的孩子她就不覺得難受?” “其實這可並不是那麼單純的問題,你作為一個男人是很難弄明白的,圭太是我至今為止所得到的最貴重的寶貝,正因為那個女人知道他的價值,這才千方百計地要把他奪走並徹底毀了他。” “我看這並不可能。” 他把桌子上的幾張照片還給了女子,問道:“難道香奈子的這些笑臉全都是裝出來的嗎?” “是的,全都是裝出來的,並非出自真心。” “難道你是說其實香奈子心里特別厭惡圭太嗎?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她又為什麼要帶著圭太離開山路家?” 女子的嘴角上露出微笑,彷彿很樂於見到他年輕而直率的怒氣。 “那個女人雖然和山路的關係處不好,最後離了婚,可是她對山路還依然戀戀不捨,總想著什麼時候還能破鏡重圓,因此就把圭太作為人質一樣帶在身邊,她認為只要能把圭太抓在手裡,和山路家的關係就會無法斷絕。你剛才不也說過,'養著個仇人的孩子挺難受'嗎?那麼你說,她的那些笑臉又怎能不是假的?” “不過……” 他暗自心想,自己從未見過香奈子虐待孩子,也沒聽人說過圭太如何受過委屈。圭太是個聰明的孩子,萬一香奈子不是真心疼愛他的話,那孩子一定能察覺得到,那樣就會與香奈子保持距離,顯得生疏得多。 可是,從圭太身上卻絲毫未曾見過這種痕跡,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不,看來圭太是真的和香奈子有著母子般的親密關係…… “目前她的做法確實能夠蒙蔽周圍的許多人,但只要孩子一旦遭到綁架……也就是我把圭太給擄走以後,香奈子對孩子的疼愛是否出於真心,也就不難明白了。” “我看未必像你設想的那樣吧?假如這種事情真的發生,香奈子一定比普通的母親更為悲傷。” 接著,他又問道:“難道你就為了這個目的……就為了想知道香奈子是否真心疼愛孩子,才想出要綁架圭太的主意來嗎?” “你也太小看我了。”女子用傲慢的聲音不屑一顧地反駁了他的提問。 然而,她馬上又改口說道:“當然,我想通過綁架孩子試試她的真實想法的確也是事實,要是孩子被綁架,那女人會是怎樣一種態度呢……” “那到底會怎麼樣呢?” “如果綁架一旦實施,小川香奈子首先就會懷疑上我,就連山路將彥和他母親也會想到一定是我為了要回圭太而策劃了綁架……知道圭太是我親生兒子這個底細的人除了他們三人以外,其實還有一個,那就是聖英醫院的那名醫生。此人在把圭太變成香奈子的孩子的過程中曾經起過重要作用。” 女子在提及香奈子時不知為何總是直呼其名,眼睛裡經常閃動著憤怒的光芒。 “你總想打聽為什麼要綁架圭太是吧?那好,實話告訴你,其中最大的目的是要讓小川香奈子自己把一切說出來……聽明白了嗎?” 他搖了搖頭。 “把我的孩子騙走的綁匪共有四個人。我要讓香奈子在警察面前親口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坦白自己是如何把圭太從我身邊奪走,變成她的孩子的……逼著她承認孩子的親生母親是我。” 他聽了還是似懂非懂地搖了搖頭,問道: “既然如此,那又為何不採取法律手段,通過合法途徑來要回孩子,卻要策劃什麼荒唐的綁架案……其實,想證明自己就是圭太的親生母親,有許多辦法。” “當然,你說的這些辦法和手段我也考慮過。” 這回倒是女子搖了搖頭,緊接著說道: “可是全都行不通啊。我只做了一些調查就全知道了。我手上沒有留下任何證據能證明圭太是我生的……從醫院的病歷記載上看,我所生的孩子剛出完院就死了,出生證明和死亡證明都是同一天開的,連屍體埋葬許可證也都齊全,火葬場的手續登記全都清清楚楚。這些全都是那位將彥的朋友一手操辦的……與此同時,圭太的一整套出生手續也都齊全,從法律角度上來說,圭太的的確確就是香奈子所生的孩子。就算我出面說自己才是圭太的母親,空口白牙說了也沒有用,而且對方只要放出風來,說我這個將彥的老情人出於嫉妒和不滿,如今又找上門來鬧事,周圍的人反而全都會相信他們說的話有理……” “可是,還有辦法可以成為證據的啊。如今DNA技術已經非常成熟,抽點兒血一化驗不就全知道了?另外,那些醫院裡的護士們也可以為你作證,你手裡還有這麼一張照片……” 女子無奈地重重搖著頭,答道: “關鍵在於不管我說了什麼警察都不肯相信,他們總是想當然地認為我說的全是假話,根本就不肯受理。而且,只要香奈子堅持為了這件事情讓她配合抽血太荒唐,拒絕進行DNA檢測的話,誰也拿她沒辦法……還有……” 說到這裡,女子把那張正在哺乳的照片,用食指上長長的指甲往自己身邊一撥,接著說道: “就連這張照片也很難成為證據。照片上的女人到底是我還是她,不是連你也都懷疑過嗎?照片中乳房上方的黑痣是真的還是假的,誰也說不清……剛才我讓你看過的胸口上的黑痣雖然是真的,可是也保不准我在拍照時動了手腳,才照出那樣一張照片來啊。” 女人一邊用手指摁住胸口的位置,一邊繼續說道:“我一說你馬上就能相信,可是要想讓警察相信可就難了。” 他想,這就對了,明明剛才還作為證據拿出來的照片,這回自己倒承認“無法作為證據”了。 看來,這個女人所說的話必定有假。也許全都是為了欺騙我而杜撰出來的……雖然他已經起了疑心,但仍默默地註視著女子,聽她繼續往下說。 “那些護士們也不起作用,我找過好幾位當年的護士,可是仍然記得我的只有其中的一位,令我失望的是,她完全聽信了那名醫生的謊言,相信我的孩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而且香奈子演技高明,經常假裝出一副好母親的模樣,比起我的話,誰都更加相信她的話。連她的父母、親屬、圭太自己……因此,我除了製造出什麼特殊的緊急情況,逼她說出真相來,實在別無他法。唯一的途徑只能是逼迫她親口把真相說出來……” 說到這時,女人的聲間變得越來越小,彷彿陶醉在自己的理想中一般,然後又突然回過神來。 她瞪著眼睛緊緊地看著他。 “到底怎麼啦?”他不解地問道。 “該問這句話的應該是我。你到底怎麼啦?剛才聽我說話時你好像完全心不在焉……你心裡還有什麼疑問嗎?” 他搖了搖頭。 他並不是在否定女子所說的話,而是不斷地努力把腦子裡的那個念頭驅趕出去。 頭腦和身體都在太陽下烤得發熱,腦子裡就像曝光的膠卷一般,漸漸擴散開來一片空白。眼前只留下剛才低頭從桌子底下見到的那點顏色……女子身上沒有穿內衣,赤裸的身體上直接套著一件衣服,光影透過外衣,在她的肉體上留下了朵朵花紋。 連花紋的影子似乎也帶著顏色闖入了他的心間,燃起了騰騰火焰……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他確實已作非分之想。也許正因為這樣,剛才女子所說“就像一隻小蟲子趴在上面一樣”的那顆黑痣,在他的想像中也像是誰留下的唇印。 從這個唇印上,他彷彿見到了曾經在她身上隱隱而動男子的身影。 或者,這個唇印就是她自己的嘴唇留下的……難道是內心燃燒著的騰騰的火焰,才在她的胸口烙下了這樣一個唇印? 無論如何,這肯定只是這個女人最厲害的一張王牌。這一招或許比拿出照片讓人看更管用。一旦發現用話說不動自己,這個女人就會找准機會祭出這張最厲害的王牌…… 對於他來說,已經憑直覺斷定女人所說的並非真話,他已經沒有耐心裝出認真聽著的樣子了。 一開始他便聽出對方是在說假話,可是當他低頭看見隱藏在衣服裡面的那張王牌的那一刻起,她的話是真是假已經變得無所謂了……除了這張印著花紋影子的雪白的撲克牌,其他手裡所有的牌都已經失去了意義,遊戲的勝負在一瞬之間便已定了下來。要說那顆痣像只蟲子的話,倒不如說他自己只是不由自主地被花蜜的芬香所吸引來的一隻小小的蜜蜂。 “看來我已經說得太多了,那就算了吧。” 女子把散落在桌面上的照片聚攏在一起,放進手提包裡,站起身來,接著說道: “可是我並沒有完全死心。還請你回去好好想想,為圭太選擇誰來當母親對他來說更幸福些……這樣吧,要是你選中了我,就再和我聯繫吧。” 他依然搖了搖頭,這樣回答道: “我看還是等圭太長大了以後自己來選擇吧。在這之前我希望你千萬不要接近他,不用說,也請別再來找我。” 說完,他想一轉身瀟灑地離去——當然那隻是想法,並未付諸實施。 當女子轉過身子離開桌子時,他的身體卻突然變得不聽使喚了。 只見他猛地站了起來,伸手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腕,問道: “怎麼才能和你聯繫?” 女子並沒有想掙脫的意思,被他抓住手腕,靜靜地把目光投向他的臉。他感覺時間過得特別漫長,但事實上只有短短的幾秒鐘。他的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慢慢滑落下來滴在了女子的手臂上。女人的唇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說道: “請鬆開手,我這就把名片給你。” 她一邊用剛鬆開的手打開手提包,一邊接著說道:“不過,名字還是親口告訴你吧……我的名字叫山路水繪。” 他一聽,臉色猛地一沉,問道:“山路?剛才你不是說過,和香奈子小姐結婚的那個男人就姓山路嗎?哦……我是說圭太的父親。” 女子聽了點了點頭:“是的,他名叫山路將彥,他就是小川香奈子的前夫,我現在的丈夫。” 說完,她從手提包裡取出名片,遞給了他。 名片上寫著山路水繪的名字,頭銜是牙科醫師,另外還寫有山路醫院的名稱和地址、電話號碼、電子郵箱號碼等等。 “你是在香奈子領著圭太離開山路家後才和他結婚的吧?”他問道。 女子卻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話似的說道: “我最討厭有人在我離開時糾纏我,如果有什麼事情想問,請往我的電子郵箱發郵件詢問,目前我已經不在醫院裡幫忙了,請不要再往那裡打電話。” 說完,她一個轉身便離開了,可是,沒走幾步她又回過頭來,說道:“你要願意跟我來那就請便。” 這回他一點兒也沒猶豫,撒開穿著臟乎乎的運動鞋的雙腳,直直地跟在女子的背後追了出去。 他就像一名僕役似的跟在女子後面差一步的位置,邊走邊問道: “剛才你說想要回圭太,是和山路商量好的吧……換句話說,這件事是你和山路共同策劃的,對吧?” 女子什麼也沒回答,只是在路邊一家名牌服裝店的櫥窗前停下了腳步,隔著玻璃窗,她久久望著那一件件像是用金幣串起來似的、閃耀著金黃色光芒的精美的服裝不願離去。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重新挪動了腳步……可是突然一轉眼,她又向道路中間伸出了手。 一輛經過她身邊的出租車停了下來,車門開了。女子倚靠著車門,像是突然記起什麼遺忘的東西似的,回過頭來對他說道: “此事與山路沒有任何關係。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和他離婚,從此離開他的家。實施計劃要等那時候才開始。即使最早的話也要等到明年初,因此,時間還很充裕,你可以回家慢慢考慮好了之後給我一個答复。” 說罷,她正想回頭鑽進車子裡時,他又叫住了女子,大聲囑咐道:“記得,請千萬不要危害圭太!” 女子十分不耐煩地重新回過頭來,滿臉不悅地回答:“不是已經對你說過好幾遍了嗎?圭太不會有事的。你倒是別忘了多替自己操點兒心。圭太總會平安無事的,你自己卻難說……弄不好將對你的一生造成嚴重影響。” 說完,女子根本無視他的反應,坐進了車子,發動後的出租車轉眼間就已經不見踪影,就像一個多月前的那天一樣,把孤零零的他甩在那裡。 直到當天的傍晚,他仍舊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躊躇在這條陌生的大街上。剛才那位女子即使和他面對面時也讓他感覺沒拿正眼瞧過自己,而滿大街的女人彷彿也都是這樣,誰也沒有註意過他。一想起那位女子對他說過的話,他就越思量越覺得糊塗,彷彿身陷迷宮,心裡越來越感到不安。 在回家的路上,他在街邊的商店裡買了一個棒球,順路又回到工廠看了看。 當然,他並非想把球送給圭太當禮物,而是在工廠裡找了個角落,拉上圭太練習起投接球來。圭太大喜過望,一邊玩一邊笑聲不斷,已經漸漸黑下來的空地上充滿了孩子爽朗的笑聲。他也心不在焉地陪著圭太尖聲大笑,連香奈子也感覺十分奇怪。 她先是說了句:“真對不起你了,連星期天都來陪孩子玩,我也沒法給你發加班費。” 接著,她又改變了話題問道: “今天你怎麼啦?今天的川田君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他聽到這句話後,滿臉嚴肅了起來。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香奈子的臉彷彿融化在暮色中,顯得越來越模糊,他靜靜地註視著香奈子,眼前慢慢浮現了兒時見到的母親慈祥的容顏,重疊在一起分不清了。 那是留在他回憶中最後見到的母親的臉龐……在他幼小的記憶中,母親患上一種說不清名字的病症,已經無法醫治,只能從醫院被送回自己的娘家等死。出院以後,當母親得知自己即將不久於人世,還特地來找過他,母子見了最後一面。 那也是一個初夏季節的傍晚,當年的他也就和現在的圭太一般大。這天,他像往常一樣來到堆放雜物的小倉庫裡看那個巨大的蜂巢。每當天色已晚,成群結隊的胡蜂一起從外面回到巢中過夜,頓時,這個磨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