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第3章 血色的十字路口

连城三纪彦 47717 2018-03-15
“通過媒體把案情徹底公開,對我們會不會更有利?” 案件指揮部召開的當天第三次案情分析會議剛開了三十分鐘,有位年輕警察便提出了自己的新看法。 此刻正是晚上的九點十三分。 這次會議原定於八點半準時召開,但由於之前舉行的記者招待會用時過長,足足延遲了十三分鐘才正式開始。案件發生後,雖然各路媒體都已和警方簽訂過不得擅自採訪和報導案情的保密協議書,但既然情況發生了變化,綁匪已經默許了警方的介入,案情就沒什麼理由需要保密了。因此才有人提出了允許媒體公開報導的主張,一些人甚至認為,讓媒體把案情公開出去反而對偵破更有利。這種意見其實在傍晚召開的第二次案情分析會上就已經有人提出來了。 各種跡象表明,綁匪甚至樂於警方的介入。看來這起案件與普通的綁架案有所不同,比起勒索金錢綁匪更希望能在電視和報紙上引起轟動,造成巨大的影響……

不過,提出這個主張的是位剛剛在警署入職兩年的年輕警察,之所以提出這個想法是因為他自己有著一套獨特的設想。案件發生後,他和數十名警員一起負責追查那輛在幼兒園露過面的白色車輛。他們已經在以幼兒園為中心十公里半徑範圍內展開了大規模搜查,並且還在被害者的鄰居之間進行了仔細走訪,但始終徒勞無功,未能尋訪到任何一位目擊證人。 通常在遇到此類案件時,警方可以對綁匪所持的手機實施監測,對撥打和接聽電話時產生的電波進行定位,從而獲取綁匪所在位置的信息。然而,這一招對這名綁匪並不靈。監控結果表明,綁匪第一次用手機打來電話時所在的地點為橫濱市內,但第二次當被害人家屬把電話打過去時,綁匪接聽的地點已經是千葉縣的船橋附近,而第三次進行聯繫時,綁匪所在的地點又變成東京都的豐島區。

由此看來,綁匪一直是用汽車載著孩子在四處兜圈子,原以為綁匪用短信發來的照片中孩子是枕靠在沙發之類的東西上,現在看來倒像是汽車的座椅。 綁匪第一次打來電話時,背景聲中隱約可以聽見綁匪的腳步聲,這位警員從產生的回音來判斷,綁匪打電話時所在的位置極可能是在某幢大樓的地下停車場之類的場所,而印刷工廠員工所聽到的“蜂的翅膀振動的聲音”,也就是第一次通話結束前傳來的聲音,只不過是其他車輛從旁邊通過時的聲音。而如果綁匪始終用車載著孩子到處走,就很難確定他所在的準確位置,不過這麼做也容易引人注目,要是通過晚間電視新聞的轉播,一定可以獲取更多目擊者提供的信息。 對於這些意見,橋場警部只是一笑了之,不以為然。警部是在這名年輕警員在會上發言之前才匆匆忙忙從被害人家裡趕回來的。

他立即在會上提出:“如果收集到的信息過多,反而容易讓偵破陷入混亂,過多的不准確消息會成為綁匪藏匿自己的絕好條件。” 因此,他認為,在次日中午人質,即小川圭太君獲救之前,還應防止消息外洩。要求媒體暫時予以保密這個意見也得到了絕大多數其他參與偵破人員的讚同。 綁匪從未採取過命令或脅迫的手段,而且還對當事人家屬提出的贖金金額主動提出了減免,這一切都表明此人與其他綁匪有所不同,他表示出了一定程度的善意。然而從他不時顯露出的焦躁心態來看,似乎這一切又都只是假象,其背後真正隱藏著的卻是比通常的綁匪更為殘忍的一副面孔……表面上看,此人似乎願意在媒體上造成騷動,其實不然。只要從此人事先對被害人的家庭情況進行過詳細的摸底,以及每回都細心地抹去自己的一切足跡來看,綁匪必定屬於製訂犯罪計劃極為周密且行為極為謹慎的人,並且正在一步步地冷靜地實施他的計劃。

在另一間會議室裡同時也已召開過兩次記者招待會,會上除了介紹了案發經過外,還向各路記者披露了這名綁匪的奇怪的言談舉動。一旦媒體把它公開出去的話,從今晚到明天早晨這段時間內,勢必會在各家電視台上成為最吸引眼球的有趣內容。然而警方卻十分擔心這樣一來將對綁匪產生不必要的刺激,甚至可能讓綁匪改變計劃。同時,贖金交付地點選在東京最熱鬧的場所——涉谷車站前這一消息如果被走漏的話,也勢必引起眾多閒人的圍觀,給贖金交付過程造成障礙。 從目前的階段來看,最讓人困惑的是,無論是警方還是受害者家屬,實際上心裡都在盼望綁匪能順利地獲取贖金,從而成功地實現贖金和人質的交換。直到明天中午的十二點半為止,目前警方最為擔心的並非能否成功逮捕綁匪,也不是如何保住贖金,而是小川圭太的性命。

萬一綁匪的計劃發生變故,那麼警方的一切部署也會隨之產生變動,這樣勢必對保證圭太的性命造成威脅。所以,此時最好讓媒體少安勿躁,保證綁匪照他的原計劃行事。不過,由於警方還未能得知綁匪的計劃是如何實施的,所以,也不能一味消極等待。 在剩下的幾個小時裡,警方所能做到的就是極盡全力來逐漸掌握綁匪的真實面目,哪怕能接近綁匪所在位置一米也好。 “從綁匪的電話裡提到自己能聽到四點報時聲這一點上分析,也能得出綁匪正在開著車到處移動的結論。要說現在收聽廣播的話,首先就會讓人想起是開車途中。對了,市內各處交通要道已經開始佈置盤查了嗎?” 說完,警部又向圍坐在身邊的近二十名警官的臉上巡視了一遍,問道:“綁匪的模擬畫像已經完成了吧?”

其中一名警官把複製成的畫像遞到他手里後,他看了一眼,便輕輕皺起了眉頭。 “怎麼搞的,畫成這樣?這可起不了多大作用。” 橋場用指頭彈了彈那張女人的頭像說道。還有一張頭像是男子的。橋場對著那貼畫男子頭像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這幅男人的還算湊合……可是這幅女人的畫像,簡直就是被害者的母親嘛!” 這幅模擬像畫得十分精細,很難相信這只是素描,畫上出現的人物儼然就是小川香奈子。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 其實,在橋場看來,事情實際上很簡單。因為幼兒園的高橋老師對於兩位騙走孩子的綁匪,尤其是其中的女性並沒有留下太深的印象,只記得她從車上下來後打了個招呼,留下的記憶最深的也就是她身上穿的那身紅毛衣了,另外,只記得長相和平常見慣的圭太的母親很相像……真正的圭太母親趕來後,她記憶中模模糊糊的印像馬上被眼前出現的圭太母親的相貌取代了。

一定是這樣。 “圭太母親當天的行踪已經核實了吧?” “是的。”警署的一位幹部回答道,“綁匪在幼兒園裡露面的五分鐘之前,小川香奈子還跟一位鄰居聊過天。從她家用五分鐘時間騎車趕到幼兒園是無論如何辦不到的……這些情況是劍崎警部補調查後報告的。” 劍崎還在被害者家中,綁匪雖然說過今晚不會再聯繫,但考慮到對方可能利用警方的疏忽而實施干擾,今晚他還是打算帶領三名部下住在被害人家裡。 一聽有人提到劍崎的名字,這位從警視廳來的警部便露出滿臉不屑的表情,板起面孔反駁道: “我看未必吧?綁匪如果把車開得快點兒的話,五分鐘足夠了。” 顯然,橋場警部是在對劍崎提出的報告雞蛋裡挑骨頭。他又接著說道:

“而且,也不能僅憑身上的毛衣顏色來判斷。臨時上哪兒買這件一模一樣的毛衣,我看也很難辦到吧……總之,這位小川香奈子的嫌疑尚不能排除。我甚至懷疑小川香奈子是和情人聯手做的案,而且這位情人就和這張模似像上畫的男子長得十分相像。” 果然,明眼人一下子就可看出,雖然五官有些不同,但髮型和臉部的輪廓都和那位川田非常相近。不過,比起川田來,這張模擬圖像倒更接近圭太所畫的那張“父親”的畫像。 接著,橋場又將在被害人家中時不方便報告的、香奈子與前夫的吵架過程簡單地作了匯報後說道: “不過,圭太不大可能是小川香奈子和她的情人所生的孩子,從臉部的特徵來看,這孩子很多地方都像她的前夫山路將彥。另外,”他又加了一句,“我認為還有三個女人比香奈子更值得懷疑。”

與此同時,與橋場警官一起離開被害人家的一位警察正站在位於世田谷區奧澤的山路家門口,按響了門鈴。 這位警察名叫澤野泰久,得益於他穩重大方的相貌,澤野總是能在案件走訪過程中游刃有餘,得到比別人更多的收穫。因此,橋場才委派他專門負責調查自己懷疑上的那三個女人。 雖說是進行調查,但因為這種懷疑無憑無據,也找不出什麼像樣的理由對人進行詢問,所以只能採取非正式的拜訪,以從中打探出一些有用的消息。因此,澤野也費了不少心思來想用什麼藉口才能讓對方同意和自己見面,尤其是在這種深夜時間。 對講機的那邊是位女性,聽完來意後她很痛快地說道: “咦,你是警察?那好,我馬上給你開門。” 對方對警察的突然來訪並不感覺驚奇,馬上便開門把澤野迎了進去。

她名叫山路禮子,是圭太的奶奶,也就是小川香奈子離婚以前的婆婆。據她說,自從兒子告訴她圭太被人拐走的事情后,她一直都在等候警察隨時來走訪,已經足足等候了好幾個小時了。 將彥在晚上六點多時曾來過電話,告訴她:“現在情況十分複雜,你千萬別給我打電話!”因此,從那以後到底情況如何,山路禮子一直在焦急地等待著,已經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請趕快進屋吧。”山路禮子說道。 可是澤野並沒有想進去的意思,只想在門口站著把話說完。因為他知道,在三位女人中橋場警部最懷疑的並不是這位山路家的女主人,而是她的鄰居。 橋場想向山路禮子詢問兩件事情:其一是她是否參與了綁架案,其二便是她對這樁案件有何看法。 第一個疑問馬上便得出了答案。 澤野剛謝絕了對方進屋的邀請,山路禮子便說道:“我看還是請你把我們家好好檢查一遍吧。香奈子大概在懷疑是我因為過分思念孫子,出此下策。” 不過,從她極力想探聽案情的進展,而且為孩子的安全而焦慮不安的表情來判斷,澤野感覺不到她是在說假話。 而對於“對這樁案件有何看法”這個問題,澤野還來不及把問題提出來,老太太已經對此做了回答。 從外表來看的話,山路禮子貴婦人的氣派十足,而且很有教養。和兒子一樣,她的皮膚又細又白,簡直讓人聯想到醫院裡雪白無瑕的牆壁,而且舉止優雅幹練,氣質上與這片高級住宅區的住戶身份也十分相吻合。可是從她長得十分端正的薄嘴唇下說出來的話,卻徹底顛覆了她高雅的形象。山路禮子憤憤地罵道: “我看這起綁架案根本就是香奈子憑空編造的謊言!那個賤人,以前就綁架過圭太!” 看來,山路禮子對以前的兒媳還懷著極大的憎惡,因此才不惜用“綁架”這種詞來詆毀香奈子。不過,她的表情卻十分認真,高聲說道: “那簡直就是犯罪!這孩子本來就該是我們家的,不,她明明知道,卻瞞著我們把圭太帶走了。她根本無視法庭的裁決,一次也沒讓我們和孩子見過面,這種惡劣的行為簡直比綁架更加可惡!” 說著,她似乎察覺到警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便緩和了語氣問道: “現在情況怎麼樣了?圭太他平安無事吧?” 澤野總算耐著性子把她的話聽完了。比起被綁架的孫子,看來她更想指責以前的兒媳婦。這位看似優雅的老婦人的本性也暴露無遺。因此澤野也收起自己溫和的笑臉,露出鄙夷的表情。 “是的……他很平安,綁匪還算人道,拍了兩張圭太君睡覺的照片發了過來。” “對方提出要贖金的事情了吧?香奈子她們家怕是拿不出什麼巨款來支付吧……真是可憐。” 老婦人的聲音承受著話題的改變,又恢復了上流階層的模樣。 “我想,你兒子一定到銀行籌錢去了……只要把錢準備好,暫時便可以相安無事。關於籌錢的情況,我已經讓你兒子把結果通知我們,你可以直接問問他,我想,他對案情的進展了解得要比我更清楚。” “那好吧。不過,後來談妥的贖金的金額是多少?你知道嗎?” “好像是一千萬吧?” “一千萬?哦……還真是少呢。” 婦人滿臉驚奇地說道。她那空虛的眼光久久地落在門口鞋櫃上擺著的那盆名貴的鮮花上。澤野從來不關心花草,但他認得這盆花。 “這盆蝴蝶蘭真好看啊!”澤野隨口讚美道。馬上他又把目光轉回到山路禮子身上,問道:“我還有兩個問題想問……第一個問題,您兒子後來又結了婚,這位媳婦……”正說了一半,澤野突然向花的方向看了一眼。看來,幾秒鐘前他無意之中見到的東西,現在腦子裡才反應了過來。 “瞧,那不是只蜜蜂嗎?” 枝條上開滿了密密麻麻桃紅色的花,其中的一朵花上確實趴著一隻蜜蜂……可是,在這寒冬臘月的季節,而且又是夜裡這種時刻,這裡怎麼會出現蜜蜂?澤野的心裡不禁多了一絲疑問。他又凝神往花上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彷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搖了搖頭。 “其實這不是真花,是人造的假花。雖然看起來和真花幾乎無異。” 聽了山路禮子的話,澤野越發莫名其妙了……蜜蜂竟然在人造的花上採蜜? 這盆就像用紙幣堆積成的假花上散發著一種艷麗奢華之感,可是仔細一看,花的身上似乎確實缺乏真花那種生機勃勃的靈氣,而是人造的死板和枯乾。這盆花是由無數朵小小的扇形花瓣粘貼在樹枝上做成的,整盆花看起來又形成一個完整的扇形的形狀,在中間的一朵花上趴著一隻蜜蜂。不過,當澤野把身子湊近它時,蜜蜂還是一動也不動。 “這只蜜蜂當然也是假的。”山路禮子發現澤野的目光一直盯著蜜蜂看,便對他說道,“設計得非常巧妙吧?連蜜蜂都做得幾乎和真的一樣。” “是啊。我想這應該是只蜜蜂的標本吧,無論怎樣湊近了看,都好像是真的一樣。” “它和花一樣,也是用布和紙做出來的……這是我的一位鄰居剛剛給我送來的。這位鄰居太太現在正在一個藝術班學習製作人造假花呢。” 澤野正發愁怎麼把話題轉移到這位鄰居上呢,沒想到老太太倒主動把這位鄰居太太的事情說出來了。 “請問,你這位鄰居太太主動對你提起過圭太君被綁架的事嗎?” “提起過啊,上個月她在小金井的一家超市裡恰巧還遇見過圭太呢,後來她到我家來提過這件事情。她還告訴我,那孩子長得和將彥真是一模一樣……那以後每次見到我她總要說起圭太的話題。怎麼,有什麼不妥嗎?” “不,沒什麼……” 接著,澤野簡述了一個月前發生的那樁綁架未遂案的經過,還告訴山路禮子,自己來這裡的目的之一就是想會會這位當天曾出現在案發現場的“小塚太太”。 “哦?原來是這樣?可是鄰居太太從來沒有對我說起過那天發生的綁架未遂案……另外,香奈子既然遇上過綁架未遂案,她為什麼不想告訴警察?” 這位香奈子從前的婆婆嘴邊上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接著說道:“警官先生,由此看來,難道這樁綁架案不正是香奈子一手策劃的嗎?當初圭太被她單獨撫養也就算了,可是現在她一看孩子和將彥長得太像,又開始覺得是個麻煩,才想出這齣綁架的鬧劇把孩子處理掉,我看一定是這樣!這麼做既能甩掉自己的包袱,又能獲得一筆不菲的贖金,豈不是一箭雙雕……不,即使不是她一個人策劃的,也是和上次綁架未遂的綁匪共同想出的主意。一定是她出面勸說那名綁匪,這次會提供一個更好的機會,一定會讓其成功,兩人聯手才實施了這次的綁架案。這個賤人完全可能幹得出這種事情來。” 看來,她又開始說以前的兒媳婦壞話了。 “真對不起,關於香奈子我們一定會大力調查的,今天只想了解下您後來的這位兒媳的情況。我們只知道你兒子後來又結婚了,但具體的情況我們還尚未了解。” “你是想問水繪的情況?” “嗯,是的……”澤野只得含糊地點了點頭說,“她現在在家嗎?” 說著,澤野向屋裡的方向探了探頭。雖然一點兒也看不出裡面有人的跡象,但如此寬大的豪宅即使有三兩個人在裡面,也很難聽得到任何動靜。 “她不在,到美國去了。”山路禮子板起臉回答。 澤野原以為她一定會起疑心,反問他為什麼要問這位後來兒媳婦的情況,並且已經做好了準備等著,可是沒想到這位根本沒有問。接著,不等澤野再開口詢問,她便一股腦兒地把這位兒媳的情況介紹得清清楚楚。 原來,這位叫水繪的兒媳是將彥的同行,兩人早在醫科大學讀書時便認識了。嫁到山路家後,她曾經有段時間只做專職的家庭主婦,並未參與醫院的診療。可是將彥打算從明年起把現在的診所規模擴大一倍,那樣一來就需要兩名醫師才能應付得過來。因此為了讓水繪掌握當前最新的牙科技術,便把她派到美國洛杉磯的一家醫院去進修一年……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澤野從直覺上就判斷出山路禮子所說的全是假話,根本無法百分之百地相信她。 “這麼說,在日本發生的這起案件,水繪太太還一點兒都不知道吧?” “是的,將彥專門交代過我,嗯,說是先別把這件事情告訴她。” 禮子的話變得吞吞吐吐起來。澤野馬上便意識到對方為何語焉不詳。正在這時,屋裡的電話響了。 “一定是將彥打來的吧。” 禮子匆匆留下一句話,快步向屋裡跑去,穿著夏裝一般薄薄的短袖衫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門內。很快,屋里便傳來了聲音: “那該怎麼辦?現在警察正在家裡呢。” 兩三分鐘後電話便掛上了,山路禮子又邁著輕快的腳步走過擦得一塵不染的走廊回到門口。對澤野這樣說道: “將彥說,他總算湊夠了一千萬,現在已經回到她們家了,今晚打算住在印刷工廠的辦公室裡。本來完全沒有必要住在那裡,我想他也許是想摸清香奈子的情況吧?因為將彥一聽說孩子被綁架就不相信,總懷疑是香奈子在胡說八道。” 離開山路家後,澤野長長嘆了口氣。他顧不上休息,馬上便前往鄰居的小塚家進行走訪。 小塚家雖然與山路家毗鄰而居,兩家的樓房卻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山路家的洋房完全是氣派的歐式風格,里里外外透著豪華和精緻。與此相反,小塚家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幢破舊的日式樓房和門外的黑色圍牆,以及在黑暗中依舊顯眼的橙色的屋頂。兩幢緊挨著的房子顯得極不協調,而且反差巨大。小塚家房間裡透出的燈光照在窗玻璃上可以看清窗簾上的花格子佈顯得別有一番風韻。只不過可惜的是窗簾的顏色不是粉紅就是深紫,總讓人感覺這家人對色彩的品位有些異樣…… 澤野仔細辨認過門口牆上的“小塚”兩個字後,按響了門牌下的門鈴。 屋子里馬上傳來了一個女人的應答聲。 “實在對不起,深夜拜訪打擾了。我是警察,想向你打聽一下你們鄰居家的事……” 澤野的話剛一說完,只過了十秒鐘房門的鐵柵便打開了,看來,這家的女主人十分歡迎警察的深夜造訪,而且已經等候多時。 二十分鐘後,滿臉喜笑顏開的女主人把來客送出了家門。此時,澤野才掏出手機給指揮部裡的橋場打了個電話。他首先把走訪山路家的經過報告完了以後,又向警部說道: “我也只站在門口和小塚君江說了一會兒話。” 接著,他又把這二十分鐘之內在小塚家打聽到的消息詳細進行了匯報。 “總之,這位女主人的好奇心特別旺盛,每天總是仔細觀察鄰居家的一舉一動,因此,知道了不少他們家的有趣事情。先說關於一個月以前那起綁架未遂案吧。君江只記得當時圭太君突然找不到了,才引起了那場騷亂,可是對於此前發生的綁架未遂案,她卻說毫不知情。據她說,當天在超市裡碰見香奈子母子完全是出於偶然,那時她正要去拜訪位於武藏小金井的一個朋友家。那天之所以要到那位朋友家去,也是因為朋友打電話邀約她'有事需要商量',並非出自她自己的意願。因此能碰上香奈子實屬偶然。她還說,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找這位朋友去核實,並且把這位朋友的電話也告訴我了。總之,我看這件事還是可信的吧……問題是山路將彥的後妻,此人大有問題。她的名字叫水繪——山水的水,繪畫的繪。這位山路水繪早在去年的年底就不見踪影了。那陣子鄰居經常能聽見山路家半夜傳出激烈的爭吵聲音,有時還能聽見杯子之類的東西摔在地上,聲音十分嚇人。因此我猜測這位水繪是否早已經離家出走了。不過我稍早些的時候也問過山路禮子這位媳婦的去向,她總是躲躲閃閃地不肯說,還隨口編了些話搪塞我,因此也沒問出個結果來……奇怪的是,上個月的月底,山路禮子也把剛才騙我的一模一樣的假話告訴了君江,說是兒媳婦到美國進修最新的牙科技術去了……可是君江說這些話根本就非常可疑。” 澤野把車子停在離山路家兩公里的一家便利店的停車場裡,一口氣把情況匯報完。這時,只覺得一般深夜的寒氣向自己逼來,白天暖融融的感覺此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踪,像是又跌回到東京的寒冬裡一樣。 “據你的判斷,山路水繪到美國進修的事情有什麼可疑之處嗎?”警部問道。 “據小塚君江說,她聽到水繪到美國去了的消息後,剛過了兩天就碰上水繪了。雖然只是擦身而過,但她一眼便認出此人就是水繪,絕對不會認錯的。當時水繪就像平常在買東西,從外表上一點兒也看不出剛從美國回來,或者馬上就要去國外的樣子。你猜她們碰面的地點在哪兒?就在涉谷。據說就在涉谷站前行人可以隨意通行的那個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對,就是這次綁匪所指定的贖金交付地點。你說,這僅僅只是偶然嗎?……總之,就算是偶然,那麼還有一個更奇怪的偶然呢。山路家和小塚家門口的玄關處都擺著一盆相同的人造蝴蝶蘭假花。說是小塚君江親手製作了兩盆,把其中的一盆贈送給鄰居的山路家了……這還不算,兩盆花的花朵中央還各趴著一隻人造的假蜜蜂,也是一模一樣。警部,對此你怎麼看?……難道不覺得綁匪總是巧妙地與蜜蜂產生了什麼關聯嗎?” 警部又問道:“這件事先擱著以後再說,小塚家的家庭成員情況又是怎麼樣?” “哦,是這樣的。她們家有一個兒子,正在靜岡讀大學……除了兒子偶爾回家以外,平常家裡只有小塚夫婦兩人過日子。她丈夫的雙親雖然還健在,但都不和小塚夫婦住在一起。她的公公患上了失憶症,目前正在療養院中養老。她的婆婆每天白天都要到療養院照顧丈夫,基本上不在家。小塚君江的丈夫前年已經辭去了一家貿易公司的工作,說是自己辭職的,其實是因為企業面臨破產被解僱回家的。現在只能依靠父母留下的財產,過著悠閒舒適的生活。她的丈夫年紀比君江稍大,今年也就是四十五六歲吧。不,雖然還顯得很年輕,但已經胖得不像樣了。不過看起來人還特別精明。” “他的聲音怎麼樣?聽起來不像是綁匪的聲音吧?” “根本不像。他說自己患了感冒,聽起來嗓子十分沙啞。” 警部又問:“其他還有什麼消息?” “哦……聽說小川香奈子婚後不久流過一次產,是在保胎期間到商場買東西時在滾梯上摔了一跤。大概這件事情總是會給她留下慘痛的回憶吧,正因為如此,才把第二胎懷上後平安產下的孩子視為珍寶來疼愛……之所以能得到這麼多消息,全是多虧了小塚君江對鄰居家的事情事無鉅細都特別了解的緣故。據說她和小川香奈子關係並不親密,只是出於對鄰居家的好奇才一味地打聽出這麼多事情來。” “小川香奈子的事情我可以直接問她本人。你馬上回來吧。我現在就出發到小川家去。” 橋場警部說完便掛上了電話,澤野也馬上驅車趕往小川家和他會合。 在前車紅色尾燈的映照下,前擋風玻璃上一片霧濛濛的,澤野不由得用手指抹了抹玻璃上的水汽,留下的痕跡看上去真像花朵一樣,這讓澤野又想起了小塚家門口見到過的那盆蝴蝶蘭。 細細一想,小塚家那盆花的顏色總讓人感覺要比山路家的那盆顯得紅色更濃郁一些,花朵也顯得開得格外奔放,上頭的那隻小蜜蜂彷彿要被紅色的火焰吞沒了一樣。 當時,澤野半是當真半是客套地對君江誇獎道:“雖說是人造花,卻也和真花非常相像啊!原以為人造花上不可能趴著真蜜蜂,因此我在隔壁鄰居家第一眼看到蜜蜂時,真嚇了一跳。” 這時,從屋子裡正好出來一位中年男子,他說話時的嘶啞嗓音很難讓人聽清他在說什麼,但澤野明明白白地聽他這樣說道: “你還沒見過吧?人造花上也能吸引來真正的蜜蜂呢!” 君江用開玩笑的口吻介紹道:“這位老先生便是弊人的丈夫。” 只見這位男子氣度不凡,上身穿著一件開司米原料的柔軟的灰褐色對襟羊絨衫,五官端正,鼻樑挺拔,個子很高,身板筆直,總讓人感覺彷彿是合金打造出的機器人一般。而且還是一台精密度極高、性能極好的機器人……一眼就給人十分敏銳的印象,全不像他身邊那位已經半老徐娘的君江。總讓人感覺這對夫妻實在太不般配,甚至連站在一起都讓人覺得彆扭,無法把他們之間的夫妻關係聯想到一起。 這兩個人真的是一對夫妻嗎?澤野不由得腦子裡閃過這個奇怪的問號。 “哦!真的嗎?怎麼樣才能把蜜蜂吸引到人造花上來呢?” 澤野裝出饒有興致的樣子,客氣地問道。 “這點兒道理你不會自己好好想想?你不是警察嗎?” 此人的話中帶著諷刺。雖然他的聲音沙啞,但他從妻子肩膀後的陰影裡投來的一瞥視線是那樣銳利,不由得讓人心頭一顫。澤野甚至能感覺到那冰冷的目光,下了很大決心才能抬起頭來和對方對視一眼。 他一邊驅車行走在暗夜冰冷的道路上,一邊不住地回想。今晚留給他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那兩幢房屋的女主人,而是小塚家這位所謂的“老先生”眼神裡透出的那劍一樣銳利的亮光,還有,就是他當時所說的一番話。 “那好,我就告訴你吧。其實道理非常簡單……只要把花蜜塗在人造花上就行了。” 表面上他是在告訴澤野,但總讓人覺得他是在自言自語地對自己說……這些聲音和艷麗迷人的花的色彩重疊在一起,像一道殷紅的血跡一般牢牢印在了澤野的腦子裡。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橋場警部為何對於剛才自己匯報的假蜜蜂的事情無動於衷呢? 這起綁架案就是在與蜜蜂有關的一場騙局中拉開序幕的,因此,蜜蜂在整個犯罪過程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而現在又在警部深感興趣的懷疑對象家中發現了蜜蜂的痕跡,而且同時出現在兩個嫌疑人的家裡。 平常警部經常告誡部下“讓人難以置信的偶然事件時有發生,絕不能被這些偶然事件所左右而迷失了偵破方向”。也許他只是把這些蜜蜂的出現看做偶然,而不予重視的吧。 然而,目前正處在寒冬季節,綁匪卻把“蜂”作為誘人受騙的手段,這種做法十分罕見。而在人造花上粘上蜜蜂作為裝飾也並不多見。兩種平常難以見到的現象居然同時出現了,這絕不是偶然,怎能不予重視而輕輕放過它呢……澤野心裡不禁想了許多,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予以否定。 警部告誡大家注意防止的正是這種想法,也許正是因為自己看慣了白色的蝴蝶蘭,今天偶然見到色彩艷麗的人造花,才深受刺激的。又從這些毫無特別意義的偶然中過分敏感地尋出了所謂的犯罪線索來的吧? 經過重新思考後,澤野改變了想法,便自作主張地不想再把小塚君江的丈夫所說的那番話專門向警部匯報了。 澤野來到小川家時,已經快晚上十一點了。他把車停在廠房後面,沿著陳舊斑駁的圍牆向裡走去。走到這裡他又突然重新真切地意識到,這起案件一定是和被害人相當熟悉,而且詳細掌握這個家的內情的人所干的。幾處圍牆已經出現裂縫,在寒風中瑟瑟地顫抖著,裡面工廠的樣子完全暴露在路人眼前。公司面臨破產,連建築物也顯得搖搖欲墜……深夜獨自觀察反而能把這些陳舊的老傷看得更清楚。這家工廠目前的經營狀況多麼艱難,一目了然地擺在眼前。 不會有誰認為能從這家工廠詐取到大筆錢財的吧?因此綁匪只能出自知道這個家與山路將彥之間關係的少數人中,而且還深知將彥會為了兒子付出大筆贖金。澤野更加堅信,必須徹底對被綁架孩子的親屬和身邊的人進行一次調查,遺憾的是,對山路家和小塚家的調查卻草草結束。 澤野一邊後悔地想著這些事情,一邊走進了大門。晚上九點離開這裡時工廠還在開工,但此刻所有的機器已經關閉,燈光也熄滅了,整個工廠融入了周圍的黑暗中,顯得如此寂靜。 只有辦公室的窗戶上還透著燈光。也許是因為窗玻璃上蒙上了一層水霧的緣故,屋裡濕漉漉的燈光就像閃爍在小雨之中,顯得朦朦朧朧…… 他朝屋裡一看,幾名警官正圍坐在四周,最中間的沙發上坐著山路將彥。不,警官們團團保護的並不是將彥,而是他膝蓋上放著的一個紅皮的提包。這個提包澤野十分眼熟,正是妻子十分喜愛,但又捨不得買的那款帶著金色袋扣的名牌女用提包。 澤野推開門走進辦公室裡時,將彥恰好打開那隻提包,正要把裡頭的鈔票換到一隻紅色的塑料手提袋裡。只見將彥掏出一捆捆包紮得整整齊齊的鈔票遞到一位警官手裡,警官接到後再把它擺放在塑料袋裡…… 坐在將彥身邊的橋場警部用目光向澤野示意“你辛苦了”,又扭頭向幾位警官說道: “我看還是用這只塑料袋裝錢更合適。” 澤野一看,那隻塑料袋大約有七八十厘米高。 橋場說道:“把錢放進這種大小的袋子裡,從外面看感覺不出裡頭裝著什麼,要把它放在十字路口中間也不會引起別人注意。但如果用名牌手提包裝錢的話,馬上就會被路人撿走。” “是的,有道理。”其中一位警官答應了一聲,說,“我看綁匪想拿到錢也不大容易。這個手提袋顏色鮮紅,體積又大,放在十字路口十分顯眼,總會有人好奇想看看裡頭是什麼東西……萬一綁匪還未靠近,手提袋便被人撿了去,豈不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看也許正相反,綁匪當著我們的面撿走了塑料袋的話,警方也無法確定其身份,以為就是個愛管閒事的路人也說不定。就算我們當場把他按住了,對方要是主張自己只是恰巧路過,想順手牽羊把別人掉落的袋子撿走,我們也奈何不得。”另一位警官隨即反駁。 “即使奈何他不得,可是這樣一來,錢還不又得交到警察手裡?反正綁匪也拿不走。依我看,這種贖金交付方式怎麼說都不自然。而且偏偏指定這麼個怪地方……綁匪的意圖我們還是無法確定。另外,他為何要指定錢必須放進紅色的提袋裡,理由又是什麼?真叫人頭痛不己。” 橋場十分冷靜地說道: “大概是因為紅色看著顯眼,辨認得比較清楚吧?” “可是你別忘了,那可是全東京人口密度最大的十字路口啊!挎著紅色提袋的女人數量肯定也相當多。” “不,紅色的提袋並不常見。而且紅色從遠處看更好識別。” “紅色提袋怎麼不常見?從他們家裡就找出來兩個。” “我看這也是巧合吧,紅色的提袋總歸比較少見。這種顏色和服裝很難搭配。” “既然這種提袋十分罕見,那麼,綁匪特地指定這種顏色到底出於何種動機就更難搞清了。萬一從他們家找不到,我們短時間內也難搞到紅色提袋吧……總之,也算是運氣好,剛好這裡就有。” “我看紅色提袋並不難找吧?綁匪不是說,紙袋也行嗎?車站前的商店就應該有賣的。”一位中年警官說。 橋場對這種說法不以為然。只是在嘴裡自言自語地連聲嘟囔著:“果真算是'運氣好'嗎……” 聲音雖然不大,但他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嚴肅。 “警部,你又想到什麼了?”有人問道。 “不,沒什麼。” 橋場一邊回答,一邊雙眼緊盯著山路將彥鄭重其事地抱在懷裡的塑料提袋。將彥從袋子裡掏出一捆一百萬日元的鈔票細細端詳著,嘴裡還依依不捨地念叨著:“這次可得和你告別了。”說完,又把鈔票放回了提袋。警部並不關心將彥的一舉一動,只是目不轉睛地註視著他手裡那隻紅得耀眼的手提袋。 “這麼大的袋子,足足裝得下一億日元鈔票吧?” 他嘴裡小聲嘟囔著,又對其他警官說道:“我有些事想問問兩位女士。” 說完,他就向香奈子和汀子所在的廚房走去。關於手提袋的話題也就議論到這兒便結束了。 一個小時之後,警部在搭乘澤野開的車返回警署途中,說道: “剛才我注意了一下手提袋的大小,突然心裡產生了一個念頭……我擔心到了明天早晨,綁匪會提出提高贖金的數額。” 據橋場警官自己說,其後他專門就這兩個紅色提袋的來歷盤問過香奈子。那個名牌提包是訂婚時父母親送給她的嫁妝,應該問題不大,但那隻塑料手提袋顯得疑點重重。 “她的回答實在讓我感覺意外。那個紅色塑料手提袋居然是有人放在門口的玄關外頭,被她給撿回來的。今年正月的一天,她開門一看,門外放著一個紅色塑料袋,裡面還裝著一隻枕頭和一張車站前商店街一家床上用品商店開業的賀卡。可是站前商店街並沒有這家床上用品商店,因此她感覺十分奇怪。但是賀卡上說這只枕頭正是時下最流行的低反彈新式枕頭,有利於脊柱健康,因此就留下來用了。另外見這隻手提袋也很時髦,於是就捨不得扔,一直保存了下來。” 聽到這裡,澤野已經明白警部想說的是什麼了。 “這麼說,這個塑料手提袋是綁匪故意放在小川家門口的……所以他早就知道小川家有這種手提袋,對吧?” “也許正是這樣。這個綁匪想的還真是十分周到啊,連裝贖金用的袋子都早就替她準備好了……看來問題還是在於這個塑料袋的大小上。” “也就是說,其實綁匪的目標遠不止這一千萬,早已計劃勒索更高的贖金,對吧?” 這時,正好前方路口的紅燈亮了,澤野慢慢停住車,從後視鏡裡看了看坐在後排的橋場警部。 只見警部點著頭回答道:“是的。看來對方的胃口相當大,贖金的金額遠不止這些。” “難道是要一億……” “從那個手提袋的大小來看,最終的金額應該差不多是這個數。” 這時,綠燈亮了。過了路口,前方不遠處就是警署大樓的正門了。雖然從窗口裡透出比平時更多的燈光,但警署大門緊閉,玄關周圍亦是一片黑暗。澤野把車開到樓後的門口停下,那裡有個小門可以直通停車場。 “依我看,綁匪的策略是先提出一個千萬的金額,是想讓警方稍微放鬆警惕,其目的是盡量打亂警方的部署和準備,是吧?”澤野把車停好後,又提出了一個最後的問題。 “想必是吧。”警部邊推開車門邊簡單地回答了一句,下車後又探身到車裡,嘴裡冒著白氣說道,“我看你別是感冒了吧?返回小川家後就早點兒休息吧。我想今晚可以放心。綁匪即使再打電話來,也得是明天上午了。估計他九點該來電話,時間更早的話銀行還沒開門,如果再晚,則可能準備錢的時間又不夠。” 警部的猜測很快便在次日早晨應驗了。正如這位嚴格遵守時間的警部一樣,綁匪幾乎一秒不差地在九點整打來了電話。只不過當時警部下了車急急忙忙往小金井警署的樓裡趕時,從疲備不堪的大腦裡突然冒出的這個猜想,連他自己也沒料到竟然說得分毫不差。 汀子把枕頭放在香奈子枕邊,挨著她的身邊睡下時,時間已經過了凌晨一點鐘了。可是,兩人躺進被窩裡後仍然睡不著。 香奈子毫無睡意,腦子裡一幕幕地回憶起至今發生過的許多往事,圭太哭泣的樣子、笑容滿面的樣子,都活生生地浮現在眼前,不禁使她思緒萬千,久久無法入眠……此刻她心裡真有說不盡的言語想對嫂嫂汀子訴說,可是剛剛張口說了幾句話就淚流滿面,哽咽著再也無法說下去。汀子滿臉同情地細聲安慰她,說道: “香奈子,我這麼說也許你會生氣的……不,把氣生出來也許心裡就舒服多了。既然這樣,我就直說了吧。看得出你對孩子愛得那麼深,那就說明你在心底對將彥還保留著一絲與愛情類似的感情吧?我已經好久沒見到將彥了,這回一看,圭太君和他爸爸長得實在太像了,幾乎就是將彥的縮小版。” 說話到這裡,汀子小心地看了看香奈子的反應。也許香奈子連生氣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是淡淡地回應了一句:“哪有的事……” 汀子又接著說道:“要是我說的話能猜中幾分,你就听著,你考慮過和將彥破鏡重圓的可能性嗎?反正當年離婚的原因又不在將彥身上,是那位討厭的老太婆和你合不來吧?剛才我站在辦公室門口偷聽了一會兒警部和將彥的談話,這才知道,他後來又娶的那個女孩之所以離家出走,最主要的原因也是由於忍受不了老太婆的氣……他以後要是再結婚,就絕對和自己的母親分開過,將彥還說……” 剛才,汀子為了替留宿辦公室的將彥準備被褥,特地從家裡搬去一床厚厚的毯子,只見將彥正和從警署返回這裡的橋場警部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天。她不敢貿然推門進去,於是無意之間便站在窗戶下,偷聽起裡頭的說話來。 她這才知道,其實將彥早已和那位續娶的妻子私下里離了婚,他對外謊稱自己的妻子到洛杉磯進修去是為了避免引起母親多餘的擔心。離婚的實質性原因其實都在自己母親身上。他還告訴警部,這位後娶的妻子也和當年的香奈子一樣,根本無法和這位厲害婆婆好好相處,結果她與結婚前的一位戀人舊情重燃,這才和自己離了婚。 半夜三更到處靜悄悄的,黑暗中完全看不清香奈子聽到這番話後有何表情。只聽汀子又問:“聽說那個女人叫做水繪,香奈子和她見過面嗎?” 香奈子的回答像是融化在黑暗中似的特別小聲:“有過兩三次吧……” “你不想提起她的事吧?” “嗯。替她想想的話,其實她也夠可憐……” “是啊!”汀子嘆了口氣說道,“她也有醫師資格,本來也該有個前途光明的人生,是吧?” 此話不假,據說這位水繪讀醫科大學時就和將彥關係親密,正是因為愛上了這位無情的男子,才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原以為將彥會娶自己,不料他卻和香奈子結了婚,於是她只好將就著找了個男人,想把將彥從自己腦子裡徹底忘掉。但她始終難忘舊情,偷偷和將彥走到了一起。然而最後還是紙包不住火,香奈子得知這個消息後憤然離開了山路家。這位水繪也就接替了女主人的寶座和將彥結了婚,豈料最後還是主動放棄這個位置離開了將彥,重新投入了以前被自己拋棄的那個男子的懷抱…… 也就是說,她先是拋棄了自己的男人,與將彥舊情復燃,然後又拋棄了後來的將彥,去與自己拋棄過的男子梅開二度。當然,這其中並不完全是她的責任,可是她這種朝三暮四、總在不停地搖擺的人生,比香奈子所承受過的不幸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為什麼提起……嫂嫂到底聽到了些什麼?為什麼警部先生對那個女人的事情如此感興趣呢?” 香奈子與其說是向嫂嫂發問,不如說是自言自語似的在問自己。 “我總覺得將彥似乎在瞞著什麼事情,至少我感覺是這樣。” “要是這樣——”香奈子的尖聲驚叫,輕輕地劃破了暗夜的寂靜。 “要是這樣,那一定是警部先生看穿了我隱瞞著的什麼事。” “到底怎麼回事,香奈子,你果真還有什麼隱瞞著的事沒有說出來?難道是有關圭太的父親?” 黑暗中一直保持著沉默。不過,從香奈子開始急促的喘息裡可以得知,她的內心正在動搖。 “這樣問可能會讓你生氣,不過我還是要問你。香奈子,圭太君真是將彥的孩子嗎?” 黑暗中依然寂靜無聲。不過,香奈子停止了喘息,滿滿的黑夜像是在一瞬間牢牢地凝固住了。 “不是他的。”好幾秒鐘過後才聽到了一聲回答,話音雖短,可是其中的意味極為深刻。 聽了這句話,輪到汀子沉不住氣了。 “可是,那為什麼圭太君長得那麼像將彥呢?將彥又為什麼明知圭太君不是自己的親骨肉,還肯為他付那麼大的一筆贖金呢?” 汀子一邊問一邊飛快地轉動著腦子。不等對方回答,汀子已經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她又這樣問道: “香奈子,你和他結婚的時候,我記得……你公公……也就是將彥的父親身體還很棒吧?” 話剛出口,汀子的心臟彷彿瞬間縮成了一團。 “對不起……”她後悔不迭地輕輕說了一句。 “真對不起,我真不該這麼問……” 儘管汀子慌忙地連連賠罪,但從黑暗中傳來的回答是:“我哪儿知道?” 香奈子又重複回答了一句:“嫂嫂,這種事情我哪儿知道呢?” “連你也不知道……這麼說,圭太君的親生父親是誰你都不知道?” “不是的,起碼圭太的親生父親是誰,我還是知道的……我只是說,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剛才,剛剛意識到,除了將彥還有一個人,還有個人能讓圭太叫他'爸爸'……還有一個……” “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人到底是誰啊?” 可是,從香奈子口中得到的回答卻是“不知道、不知道”。 正在這時,一連串尖厲的驚叫聲突然傳來,霎時間打破了黑夜中的寧靜。汀子猛地受了驚嚇,一下子坐了起來,急忙衝到了走廊上。汀子和香奈子今晚睡的是二樓靠近樓梯口的房間,旁邊的屋子裡只睡著篤志一個人。起初汀子想到的是,該不是兒子做了什麼噩夢嚇醒了吧。可是仔細一聽,才發現那斷斷續續的喊叫聲是從樓下傳來的。她走到樓梯口往樓下看了一眼,樓下客廳裡的燈已經亮了,幾位還穿著警服,輪流休息的警官正從門外伸進腦袋不住地張望。 喊聲是從汀子的丈夫陪著生病的老母親一起住著的那間房里傳出來的。 “媽……媽……”只聽丈夫史郎失聲喊道。 不久,他走到走廊裡,對警官們說道:“剛才我母親做了個奇怪的夢受了驚嚇……放心吧!沒事。”這時,老母親的叫喊聲也停住了。 整個家又恢復了平常的安靜,重新躺回被子裡的汀子耳邊似乎還縈繞著剛才的呼喊…… 婆婆久乃久病在床,才六十五六歲便從去年年底開始患上了老年癡呆症,經常不明不白地念叨著什麼,也許是受了外孫被綁架的刺激,病情顯得更加厲害了…… 剛才突如其來的喊聲,加之香奈子所說的一番話讓汀子浮想聯翩,思緒紛雜,久久不能入睡。待到她心思稍微安定了下來,朦朦朧朧地進入夢鄉時,天馬上就要亮了。 早上六點鐘。 香奈子和嫂嫂兩人已經在廚房裡開始忙碌了。比平常足足早了三十分鐘。 天還沒亮,廚房裡仍然漆黑一片。兩人打開燈後就開始動手準備早飯。水龍頭打開了,一股清澈的水噴流出來,彷彿沖走了小川家這個漫長的黑夜。 同時,流水的聲響也預示著漫長的新的一天的開始。 說是起來幫忙,但香奈子什麼也不想幹,只是漫無目的地在廚房裡心不在焉地徘徊,一雙乾澀的眼睛裡充滿了血絲。 汀子總想找機會再問清圭太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但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到廚房門口傳來了腳步聲。她抬頭一看,公公和丈夫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 看來,他們兩個昨晚一點兒也沒睡,滿臉都是一副愁苦不堪的模樣。黑眼圈已經包圍了他們紅腫著的眼睛。父親正和兒子商量:“要不今天工廠就歇一天吧?” 香奈子急忙接口說道:“我看還是照常上班吧。只要大家還和平常一樣忙起來,就顧不上發愁孩子的事情了,我也感覺和孩子在時沒什麼兩樣。” 父親點了點頭。八點不到,兩名員工已經來上班了,家裡的兩位男子也一起到工廠去了。 幾位警官雖然熬了一夜,只輪流睡了一小會兒,但絲毫不顯疲憊,充滿了臨戰之前的緊張感。幾個人早已分工忙開了三件事。其一是反複收聽綁匪電話的錄音,其二是仔細了解這裡到涉谷的道路交通狀況,其餘的人各就各位隨時準備接聽綁匪的電話,以及案件指揮部的聯絡,等候橋場警部到來。 警部到達這裡時,工廠的員工已經全部到齊了,機器也已全部開動,小川家和周圍的一切聲響全被印刷機的轟鳴聲蓋住了。 八點半整,橋場警部從小川家的後門走了進來,之前,他已經提前到達這裡,下了警車後點上一支煙,吸了幾口後把煙扔在地上,又用鞋跟狠狠踩上幾腳後才往小川家走來。 這時,汀子正好從後門出來倒垃圾。警部把煙頭扔在地上後用腳踩踏的一幕正好被汀子看到,她完全想不到警部竟能做出這種舉動,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天氣預報裡說,從今天中午起東京都範圍內將普遍有降雪,但碧空萬里的晴朗天氣裡讓人絲毫感覺不到這種跡象,一縷陽光就像瞄準了警部似的偶然照射在他所站過的位置。清晨洁淨的陽光中,那隻被踩得粉碎的煙蒂就像呼出最後的一口氣,散發著一縷青煙…… 警官站在門外的動作雖然顯得粗暴而魯莽,但一踏進被害人家中,他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靜。橋場警部馬上就進入了臨戰狀態,有條不紊地安排起籌措贖金的事情來。為了防止出現自己所擔心的,綁匪臨時提出增加贖金金額的突然情況,他讓人把將彥叫到客廳裡來,問道:“萬一出現綁匪提出增加贖金的情況,你告訴我一個數額,今天之內最多能籌措到多少?” “要是現金的話,最多只能拿出五千萬,否則……” “這些完全足夠了。香奈子小姐,一會兒綁匪要是來電話,向你要求更大數額的贖金的話……對了,你就告訴他,無論如何最多只能再增加四千萬,總額五千萬不能再多了。如果還嫌少的話,就得再等一天……另外,對方很可能在電話中提出臨時變更贖金交付地點的要求,你就痛痛快快答應下來就是了。我們已經在涉谷那個路口預先佈置了大批便衣警察,無論他提出把交易地點改換到那裡,我們都能採取對應的行動。” 香奈子故意選擇了離前夫稍遠些的位置坐了下來,回答道:“我看他不會再提改換地點的要求吧?” 接著,她又轉臉看著將彥問道:“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將彥搖了搖頭,不知他是不贊同香奈子的意見,還是表示自己不知道。 然而,在這短短兩三秒鐘的沉默中,卻讓人感覺到這對昔日的夫妻之間,肯定進行了某種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交流。 “你們認為綁匪選擇涉谷的這個路口有什麼特別之處嗎?”警部問道。 兩人不約而同地搖頭回答:“沒什麼特別的。” 警部心頭雖有所警覺,但並沒有接著這個話題再問下去,打了個圓場說道:“不,我也認為對方不太可能會提出變換地點,只是預防萬一而已。” 然而,十分鐘以後他的這個擔心便馬上應驗了。 客廳裡的電視雖然開著,但已經被調到了靜音上,當屏幕的上角打出的時間正好到了九點整的那一瞬間,電話響了。 “是綁匪打來的。” 負責電話的警官臉上頓時緊張起來,小聲地說道。警部也不由得一愣,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但他還是對自己的預感果真得到了證實感到驚詫。他往澤野臉上瞥了一眼,只有澤野一個人明白,警部的目光裡那自鳴得意的笑容,彷彿在表示“你看,還是我說對了吧”。 這段時間,不過短短的兩秒。 橋場警部示意香奈子拿起電話。 “餵……” “是我!”沉默了一秒鐘後,聽筒的深處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聲音,“昨天打電話時我以為事情都已經商定了。可是經過一個晚上的考慮,我又改變了主意,事情稍微複雜了點兒,你們要是認為這麼做就是綁架的話,那也無妨。” “哦,是嗎……” 香奈子說不出什麼,只能不時含糊地回應一聲,好好聽著,早就知道自己說什麼也沒用。她把聽筒緊緊地貼在耳邊,焦急地等著對方回應,生怕錯過了綁匪的一呼一吸。 “雖說你們主動提出要給我錢,總不免讓人感覺是拿錢來換孩子的一條命似的,既然拿錢換命,我看一千萬這個數就不大合適了吧?生命不會這麼便宜吧?只要這孩子好好活著,一輩子的人生還有好幾十年呢。對了,人這輩子總值上億的錢吧?最低也值一億。要是不肯答應那圭太就太可悲了,他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只值一千萬,情何以堪?” “……” “直說吧,一億,拿得出來嗎?” 對方用輕鬆的口吻問道,彷彿在嘲弄香奈子的緊張。香奈子不由回頭向圍靠在自己身邊的警察們掃視了一眼,目光最終落在了前夫的臉上,將彥已經聽得臉色蒼白,不停地干眨著眼,比香奈子更加方寸大亂。 “怎麼樣?一億元拿得出來吧?”綁匪再一次問道。 “行,拿得出。” 香奈子清楚地回答道。橋場警部條件反射似的伸出手去想奪下電話,阻止她再繼續說下去,但香奈子根本不予理睬,只是直瞪瞪地望著將彥。 將彥低下了頭,馬上又抬起來斜視了前妻一眼,鏡片後一雙緊閉的眼睛,就像是一隻小動物的眼睛…… 其實,寧願拿出全部財產搭救兒子的話也只是嘴上說說,他心裡根本就沒這個打算。 香奈子微微翹起嘴唇,鄙夷不屑地對將彥投去一笑。當她正想開口再說些什麼時,警部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什麼也別說,然後自己對著聽筒說道: “不過,這個條件要多等一天,還得想辦法再湊那一半的五千萬。山路說,他最多只能拿出五千萬。” 警部冰冷的聲音像一把尖刀刺入將彥的心窩。將彥剛想反駁“我又沒答應過”,便被警部伸手製止住了。 “這位山路就是你的前夫吧?如果馬上就能拿出這個數額我也可以答應。那就這樣吧,贖金就定為五千萬。” “……” “怎麼了?孩子的一條命我打對折你都不肯出?那也太慘了些吧?我可等不到明天,我這邊的準備都已經完全做好了。好了,不多說了。中午十二點半,你們準備的五千萬贖金,裝進紅色的提包裡,把它放在昨天指定的地點就行了,這應該沒問題吧?這次說定了,我就不再和你們聯繫了。” 對方做出想掛斷電話的樣子,香奈子慌忙阻止道: “容我再問一句,你指定的地點是……” “什麼?這都沒記住?”綁匪不耐煩地大聲說道,“贖金交付的地點是涉谷站前面,靠忠犬八公銅像那邊的全方位通行的十字路口中間。” “這我知道,我是說,如果放在路口中間,那裡那麼多行人,我是怕……另外,路口中間這種位置也很難確定啊。” “所以我才告訴你,放在孩子腳邊就行,昨天不早就說好的嗎?” “可是……” “哦,這好辦,我在那個位置上已經做了三個紅色記號,你把錢放在那裡就行了。” “紅色記號?” “是的。你在電視裡看到了吧?現場直播節目或者新聞報導裡都有,再過一小時你就能看到,不,也許再過三十分鐘就能看到了。最近媒體的反應可真快啊,我想他們為了吸引觀眾的眼球,一定會想出'血色的十字路口'之類聳人聽聞的標題,一會兒看了就知道的,那個'血色的十字路口'上就站著人質。” “人質”這個詞還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說出來。血、人質這些詞彙使香奈子用以支撐著自己一切的意志瞬間就崩潰了。 “血,難道你說的是圭太流的血嗎?” 香奈子充滿絕望地尖叫了起來。 可是電話那頭卻什麼聲響也聽不到。對方已經匆匆忙忙掛斷了電話。 “餵——喂喂!” 香奈子仍然不顧一切地叫喊著,正當她心灰意冷地放下聽筒時,耳邊卻突然傳來一陣刺聲的尖笑聲。難道又是綁匪的聲音?香奈子腦子裡閃起這個念頭,又拿起聽筒緊貼在耳邊,但電話裡什麼聲音也聽不到。 她定了定神,才發現原來笑聲是從走廊的那頭傳來的,這種歡樂的笑聲只有從孩子的口中才能聽到吧,可是認真一想,今天篤誌已經照常到學校上課去了,現在家裡並沒有孩子。 走廊裡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同時聽見有人著急地呼喊著: “媽,你別再跑了,快回屋去!” 是史郎在喊叫著制止母親亂跑。而笑聲是從母親的嘴裡發出的。 只見老母親身穿睡袍,在客廳門口露出半張臉說道:“嗬——哪有什麼圭太啊?怎麼哪間屋裡都找不到?”聲音聽起來還有幾分得意。老母親臉色發黑憔悴不堪,但臉頰上莫名其妙地泛起一輪紅暈,滿頭蓬亂的白髮顯得更加蒼老,好像僅僅過了一天,便老了好幾歲。 “媽,你怎麼啦?”香奈子不禁愣住了,問道。 老母親卻狠狠瞪著香奈子大聲喝問道: “你,你是誰?隨便闖進我家裡,到底想幹什麼?”她滿臉怒容,橫眉豎眼的模樣與平常慈祥和善的母親彷彿不是同一個人。 “媽,這里大家正忙著呢,你還是趕緊回床上躺下吧。” 追到客廳來的史郎和顏悅色地想把母親哄開,然後又向在場的幾位警察苦笑著賠禮道:“她聽說自己的外孫被綁架受了點兒刺激,一時神誌不清,死活也不肯承認圭太被人綁架走了,竟然說是這裡本來就沒有叫圭太的小孩……” 看來,原來就病怏怏的母親實在受不住這種打擊,就像突然短路了一樣,精神產生了錯亂。 然而,橋場警部卻根本顧不上眼前發生的這幕小小的騷亂,他向站在走廊邊的澤野警官吩咐道: “趕快!看來綁匪一定在涉谷站前的十字路口耍什麼花招,既然他說電視新聞裡一定會報導,那肯定又是一起案件!我們已經在路口附近佈置了多名便衣警察,讓他們密切注視發生了什麼情況!” 澤野接受命令後馬上從褲兜里拿出手機,快步往玄關方向奔去,這時,橋場又高喊了聲:“慢著!” 他說:“綁匪口口聲聲說將要讓人們看到什麼鮮血,但是你交代那幾位便衣,不管發生什麼案子,全都由當地警署的人按正常程序處理,讓他們無論如何不得輕舉妄動,以免暴露自己的身份,引起不必要的混亂。” 澤野口氣堅決地答應了一聲,一閃身便在玄關門口消失了。 此時此刻,涉谷車站前負責布控的警察還沒安排就位,一輛搭乘數名警員的麵包車剛剛開到十字路口對面的大廈後門,一番周折後才尋找到一處停車的位置。這次警方部署監控贖金交付地點的警力十分龐大,僅是十字路口周圍就安排了三十名便衣警員和十輛車子。這輛麵包車是兼作現場指揮所的車輛之一,按規定,必須在交叉路口附近尋找一處看似自然的停車位置停好車輛。 然而,當警方的車輛尚在舞台後徒勞地忙碌時,舞台前方的大幕卻已經被揭開了。 時間剛好是綁匪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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