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出茶館。在大馬路口的街燈下,宵子突然佇足,由口袋裡掏錢出來。
“雖然只有三張……拿著吧!付房租用。”
三張一萬圓的大鈔遞往軍平面前。
“怎麼回事,這麼多錢……”
“我是鴨蹠會的會員呢!剛才打電話到會裡,恰好有好客人,所以接了一個工作。”
“鴨蹠會是?”
暖呀!你不知道? ——宵子表情曖昧,由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類似明信片大的明星照片,上面映著宵子柔和的微笑。長頭髮上有緞帶裝飾,眼前的宵子清純恰似陌生人般。
“不錯吧!這是我在鴨蹠會裡使用的照片,就是在胸前別上鴨跖草的人造花,等著客人光臨……公用電話旁也常見到廣告吧?上面寫著:漂亮的人兒等著你,請電……的那種。”
軍平驚愕得眼鏡幾乎滑落。這麼說來,宵子前一個半鐘頭是在出賣肉體……。
“有什麼好訝異的,又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女明星們還不是在人後赤身裸體,甚至對著不熟識的人也頻途秋波,總之,是把身體當商品出售啦!今天那位先生人不錯呢!”
“你,這些都是真的?”
“沒騙你啦!”宵子一副蠻不在乎的表情,“別客氣收下吧!沒多少錢!”
軍平冷冷揮開那正欲塞錢進他口袋的手。
“這種錢,我怎能收?”
“什麼嘛!錢還不都一樣嗎?你別用這種看到髒物般的眼神鄙視它!”
模仿軍平似地,宵子漲紅著臉,怒氣上升:
“我知道了。我的錢不能要,是吧?好!這些錢已經……”
她把鈔票撕得粉碎甩向軍平的眼鏡。紙鈔沒有飄到軍平臉上,兢已紛紛飄落兩人中間,軍平不經思考舉起手就往宵子臉頰摑去。
“笨蛋,做這種事不覺得可恥嗎?”
宵子的眼裡溢滿淚珠,似乎欲掩飾淚濡和疼痛一般,她的手蒙住臉頰。
“算了吧!我本來就是個很糟糕的人。”宵子傷心道。
“你也有優點呀!雖因拙於言詞不會表達你的好處,但如果你能善加利用這些優點,就能在美麗的鏡中映現你的真面目……”
不知是否因被掌摑而相當憤怨,宵子只是以充滿仇怨的眼光回視他:
“你高估我了,軍平。如果我是個溫順、美麗、平凡的幸福女子的話,就不會被揍了吧?”
“溫順、美麗、平凡的幸福女人是不出賣肉體的。”
“軍平,你好殘酷。你外表親切溫柔,但卻是一點也不溫柔親切。我並非經常乾那種事啊!以往,再怎麼困窘,也只做過一次……這次是因為受你諸多照顧……而你又積欠房租……你講話好殘忍啊!”
宵子推開軍平,跑出巷道。軍平隨後追趕,但到了拐彎處,黃昏景色的街道上已無宵子踪影。
隔天下午,軍平帶著細繩綁緊的三張一萬圓大鈔,來到宵子住的公寓。欲為自己粗魯的行動道歉,但不巧宵子不在家。軍平將鈔票塞進門縫離去。公寓門外垃圾箱旁有隻野貓正在覓食。聽到軍平的腳步聲後立即逃開,躲在垃圾箱旁陰暗處探頭探腦,用含著怨意的眼光仰望軍平,恰如昨夜宵子的眼神。
九點鐘,宵子打電話來。她的聲音似乎已完全忘記昨晚發生的事一般:
“我獲得演出機會了。是大角色喔!——雖只是大學中文化節日的戲劇表演,但此劇主角是以我為形象塑造的呢!此刻我正努力排練中,但最後有一個以電話與男朋友道別的場面,這是困難所在。因為雖是講電話的場景,但因為是舞台劇,故對方並沒出聲,算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了。老是演練得不順暢,請你暫時充當我的對手吧!”
“可是,我……”
“你只要'啊!''嗯'答話即可。因為我只需想像有個真人與我講電話就能順利演下去……我先掛斷電話囉!下一通電話,我會以'是我,知道是誰?'的台詞開始,直到掛斷電話的這段期間,都是獨白。現在,我看到一群學生來到劇場裡,正期待我的演出呢!我真的要開始演了喔!……你可別笑呀!”
宵子不停地獨語,而後切斷電話,馬上鈴聲再度響起。
“是我,知道是誰?”
表演開始了。她的聲音帶著哭泣的哽咽。
“我喜歡你。但卻一直沒發覺自己的感情……,我有點儍氣吧!所以才會喜歡你,卻沒發覺,反而老做些惹你嫌惡的事……你在聽嗎?”
“有啊!”軍平慌忙附和。
“你真是個好人,我真的好喜歡你!……可是,發現對你有感情后,才覺得不能以對待其他男人的方式來待你……你適合更溫柔、美麗、平凡、幸福的女孩……我是不適合你的。”
“嗯!”
“所以,我想我們兩人到此結束吧!第一次我是不請自去叩你的門,所以也該主動消失在你面前的……事實上,與其說'拜拜!'告別,我更想說的是'謝謝你!'。”
“啊!”
“……拜拜。”
宵子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好像期待地等著軍平打破沉默般過了好一會兒,軍平卻只是默默無言,終於傳來掛下電話的聲音。此後,電話鈴聲沒再響過。
剛剛宵子的表演中,真的哭了出來。軍平一面想著她演技相當好,文化節日的演出必然會成功吧!一面凝望著桌上宵子的照片。這張鴨蹠會會員照片裡的人,面貌真是十分天真爛漫,光看照片,必然會認為宵子是個柔順、美麗、平凡,生活幸福的女孩。此刻,耳裡還殘留宵子哭泣的聲音,照片裡的眼睛似乎也淚水盈盈般望著軍平。軍平被這幅欲傾訴什麼般不眨眼凝視自己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了,他別開臉,移轉視線。
這時候,軍平腦中如同旋轉舞台般轉動好幾圈。他交叉手臂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哎呀!——”好像發現什麼失誤般,語尾拉得好長叫道,直奔電話旁。
他撥號給負責此次事件的管轄警局,請加納康彥聽電話。很幸運地,加納刑警仍未下班。
“抱歉,請撥個空,我有話要說。”
“我正想去青雅館。跟你們在那裡談話時,我的筆好像遺失在那裡……”
“真巧。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能站在舞台中央與你談談。”
三十分鐘之後,軍平與加納刑警兩人已站立在青雅館的舞台上了。好像戲剛落幕吧!觀眾席上已空無一人了,但卻仍熱氣喧騰,清掃人員和道具小組在兩人周圍忙得團團轉。
“我終於了解了,這次的真相……”
視線穿透眼鏡眺望著觀眾席的軍平,嘆息冒出這句話。
“你知道誰是兇手了?”
驚訝得轉眼望著軍平的加納刑警,看到軍平好似憤怒般沉痛的表情,馬上整了整領帶,好像要配合他的感受般,臉色變得十分慣重。
軍平搖搖頭說道:“此次的事件中,'誰'或是'如何殺害'並不重要。問題在'為什麼',為何她要自殺?”
“自殺?——可是,青井蘭子是被射殺的呀!”
“她有方法使她的自殺看似被他殺。”
“什麼方法?”
軍平再次搖頭,“探討'為何'比方法重要,話該是這麼說的吧?”
“可是,我們並未發現任何可能的自殺動機啊!”
“的確,因為她原本並無認真想自殺之意。當登上舞台後,還只是懷抱賭一賭的心情。但是,卻在演出中途,產生了死亡的念頭。演出途中,她一定要死的理由突然發生了。——她在戲劇進行到一半時,由觀眾席上看見了這個迫使她走上絕境的理由。”
“慢著——演出時觀眾席一直是黑暗的,也就是從舞台,此刻我們身處之地根本看不見觀眾席上任何的動靜。”
“應該說當晚舞台上才是微暗的。而且,第三幕之初,在她背後的照明燈並排照射,她沐身於逆光的影中演出。也就是說,當時,觀眾席浮現出燈光。她應該可以看見席上……甚至可說看得一清二楚了……如果以當時的燈光強度看來,就連最遠席位處也是可見的吧!”
“可是,到底她看到什麼了?看到誰在做何舉動?……看到那情景後,才被逼上死路的。能讓她如此絕望的東西究竟為何物?”
軍平佇立舞台中央,目光緩緩繞著觀眾席看了一圈。悲痛般低沉的聲音道出:
“人生——自己的一生。”自言自語般低聲答道。
“人生?怎麼說?”加納不解問。軍平沒回答他的問題。
“直到剛剛那一剎那,才恍然大悟。看到某個女孩的照片之後……那一天,蘭子邀請的唯一觀眾是何人了。”
“誰?是北原?”
加納立即大聲問,軍平緩緩搖頭。
“那麼,是櫻井?”
藤川、小野、大倉、——加納一一念出這些名字,軍平一一搖頭否定。
“青井蘭子為了那個唯一觀眾才演出那場戲劇。而她邀請的唯一客人就是她——也就是青井蘭子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