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女人的殺意

第16章 第二節

女人的殺意 松村比吕美 5839 2018-03-15
目送老公出門上班後,我開始準備前往婆婆的家。原本拿起一雙薄薄的絲襪,但最後還是換成平常穿的那種黑色緊身褲襪,因為左腳的小腿肚上有兩個將近三公分的暗紅色瘀痕。那是在初夏的時候,不小心被蚊蟲叮咬後腫起來的痕跡。如今都已經是深秋了,但那個痕跡還是沒有消失,所以就沒有辦法再穿淺色的絲襪了。 我把一條純棉的領巾圍在脖子上,好把過敏的症狀給遮起來,然後再套上一件高領的毛衣。搔癢的感覺已經轉變成疼痛的感覺了,不過所幸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 一接觸到外面的空氣,噴嚏和鼻涕就會沒完沒了,所以口罩是絕對不可或缺的防護網。而且也不能讓皮膚已經變薄的手指頭太乾燥,所以純棉的手套也是必備的行頭之一。 我站在全身鏡前,端詳自己這一身打扮。白色的口罩把半張臉都給遮住了,喇叭裙底下露出兩條黑色的腿,手上還戴著純棉的手套……這副模樣就連自己看了都覺得有夠詭異的。

我最怕回想起自己還沒有結婚之前,身材柔軟微胖、皮膚光滑細嫩的模樣。因為我是在結婚之後才變成這種過敏體質的,不僅如此,體重還掉了將近十公斤。 我提著用布做成的手提包,走出了家門。包包裡面有要送給婆婆的伴手禮。聽說她很喜歡吃辰巳屋的栗子蒸羊羹,所以我每次去婆婆家請安的時候,一定都會帶這個去當伴手禮。雖然每次都送同樣的東西,難免會被批評沒有創意,但是總比選了別的東西,結果卻被一句“我又不喜歡這個”給堵回來要好一點。我再也不想嚐到那種原本打算送人的東西卻原封不動地帶回家的感覺。 “好久不見了。這是您愛吃的栗子蒸羊羹。” 我坐在公交車上,在腦海中組織待會兒要向婆婆打招呼的句子。 “好久不見”和“栗子蒸羊羹”都可以寫成漢字(注:“好久不見”的日文是“禦無沙汰”,“栗子蒸羊羹”的日文是“栗蒸し羊羹”,兩者都是日文的漢字。),這樣應該就沒有問題了。

“你可不要用那些不能寫成漢字的字眼喔!只要把想說的話置換成漢字,就不會講出錯誤的文法了。” 記得結婚之後,我第一次一個人去探望婆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話惹她不高興了,竟然莫名其妙被這麼教訓了一頓。在那之後,我在婆婆面前就只敢慢條斯理地講話。甚至還養成在腦子裡置換文字的習慣,想改也改不掉。 打開婆婆家的木門,卻發現婆婆已經站在院子裡了。本來想在進屋之前先把口罩和手套拿下來的,這下子糗大了,光是點頭致意就已經令我筋疲力盡。 “你這身打扮還真誇張啊!” 婆婆只瞧了我一眼,就徑自進到屋子裡。 我連忙把手套和口罩拿下來。鼻子里馬上感覺到一陣如針刺般的疼痛,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太緊張了,並沒有再出現進一步的症狀。

“打擾了。”意我把關得緊緊的廚房拉門打開,把鞋子整整齊齊地排在水泥地上,也跟著進了屋。 “媽,這個是您愛吃的栗子蒸羊羹……” 我一面把文字組織成句子,一面把包得一層又一層的羊羹放在桌子上。婆婆一言不發地把它拿到佛壇上供著,我也一起雙手合十拜了一下。公公在我嫁過來的前兩年就已經去世了。 “咲子,你有去做不孕的檢查嗎?” 一下子就提到我最不想碰觸的話題。我小小聲地扯了一個謊:“還沒有。” “我知道檢查可能會很辛苦,但是你明年就三十歲了吧?還是早一點做比較好。你該不會以為問題是出在武身上吧?昨天他說他已經把精子交給你了,所以我還以為你已經去做檢查了。” 婆婆一動也不動地盯著我看,害我也被她的視線所牽引,不得不抬起頭來。不過,我還是沒有辦法直視她的眼睛。

光是看到婆婆那滿頭白髮,被蚊蟲咬的那個地方就開始癢了起來。明明是四個月前被叮到的地方,理應不可能到現在還在癢,可是每當我面對婆婆的時候,身上肯定會有哪個地方開始發癢。 “武的檢查結果並沒有發現異常。”我用右腳的腳尖去磨蹭左腳。 “可是他今天早上什麼也沒說耶!這麼重要的事情居然沒有向我報告。” 婆婆的聲音變得十分尖銳。 雖然我知道老公和婆婆一直保持密切的聯絡,但我做夢也沒想到他們居然會每天通電話。老公的弟弟還沒結婚,因為工作的關係長年滯留海外,所以我也知道婆婆能夠倚靠的只剩下老公了。話雖如此,也不用什麼事情都向她報告吧,光想就讓人不太愉快。 “對不起。”我低頭道歉。 “那麼,生不出小孩來的原因就出在你身上囉!既然這樣的話,再怎麼痛苦的檢查你也應該要忍耐吧!不然我陪你去醫院好了。”婆婆緊盯著我的臉說道。

“不,不用了。”我慌慌張張地搖頭。 婆婆上個月剛過完六十大壽,這把年紀還沒有孫子可抱也實在是有點可憐。但我還是不敢把事實的真相告訴她,萬一將來不小心流產的話,還不知道她會說出什麼話來呢! “檢查和治療都很重要,所以一定要向我報告喔!”婆婆還是絲毫不肯放鬆地緊盯著我的臉。 “我會的。” 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然後就不知道要講什麼了。搔癢的感覺愈來愈厲害,我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好好的抓一抓。 我再也沒辦法忍耐了,推開餐桌的椅子站了起來。 “咦?你連茶都還沒喝耶!這麼快就要回去了嗎?” “對不起,我突然想起來,還得去郵局辦點事情。” “哦,去郵局啊……” 我低下頭,藉以避開婆婆的視線,趕緊從廚房的後門離開。一想到不知道婆婆會用什麼樣的表情看著我的背影,我就害怕到頭也不敢回。

走進巷子裡,確定前後左右都沒有行人之後,我開始用力地隔著緊身褲襪猛抓我的左腳。力氣之大,彷彿要把皮抓破一樣。因為我已經癢到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可能就會忍不住放聲尖叫的地步。 血慢慢地從黑色的緊身褲襪裡滲了出來。都已經被我抓成這樣了,搔癢這才終於轉變成疼痛。不過再痛我也能忍受。 做了一個深呼吸,我沿著巷子往前走,終於走到公車站牌。 運氣很好,公交車馬上就來了,雖然車上的空位還很多,但是鼻子裡還是吸進了各種人的氣味。我把手帕從袋子裡拿出來,摀住鼻子,找了一個空位坐下。雖然戴著口罩,但是鼻子裡的痛感還是愈來愈厲害。 雖然只要服下治鼻炎的藥,症狀馬上就會減輕,但是卻會變得非常想睡,然後就什麼事都做不了,所以治鼻炎的藥我都只敢留到睡覺前再吃。

真想把身體切掉,只留下自己的意識就好了。這種只會增加自己痛苦的身體,我一點也不想要…… 坐在搖搖晃晃的公交車上,我強忍著鼻子的痛楚,回憶起一件小時候的事。 那是發生在我念小學四年級時候的事。當時我左手的手背突然長出了無數的疙瘩,一開始是長在中指的指根,我愈是去碰它,它就長得愈大。然後就好像細菌傳染開來一樣,在那周圍又長出了無數的小疙瘩。甚至還讓人聯想到癩蛤蟆,總之是醜得不得了。 就算去學校上課,我的注意力也全都集中在要如何把左手藏起來。某一天,當老師宣布下一次上體育課的時候要跳土風舞,我便決定要把我想了又想的計劃付諸實行,那就是用刮鬍刀片把最先長出來的那個疙瘩給割掉。就算失敗的話,也可以藉口說左手受傷了,用繃帶把左手包起來。我想這麼一來,就不會有人注意到我手上的疙瘩了。

我從母親的梳妝台裡拿出她再三叮嚀我絕對不可以碰的刀片。洗好澡之後,關進自己的房間裡,慢慢地把突起來的疙瘩削掉。幾乎沒什麼痛的感覺,所以我還真的以為那果然不是屬於我身體的一部分。從周圍先挖掉一圈之後,疙瘩也變得搖搖欲墜。我再把刀片轉動一下,這次可是痛得我哇哇叫,連血都噴了出來。因為疙瘩的中央部分已經牢牢地長在我的身體裡。雖然很害怕,但也不可能就此打住,所以我抓住疙瘩的硬塊轉了一圈,一口氣用力地拔了起來。撕下來的疙瘩前端還垂著一塊小小的肉片。 我用面紙把傷口壓住,弓著背,靜靜地等待疼痛過去。確定已經沒有流血之後,我就把麵紙拿開,發現中指的指根開了一個數厘米的小洞。我在那裡塗了些藥膏,用繃帶包紮起來。

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在第二天早上。我把繃帶拆開來,原本應該殘留在左手上的那些小疙瘩居然全都消失了,連一個也沒留下,甚至連長過的痕跡都沒有。原本凹進去的傷口也已經長出肉來,展現出驚人的恢復力。 所以那天我只貼了一個小小的OK繃就去上學,還跟我心儀的男生跳土風舞。 會不會就像那個疙瘩一樣,只要把一開始的病灶消除掉,我的身體就可以恢復成原來光鮮亮麗的樣子?即使是這個動不動就過敏的身體,也可以像是把蛋殼剝掉一樣,變得細緻光滑?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件事。 而一開始的病灶……那當然是結婚了。問題是,要用什麼理由才能夠離婚呢?老公沒有在外面養女人,也完全不賭博,就連酒也是意思意思地陪朋友喝一下而已,既不會動手打人,每個月的薪水也都原封不動地交給我。總不能說因為我想把我的過敏治好,所以請你跟我離婚吧!

我和老公原本是同事。剛結婚的時候,老公就想好了,先享受一下兩個人的新婚生活,等生下小孩之後,再接母親過來一起住。問題是,結婚都已經三年了,孩子還不知道在哪裡,而且我又一天到晚為過敏的症狀所苦。這對於老公來說應該是始料未及的事吧!我和婆婆處不好的事,看在老公眼底,似乎也是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因為結婚才沒多久,老公就開門見山地告訴我,他之所以會選我當老婆,是因為我“長得雖然不怎麼樣,但是既老實又聽話,是最適合娶回家當老婆的女人”。 我也曾經以為自己一定可以作個賢妻良母;也曾經有過做夢的時期,相信我跟婆婆的關係一定可以像真正的母女那樣好。然而,也是婆婆讓我了解到,只要我付出真心,這分誠意一定可以傳達給對方的想法只不過是一種理想。 第一次去探望婆婆的時候,我帶去送給她當見面禮的泡芙就被退了回來。 “你不知道我最討厭卡士達奶油了嗎?”婆婆把整盒泡芙原封不動地塞回我手上說:“你給我拿回去。”所以我只能戒慎恐懼地把泡芙放進紙袋裡。緊接著在那之後,當我向她報告我們的新婚生活時,她又賞了我一頓排頭吃:“你可不要用那些不能寫成漢字的字眼喔!” 因為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被下馬威,所以在那之後,我總是小心翼翼地繃緊神經,以免暴露出自己的缺點,到時候又惹她不高興。 即使是我在母親節送她一條絲巾當禮物的時候,她也嫌說:“我怎麼可能會系這麼花哨的東西呢?不過這倒是滿適合你的,你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選的吧!”而不肯收下。而且還不忘加上一句:“這也是用武的薪水買的吧!” 從此之後,我就再也不敢為婆婆挑禮物了。 對我來說,每個月一次的請安日變成我心情最沉重的一天。問題是,這應該也還不能構成離婚的理由。 公交車停在最靠近我們家的那一站。也許是因為淨想些有的沒的,現在就連頭也開始痛了起來。 “咲子?”在公車站前突然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回頭一看,原來是高中時代的同班同學。 “美由紀,好久不見了。”我隔著口罩回答。 “我剛剛在公交車上就一直在想會不會是你……你瘦了好多噢!” 聽見美由紀這麼說,我才想起自己今天的這一身打扮實在是丟臉丟到家了。趕緊把口罩拿下來,馬上噴嚏就跟著打了出來。 “不好意思,我過敏。” “這樣啊……難得在路上遇到老朋友,要不要去喝杯茶?” 美由紀指著公車站牌對面的咖啡廳。 “也好,我剛好也累了,正想要休息一下呢!”我又打了一個噴嚏。 即使是在燈光明亮的咖啡廳裡,美由紀看起來依舊活力充沛,跟學生時代幾乎沒有什麼兩樣,就連皮膚也還是充滿了彈性。 “你結婚了嗎?”我一面把奶精倒進咖啡裡一面問道。看樣子噴嚏總算是暫時被控制住了。 “當然,連小孩都有一個了。” “你把小孩留在家裡,一個人出來不要緊嗎?” “不要緊,我把小孩帶回娘家給我媽帶了。我上美容院或者是去買東西的時候也都是請我人媽幫我帶的。家庭主婦偶爾也會想要透透氣的嘛!” “你還真是好命啊!” 我忍不住把我剛剛去婆婆家請安的事跟她抱怨了幾句。 “如果那麼不情願的話,不要去不就得了?”美由紀喝了一口咖啡說道。 “咦?” “你不是覺得很痛苦嗎?那就不要去嘛!” “可是我婆婆只有一個人住耶!我覺得每個月至少應該要去探望她一次才行。而且我老公也叫我一定要去。” “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在那邊抱怨,好好地跟你婆婆撒嬌不就得了?” 看來生活在得天獨厚的環境裡的美由紀,是不可能明白我的煩惱的。我可不認為我那個婆婆是可以接受人家撒嬌的人。我只好閉上嘴巴,好像又要打噴嚏了。 “你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人背負著全世界的煩惱似的!不要把事情想得那麼嚴重嘛!如果婚姻生活令你那麼痛苦的話,隨時都可以離婚啊!現在離過一次婚的女人可以說到處都是。” “這我也知道。但是我的身體又不好,拖著這樣的身體,應該很難找工作吧!我沒有把握可以一個人獨立生活。” 老公在公司裡晉升得很快,業績也很好,所以薪水自然也很不錯。雖然剛剛才想過如果離婚的話一定會輕鬆許多,但我可不是那種可以隨隨便便就把跟老公的婚姻生活畫下句點,成為失婚婦女也無所謂的性格。娘家已經被哥哥一家人佔據,我已經無家可歸了。 只見她露出一臉聽不下去的表情聽我說這些話。 “別再提這些死氣沉沉的話題了。話說回來,這附近有家熟食店,聽說非常好吃喔!我就是因為前幾天在美食雜誌上看到報導,今天才特地過來買的。好好噢!你就住在這附近。” 我也聽過那家店的名字,但是一次也沒買來吃過。我想習慣吃固定食物的老公一定不能忍受我買外面的熟食回來當晚餐這種事。儘管如此,我還是想跟美由紀一起去看看。櫃子裡陳列著琳瑯滿目的熟食,每一種看起來都好好吃的樣子。 老公會喜歡哪一種呢?只要這些熟食能對他的胃口,以後比較忙的時候就可以輕鬆許多了。 “你常買這種東西嗎?”我把供人試吃的干燒蝦仁放進嘴巴里。 “我們家的晚餐都是從附近的熟食店買回去的喔!我光是要照顧小孩就一個頭兩個大了,哪裡還有那個美國時間做飯啊!” 美由紀似乎覺得就算買現成的飯菜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的手也還很漂亮,完全就是不常進廚房的樣子。 我選了幾樣老公應該會喜歡的菜,就和美由紀道別,各自回家。 把口罩和手套摘下來之後,便坐在餐廳的椅子上。用力呼出一口氣的同時,突然覺得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伸手摸了摸喉嚨四周,什麼問題也沒有。跑到鏡子前面一看,臉和身體都沒有任何變化。雖然如此,卻感覺到呼吸愈來愈困難。 怎麼會這樣呢?難道是因為我剛才在熟食店試吃那些東西?問題是,我從以前到現在都不曾對食物過敏啊!我的身體到底又把什麼視為異物了? 截至目前為止,雖然我也對那些出現在外表上的過敏症狀感到很厭煩,但或許那還算是好的也說不定。如果像現在這樣,是身體裡的狀況產生變化,反而沒辦法搞清楚是什麼症狀。 我一面按住喉嚨,一面從醫藥箱裡拿出類固醇錠。我拿出一粒,努力地嚥下去。如果吃了類固醇還不好的話,就只能去看醫生了。 我躺在沙發上,但是呼吸困難的症狀卻絲毫沒有好轉。感覺就好像是喉嚨裡突然冒出了氣泡,而且還在冒個不停。一想到自己搞不好會這樣窒息而死,我就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我的身體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才會把不是敵人的東西也當作敵人攻擊呢?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把沙發都給沾濕了。或許是類固醇發生了作用,呼吸終於不再那麼困難了。一想到這裡,我的眼淚更是宛如潰堤的河水,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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