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唯一的線索
下午三點半,大家都不好。
敲半點鐘聲的時候,四個人坐在皇家艾伯特的餐廳裡,面對著一份沒吃完的遲來的午餐。餐廳是一間寬敞而充滿陽光的房間,東邊正對著小小的天鵝湖和女王丈夫雕像的背面。餐桌大部分都已經撤掉了,除了馬奇·帕利澤、凱里·昆特、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和總探長馬斯特斯的。
總探長身材高大但態度恭敬,像個精明的賭徒一樣不動聲色地坐著,他花白的頭髮被精心梳理過,恰到好處地遮蓋住了頭上的禿頂。他面前放著一本筆記本和一品脫幾乎就要喝光了的苦啤酒。
“如果有誰,”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用幾許野蠻的神態吼道,“如果有誰再第五十七次胡言亂語說這是件糟糕的事情……!”
馬斯特斯根本沒聽。
“真是件糟糕的事情,”他固執地搖頭宣稱,“非常糟糕的事情。哦,啊,是的。”他的態度變得更有引導性了,“小姐,如果你能試著多告訴我們一點?”
“對不起,”凱里說,“但是,按亨利爵士的說法,帕利澤小姐已經回顧五十七次了!而且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沒錯,先生,”總探長柔和地附議道,“但如果可能的話,我們還是希望知道盡量多的事情。不知你意下如何呢,小姐?”
馬奇喝乾了面前最後一口白蘭地,然後推開玻璃杯。
“我不介意,”她咕哦著,“我只是……不知道你要我說什麼。”
“總是很困難的,小姐,”馬斯特斯做作地附和道,“就我所理解的,那個人打電話到爬蟲類館,冒充是我?”
“是的,沒錯。”
“這樣。你認出那個聲音了嗎?”
“沒有,當然沒有!”
“以前聽過嗎,小姐?我的意思是,就你的認識來說?”
“不,我覺得沒有。”
“但你確定那是——嗯!絕對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嗎?”
“是的,那是——”馬奇猶豫了一下,“是的,我想是的。”
馬斯特斯又清了清喉嚨:“它聽上去有沒有一點像是我的聲音,小姐?我的意思是,既然你現在已經聽到我的聲音了。”
“老天,不!它更加……”
“時髦?”馬斯特斯提示她,並沒有不高興的意味,“有教養的?傲慢的?比方說?”
“噢,不是。不是那種,它只是,”馬奇做了個手勢,“一個聲音。”
“那它都說了些什麼?”
“它問我有沒有在本頓家前廳的櫥櫃裡發現一支自動手槍,關於那個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說是的,我發現了。它問我是否介意到那房子裡去一趟,回答一些問題。我說不介意,當然不了。而如果那支槍不是恰好就在凱里的口袋裡,那外面通道裡的那條眼鏡蛇——!”
“這樣就可以了,小姐。現在放輕鬆!”
馬奇把雙肘放在桌子上,用手指使勁按了幾下太陽穴。她的狀況很差,任何隨意的表演或努力做出的輕鬆姿態都無法掩蓋這一點。
為了轉移注意力,凱里拿出香煙盒遞給她。她拿了一支,他用一隻口袋打火機幫她點著了火,但這反而讓人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她的手上,就在她舉起香煙的時候。她努力地保持著微笑。馬斯特斯溫文爾雅地繼續追問。
“我明白,小姐。所以你就離開了小辦公室,走到通道裡,並且關上了門。然後呢?”
“然後,”馬奇說道,“有人抓住了我。”
“然後呢,小姐?”
“有人抓住了我,從肩膀上,從我後面,”她演示出那個動作——“然後把我往前面窗戶的方向推過去。我跌倒在地板上,那是我第一次尖叫。然後我看見有什麼東西在移動,我看見了眼鏡蛇,於是我又尖叫了起來。可能兩次。就這些,剩下的你都知道了。”
“但你沒看見那個推你的人?”
“沒有。”
“再想想,小姐!”馬斯特斯態度依然很好,彷彿是在誘導對方,“甚至一瞥都沒有?呃?”
“一瞥都沒有,太暗了。”
“你就只能告訴我們這些了?”
“絕對就只有這些。”
馬斯特斯皺了皺眉,身子往後靠。他舉起那杯苦啤酒,一口喝乾,然後又皺起了眉頭。接著他越過桌子看著亨利·梅瑞威爾爵士。
“太糟糕了!”他說,又搖起了頭,“嗯,沒錯!但我們已經和當時在爬蟲類館小辦公室裡的每一個人都談過了。特別是,我還和這個傢伙談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筆記本——“麥克塔維什。所以我想我們足可以把發生過的事情重建一遍了。呃,先生?”
“我想我們可以,孩子,”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咕哦道,“你來重建。”
馬斯特斯思考了一會兒。
“不管是誰想要傷害這位年輕的女士,”他接著說,“是知道你們全都在辦公室裡的。為什麼呢?因為這間辦公室有一扇巨大的窗戶,靠外側,正對著公共道路。同意嗎?”
“嗯哼。”
“根據麥克塔維什的說法,”總探長看上去不大自在,“要把那條眼鏡蛇誘出籠子是很容易的,不需要觸摸它,甚至不需要靠近它。為什麼呢?因為,麥克塔維什說,蛇討厭人群。如果有一大群人圍在外面,蛇就會盡量往黑暗的地方鑽。
“所以這個兇手——讓我們就這麼叫這傢伙吧——進了通道。他拉開了裝著眼鏡蛇的櫃子門上的門閂,並且留下了幾英寸的空間,然後他就溜了。眼鏡蛇百分之百會從那裡爬出來,鑽進黑暗的通道裡。而這還沒完。那條蛇百分之百會在窗戶下面捲起來,因為熱水管道就從那裡流過。就像埋炸彈,你們可能會這麼說。”
馬斯特斯停頓了一下。
很明顯總探長本人對蛇並沒有偏見。繼續之前他又清了清喉嚨。
“然後就是電話了。在爬蟲類館附近有一個公共電話亭,只有十幾英尺遠,而且辦公室的窗戶就在視線之內。兇手放出那條蛇以後,他一溜煙跑到電話亭,打電話給帕利澤小姐。接著他又及時跑了回來,以便在她進人通道的時候抓住她。他抓住了她,把她推向眼鏡蛇,然後……就這樣。”馬斯特斯做了個完結的手勢。
“等一下!”凱里反駁道,他正試著重現當時的情景。
“怎麼了,先生?”
“你一直在說兇手任意妄為地走進走出那條通道。”
“噢,啊。那怎麼了?”
“但通道的外側大門,就是通往爬蟲類館大廳的那扇,是有彈簧鎖的。”凱里思考著,“我記得我們第一次進去的時候,我聽見它咔的一聲鎖上了。那兇手又怎麼能夠跑進跑出,想什麼時候乾就什麼時候干呢?”
“嗯,先生,”總探長不帶感情地反擊他,“恐怕是你提供了方法。”
凱里瞪著他。
“我提供了方法?”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的脖子上還繫著餐巾,他遠離桌子靠後坐著,臉上帶著一種魔鬼般的痛苦表情。
“你還不明白嗎,孩子?”他問道,“又是那些該死的玻璃櫃子啊!你不記得了嗎,我的老天爺,昨天被打破的那兩個?”
“你是指——?”
“當然。他們沒把玻璃修好,你可能也注意到了。他們只是把兩隻撕蜴拿走了,把燈關上,然後在展櫃前方掛了張麻布。這兩個展櫃的後門又沒有鎖,因為櫃子是空的。
“非常簡單,明白嗎?外面的爬蟲類館大廳是黑暗的,而且非常擁擠。兇手只需要鑽到麻布做的幕布下面,穿過展櫃,然後從另一頭走出通道。非常簡單,也非常讓人洩氣。聽著,馬斯特斯!你查過可能的目擊證人了嗎,就是看見了偷偷溜進去的小丑的人?”
馬斯特斯表情冷酷地點了點頭。
“噢,啊!”他說,“你能打賭我肯定去了,現在我手下還有個人在查呢。可問題在於,先生,沒有人注意到任何事。”
總探長用誇張的動作,把他的筆記本往回翻。
“比方說,這個年輕的醫生。他叫什麼來著?里弗斯醫生?”
“他怎麼了,孩子?”
“在帕利澤小姐被攻擊大概三分鐘以前,”馬斯特斯接著說,“里弗斯醫生離開了在辦公室的你們,去本頓家拿一副橡膠手套。他就有第一手的資料,那個年輕人。
“就在他離開你們的時刻,那條眨著眼睛的蛇肯定已經待在外面的窗戶下面了。你可能會認為這醫生至少應該注意到什麼吧。但他有嗎?哦,沒有!外面'太黑了'。他走了,拿到了手套,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來,而那時一切都結束了。”
他們圍坐的桌子在一排長長的玻璃窗旁邊,那些窗戶把這問餐廳變成了玻璃之屋。下午的陽光拉長了影子,外面樹上的葉子閃著光,輕輕晃動著,鮮有的一點陰影來自於樹葉的影子,而非秋天的到來。
“是的,”他又說了一遍,“一切都結束了。”總探長馬斯特斯變得越來越激動了。
“整個案子裡,”他宣稱,“每個人說的都是一模一樣的話:'你當時在哪裡?''我不確定。''你能證明嗎?''不知道。'關於今天下午帕利澤小姐被蛇攻擊的事,他們能給出的無非就是這樣的證詞。”
“昨天晚上,有人在劇院中帕利澤小姐的公寓裡試圖開煤氣殺死她的案子,也是一樣的情形。而最終,與此相同的還有我們主要在處理的那個爛攤子——昨晚的本頓先生之死。除了霍勒斯·本頓,他發誓他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場證明,其他的全都是'我不確定'以及'我不知道',還有'你怎麼能夠來找我的麻煩?'”
馬斯特斯停下來,他的藍眼睛注視著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帶著深深的懷疑。而後者的樣子與某個古老惡魔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他的內心似乎猛然感受到了一些樂趣,身體正一前一後地晃動著。
“嚯,嚯,嚯,”他說,“你看它又爬上來了吧,馬斯特斯?”
“什麼爬上來了,先生?”
“就是你的老妖怪呀,”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解釋道,話裡有催眠一般的效果,“就是你那長著三十九條尾巴的老妖怪啊。內德·本頓是在一間內部封閉的密室裡被謀殺的。他是怎麼被謀殺的?”
馬斯特斯陡然變色。他的回答帶著有力的尊嚴。
“那隻是有可能,先生。我們不能說它就是謀殺,那該留給庭審去決定。”
“噢,馬斯特斯,我的孩子啊!你知道它就是謀殺,難道不是嗎?”
“我只知道一件事。”總探長的聲調變得有些陰險,他衝著馬奇點點頭,“我知道有人想要殺害這位年輕女士,而且想殺她都想瘋了。”
長長的沉默。
一陣輕風從打開的窗戶裡吹進來,穿過了白布覆蓋的桌面。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把餐巾從領子下角拉下來,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是的,”他說,“並且,在繼續深人之前,我們得先找出原因,為什麼有人想要殺死她。”他那張大臉自然地鬆弛下來。漸漸消失的嚴肅表情,更不用提大大的眼鏡片後面那雙銳利的小眼睛,這反而加重了危險的氛圍。
“我坐在那裡思考著這個問題,”他道歉似的接著說,“第一步是很簡單的。有人想殺她,那隻有一個理由,這些人她過去誰都沒有見過,她跟皇家艾伯特里的事件一點聯繫都沒有。只需要很少的想像力就可以得出結論,她之所以處於危險當中是因為她知道了某些她不該知道的事情。”
“拜託!”馬奇反駁道。她把手裡的香煙放在煙灰缸的邊緣,用指關節敲打著自己的前額,“我都告訴過你們多少次了,我什麼也不知道!”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輕柔地說話了。
“那不是重點,我的小姑娘。問題在於不管你知不知道,都有人認為你知道。”
“那又怎樣?”
“嘿!那就說明處處都有危險,一點也不能掉以輕心。因為有可能你還不是很清楚——如果你其實差一點就一頭撞上了真相,而你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麼接近了——”
“請繼續!”
“那傢伙可能再次行動。”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
被動地,似乎是要表示不滿,他掏出一塊手帕,用它擤了擤鼻子。那響亮的聲音表示他非常不舒服。
“我想說的是,”他抱怨道,“這話可能更容易嚇到你,但我們必須把整件事搞清楚。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天殺的如果我知道就好了,你足可以抓到兇手。”
“說實話,亨利爵士——!”
“等一下,”他溫柔地示意她安靜,“昨天晚上,我們都在本頓家的時候,你說的某些話或做的某件事讓兇手認為你已經把他暴露了。但那應該很好找吧。因為,我越是坐在這裡想,我就越是記得你說的或做的是多麼的少。只有一次,就那麼一次,有可能是這個危險的根源。”
說到這裡,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衝著凱里眨了眨眼。
“你記得嗎,孩子?”
“記得什麼?”
“我們回到書房,一整群人,就在門鈴響起、警察到來之前。想起那幅場景了嗎?”
“想起來了。”
“有人間這個小姑娘,”——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指指馬奇——“關於魔術的原理和眼比手快的問題。她正在回答,可是突然之間她很奇怪地好像想起了什麼,一下子停住了。你現在記起來了嗎?”
“是的,”凱里說,“我記得很清楚。那和一根燒過的火柴有關。”
輪到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表示驚訝了。
“一根燒過的火柴?”他重複。
“她當時正看著,”凱里堅持說道,“一根燒過的火柴,應該是本頓先生或別的什麼人丟下的。就是那會兒她想起了什麼,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孩子,”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摩挲著他下巴的一側,“關於燒過的火柴我什麼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是否書房裡一根燒過的火柴就能告訴這姑娘是誰殺了內德·本頓,或是怎麼殺的。我有個陰險的懷疑——”他停下來,喉嚨深處發出一陣咕哦聲。然後他轉向馬奇,“不管怎樣,我的小姑娘,我猜你還沒有忘吧?”
“沒有,”馬奇說,“當然沒有!”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認真地做了個鬼臉。
“這是我們擁有的唯一線索了,除了我腦袋裡面一點未成形的小想法。但它能把真相對我們和盤托出,就在此時此地。你當時在回答一個有關魔術的問題,你注意到了一根燒過的火柴。而那讓你想起了什麼,它讓兇手有了一個糟糕而又危險的轉變。好了!你到底想起了什麼?”
凱里·昆特意識到他正屏住呼吸,等待著這個答案,毫無疑問地屏住了呼吸,因為他感到了胸口的疼痛。亨利·梅瑞威爾爵士的身子向著桌子那邊彎過去。總探長馬斯特斯也是一樣的動作。
馬奇張開嘴唇要回答。她已經伸出了一隻手,有點盲目而不確定地,去拿煙灰缸邊緣上的香煙,此時又忽然停住了。一種困惑的表情慢慢爬上了那雙灰綠色的眼睛,然後又被一種更加深刻的恐懼替代了。她舔了舔嘴唇,用手背按著前額,用一種驚恐的眼神把他們一個個看過來。
“我不記得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