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紳堂副教授之帝都異聞錄2

第32章 第十七章

到了恐嚇信所指定的那個晚上。貫間家大廳的巨大窗戶之外,可以清楚看見圓形的滿月。紳堂麗兒確認了這件事之後,拉上窗簾轉過身來。 聚集在這裡的七個人,總計十四隻眼睛,全都盯著他看。 這和紳堂與秋生剛造訪這裡時的狀況有點像,就是那天第一次見到貫間家成員的時候。 大廳的中央位置,安放了一套沙發。身體深深坐進了沙發的人,是貫間菊子。至於一邊不時望著姐姐的身影,一邊緊緊靠在大廳最大的柱子上的人,是貫間貴臣。 離貴臣有段距離的桌子旁,佇立不動的貫間芳臣,眼中依然充滿敵意。不過與其說他直視著紳堂,不如說他的視線一直在紳堂的腳下來回游移。接著是用手指不斷輕點椅子扶手,完全靜不下來的貫間梅子。今天她沒有看向秋生,而是全神貫注地望著紳堂。

端坐在大廳最深處的是貫間菊臣。感覺老翁臉上的皺紋似乎變深了許多,然而一看到他拒絕了町子從旁端上的水,相信他的意志並沒有受到影響。 演員都到齊了……接下來…… “那麼,我們就開始吧。” 這是開演的信號。紳堂表明將公開“試圖謀害菊臣老先生的犯人真實身分”,為此聚集起來的關係人當中,坐在厚實沙發上的貫間菊臣口氣凝重地說道: “那麼,你的意思是說,犯人就在這群人之中嗎?紳堂老師。” 菊臣老先生的話,讓在場所有人的視線互相交錯。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其他四名家族成員,表情全都因緊張而僵硬著。 (菊臣老先生……) 秋生揣測著老翁的心思。雖已預測到大半,卻還是非得把自己的家人當作嫌犯。而且……

“就是如此。” 而且還有人極度乾脆地告訴他這就是事實。他的心情到底會是如何呢? 紳堂銳利的眼睛瞇了起來。菊臣老先生“唔!”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十分嚴峻。和昨天秋生看到的那副好心老爺爺的模樣相比,實在不像是同一個人。 “想要父親的命,到底是誰策劃了這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不過呢,可能成為犯人的人,我心裡倒是有數。” 持續保持沉默的四人當中,芳臣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懷疑的視線朝著自己以外的三人看去,聲調提高許多,額頭上也冒出了不少汗珠。 “……呵。”紳堂對著他一笑置之。芳臣的臉色雖然瞬間沉了下去,不過下一秒鐘,他又被美貌青年的尖銳視線看穿,陷入沉默。 閉上嘴巴,還沒輪到你登場。對於不懂分寸的外行演員,導演是沒有半分寬容之心的。

“首先,請各位先看看這個。” 說完紳堂拿出一張人形紙片,是他貼在屋內各個角落的式神。 “各位應該在四處都有看到吧?這是我貼在這棟宅邸內外的式神。這些東西無時無刻都在監視著屋內是否有人心懷不軌。” 有人緊張地註視,也有人憤怒地瞪視,還有人轉開了視線。反應雖然不一,但是很明顯地,所有人都非常在意這個式神。先將他們的表情仔細觀察一遍後,紳堂咧嘴一笑,露出了彷彿想把人一口吞掉的笑容。 “……這種事情當然是開玩笑的。用這種紙片來代替耳目,世界上才沒有這麼方便的咒術呢。嗯,不過這種過時又愚蠢至極的咒術之類的東西,我也沒想到有人似乎信了這一套。” 若要說哪個人因為這句話出現最大的反應,那當然是貫間芳臣。所謂的張口結舌,指的就是這種情況。等到他僵硬的下巴恢復原狀,至少花了整整十秒以上。

其他家人的反應也都相去下遠。有人驚訝、有人狼狽,就連菊臣老先生,也在佩服之餘,發出了低沉的呢喃。 (老師似乎有乾勁了……) 如同紳堂昨晚所說,或是一如往常般,秋生在特等席看著這一切,她忍不住為了和剛來時不同、充滿幹勁的紳堂而面露苦笑。 不過,他這番話中有個小小的謊言。雖然他說“沒有這種咒術”,但是秋生確實看過紳堂施展了以式神代替自己耳目的咒術。 當然,撒謊是因為有著相當重要的理由。 “我想把這次事件的犯人直接公佈出來……” 紳堂站在貫間家人面前,對著所有人開口說話。除了秋生是唯一以背相對的人。 沒錯,他對著所有人說話。不只形跡可疑的四人,還包括菊臣老先生,以及一旁的町子。

“就算只是未遂,或是已經遭到阻止,壞事一定會東窗事發。希望各位知道,出於邪念的企圖是絕對不可能不被看穿的。就算不使用詭異的咒術,只要有人類的耳目以及智慧,不論構思出多麼巧妙的奸計都沒有用,一切都是沒用的。” 那是非常有紳堂個人風格,同時也非常不像他會說的一段話,有點裝模作樣的語氣還有肢體動作,確實是平常的他,但是紳堂絕不可能如此高亢地訴說世間的正道。 “……此外還有一點。” 紳堂轉過身來,舉起一根手指。手指前端,指的是他的助手。 “這棟宅邸裡有著錯綜複雜的陰謀,然而能夠看穿這一切掌握確切證據,絕大部分都是我的助手秋生所立下的功勞。我絕對沒有出言侮辱之意……不過就算是如此幼小的耳目,都有辦法抓出犯人的狐狸尾巴。這次的事件頂多就是如此,希望各位能夠把這個概念放進腦中。”

不知不覺當中,紳堂的說話對像已經從“犯人”變成了“各位”。 此外,當秋生看著遲遲不願進入正題的紳堂時,她默默修正了自己心中的認知。 (老師果然沒有真正進入狀況……總覺得他很不耐煩。) 他的表情莫名帶給人這種感覺。儘管從乾脆的語氣來看,確實是紳堂慣用的聲調沒錯,不過隱藏在這之下的,卻是無邊無際“想要快點結束”的心情。 “那麼,前言就到此結束吧……” 紳堂的雙腳重重踩在大廳地板上。彷彿緩緩描繪出曲線的雙手,輕輕碰觸了長沙發的椅背。 裸露在小禮服之外的肩膀明顯震了一下。 “菊子小姐,你拜託平常熟識的舶來品香水販賣商,偷偷購買了毒藥對吧?以專用溶劑稀釋之後,就能成為消除肉瘤或疤痕的藥品,但若是未經稀釋的原液,則會變成腐蝕皮膚的劇毒。當然,要是喝下肚就糟了。然而你並沒有購買最重要的溶劑……順帶一提,你試圖把藥倒進菊臣老先生的葡萄酒裡,葡萄酒是沒辦法成功擔任溶劑的角色喔。”

“……!” 菊子的表情凍結了。當紳堂的手輕輕碰上她的肩膀,菊子立刻像是跳起來般抱住自己的身體,開始發起抖來。 “不、不是的……我並沒有做……那是……” “菊子!難道是你……” 菊臣老先生的雙眼圓睜。就寢前喝一杯最喜歡的葡萄酒,是他的每日課題,同時也是他每天的小小娛樂。 然而紳堂舉起手來,制止了還想繼續說下去的菊臣老先生,以及其他即將騷動的人。 “請各位等一等!菊子小姐的確買了毒藥,讓菊臣老先生喝下去也是她的目的。這是事實。但是實際上,她並沒有把毒藥拿來用在原本的目的上,而是直接丟掉了。” 紳堂從懷中拿出來的東西,就是那個空蕩蕩的香水瓶。至今仍是化妝品大廠的資生堂所販賣的國產香水“菊”。

描繪在瓶身上的菊花,是在資生堂工作的日本畫家,小村雪岱的作品。筆法充滿著日本的清純風情,因此外觀上也同樣大受歡迎。 “這是她昨天命令町子拿去丟掉的香水瓶。可是在前天,裡面的內容物仍然剩下相當多。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紳堂一邊輕輕搖晃著手裡的空瓶,一邊說道: “因為你換裝在另一個瓶子裡了。換裝在倒光了內容物,變成空瓶的毒藥瓶子裡。” 這一次,紳堂像是輕輕壓住般碰觸菊子再次抖動的肩膀。這個動作微微緩和了她的顫抖。 “雖然買進了毒藥,但是途中害怕起來了吧。於是便把內容物倒在自己的房間窗戶外面。然而雖然已經變成空瓶,要直接丟掉毒藥瓶子,還是會讓人心生抗拒。而且實際上,取而代之的這個瓶子也就這麼來到我的手中,所以才能證明這瓶香水的內容物被裝到其他瓶子去了。當然毒藥瓶子不會當作香水瓶使用,只是為了等風頭過去,等待丟掉瓶子的時機到來。”

“啊啊、啊啊……” 菊子所發出的細微聲音,訴說著紳堂的推理正是事實。 大廳籠罩在沉重的氣氛之下,但是紳堂的三寸不爛之舌並沒有因此停下來。 “這,就是她的企圖。然而試圖加害菊臣老先生的邪念並不只一人擁有……貴臣先生。” “唔!有什麼事嗎……?” 貴臣直視著紳堂的眼睛,但是幾秒之後,他微微移開了視線。 “你動手修理菊臣老先生寢室裡的頂篷,真是辛苦了。相信你的木匠工作已經逐漸脫離興趣的範圍了吧。……但是以此為障眼法,趁機在頂篷設置殺害令尊的機關,實在不能說是好的興趣啊。” “什麼……貴臣!” 菊臣老先生的一聲大喝,讓貴臣全身僵硬地看向自己的父親。原本半瞪視的眼神,被老翁回瞪的視線給反彈回來。

“父親……可是我……” “值得慶幸的是,最後關頭似乎還是良心勝出了。” 紳堂走進兩人互瞪的視線中,高舉著不知從何處拿來的木材……就是那根捆著鋼絲的木材。 “這是貴臣先生試做的頂篷支架。如各位所見,上面多出了為了捆綁鋼絲的雕刻。此外頂篷本身也有利用簾幕隱藏起來、讓鋼絲通過的小洞,寢室天花板也已經安裝好金屬配件。” 說完後,紳堂從懷中拿出一把小刀。尖銳刀刃的下方、刀柄位置附著一個小小的環。 “舉例來說,只要準備一把類似的刀,然後用隱藏在頂棚簾幕之後的鋼絲,把它吊起來。而鋼絲的另一頭則是延伸到窗戶外面,等到菊臣老先生入睡後,再把吊起刀子的鋼絲鬆開……” 刀子從紳堂的手中落下。咚的一聲,筆直掉落的白刃直直刺進了地板當中。 “之後只要在窗戶外面把鋼絲抽出來,就不會留下任何看似證據的證據了。話雖如此,不會留下來的只有實行犯案的證據,加工過的頂篷小洞以及天花板的金屬配件,則是一目了然。……只要稍作調查,別說是我了,隨便來一個警察都能破解這種機關。不過實際上,這些準備全都是徒勞無功,實在值得慶幸。” “……你的意思是?” 紳堂對著整個人向前探出來的菊臣老先生微微一笑。 “這個機關,必須在白天的時候做好準備。然而原本預定進行殺害計劃的今天,一直到傍晚太陽下山之前,貴臣先生完全沒有試圖接近菊臣老先生的房間。以貴臣先生的個性來說,事前預演反而是比較自然的事,但是卻沒有出現任何類似的跡象……也就是說,他的良心製止了他。” “是嗎……貴臣……是嗎……” 菊臣刖力地點頭。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憤憤不平地“哼”了一聲。 “真是的,哥哥和姐姐都一樣,明明受到金錢迷惑,卻還這麼膽小。這樣不是很好嗎?就是因為發生了想要殺害父親的事件,所以關係著這個家的未來啊。” 是芳臣。眼看矛頭正指著自己的哥哥和姐姐,他又開始擅自出頭了。 “……呼。”紳堂呼出一口長長的氣。看在秋生眼裡,面對這個無可救藥的外行演員,導演的忍耐似乎也已經到達極限了。 “……芳臣。”紳堂朝著他邁出一步,然後將手伸進西裝,緩緩拿出一個細長的布包。 “什……!”芳臣的臉部肌肉開始抽搐。但是秋生真正訝異的,反而是紳堂的西裝裡怎麼會有放置這種東西的空間。 怎麼會有空間放置這種年代久遠的短刀。 “這是你前陣子和銀座美術商買來的東西,就是你反复詢問砍不砍得動的短刀。” “那、那是……” 芳臣立刻驚慌失措起來。看著拼命思考藉口的書生,菊臣老先生大喝一聲: “芳臣!你打算用那個東西刺殺我嗎!” “噫……不、不對……那是,那個……” 他的聲音抖到說不出話來。剛剛對付菊子和貴臣時,紳堂多少還有點手下留情,唯獨這一次絲毫不留任何情面。 這名書生,需要好好教訓一番。 “你就好好說明一下到底哪裡不對吧!你特地和店長確認'砍不砍得動'的這把短刀,還會想用在什麼目的上?” “唔、唔唔……”在眼鏡之下充滿恐懼的雙眼,正不斷左右游移。 紳堂麗兒在他眼前昂然而立,以更加強烈的口氣持續猛攻芳臣。 “芳臣,你的謀略實在無知,所有的一切都太過無知了。除了完全不加掩飾地購買凶器,一旦發現我在這棟宅邸,會阻礙到你的加害計劃之後,竟然就把刀子賣回同一家店裡……在下手犯罪之前,你的行動只能說是太小看這個社會了!” “唔……!” 芳臣跪倒在地。被人徹底識破自己的企圖與行動,毫無辯解的餘地,也沒有可以逃脫的地方,只能不斷呻吟。 “滿口都是對他人的不滿,只會要嘴皮子,卻沒有努力實踐夢想的氣魄,這種程度的人,到底能夠成就什麼大事?像你這種只會依賴他人的生存方式,充其量只能允許到中學二年級為止!你就打從心底懺悔自己的無知,進入社會好好學習待人處事的方法吧!” 與其說是指責他的邪念,更像是對他的幼稚說教。 秋生覺得紳堂應該全都說中了。相較於菊子和貴臣,芳臣的思路實在太膚淺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是中學二年級……) 這麼一來,紳堂特地選在此處“表演”的真意,秋生也莫名可以理解了。說是真意,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開始注意到這件事有多麼愚蠢了。 (結果這群人到底是……) 剛剛依序是菊子、貴臣、芳臣,所以接下來應該是…… 秋生的視線前方,梅子一直坐在椅子上,低頭不語。紳堂在她面前單膝跪下。 俊美的青年配合著對方的視線高度。在他的視線誘導之下,梅子緩緩地抬起頭。 “梅子小姐……在所有人當中,我最害怕的就是你了。” 聽到紳堂的話,梅子的眼睛晃了晃。 “你曾寫信給你那位素未謀面的父親吧?詢問他願不願意為了報復當年趕走他的祖父,助自己一臂之力……” 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梅子放在膝蓋上的手,握得更加用力。 “梅子,你……” “竟、竟然恨我恨到這種地步……” 菊子跑到自己女兒身邊,但是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站在原地不動。而菊臣老先生似乎也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只見坐在沙發上的他猛然垂下了肩膀,町子正在出書安慰。 紳堂站了起來,從懷中拿出一封信。 “這是她寄給自己父親的信……我特地造訪了當事人,向他借來的。老實說真的很了不起。在這座廣大的帝都當中,梅子小姐完全不假他人之手,自己找出父親的下落。正常來說,她的努力應該值得嘉許才對。” 紳堂的聲音十分輕柔。他再次單膝跪在少女面前,仰望著對方低垂的臉。 “梅子小姐,我能理解你為什麼無法原諒不承認你父母關係的祖父,我和你父親都能理解。可是關於這件事,你不覺得應該先和母親說說看嗎?令尊的答复,你也已經看過了吧?” 聽到紳堂的問題,梅子點了點頭。秋生看見一滴淚水滑落她的臉頰。 “菊臣老先生,還有菊子小姐,兩位大可放心。梅子小姐的父親並不打算協助她所說的'報復'行動。他為了阻止女兒而寫了回信,梅子小姐也因此決定不再复仇,又寫了一封信過去,昨天后續的回信應該也已經寄到了。那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為了鑽牛角尖的梅子小姐,送來了充滿鼓勵的信件,而且還說絕對不可以怨恨自己的母親和祖父。” 她的母親和祖父同時沉默了下來。然而紳堂在這片沉重不已、一不小心就會被壓垮的氣氛當中,依然輕鬆地笑著說道: “不過話說回來,梅子小姐的報復行動相當可愛呢。竟然希望父親把自己和母親抓走,藉此讓祖父感到困擾。她的確相當清楚這種耗費心神的方式,比直接下手更能折磨菊臣老先生。只能說令人畏懼啊。哎呀,真是期待她將來長大成人呢。搞不好一旦找到某個意中人,就會跟他私奔也說不定……就像菊子小姐一樣。” “啊啊……” 菊子閉起眼睛,低下了頭。梅子則是一臉驚訝地看向紳堂,然後再看向母親,她應該是第一次聽見吧。菊臣老先生也露出了和菊子十分相近的表情。 “梅子小姐,相信你一定為了無法得知令尊的事,感到相當寂寞吧?其實你的母親和祖父,都不知該如何說出你的父母剛陷入熱戀時的狀況。希望你也體諒一下他們心中的複雜感覺。” “紳堂老師……” 梅子握住了菊子的手。秘密終於被洩漏的母親,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對著女兒道歉“對不起你啊”。而梅子也將一直以來壓抑在心中的寂寞轉化成眼淚,緊緊握住母親的手。一旁看著這一幕的貴臣和芳臣也都露出了彷彿內心獲得洗滌的表情。 最後,坐在最深處的菊臣老先生開了口: “……到頭來,每一件事都是由我自己播的種。” 他彷彿呻吟般喃喃自語,並站了起來。在町子的攙扶下,貫間家當家緩緩走到一行人面前。 “現在想想,菊子像現在這樣耽於逸樂,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硬逼她和那個男人分開。貴臣會覺得看不下去也很正常。時代逐漸改變,老人家站在幕前的時候可能已經結束了。” 他再踏出了一步。 “芳臣的不成熟,是我身為父親的管教不佳。一直把他當成小孩,關在屋子裡扶養長大,看來是我徹底地錯了。至於梅子……真是抱歉。當初之所以反對你的父母在一起,完全是因為我咽不下這口氣,我不希望女兒被人搶走。而且看到你追著父親而去,又再次讓我覺得連孫女都要被人搶走了。” 老翁深深反省,同時沉溺在感慨當中。家人們也都凝視著他,不願錯過任何一個字。 之後,刻劃著數十年皺紋的面孔用力點了一下。 “紳堂老師……這次承蒙你揭發了每個人心中的邪念,實在太了不起了。但是聽你這麼說來,所有人都是未遂,對吧?” “嗯,的確如此。” 紳堂不假思索地回答,但是秋生髮現,他只是配合著菊臣老先生,不再說其他多餘的話。 這根本不是未遂吧!因為他們並不是在實際執行犯罪時失敗,或是遭人阻止。而是在更早之前的階段,貫間家的人們就已經放棄了他們的計劃。 當事人們都對自己的邪念有所自覺,不過實際上,他們都在稱不上是未遂的階段,就蒙受挫折或是放棄。這麼說來,應該是未遂的未遂才對。 乖離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出現,貫間家的人們和秋生的想法漸行漸遠。順帶一提,紳堂麗兒打從一開始就站在最高點俯視這群人,因為他是這個場子的導演。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在內心暗自疑惑的秋生眼前,的確正在上演節目的最高潮。 “菊臣老先生,這次的事件,充其量只是以恐嚇信為導火線,讓人得以窺見每位家人內心的邪念而已。如果菊臣老先生沒這個意思,那麼我也不會把這件事情告訴警察。” “喔喔,紳堂老師……萬分感謝。” 就在紳堂說出無比寬大的處理方式之時,現場彷彿流過一陣溫和的暖流。貫間家成員的表情也都放鬆了下來。但是秋生心想……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秋生忍不住覺得內心冷靜的自己有點奇怪。 從客觀的角度來看,這棟宅邸裡除了恐嚇信之外,再也沒有發生其他事件。到頭來,所有事件都在發生之前就不復存在。為了這種狀況報警,只會被取笑或是臭罵一頓吧。 沒錯,這份感動中存在著錯覺。由於紳堂麗兒以驚人乾脆的手法,爽快地揭發了所有人的邪念,才讓他們的惡行僅止於計劃,沒有付諸實行。甚至連沒有付諸實行這一點,都像是被當成自己的罪行一般攤在陽光底下。 由於這算是伴隨著殺意的邪念,所以對家族成員來說,可能的確是“壞事”也說不定。 這時,菊臣重新看向自己的家人,以他衰老卻不失分量的聲音,坦然地大聲說道: “透過這次事件,我終於了解大家心中的不滿與不安了。相信你們應該也了解到,受到無聊的邪念影響而採取行動,是多麼愚蠢的一件事。既然這樣……我想我還是退隱吧。” “父親!”貴臣發出了喊叫。菊子和芳臣也同樣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至於紳堂則像是為了緩和現場氣氛一般,看準了空檔開口: “至於寄出恐嚇信的犯人……到頭來,我也不知道。搞不好真的是和貫間家毫無關係的外人所做的惡作劇。畢竟實際上,這個家裡的確動盪不安,根據情形甚至可能造成流血事件呢。如果犯人真的有什麼目的,應該就是為了這個吧。” 這個推理,似乎讓菊臣也“嗯”了一聲表示同意,但是秋生卻不如此認為。理由不光是她退開一步觀察這一切的關係。 (記得老師確實說過,所有不明了的地方都已經消失……了吧。) 但是,他卻說不知道寄出恐嚇信的犯人。 這麼一來就會變成紳堂麗兒對著其中一方說謊,而秋生認為他現在說出來的話才是謊言。因為紳堂雖然會假裝自己不知道某些已經知道的事情,但是卻從來不曾裝腔作勢地把自己不知道的事當成已知的事。 現在還是先別插嘴吧。秋生之所以能夠如此事不關己地獨自站在一旁觀望,是因為她在這裡的身分是“觀眾”。 至於她是一流推理劇的觀眾,還是無聊三流故事的觀眾,還有待商榷。 “知道你們的想法後,我發現我也有許多需要反省的地方。四個人大概都不小心鬼迷心竅了吧。不過你們並不愚蠢,這一點我是知道的。所以,這把老骨頭的登場機會就到此結束吧。之後就由你們負責守護貫間家……貴臣。” “是,父親。” “當家的位置就交給你了。我原本就有此打算,而且最能撐住這個家的人,就只有你。不過財產必須和菊子還有芳臣均分。至於均分的方式……算了,你應該有辦法好好處理。” “……好的、好的。” 貴臣睜大了眼睛,不斷點頭。 “……芳臣。” “是!” “如同我剛剛說的,你也可以分到財產,不過目前先讓貴臣負責管理吧。你也要和貴臣好好學習一下工作這件事。你的哥哥是個比你想像中更聰明的男人,這點你要銘記在心。然後你首先要努力讓自己能夠在社會中獨立……懂了嗎?” “……懂了,父親。” 書生的眼鏡已經被淚水浸濕,大概是深受感動的關係吧。儘管秋生也不是不了解他的心情,但是還是覺得這個男人實在太誇張了。 “菊子、梅子。” “是的,父親。” 被父親點名的菊子,做出了謹慎的回應。她的手和梅子的手握在一起。 “你的丈夫,以及梅子的父親,器量比我想像得要大上許多。關於這一點,我非得道歉不可。請原諒我。” “祖父……” 梅子正努力不讓眼中的淚水流下。而菊臣則是溫柔地望著自己的孫女。 “之後要怎麼做,就由你們兩個討論決定吧。如果要我低頭認錯,我就這麼做……希望你們不要再有任何後悔了。” 說完這番話,菊臣老先生也感動落淚了。當他最後用力點頭時,梅子像是潰堤般放聲大哭,撲倒在其膝上。以此為開端,貫間家人們也都聚集到菊臣老先生身邊,互相牽起了對方的手。 有三個人正從外圍看著這一幕,是紳堂、秋生,還有町子。 (這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啊。) 回顧這兩天,秋生興起了一股想要嘆氣的衝動。 “……唉。” “……呼。” 不過卻被另外兩個人搶先了。 不必說,紳堂當然是帶著“終於結束了”的苦笑,發出了嘆息。而町子臉上雖然也有類似的表情,但是身穿圍裙的女傭依然帶著某種溫柔的神色,注視著貫間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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