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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繳械投降

荷蘭鞋之謎 埃勒里·奎因 5530 2018-03-15
他終於來了。 那是星期三的早晨九點三十分剛過不久。那則別有用心的報導,真是比神仙還靈,而且奏效神速。警察局一向傳播迅速的小道消息終於在關鍵時刻大顯神威!一個瘦削弱小的黑衣男子從中央大道走來,從警察局大門口走過。他忐忑不安地查看著一幢幢大樓上的樓號,繼續走著,彷彿不知道他的目的地到底是那一棟樓。看來,他對這一帶的情況不是很熟悉。他走到一百三十七號樓前,偷偷把目光滑過十層樓的大廈。他終於弄清,區檢察官的確是在這座樓里辦公。於是他整理了一下黑大衣的領子,果斷地走進了那座黃磚建築物。 ——他就是神出鬼沒、神秘莫測的史瓦遜! 消息如同閃電般傳遍四面八方,在中央大道的每個角落、裂縫不脛而走。它先從區檢察官辦公室的秘書口中,悄聲傳到了隔壁被煙熏得烏黑昏暗的刑事法庭舊樓,又從這座古堡快速穿過嘆息橋飛進了到處是小房間的市警察局大樓。史瓦遜在兩名警察的陪同下,在一百三十七號大樓的第六層樓跨出電梯,走進了區檢察官辛普森的辦公室。不過五分鐘,每一個門警,局裡的每一個警探,方圓四個街區內的每一個正在值勤的交通警,附近地區的每一個工作人員和在附近閒逛的人,都立刻知道了這一轟動的新聞。

十分鐘後,九點四十五分整,史瓦遜處於一群神情緊張全神貫注的面孔包圍之中。其中有區檢察官、助理檢察官迪莫西·克洛寧,還有他們的幾位助手。奎因探長在微笑著,只有他才有本事這樣神速地趕赴現場。警官維利沉默寡言,表情沉著冷峻,一如往日。市警察局局長警覺地坐在一旁,默默察言觀色。 這段時間裡,這位不速之客史瓦遜只開過一次口。他以一種渾厚的男中音說:“我叫托馬斯·史瓦遜。”他的身材那樣瘦小,聲音卻這樣洪亮,使人深感意外。 區檢察官頗含敬意地點頭示意,指一指圓圈中央的椅子。史瓦遜慢慢落座,滿腹猶豫地來回打量著要審問他的這群人們。他長著一雙毫無光澤的藍眼睛和黑色的眼睫毛,卻是典型的金發碧眼兒,但金發已經變得稀稀疏疏,五官非常普通,下巴刮得乾乾淨淨。

等到大家一一就座,一位警察的身影在玻璃門外站定,區檢察官這才開言問道:“史瓦遜先生,您今天早晨光臨鄙處的目的是什麼?” 史瓦遜感到很驚訝:“我以為你們會非常願意見到我。” “噢,那麼說,您看報了?”辛普森立即反問。 來人微微一笑:“哦,是的。如果能由我直接來澄清一下這樁事情,也許更好。不過,先生們,請注意,我想說,我很明白,你們都懷疑我,正在搜捕我。因為我明知你們在找我,像報紙寫的,我卻躲了起來。” “聽到您說'很明白'我們實在很高興。”辛普森向他投去嚴厲的一瞥,“史瓦遜先生,您有一大堆事情必須解釋清楚。您使本市政府耗費了大量不必要的開支。好啦,您躲藏的藉口是什麼?”

“不是藉口,說實在的,先生們,我有好多事情很不愉快。我以前有過麻煩,我現在又惹上麻煩了,不過都是私事。這些事對我來說,都可以算作悲劇吧。抱歉的是我一直不露面,的確有著很重要的原因。此外,我絕不相信,讓奈醫生會同道倫夫人兇殺案有什麼牽連。報紙上對讓奈的犯罪事實,我甚至連點兒暗示也找不出來……” “您什麼也沒有解釋清楚,”辛普森失望地說。 “您同我們捉迷藏的動機是什麼?” “我知道,我知道,”史瓦遜靦腆地斂住了目光,低頭看著地毯,沉思著,“這實在叫我為難。我的心情很沉重。如果我不是得到確切的消息,知道因為我的關係,我確實能證明他清白的和與兇殺無關的讓奈醫生將遭到逮捕,今天我還不會來。我不願使他落到這般田地,我也不能坐視你們那樣做,我堅決相信他是無辜的。”

“星期一上午十點三十分到十點四十五分之間,您一直待在讓奈醫生的辦公室裡嗎?”奎因探長詰問。 “沒錯,讓奈講的每一個字全是真話。我是去向他借一小筆錢。在您查證的這段時間裡,我倆一直在他的辦公室裡,他和我都沒有離開過半秒鐘。” “嗯!……”辛普森把他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番,“一切原來這樣簡單,史瓦遜先生,僅僅是為了這麼一個不重要的旁證,可您卻讓我們在全市搜了個遍。” “為什麼讓奈堅決不說您的名字呢?”老探長突然問。 史瓦遜雙手高舉,做出無助的姿態,表示投降。 “我看,我不說也不行了,我就知道一定要說出來……先生們,其實一切很簡單。我根本不是什麼托馬斯·史瓦遜。我是托馬斯·讓奈——讓奈醫生的兒子。”

真相終於大白,這個故事挺複雜的。托馬斯·讓奈竟是弗朗西斯·讓奈的繼子。外科醫生第二次結婚時,是個太太過世又沒有子息的鰥夫。他的續弦就是托馬斯的生母。托馬斯兩歲時,讓奈成了他法定的父親。又過了八年,托馬斯的母親去世。 據托馬斯·讓奈自己敘述,他在學業上很認真,他受的教育有一個毋庸置疑的目標,一心一意想成為第二個讓奈,做一個第一流的外科醫生。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被送進了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 這個害得警察局全體出動,辛辛苦苦搜捕了兩晝夜而徒勞無功的人物,以一種低沉的、羞怯的聲調,敘述了他怎樣胡作非為、不負責任,肆無忌憚地踐踏了他那著名的繼父對他的信任。 “我那時就知道,我不會有什麼出息了,”他低聲輕語,“我的學習成績很好,幾乎是同年級學生中最好的。可是我喝酒喝得太厲害,賭牌輸了許許多多的錢。父親慷慨資助我學業的錢全被我輸光了。”

讓奈始終以心平氣和的寬容態度來對待這個墮落的叛逆大學生。 在醫學院學習期間,他一直對這個浪蕩兒管束很嚴,用穩健的手幫助這個小惡棍重新做人。畢業後,又把他安排到荷蘭紀念醫院外科做見習醫生。 “怪不得艾薩克·庫柏覺得此人面熟!”老探長皺著眉頭嘀咕了一句,接著又聚精會神地聽下去。 見習結束後,托馬斯·讓奈被醫院正式錄用。他在繼父的指導下,繼續進行工作,成為荷蘭紀念醫院外科班子的正式成員。有一段時間裡,托馬斯進步很快,行為表現良好。 史瓦遜停了一會兒。用舌頭舔了舔枯乾的嘴唇,茫然的目光掠過檢察官的面部,說:“事情也正好就出在這個時候。五年前,也是這個季節。我又不走正道了,又喝上酒了。一天上午,我喝得醉醺醺地去動手術。在緊要關頭手一哆嗦,手術刀切入人體內過深,患者當場死在手術台上。”

大家都沉默了。這位前外科醫生似乎又經歷了一次慘痛的毀滅時刻。看來他正在為青年時代的宏圖大志因玩忽職守的致命錯誤而結束,感到後悔莫及。他的工作、計劃、夢想在一剎那間全部灰飛煙滅了。 “當時,我驚恐萬狀,嚇得六神無主,”史瓦遜說,“精神支持不住了,感到一陣噁心。” 手術時雖有三個目擊證人在場,但醫療行業的嚴格的職業道德規範卻不允許把這一事故的實情張揚於醫院之外。後來,讓奈醫生親自向道倫夫人報告了這一慘劇的始末和他繼子的過失。這位老夫人毫不留情,年輕的外科醫生只好被迫辭職離開荷蘭紀念醫院。 儘管繼父一再努力,兒子的壞名聲卻一傳千里:他到處都吃了閉門羹。不知不覺之間,史瓦遜漸漸失去了他行醫的權利,雖然沒有張揚,托馬斯·讓奈大夫的醫師資格還是被吊銷了。托馬斯·讓奈醫生變成了無名小卒托馬斯·讓奈。後來,也是為了尋找一條出路吧,他才把讓奈這個姓換成了史瓦遜,這是他母親娘家的姓。

他從紐約遷到郊區的切斯特港。靠了繼父的勢力託人情,加之讓奈交遊甚廣,史瓦遜總算得以改頭換面,得到了一份保險推銷員的職業。從此,他開始了清醒的生活。 “這場可怕的事故,使我忽然看清了自己的所作所為,驚悟到自己昔日的愚蠢,深受良心責備,”他說,“不過,已經來不及了。我的前途從此完了,職業再也無法挽回和補救。咳,這能怪誰呢!” 檢察官的辦公室裡靜悄悄的。 他痛苦地敘述著:“老夫人辦事憑良知,我的繼父也是這樣。對於他來說,世界上唯一的原則就是醫務界的原則。我猜想,如果他願意利用他對道倫夫人的影響,他原是可以為我說情的。但他格守他自己的信條,自律很嚴。此外,他還懂得一點,就是要想挽救我,使我能真正成人,一定得狠狠教訓我一次……”

讓奈醫生從未責備過他那任性不爭氣的繼子,儘管托馬斯做過許多令人傷心的事。當他對兒子的計劃和希望完全破滅時,他非常難過,忍受了許多痛苦。可是他照舊幫助這個年輕人,幫他走上自立的道路,開始新的事業、新的生活。讓奈非常明確地保證:如果托馬斯能夠戒酒,並且誠實地勞動,勤奮努力,那麼,一切過錯將會被原諒。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是和從前一樣,年輕人將仍是讓奈的繼承人,因為讓奈沒有、也不可能有其他繼承人。 “從繼父方面來說,這當然很高尚,”前外科醫生托馬斯說,“太高尚了。他對我真是再好不過了。即使親生兒子,也頂多就是如此吧。” 他不吱聲了。長長的手指神經質地揉搓著禮帽的帽簷。這是一雙結實的、外科醫生的手啊!

“現在看來,情況當然不一樣了,讓……史瓦遜先生,”辛普森清了清喉嚨說,“現在我明白,讓奈醫生為什麼不願對我們吐露真情、不讓我們追查您的原因了。原來還有這麼一段不愉快的……” “是的,”史瓦遜打斷他的話,“這段歷史很可能使我這五年正正噹噹的生活、誠實勞動的成果付諸東流,使我從此再也無法從事醫生這個行業。這會使我在社會人士的眼裡變成一個飯桶外科醫生,一個嚴重失職的、犯罪的醫生,因而在其他事務中也難以享有任何信任……”他又接著說,“在過去的那一段混亂日子裡,醫院裡發生的這一非常事件,引起各種猜測,也造成了我們父子很大的不安,對我們也是一種傷害。因為如果讓奈醫生幫助警方找到了史瓦遜,那麼這一段不光彩的往事必然要公諸於世。我們都非常害怕這一點。可是現在,當我了解到父親因此被捲進這個案子,而遭受嚴重懷疑時,我就不能再顧及自己的利益了。各位先生,我希望如今對讓奈醫生的懷疑可以消除了。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可怕的誤會。星期一我去見父親的唯一目的就是藉一點錢——二十五美元。近來業務情況不妙,有幾天我手頭實在周轉不開了,需要那些錢來撐幾天。父親還是老樣子,對我十分慷慨,他給了我一張五十美元的支票。一出醫院,我就拿到銀行去兌了現。” 他環顧四周,眼裡流露出用言語難以表達的懇求。老探長悶悶不樂,翻過來調過去地看著他那隻用舊了的褐色鼻煙盒。 警察局長謹慎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悄悄離開了房間。 預料中的一次大爆炸性事件竟因炸藥是空包彈而未發生,他再坐在這兒已沒有什麼意義。 史瓦遜說到最後,語氣已經不再是那麼自信。他有點怯生生地問,這篇自述能否使在座各位感到滿意?如若果真滿意,那麼他請大家一定不要向報界透露他的真實姓名,那他會非常感激的。總之,他完全準備為大家效勞,由大家支配。如果需要作證,他也很樂意站在證人席上提供證詞,雖說是對他來講,越不聲張越好,愈少暴光愈好。因為記者們總愛把過去那些見不得人的醜聞都搗騰出來,把那些早已被人遺忘的醜事披露出來。 “這方面您不用操心,史瓦遜先生,”區檢察官顯得很激動,“您今天向我們談的這些情況,無疑能洗清我們對您繼父的懷疑。既然有這樣確鑿有力的證據來排除您父親在場,那我們絕不會逮捕他。所以,不會要您去公開作證。對吧,奎因?” “至少現在不會,”老探長聞了一撮鼻煙,打了個噴嚏,“史瓦遜先生,星期一上午見面之後,您又同讓奈醫生見過面了嗎?” 史瓦遜遲疑了一下,皺起眉頭,最後抬起目光真摯地說:“現在,否認還有什麼意義呢?星期一上午見面後,我確實又同父親見過面。那是星期一晚上,他又偷偷來到切斯特港同我會面。我本不想說這件事,不過……對我的搜捕,使他非常不安。他堅持要我離開紐約,到西部或者其他別的什麼地方去,但是,當他告訴我,警方因為他的緘默和我躲著不露面而對他火冒三丈的時候,我當然不能把他丟下不管,讓他承擔後果,而自己一走了之。歸根結底,他和我都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們並沒有參與暗殺。一逃跑反倒可能被認為是畏罪的表現,所以我拒絕離開。他就回家了。今天一清早,剛巧看到報上的那篇文章,所以我就必須進城……” “讓奈醫生知道您來向我們談這情況嗎?”老探長問道。 “哦,他不知道!” “史瓦遜先生,”老探長逼視著這位原外科醫生說,“對於這件兇殺案,您能對我們談談您個人的看法嗎?” 史瓦遜搖搖頭說:“我感到這件案子太神秘了。畢竟我不熟悉這位老太太。她大力周濟家父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我的青少年時代,又一直住在學校。我唯一能說的話就是,家父同兇殺無關。” “我知道,我知道。”老探長從辛普森辦公桌上好幾台電話當中,拿起了一個聽筒,“好吧,年輕人,只是例行公事。按規矩我得核對一下。請你先安靜地坐一會兒。”他撥通了荷蘭紀念醫院的電話號碼,“餵,請接讓奈醫生。” “這裡是總機,請問你是哪裡?” “我是紐約警察總局,是奎因探長。請快點。” “請等一會兒。”老探長聽到接線的咔噠聲,接著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餵,爸爸,是你嗎?” “埃勒里!該死的,搞什麼鬼?你跑哪兒去啦?你在什麼地方?” “讓奈醫生的辦公室。” “怎麼到那兒去了?” “我偶然進來看看,也就是剛才吧,不,準確地說是三分鐘之前,我是來找約翰·明欽的,爸爸。我有——” “等一下,別掛電話。”老探長喊,“我有個新聞,大消息。今天上午史瓦遜出現了。我們剛剛聽了他的故事,很有意思。埃勒里,我要把詳細情形告訴你,把證詞的速記拿給你看。咱們啥時能見面?最主要的一點——他是讓奈的兒子。” “什麼?” “一點沒錯,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這個。讓奈醫生在哪兒?你怎麼,要沉默一天嗎?餵,孩子,讓我同讓奈說兩句,好不好?”埃勒里在電話的那一邊沉默著,“餵!”老探長大叫。 埃勒里一字一頓,慢慢回答道:“爸爸,你想同讓奈通話己經不可能了。” “為什麼?他在哪裡?難道他沒同你在一起嗎?” “我正想向你解釋,可你把我打斷了……他是在這兒,的的確確是在這兒。”埃勒里情緒陰鬱地回答,“可是他再也不能同你通電話了,原因非常筒單。他死了,爸爸!” “死了?” “是的,見他的祖宗去了,或者是在第四空間的某個地方。”埃勒里用詞雖然顯得很輕桃,但語調中仍透出驚恐不安和徂喪,“現在是十點三十五分……讓我想想……我是十點三十分到這裡來的……爸爸,他是三十分鐘之前被人謀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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