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X的悲劇

第25章 第十四景

X的悲劇 埃勒里·奎因 8230 2018-03-15
矮小生性沉默的老法官格林一身黑衣,莊嚴地走進法庭。法槌一敲,一聲要求肅靜的儀式性吆喝,法庭裡的嘈雜人聲頓時退潮一般,隱沒到長廊後的厚重帷幕裡。德威特涉嫌謀殺查爾斯·伍德的第十五天審判,於是正式開始。 旁聽席上坐了個滿座。法官桌前、法庭速記人員位置的兩側,各擺著一張桌子,一邊坐著布魯諾撿察官、薩姆巡官和幾位地檢處的助理人員,另一邊則是萊曼、德威特、布魯克、歇爾頓及幾名律師事務所的職員。 欄杆後的旁聽席,有一些熟面孔散落在人頭堆裡,靠陪審團位置的角落處坐著雷恩,緊鄰他的是小矮鬼老奎西;另一頭則有一群人聚成一團,包括亞罕、珍·德威特、羅德、殷波利和德威特的老管家喬肯斯;不遠處還有一身奪目黑衣的巧麗·布朗和神色憂鬱的普拉克;柯林斯咬著嘴唇,一人獨坐;隆斯崔的女祕書安娜·普列特也是;至於佛安·德威特則戴著面紗,遠離所有人,靜靜坐著,神情高深莫測。

開場儀式完成,宛如瞬間返老還童的辯方律師萊曼神采飛揚地起身,從辯護席後走出來,開心地瞅著陪審團,又向布魯諾咧嘴一笑,這才面對格林法官朗聲說:“法官大人,辯方傳喚第一位證人是,被告約翰·德威特,請他就證人席!” 布魯諾霍地從椅上站起半個身子來,兩眼睜得老大;薩姆則在法庭一片驚駭的嗡嗡低語聲中,不明所以地搖著腦袋。布魯諾一直胸有成竹的臉色,這會兒露出隱隱的憂慮神情,他傾身湊向薩姆,以手遮著嘴小聲地說:“萊曼這小子在玩什麼鬼把戲?在謀殺審判庭上傳被告當證人!這不是把德威特捧到我們手中痛宰……” 薩姆聳下肩,沒回答,布魯諾重新坐回椅中,低聲自語,“嗯,有點不對勁。” 德威特例行地宣了誓,十分平靜嚴謹地念了誓言,報出姓名和住址,便坐上證人席的座位,疊起雙手,靜靜等著,整個法庭立刻陷入一片死寂中。德威特那弱不禁風的身軀,特別是他那種彷彿置身事外的沉靜態度,顯得神秘且高深莫測,陪審員個個往前移坐了幾分,傾身向前。

萊曼輕輕鬆鬆地問:“請告訴我們你的年齡?” “五十一歲。” “職業?” “證券商人,在隆斯崔去世之前,由我擔任德威特——隆斯崔證券公司的資深合夥人。” “德威特先生,是否請你告訴庭上和陪審團,9月19日星期二當天下午,你離開公司到你去威荷肯碼頭這段期間,你個人的行踪以及做了什麼事。” 德威特以平日談天的口氣說,“下午5點30分,我離開位於時代廣場的分公司,搭乘地快到商業區華爾街的證券交易俱樂部。我先到健身房,打算在晚餐前先活動活動,也許到游泳池遊個幾圈。但在健身房裡,我被健身機器割傷了我右手食指——一個很長很深的傷口,而且立刻血流不止。俱樂部的墨里斯醫生為我療傷,他先止血,且把傷口消了毒,墨里斯還要幫我包紮,但我覺得不必如此,而……”

“請等一下,德威特先生,”萊曼溫和地打斷,“你說你覺得傷口不必包紮,真正的原因,是不是你很注重自己的外表,而且……” 布魯諾站起來,抗議這個問題有誘導證人之嫌,格林法官裁決抗議有效,萊曼無所謂地笑笑,改口說:“好吧,你拒絕包紮,可有其他的原因?” “是的,我打算在俱樂部耗大半個晚上,既然墨里斯醫生已幫我止了血,我想就不必再搞個難看的包紮,免得形成目標,每個人見了面都要善意地問候我怎麼了,我不想一晚上都得重複回答同樣的問題。” 布魯諾再次站起來抗議,喊著,吼著,叫著……格林要布魯諾安靜,並指示萊曼繼續。 “德威特先生,請你講下去。” “墨里斯醫生提醒我得特別小心,用力或者不慎擦撞,都會導致傷口繃裂再度流血,我只好打消游泳的念頭,很不方便地穿回衣服,和我的朋友亞罕一起到俱樂部的餐廳,我和亞罕本來就約好了一起用晚餐。吃完飯,我們和一些我生意場上的熟朋友繼續留在俱樂部裡,他們邀我打橋牌,但因為手傷我只好婉拒他們。10點10分我離開俱樂部,搭了計程車到四十二街底的碼頭終點站去……”

布魯諾又站起來,憤怒的高聲抗議這些證言“不適當、不相干,而且不重要”,要求全部從記錄中刪除。 萊曼說:“法官大人,被告的這些證詞,對於辯方主張被告並未涉嫌謀殺的辯護,非常適當,非常重要,而且關係重大,請法官大人明察。” 格林把兩人叫上前,經過幾分鐘的討論,格林做出駁回抗議的決定,要萊曼繼續,但萊曼卻轉身對著布魯諾,和氣地說:“布魯諾先生,該您詢問了。” 布魯諾遲疑了一會兒,皺著眉,然後才起身,隨即對德威特展開暴烈的攻擊,整整十五分鐘時間,整個法庭宛如處於狂風暴雨之中,布魯諾對德威特的回答恫嚇脅迫兼施,像貓逗弄著老鼠一般,試圖讓德威特牽扯到隆斯崔的謀殺案中,萊曼也毫不客氣地一再提出抗議,而且全被格林法官接受。最後,在格林的嚴厲斥責下,布魯諾揮了揮手,悻悻然地坐下,手支著額頭似乎很受挫。

德威特步下證人席,臉色顯得更蒼白,坐回他被告的位置。 “辯護人所傳喚的第二位證人是,”萊曼大聲宣布,“富蘭克林·亞罕。” 這位德威特的摯友,一臉茫然的神色,從旁聽席上站起來,走下階梯,通過入口上了證人席。他宣了誓,報了他的全名班傑明·富蘭克林·亞罕,以及他位於西安格塢的住址。萊曼一手插口袋裡,輕鬆地開口:“亞罕先生,你在哪一行高就?” “我是個退休的工程師。” “你認得被告嗎?” 亞罕看了眼德威特,含笑說,“是的,整整六年,他是我的鄰居,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萊曼直接說:“麻煩只回答我問的問題就好……好,亞罕先生,你告訴我們,9月19日星期二晚上,你是否在證券交易俱樂部見過被告人?”

“見過,德威特先生剛剛說的全是事實。” 萊曼再一次提醒他:“請只回答問題。” 布魯諾抓著椅子扶手,緊閉嘴唇,情緒恢復了沉靜,兩眼盯著亞罕的面孔,彷彿他從未見過這個人似的。 “是的,那天晚上,我是在證券交易俱樂部見到了德威特先生。” “那晚你們碰面時,是什麼時間?在哪個地點?” “差幾分7點整,我們在餐廳的休息室裡見了面,立刻一起用餐。” “一直到10點10分為止,你和被告在一起嗎?” “是的。” “被告是不是如他自己宣稱的,在10點10分離開俱樂部的?” “是的。” “亞罕先生,你既然是德威特先生最好的朋友,你認為,他是不是一個注重自己外表的人呢?”

“我認為——我非常肯定——他很注重自己的外表。” “那你是否認為,他所以拒絕把手指包紮起來,很符合他一貫的個性風格呢?” 亞罕毫不猶豫地回答,“完全符合!”布魯諾抗議這個問題和回答,格林接受,於是兩者皆從記錄中刪除。 “那晚用餐時,你是否注意到德威特先生手受了傷?” “是的,而且在我們進餐廳之前我就發現了,我問他怎麼回事,德威特先生告訴我在健身房的意外經過,還把受傷的指頭給我看。” “你注意到受傷的手指,而且還仔細看了傷口,請描述一下傷口的狀況。” “傷口皮肉整個翻開,非常可怕,正面看整整有一英寸長,還有半英寸裂到指背去。當時血已止住了,幹血痂凝在傷口上面。” “亞罕先生,這些傷口,在你們用餐時或用餐後,發生了什麼事嗎?”

亞罕靜下來想著,摸摸下巴,又抬頭看看天花板:“我看到的是,德威特先生整個晚上都小心不用他的右手,用餐時他也只用左手,他的肉是餐廳侍者在一旁幫他切好的。” “布魯諾先生,證人交給你了。” 布魯諾在證人席前來回踱著大步,亞罕靜靜等著。 布魯諾眼中帶著敵意,開門見山問亞罕:“亞罕先生,剛剛你自稱是被告最好的朋友,身為他最好的朋友,你該不會為了好朋友作偽證是吧,亞罕先生?” 萊曼笑瞇瞇站起來抗議,陪審團中也有人噗嗤笑出聲來,格林法官接受了這個抗議。 布魯諾看了陪審團一眼,意思是:“好啦,你們都知道這兩人的關係啦。”又斷然回身面對亞罕,“你是否知道,那天晚上10點10分被告和你分手之後,去了哪裡?”

“不曉得。” “為什麼你不和被告一道離去?” “德威特先生說他另外有約。” “跟誰?” “他沒說,當然,我也就沒有問。” “被告離開俱樂部之後,你做了什麼事?” 萊曼站起來,含笑再次抗議,格林法官再次裁決抗議有效,布魯諾悻悻然地結束詢問,讓證人退席。 萊曼信心十足地上前來:“接下來傳喚的證人是,”萊曼看著檢察方的眾人,刻意拉長音調,“薩姆巡官!” 薩姆活像偷蘋果被逮到的小鬼,做錯事般愣在當場,他看了布魯諾一眼,布魯諾只無語地搖搖頭。薩姆有點遲疑地站了起來,眼睛一直看著萊曼,終究宣了誓,砰一聲重重坐上證人席上的椅子,挑釁似地等著辯方律師開口。 萊曼則是自鳴得意的模樣,他友善地看著陪審團,彷彿是說:“你們看嗎!我甚至敢傳喚了不起的薩姆巡官當證人。”跟著,他半開玩笑地朝薩姆搖搖手指頭,意思是稍安毋躁。

“薩姆巡官,查爾斯·伍德被發現遭人謀殺,警方到默霍克號渡輪上調查時,你是否也在場?” “我在場!” “屍體從河裡撈起來時,你人在哪裡?” “在頂層乘客甲板上,船的北側,欄杆一帶。” “你一個人嗎?” “不是!”薩姆大聲否認,隨即緊閉上嘴。 “還有誰在旁邊?” “被告和一位哲瑞·雷恩先生,還有我的一些手下也在甲板上,但和我靠在欄杆邊的只有德威特和雷恩。” “當時,你是否注意到德威特先生手指受了傷?” “沒錯!” “你是如何注意到的呢?” “他人靠著欄杆傾身向前,右手很不自然地高舉著,用肘部抵著欄杆,我問過他怎麼回事,他告訴我那天晚上在俱樂部時不小心弄傷的。” “你是否近距離看過這個傷口?” “你的意思我搞不懂——近距離?什麼叫近距離?看到了——我只能這麼告訴你。” “好的,巡官,這不需要生氣嘛,請你描述一下,當時所看到的傷口,是怎麼一個樣子好嗎?” 薩姆有些為難地看向布魯諾,但布魯諾只有一對耳朵還保持警戒狀態,整個臉埋在手掌裡,薩姆無奈地聳聳肩說:“受傷的手指有點腫,傷口是那種皮開肉綻型的,但乾掉的血痂覆蓋整個傷口。” “巡官,你是說整個傷口對不對?整個傷口凝在一起,而非東一處西一處冒著血是吧?” 一抹狐疑掠過薩姆強悍的臉上,這一刻,他聲音裡的敵意也消失了:“是的,而且凝結後血痴滿硬的樣子。” “巡官,依你的描述,意思是傷口的癒合情況不錯,對嗎?” “是的。” “所以說,你看到的不是個新的傷口是吧?換句話說,你在欄杆那兒所看到的傷口,並不是剛剛才割破的,是不是這樣?” “我不懂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我又不是醫生。” 萊曼拉起他的上嘴角,笑了:“非常好,巡官,我換個方式問,你看到的是個新的傷口嗎?剛割破的傷口?” 薩姆沒好聲氣地說:“你問得可真愚蠢,新的傷口哪有乾血痂凝在上面?” 萊曼滿意地笑著:“沒錯,正是如此,巡官……那,薩姆巡官,請你告訴庭上和陪審團,你看到德威特的手傷之後,接著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候屍體打撈上來了,我們趕緊衝下樓梯,到底層甲板去。” “那你們下去時,德威特的傷口又發生什麼事呢?” 薩姆板著臉:“被告走在前面,他伸手去抓門把為我和雷恩先生開門時,忽然叫起來,我看到他手指的傷口弄裂了,又淌起血來。” 萊曼走上前,輕輕拍了下薩姆結實的膝部,一字一字地說:“傷疤裂開,傷口又冒出血來,這是因為被告不慎抓了門把是嗎?” 薩姆遲疑了下來,布魯諾這時則絕望地搖著頭,眼神非常憂愁。 薩姆不情願地低聲說:“是的。” 萊曼很快接口:“傷口又開始流血之後,你曾仔細再看嗎?” “是的,德威特拿手帕之前,緊按著他受傷的指頭好一會兒,我們看到他的血疤有好幾處地方裂開來,鮮血就從那些裂口滲出來,然後,他用手帕把傷口包上,我們繼續下樓梯。” “巡官,你可願發誓證實,你在門邊所看到那流血的傷口,正是你稍前在頂層甲板欄杆邊所看到的同一個傷口?” 薩姆毫不抵抗地同意:“沒錯,同一個。” 而萊曼仍不放鬆地追問:“沒有任何一處新的傷口甚至有新的擦傷之類的?” “沒有!” “巡官,我沒問題了,布魯諾先生,證人交給你了。” 邊說著邊投給陪審團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才返身迴座。布魯諾不耐煩地搖頭表示沒問題,於是薩姆也下了證人席。他的神色極其複雜——生氣,驚訝,也包含著某種領悟。 當萊曼再次大步上前準備傳喚證人,旁觀席上的群眾全緊張地傾身向前,交頭接耳的嗡嗡聲四起。在場的新聞記者奮筆疾書地記錄著,法警聲嘶力竭地要求現場保持肅靜,布魯諾則環視著整個法庭,好像想找到某個人似的。 萊曼,鎮靜而且信心勃勃,傳喚墨里斯醫生上證人席。這位證券交易俱樂部的醫生,是個長一張苦行僧侶臉孔的中年男子,他緩步就位,宣了誓,報了全名霍夫·墨里斯以及他的住址,這才坐上證人席的椅上。 “你是一位醫生嗎?” “是的。” “在哪里工作。” “我是證券交易俱樂部的專職醫生,也在貝利悠醫院兼職。” “醫生,你成為有執照的執業醫生有多久了?” “從我拿到本州的醫師執照,已整整二十一個年頭了。” “你認得被告嗎?” “是的,我認識他十年了,那時他剛加入俱樂部成為會員。” “相信你也聽到剛才其他證人的陳述,有關9月11日當天晚上德威特先生在證券交易俱樂部的健身房割傷手指的情況。以你身為該俱樂部醫生的立場和專業知識,你是否同意,到此為止,這些證詞的每一個細節?” “我同意。” “在被告拒絕包紮後,你為何提醒他得小心他手指上的傷口呢?” “因為傷口剛剛癒合,食指做任何瞬間的彎曲動作,都會導致傷口迸裂,尤其是這道傷口貫穿食指的上兩節,並不容易保持不動。舉例來說,星期二當天晚上,你只要很平常的蜷起手來,就可能會扯動患部,將剛剛才結成的傷疤裂開來。” “因此,基於醫生的專業知識,你才建議得把傷口包紮起來是嗎?” “是的,而且那個部位容易接觸到其他物品,包紮起來,就算傷口再度裂開,至少也能防止細菌侵入感染。” “非常好,墨里斯醫生,”萊曼話接得很快,“現在,你也聽了前面證人的證詞,描述了在船上欄杆處患部和傷疤的情況,若情形如薩姆巡官做證時所說的,那有沒有可能,這個傷口會再度裂開?時間是,我們這麼估算好了,就在薩姆巡官所看到的十五分鐘前,墨里斯醫生,你的專業看法認為可不可能?” “你是說,在薩姆巡官看見那傷口前的十五分鐘時間內,這傷口曾再裂開,而在十五分鐘內又恢復成薩姆巡官看到並論述的那個樣子是嗎?” “是的。” 醫生斷然地說:“絕不可能。” “為什麼?” “就算再度裂開的時間是一小時前,也無法恢復成薩姆巡官所描述的那個樣子——結成癡,沒任何裂口,整個傷結成一整片,而且乾硬的狀態,這不可能。” “也就是說,從薩姆巡官剛才的證詞來看,你的看法是,從你在俱樂部診療這個傷口,到稍後被告在渡輪上抓門不慎弄傷這段時間內,這個傷口不可能裂開過是嗎?” 布魯諾這會兒暴烈地提出抗議,與此同時,墨里斯醫生毫無商量餘地地回答:“是的。”跟著法庭內議論之聲四起。萊曼帶著深沉意味地看著陪審團,發現所有的陪審員也同樣熱切交頭接耳起來,萊曼極其得意地會心笑起來。 “墨里斯醫生,我再問你,薩姆巡官靠在甲板欄杆時所看到的傷疤情形,有沒有可能,在那幾分鐘前,被告曾抓住,而且舉起一個重達二百鎊的物品,推過欄杆,或甚至擲過欄杆,把它扔到兩英尺半外的河裡,而不使傷口裂開來呢?可不可能?” 布魯諾再度跳起來,氣急敗壞的,出了一頭汗,他用他肺活量的極限提出抗議,無奈又遭格林法官駁回,格林裁定這樣的專業意見,對於被告的辯護關係重大。 墨里斯醫生說:“絕不可能,他絕不可能做到你所說的事,還能保持傷口的完整。” 勝利的笑容湧現在萊曼臉上,萊曼說:“布魯諾先生,該你進行盤問了。” 法庭又再次騷動起來,布魯諾死死咬著下唇,陰冷地看著證人席上的醫生。跟著,他在證人席前來回踱著步,像頭關在籠子裡的動物。 “墨里斯醫生!”格林法官法槌一敲要法庭肅靜,布魯諾則停住,一直等到四周安靜下來才說,“墨里斯醫生,在宣過誓的情形之下,你方才藉著你的專業知識和經驗,證明被告的傷口若是如同前一名證人所描述的情況,被告不可能使用他的右手,將一件二百磅重的物品扔過欄杆,而不扯裂傷口……” 萊曼不慌不忙地起身,“抗議,法官大人,控方這個問題和證人剛才表示肯定的問題有出入,辯方剛剛的問題是,除了欄杆之外,還包括欄杆外延伸出去兩英尺半的默霍克號頂層甲板。” “檢察官先生,請修正你的問題。”格林法官說。 布魯諾只好照做。 墨里斯醫生鎮靜地回答:“沒錯,我的答案是'不可能',我以我的名譽做擔保。” 已坐回辯護席的萊曼,低聲對布魯克說,“可憐的老布魯諾,我從沒看過他如此狼狽,你可以想像,再這樣下去他會帶給陪審團什麼樣的印象!” 但布魯諾倒沒糾纏在這個泥淖裡,他改口問道:“醫生,你所說的扯裂傷口,指的是他哪隻手?” “當然是他手指受傷那隻手,右手。” “但如果被告用的是左手來做這些事,他右手的傷口會裂開嗎?” “當然不會,他如不用右手,自然不至於扯裂傷口。” 布魯諾深深地看了陪審團一眼,彷彿在說,“這不說結了,你們都聽到了,前面嘰里呱啦這一大堆根本毫無意義可言,不必去理會,德威特可以用左手做這些事。”布魯諾帶著頗曖昧的笑容迴座。墨里斯醫生也正要退出證人席,但萊曼卻請求再次詢問證人,於是,醫生又坐了下來,他眼神閃過一抹有趣的神采。 “墨里斯醫生,你剛剛也聽到了,檢察官暗示被告是用左手來處置被害人的屍體,以你的專業意見,被告究竟可不可能,只用左手同時在右手受傷不自由的狀態之下,舉起查爾斯·伍德重達二百磅的無知覺身軀,推過或擲過欄杆,讓它落到兩英尺半之外的河裡去?” “不可能。” “為什麼?” “我以診療醫師的身份認得被告多年,我非常清楚,他是個慣用右手的人。這樣的人,通常左手的力氣很有限;德威特先生的個頭很瘦小,體重只有一百一十五磅而已;從體能方面來說,他是很弱小的。基於這樣的事實,我的看法是,一個重一百一十五磅的人,只用一隻手,而且是較沒力氣的左手,像你所說的一樣如此處置一具重達二百磅的屍體,那是不可能的。” 法庭內當場一片嘩然,有幾名記者甚至一刻也不能忍地衝出法庭,陪審團中也有好幾位陪審員不斷點著頭,興奮地交換起意見來。布魯諾踮起腳,臉色發紫,竭力地叫著,但沒有人注意他,現場的法警更是拼了命高喊肅靜。等這片混亂終於平靜,布魯諾用黯啞的聲音,請求法官休庭兩小時,以便查證更確實的醫學意見。 格林法官板起臉來:“如果今後的審理再出現類似不守紀律的喧囂場面,我會立刻下令清場,緊閉法庭,聽到沒有!檢方的提議本庭核准,即刻起休庭至今天下午兩點整恢復開庭。” 法槌敲下,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忍著等格林老法官大袖飄飄出了門,整個法庭才轟一聲整個爆炸開來,腳步聲、討論爭議之聲四起,陪審團也跟著全員退席。德威特臉上的鎮靜之色此刻已消失了,整個人癱在椅上,臉色發白,像跋涉千山萬水忽然解脫了一般,布魯克則興奮地握著萊曼的雙手:“老佛萊德,這是幾年來我看到最精彩的一場辯護。” 好像置身於颱風眼中的是布魯諾和薩姆,兩人呆坐在原告席上,啼笑皆非地你瞪我我瞪你。新聞記者團團圍住被告席,一位法警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德威特從記者堆里拉出來。 薩姆傾身向前:“布魯諾,”他沒好氣地咕噥著,“好啦,老小子你這下臭了,臭呆了。” “我們臭了,薩姆,是我們臭了,”布魯諾恨恨地說,“我們成為笑柄,你五十步我五十步一人一半,畢竟,證據是你負責收集的,我只是負責演出罷了。” “呃,這我無法否認。”薩姆心不甘情不願地說。 “如今,我們兩個是全紐約最精彩的兩大白痴,”布魯諾把文件放入手提箱裡,又忍不住怨氣沖天,“這麼長一段時間,所有的事實都擺在你眼前,你居然連這麼明顯的事實也看不出來,真是!” “罵得好,我也承認,”薩姆低沉地說,“我是笨到姥姥家了,這絕對是事實,但畢竟,”他有氣無力起來,“你他媽那晚不也親眼看到德威特手指頭包著手帕嗎,但你還不是問也不問一下。” 布魯諾突然一丟手提箱,臉上瞬間浮現恍然大悟的神色:“這不要臉的萊曼這下可威風了,媽的,真令人痛恨,他好意思在那兒吹噓什麼,事情明擺著就像你難看的鼻子擺在你那難看的臉上一樣……” “沒錯,”薩姆也想到了,“當然,那是雷恩,那隻老禿鷹!”薩姆的控訴一下子柔軟下來,“真是擺明了把我們玩在手掌上,但說真的,這也是我們懷疑他活該應得的。” 兩人就這麼一直癱在椅子上,環視著已空無一人的法庭,雷恩也不在了。 “走掉了,”布魯諾鬱鬱地說,“我看他剛坐那兒……沒錯,你說得對,我們真地自討苦吃,一開始他就警告過我們別貿然行事,”說到這里布魯諾忽然一驚,“但你想想看,”布魯諾又怨怪起來,“後來他又完全贊成我們逮捕德威特,他不是自始至終都知道審判的結果嗎,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 “不止你搞不懂,我也搞不懂。” “我奇怪他為什麼要拿德威特的命冒這種險。” “沒有那麼險啦,”薩姆乾巴巴地說,“這個審判對他而言根本毫無風險,他知道他有辦法讓德威特全身而退,所以說,我和你講件事,”薩姆站起來,伸一隻大手,搖動著身子,活像只毛茸茸的大狗,“老友,從現在開始,可憐的小小薩姆會很乖地聽雷恩老爺爺的話!尤其是他參與調查神秘的X先生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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