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X的悲劇

第15章 第四景

X的悲劇 埃勒里·奎因 4976 2018-03-15
警察總部內薩姆的辦公室,坐著個高頭大馬的男子,他焦慮不安的樣子,翻翻雜誌,剪剪指甲,把一根雪茄嚼得稀爛,又抬眼瞪著外頭單調陰暗的天空發呆——門打開時,他應聲跳了起來。 薩姆那張原來就難看的臉,此刻陰暗得一如外頭的天氣。他大步跨進來,把帽子和外套往衣帽架子上一扔,重重地跌坐在他桌子後的旋轉椅上,嘴巴不停地抱怨著,看也不看跟著他移來移去的大個頭男子。 薩姆拆著信件,用內線電話機下了幾個指示,口述了兩份回信,所有這些動作都結束了,這才像特別恩賜一般,用他嚴厲的雙眼,看著跟前那名不知所措的大個子。 “墨修,你要為你自己辯解一下?在今天太陽下山之前,你可能還有一堆活兒得乾。” 墨修結結巴巴的:“我——我可以把所有的事解釋一下,老大,我是——我是——”

“有屁快放,墨修,你搞清楚,你現在是為保住自己的職位而講話。” 墨修忍氣吞聲地說:“昨天我一整天都盯著德威特,就像你吩咐的一樣,整個晚上我一步也沒敢離開證券交易俱樂部。10點10分時我看到德威特走出去,鑽進一輛計程車,要司機開往渡輪碼頭,我跟著坐上一輛計程車,繼續追踪。車子從第八大道轉入四十二街時,陷入一堆車陣裡幾乎動彈不得,偏偏這時我那輛車又和別人的車發生擦撞,兩邊司機都下來吵得不可開交,我趕快跳上另一輛計程車,一路從四十二街再追下去,但沒看到德威特那輛計程車。我知道他是去渡輪碼頭,所以我們繼續走四十二街,到達碼頭時,要命的一班船剛剛開出去,要等兩分鐘後才有下一班,後來我渡過河到威荷肯,找遍西岸站的候車室,都沒瞧見德威特,看了時刻表,才知道剛發走一班到西安格塢的列車,而要到午夜12點過後才有另一班,我在想我他媽的應該怎麼走下一步,我很確定,德威特一定坐那班去西安格塢的列車走的,所以我跳上一輛巴士,再趕往西安格塢去……”

“倒霉透了,是吧,”薩姆和緩下來,攻擊意味消失了,“說下去,墨修。” 墨修深深一吸氣,跟著放鬆了下來:“巴士追過了那班車,我在車站等那班電車進站,可真他媽邪門的是,德威特居然沒在那班車上,我完全不知道怎麼辦了——我在想,可能是乘客一呼啦下車時我看走眼了,也可能早在我計程車擦撞那會兒,就被他們給甩了,因此,我打電話回總局準備向你報告,樓下的金格說你出門辦案了,要我呆在原地,看有沒有進一步的情況,所以我又跑到德威特住處那兒,在他屋外守株待兔。德威特一直到午夜過後好久才回家——應該在凌晨3點鐘左右,坐計程車回來的,然後,便是格林柏格和奧哈蘭跟著他出現了,他們告訴我渡輪碼頭那兒又出了謀殺案,還有命案後所發生的種種情況。”

“好好,去幹活吧,你現在去接替格林柏格和奧哈蘭他們。” 墨修匆匆離去才一會兒,布魯諾踱到薩姆辦公室,一臉愁容。 布魯諾跌坐在一張硬椅子上:“呃,昨晚後來還有什麼情況?” “你前腳剛走,哈德遜郡的雷諾爾帶了堆人到現場來,我和他們一起離開候車室去搜伍德的住處,媽的,什麼鬼也沒有,布魯諾,標準的一堆垃圾,倒是找到更多他的親筆資料。你找過佛利克嗎?” “今早我碰到他了,佛利克說沒問題,匿名信的字跡和其他伍德所寫的字跡完全一致,毫無疑問,信是伍德寫的。” “還有,這幾份從伍德屋裡搜到的樣本,依我看也都一模一樣,這些先給你——你可以交給佛利克進一步鑑定,這一切都感謝我們的雷恩先生——媽的老蠢蛋一個!”

薩姆把一個大信封扔往靠布魯諾那頭的桌子,布魯諾疊好放在他的口袋中。 “我們還找到——”薩姆回到原話題,“一瓶墨水和一些信紙。” “筆跡水落石出後,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布魯諾有氣無力地說,“我也要他們鑑定墨水和紙張,結果也是全都符合。” “不壞啊,”薩姆用食指按著一疊文件,像洗牌一樣撥弄著,“這是今天早上來的報告,比方說,這兒有一份關於柯林斯的,我們要看他的反應,所以我的人故意告訴他,我們已知道上星期六之後,他還偷偷去找過德威特。柯林斯還是氣得七竅生煙。但他也承認找過德威特,也承認他找那老小子,還是因為隆斯崔的不實消息害他賠錢,要德威特負責,柯林斯說,德威特完全不理——老實說,我倒不覺得德威特這老小子這麼做有錯。”

“你對德威特的想法,今天早上好像有點變啦?”布魯諾嘆著氣。 “胡說八道!哪有變!這是就事論事。”薩姆眥牙咧嘴起來,“另外,我一個手下發現,從上星期六以來,德威特搭過兩次伍德的車,盯他的那個叫墨修——他昨晚也負責跟踪德威特,但該死的墨修,他搭的計程車發生了個小車禍,就這麼活生生把德威特給跟丟了。” “很有意思的發現,只是太可惜了,如果這個叫墨修的昨晚能寸步不離監視德威特,現在可能一切都不一樣了,墨修可能正好目擊了殺人的經過。” “現在,我最感興趣的報告是,從上星期六事發到現在,德威特搭了兩次伍德的班車,”薩姆仍中氣十足,“你有沒有想過?究竟伍德是怎麼知道誰殺了隆斯崔?謀殺當晚上他很明顯還一無所知,否則他應該多少會透露一些。布魯諾,總而言之,這兩次搭車的線索非常非常重要!”

“你的意思是說,”布魯諾沉吟著,“伍德可能無意中察覺什麼……對了!墨修發現德威特搭伍德的車,有沒有跟誰在一起?” “沒那麼走運,他一個人。” “然後,德威特可能不當心露出個狐狸尾巴,被伍德發現了。薩姆,我覺得這條線很值得追下去,” 但布魯諾表情又一下子冷了下來:“如果他寫信時不是怕成這個樣子……哎,反正事已至此,呼天喊地也沒用了,其他的呢?” “全部就這些了,隆斯崔辦公室那邊呢?有什麼新發現嗎?” “沒有,但我因此發現了一極有意思的事,”布魯諾回答,“你知道嗎?薩姆,根本就沒有隆斯崔立過遺囑的跡象。” “但我明明記得巧麗·布朗講過——” “看起來似乎是隆斯崔獵豔的一貫迷湯伎倆,我們搜他辦公室、他家、他的漂亮小套房、他的銀行保險箱、他俱樂部的櫃子以及一切可能的地方,沒有任何你會想到遺囑的東西。隆斯崔的律師,那個訟根尼格瑞說,隆斯崔根本沒委託過他立遺囑,就這樣。”

“只是哄哄咱們親愛的巧麗姑娘,嗯?就像哄騙前面那一串娘兒們一樣,他有沒有親戚在呢?” “也沒有任何親戚家人的跡象,我說薩姆老小子,到時候裁決起隆斯崔這份海市蜃樓的虛無遺產繼承問題,一定有趣極了。” 布魯諾做個鬼臉:“他一毛錢也沒留下,債務倒是一屁股,他唯一的資產是德威特-隆斯崔證券公司的股份,當然,如果德威特願意吃下隆斯崔的股權,那還會有一些實質的……” “請進,醫生。” 謝林醫生仍是戴著那頂布帽子——每人都猜想他是禿頭,但從沒有人親眼見過——走進薩姆的辦公室,他的眼睛滿是血絲,躲在圓圓的眼鏡後面,看起來更是茫然無神,牙縫裡插著根不怎麼衛生的象牙牙籤。 “早安,二位,你們是不是應該說,啊,謝林醫生,你昨晚辛苦了一整夜?不,你們從不會的。”他自憐地嘆口氣,一屁股坐在另一張硬椅子上,“我在那個好玩的哈德遜停屍間裡,可足足奮鬥了四個鐘頭以上,一步也沒敢踏出來。”

“檢驗報告都妥了?” 謝林醫生從胸前口袋取出一張長報紙,扔到薩姆的桌上,頭往椅背一靠,馬上睡著了。他那甜蜜滿足的臉一放鬆下來,顯得加倍胖。他的嘴巴大張,牙籤仍插在齒縫間晃蕩著,跟著,在絲毫沒有預警的狀況下,鼾聲忽然如雷響起。 薩姆和布魯諾兩人急著讀那份字跡非常工整的驗屍報告。 “什麼都沒有嘛,”薩姆咕噥著,“一堆沒意義的老詞,餵,醫生!”薩姆吼起來,謝林醫生努力睜開他的小圓眼睛,“這兒可不是旅館,要睡就回家去,我會想辦法讓24小時內不再發生任何謀殺案。” 謝林醫生掙扎著站起來:“哦,好,要說到做到哦。”一面搖搖擺擺走向房門,他忽然停步,門刷地貼著他的肥臉打開,雷恩站在門口面對他笑著。謝林醫生傻乎乎地沒回過勁來,隨即連聲抱歉著,一面讓開路。雷恩步入房間,謝林醫生則出門回家,一路哈欠連天。

薩姆和布魯諾起身,布魯諾帶著真誠的笑容:“歡迎,雷恩先生,很高興再見到您,昨晚我還以為您化成一陣煙了,您消失到哪兒去了呢?” 雷恩坐上椅子,他那李樹手杖有點神經質地置於兩膝間:“你必須把一個演員的戲劇性行為視為當然,布魯諾先生,有效吸引觀眾的舞台手法,首先便在於學會戲劇性地退場。但是得讓你失望的是,我的消失並沒有任何神秘的意味可言,實在是需要看的,我都已瞧在眼底,現場也再沒有我能幫忙的了,所以我回去哈姆雷特山莊我的庇護所去……哦,巡官,在這個灰暗天氣的日子裡,你可還好?” “馬馬虎虎,”薩姆沒多大興致地回答,“對一個老演員來說,您起得真早,不是嗎?我以為你們演戲的——哦,對不起,雷恩先生——我以為演員都是一覺睡到午後才起床的。”

“不盡然的,巡官,”雷恩清澈明亮的眼睛閃爍著,“從人們不再尋找聖杯之後,我所從事的行業便是這地球上最活力洋溢的一種。今天早晨,我六點半起床,先在吃早飯前習慣性地遊兩英里泳,再坐上早餐桌滿足我高漲的食慾;接著,我試戴了奎西手製的新假髮,那是昨天完工的,奎西自認為是得意之作;然後我和我的導演柯羅波特金、我的舞台設計師佛瑞茨聯絡,再一封封享受我收到的大量信函;最後,我進入莎士比亞所在的年代,徜徉在那神奇而輝煌的古老歲月中——現在10點30分,我來到這裡,如何?就這麼一個平凡的日子裡,你也覺得這樣是很美好的一天吧?” “當然當然,”薩姆回答,盡力讓語氣配合雷恩的歡悅,“但你們退休的人,總不會像我們這些工作壓力底下的人一樣,有一大堆的麻煩事,比方說——誰殺了伍德?雷恩先生,我是不會再求教你有關於那個名叫X的神秘兇手——你已完全知道是誰謀殺了隆斯崔了。” “薩姆巡官!”雷恩語氣仍很輕柔,“你是逼我引述布魯特斯的那段話嗎?'我將耐心聆聽,並尋求得以既聆聽又回應如此崇隆事物之期,在那一刻到來之前,我高貴的朋友啊,請深思我言。'” 薩姆看布魯諾,布魯諾也著薩姆,兩人同聲大笑出聲,辦公室又洋溢著愉快的氛圍。 薩姆拿起謝林醫生的報告,不帶任何評論地遞給雷恩。雷恩把報告高舉眼前,心無旁騖地仔細研讀。這是一份簡明的報告,用華麗的德式書寫體一絲不苟地書寫。偶爾,雷恩閉上眼睛,集中一下精神。 報告上說,伍德落水時已失去知覺,但並未死亡,昏迷的原因係頭部遭到重擊所致,唯顱骨並未碎裂。這個落水時昏迷的推斷,謝林醫生寫道,可從伍德腹部的少量積水得到證明,也由此可知,死者落水後有極短的一段時間尚有生命現象。報告上總結說,合理的推斷是,伍德生前曾遭鈍器重擊頭部,失去知覺後,被人從船上投入水中,並因反复撞擊於默霍克船身和碼頭木樁之間而致死。 報告繼續寫著,死者腹部有尼古丁的跡象,但狀況輕微,顯示生前曾認真減低抽煙量;左腿的傷疤,至少已屆二十年時間,由癒合後的扭曲醜惡疤痕來判斷,當時為其療傷者顯然並非專業醫療人員;血糖濃度偏高,但尚不至構成糖尿病;有明顯酒精中毒的跡象,可能死者生前有嗜飲稀釋烈酒的習慣;從身體狀況判斷,死者係粗壯中年男子,紅發,手指扭曲,指甲凹凸變形,說明是或曾經是體力勞動者;右腕部位有骨折的跡象,但早已癒合;左臂有小塊青黑的胎記;還有一道兩年前闌尾炎手術的傷疤;肋骨也曾斷過,判斷約為十一年前,如今也已癒合;體重二百二十磅,身高六英尺半。 雷恩讀完報告,含笑遞回給薩姆。 “雷恩先生,您有沒有瞧出點什麼名堂來?”布魯諾問。 “謝林醫生是個工作態度十分嚴謹的人,”雷恩回答,“這是一份很完整的報告,受損如此嚴重的遺體,還能檢驗得如此仔細,功力真是非比尋常。到今天早晨為止,你們二位認為德威特的涉嫌程度如何?” “您對這人這麼有興趣嗎?”薩姆有點顧左右而言他。 “非常非常有興趣,巡官。” “昨天,我們,”布魯諾急速地說,彷彿由他來負責回答雷恩的問題,“派人盯了他一整天。” “布魯諾先生,你該不會有意隱瞞我什麼吧?”雷恩輕輕地說,站起來,整整他的披肩,“但我相信你不會如此……巡官先生,謝謝你給我那張清晰的隆斯崔照片,在一切落幕前,這照片極可能發揮很大的效用。” “哦,那是小事一樁別客氣,”薩姆回答,聲調一下子變得很親切,“我說,雷恩先生,坦白說我和布魯諾兩人都認為德威特最有嫌疑。” “真的?”雷恩的灰綠眼睛從薩姆身上,再移到布魯諾身上,隨即整個迷離起來,他把手杖握得更緊一些,“我就不再打攪二位工作了,今天我個人也還有滿滿的行程。” 他邁著大步走向大門,到門口又一轉身:“請允許我鄭重地忠告二位,無論如何,在現階段暫時別對德威特採取明確的行動,我們正面對著最艱難的時刻,二位,我說的是'我們'。”雷恩深深一鞠躬,“真的,請相信我。” 兩人儀式性地朝雷恩揮揮手,雷恩輕輕地關上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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