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X的悲劇

第10章 第八景

X的悲劇 埃勒里·奎因 8805 2018-03-15
星期六早晨,雖然內部已暗潮湧動,但外表還顯得頗平靜。薩姆巡官大腳跨進德威特-隆斯崔分公司的辦公室時,裡頭的職員和顧客對他這號人物的突然出現都嚇了一跳,但隨即平靜下來各幹工作。薩姆的一批手下也到了現場,他們很謹慎地不去干擾公司的正常工作,只是安靜地四下走走看看。 在標示著“約翰·德威特”姓名的專用辦公室裡,昨天晚上那一夥人全聚集在那兒等著,由警覺性十足的皮波第副組長負責監管。緊臨著的下一間辦公室,門上的玻璃標示著“哈利·隆斯崔”幾個大字,達菲那巨大的深藍色背影,就從玻璃上透出來。 薩姆不帶任何感情地看了看眾人,粗魯地致個意,便帶著喬納斯走到隆斯崔的辦公室去。裡頭,薩姆看到一個情緒不穩的年輕女子,緊張兮兮地挺坐在椅子前端——身材高挑,打扮入時的微黑女郎,很漂亮,但有點俗艷。

薩姆一屁股坐進大辦公桌前的旋轉椅子裡,喬納斯則坐到角落邊,把鉛筆和本子準備好。 “我想,你就是隆斯崔的私人秘書吧!” “是的,我叫普列特,安娜·普列特,我擔任隆斯崔先生的私人秘書整整四年了。”安娜挺直鼻樑的鼻頭部分紅紅的,有點滑稽,眼睛也是濕漉漉的,她用條柔軟的手帕輕按著眼角,“好可怕哦!” “當然當然,”巡官沉悶地露齒一笑,“現在先別忙著哭,小姐,咱們先辦完正經事你再好好去哭,我看,你是那種從老闆的正常事務到私生活都了若指掌的聰明女孩,告訴我——隆斯崔和德威特處得好嗎?” “不好,他們常常吵。” “那,通常誰贏呢?” “哦!當然是隆斯崔先生,每回德威特先生覺得隆斯崔先生的做法不妥,他就會提出反對意見,但到最後,屈服的總是德威特先生。”

“隆斯崔究竟是怎麼對待德威特的?” 安娜·普列特咬著手指說:“我想,你是想知道真實的情況……他總是騎在德威特先生的頭上,他知道,德威特先生在生意場上比他行,但他討厭這樣。於是,他處處壓制德威特先生,而且一定要按照他自己的方式來,不管這麼做是不是有問題,也不管公司會不會賠錢。” 薩姆巡官的視線在女祕書身上徘徊搜尋:“你真是聰明可人的女孩!普列特小姐,我們繼續,那你認為德威特恨隆斯崔嗎?” 她垂下眼瞼:“是的,我想他是很恨,原因我想我也知道,這是公開的秘密,隆斯崔先生他——”她的聲音變得堅毅起來,“他和德威特太太有點牽扯不清,情況挺嚴重的……我相當確定德威特先生也知道這件事,雖然,我從沒聽過他對隆斯崔先生或其他人探詢過這件事。”

“那隆斯崔愛不愛德威特夫人呢?那為什麼隆斯崔又搭上那個布朗小姐呢?” “隆斯崔先生不會愛上哪個女人,他只愛他自己。他一直就是東沾西惹,身邊的女人不斷,我想,德威特太太只是其中一個而已,而她,我猜就像隆崔斯先生其他的女人一樣,一定認為他很愛她,而且只愛她一個。我還可以跟你講一件事,”她說著,腔調變得像氣項預報人員一般,“我想你一定有興趣知道,是不是?有一回,隆斯崔先生還想染指珍·德威特,就在這辦公室裡,結果鬧得大打出手起來,因為珍的男朋友羅德聽見聲音衝了進來,撞見這一幕,一拳就把隆斯崔先生打倒在地。德威特先生也很快跑來,他們把我支開,後來的事我就不曉得了,好像也就這樣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這件事發生在兩個月前左右。”

巡官冷靜地看著女祕書,心中自有他的打算:“非常好,普列特小姐,真地非常好。你會不會認為,德威特有什麼把柄落在隆斯崔手上?” 女祕書有點猶豫起來:“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知道隆斯崔先生每隔一陣子就會向德威特先生拿一大筆錢,'私人借款',隆斯崔總惡意地笑著這麼說,而且每次都會得到錢,事實上,才一個禮拜前,他又向德威特先生要走兩萬五千美元,德威特先生氣瘋了,我真怕他當場中風……” “我相信是的。”薩姆喃喃著。 “他們就在這房間里大吵起來,但還是德威特先生屈服,依照慣例。” “有沒有什麼狠話?” “有啊,德威特先生說,'事情絕不能再這麼下去。'而且他還說,他們兩人必須要徹底清理一下了,否則大家一起完蛋。”

“兩萬五千美元,”巡官說,“老天,隆斯崔要一筆這麼大數目的錢幹什麼?他從這家公司的收入應該很優厚不是嗎?” 安娜眨了眨她褐色的眼睛:“你絕對找不到一個人像隆斯崔先生那麼會花錢的,”她惡意地說,“賭博,生活奢華,玩賽馬,投機生意——而且一直賠錢,公司的正常收入兩三下就輸精光了,沒錢時就向德威特先生要,要'私人借款',天啊,那叫借款,他根本一分錢也沒還過。我太清楚了,怎麼說呢,我常常替他打電話求銀行,要他們通融,要他們再透支,而且,他手上的公債和不動產,都早折成現金花得精光了,我敢打賭,他一毛錢也沒留下來。” 薩姆若有所思地看著辦公桌上的玻璃板:“你說德威特借給他的錢總是一去不返,隆斯崔像有個凱子老爹一般要求不斷,很好,非常好!”他忽然緊盯著安娜,安娜有些不安地垂下眼瞼,“普列特小姐,”他輕鬆地繼續說,“我們都是大人了,也都不會相信白鸛鳥會銜來小孩那種甜蜜故事了,你和隆斯崔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你讓我想到那種'便宜又大方'型的老闆女祕書。”

安娜很生氣,霍地站起來:“你什麼意思!” “坐下坐下,小姐,”薩姆露齒一笑,安娜坐回椅子,“我確定如此,現在告訴我,你們同居多久了?” “我沒有跟他同居!”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們只是彼此玩玩,差不多兩年時間,我有必要坐在這裡任人羞辱嗎?你是個警察就可以這樣子嗎?我告訴你,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種亂七八糟的女孩子!” “當然當然,”巡官安撫著,“你和父母住在一起嗎?” “我父母住北部。” “我猜也是這樣子,隆斯崔也答應過要娶你對不對?當然,這只是典型的好女孩遇人不淑,然後,隆斯崔又搭上德威特太太,把你給甩了是吧?” “這……”安娜支吾起來,忽然瞪著地板瓷磚,“這個——是的。”

“不過無論如何,你還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薩姆再一次很欣賞地把安娜從頭看到腳,“是的小姐!你和隆斯崔這種老闆發生了關係,在狀況解除、大家各幹工作之後,你還能安然無事坐回女祕書的位置——真有兩下子,寶貝。” 這回安娜選擇以沉默來對抗,她要這天殺的薩姆巡官曉得,她夠聰明的,撒些餌就要誘她上鉤,門兒都沒有。薩姆則輕鬆地哼著小調,一言不發仔細端詳她梳理整齊的短髮。 好一會兒,薩姆才再度開口,用完全不一樣的正經語氣,問一些完全不一樣的問題。從她口中知道,星期五下午,在隆斯崔正準備去格蘭特飯店找巧麗·布朗時,麥克·柯林斯臉色泛紫,怒氣沖沖地衝進辦公室來,指著隆斯崔的鼻子大罵他是騙子,那時德威特不在。安娜·普列特說,柯利斯發火的原因是,隆斯崔曾告訴柯林斯,國際金屬股後勢看漲,要他大量買進,害他白白賠了五萬元,所以柯林斯咬牙切齒地要隆斯崔賠償這筆損失。隆斯崔當場似乎有點下不了台,但還是安慰著這盛怒的愛爾蘭人:“你別擔心,麥克,事情全交在我身上,我會讓德威特妥善解決的。”柯林斯要他立刻找德威特出面處理,但德威特不在,隆斯崔才約柯林斯稍晚到他訂婚晚宴來,答應三人屆時碰面就馬上處理這事。

安娜能講的到此為止,薩姆請她先離開,接著把德威特叫來。 德威特臉色發白,但很鎮靜。薩姆開門見山:“我再問一次我昨晚問過的問題,為什麼你這麼恨你的合夥人?” “薩姆巡官,你威脅我是沒有用的。”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德威特緊閉著雙唇。 “好極了,德威特,”薩姆說,“你這可犯了你這輩子前所未有的大錯了……我再問你,德威特夫人和隆斯崔相處的情形如何——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是吧?” “當然。” “那你女兒和隆斯崔——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不愉快是吧?” “你這太過分了吧!” “所以說你們一家人和隆斯崔的相處,簡直是水乳交融,快樂得不得了是吧?” “幹嘛!”德威特跳起來,吼著,“媽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薩姆和氣地一笑,伸長著腳踢了下德威特的椅子:“別激動嘛,先坐下來……你和隆斯崔在公司的地位是否平等?” 德威特平靜下來,眼睛裡還佈滿血絲,“是的。”他以一種很平靜的聲調回答。 “你們合夥多久了?” “十二年。” “你們是怎麼開始合伙的?” “二戰前,我們在南美採礦,賺了大錢,就一起回美國合夥開證券公司。” “狀況好嗎?” “還不錯。” “那就怪了,”薩姆依然嘻皮笑臉,“既然公司也賺錢,你們也富裕了,隆斯崔幹嘛一直向你借錢?” 德威特風雨不動地坐著:“誰告訴你這個?” “德威特,是我在問你。” “這問得太無聊了,”德威特嘴巴咬著一攝自己的濃鬍鬚,“我偶爾借點錢給他,這純粹是朋友間的通財之事——小小金額……”

“小小的兩萬五千美元是嗎?” 瘦弱的德威特頓時如坐針氈一般:“那——那本來就是藉款,私人性的。” “德威特,”薩姆說,“少在這兒嚼舌頭了,你動輒給隆斯崔一大筆錢,他卻從沒還過,而且很可能你根本沒指望錢要回來。我要知道為什麼,而如果——” 德威特再也坐不住了,火燒屁股般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張臉扭曲且鐵青:“你這已經是濫用警察職權了!我跟你說,這根本和隆斯崔的被殺毫無關聯——” “好啦別演戲了,你先到外面等著吧!” 德威特仍張著嘴,喘著氣,像個洩了氣的氣球一般一下子縮了下來。狂暴的情緒也消褪了,但還是挺著胸,有點搖晃地走了出去。薩姆目送他離開,有點傷腦筋,這德威特的行為詭異,挺說不通的…… 薩姆下一個傳喚的人是德威特太太佛安。 談話很快結束,也沒啥收穫,這位遲暮、脾氣頗大而且反應往往很激烈的女人,詭異的程度不下於她丈夫。她似乎掩飾著很深沉很扭曲的情感和秘密,但她說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問到和隆斯崔的關係時,除了彼此認識交情清淡如水之外,她冷靜地一概否認;有關隆斯崔企圖勾搭她女兒珍那回事,她更是嗤之以鼻:“據我所知,他有興趣的是較成熟的女人。”回答的語氣像冰塊一樣;至於巧麗·布朗,德威特太太除了說她是“有心機的小演員”,靠一張漂亮臉蛋迷住隆斯崔外,其餘也一概不知道;最後,問到德威特是否遭到勒索一事,德威特太太的反應是,神經病,哪有那回事…… 薩姆嘴上無言,心裡可是翻了天,這真是一名標準悍婦,血管裡流的是醋。薩姆進一步威脅恐嚇,再誘以甜言,但除了她和德威特結婚至今六年、珍是德威特前妻所生這些無意義的事實之外,薩姆什麼也套不出來,只有宣布放棄。 德威特太太起身,從手提袋裡拿出小粉盒,在那張已是塗著厚粉的臉上繼續撲粉補妝。 她的手抖著,粉盒叮噹掉地,鏡子應聲摔破,她那盛氣凌人的架勢頓時破了法,胭脂底下的臉刷地失去了血色。她趕忙在胸口劃著十字,眼神十分驚恐地用西班牙文念著:“上帝保佑!”但那一瞬間,她忽然又恢復了鎮靜,遷怒地掃了薩姆一眼,再矜持地看看地上的鏡子碎片,快步離去,薩姆笑了起來,撿起鏡子碎片,擺在桌子上。 他走到門口,喊富蘭克林·亞罕過來。 亞罕是個大個頭,樣子比實際年齡顯得年輕些。他昂首闊步,嘴角帶著輕鬆的笑意,眼神非常柔和非常開朗。 “請坐。亞罕先生,你和德威特認識多久了?” “我想想……從我搬到西安格塢,六年。” “隆斯崔和你很熟是嗎?” “說真的,也並不很熟,我們住得很近,但我個人是退休在家的工程師,和別人沒任何生意往來。我和隆斯崔認識還是德威特介紹的——很抱歉我這麼直說,我一點也不喜歡隆斯崔這個人,不可信任的一個人,他是那種打牌會唬人的傢伙,那種你也知道,外表熱情,好像很哥們很夠意思其實早已腐爛到骨子裡的人,我不知道是誰把他幹掉的,但我敢跟你擔保,隆斯崔絕對是自找的。” “另外一件事,”薩姆繼續說,“昨天晚上,巧麗·布朗指控德威特殺人,你的看法怎樣?” “胡說八道,”亞罕翻起眼來看著薩姆的眼睛,“完完全全是胡說八道,只有那種歇斯底里的女人才會那樣顛倒黑白亂咬人,我認識德威特整整六年了,這個人渾身沒一根邪惡的骨頭。和善得不得了,是個標準的紳士。我敢說,除了他自己家人之外,全世界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我們每個禮拜一起下三四次棋。” “哦,下棋?”薩姆感興趣起來,“你棋藝如何?” 亞罕得意地笑起來:“巡官大人,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你沒看報紙嗎?現在跟你講話的是本地區首屈一指的王牌棋士。三個星期前,我才剛拿下大西洋海岸公開賽的冠軍頭銜。” “真是有眼無珠不識泰山!”薩姆叫起來,“其榮幸能認得你這位冠軍棋士,以前我也和傑克·甸普西握過手,那德威特棋藝如何?” 亞罕傾身向前,興致勃勃地說:“就一個業餘棋手來說,他的棋藝相當驚人,幾年前我就一直慫恿他,應該專心往這上面發展,參加大賽。但他太內向,太害羞了——他十分敏感。他的思維很敏銳,下棋時快如閃電。你知道,真正的棋士反應都快得不得了,不會在比賽中舉棋不定。哦,我和德威特可下過不少盤好棋。” “他神經質嗎?” “非常神經質,面對每件事都容易緊張,他實在需要讓自己休息下來。說真的,我認為隆斯崔是他生命中一個很沉重的負擔,雖然德威特從不會跟我說他生意場上的事,現在隆斯崔死了,我相信德威特可以卸下重擔,煥然一新過日子了。” “我想也是,”薩姆說,“沒問題了,亞罕先生。” 亞罕神采奕奕地站起來,他取出懷中的大銀表:“天啊,該吃胃藥了,”他對薩姆一笑,“我這個胃老跟我過不去——所以我現在素食,你曉得,年輕時干工程師,天天靠罐頭肉食過日子給吃壞了。那麼,我就先失陪了。” 他又昂首闊步而去。薩姆沒好氣地對喬納斯說:“如果那樣子也算有胃病,那我也可以是美國總統了,分明是沒事自己憑空想出來的。” 薩姆再走到門邊,這回輪到巧麗·布朗。 一會兒工夫,坐在桌子另一頭和薩姆對望的,是全然不同於昨晚的另一個女演員,似乎已恢復明亮愉悅的風采,她仔細地妝扮過,刷上藍色眼影,時髦的一身黑衣,回答問題也明快清晰。五個月前,她在宴會上認識了隆斯崔,她說,隆斯崔死命追了她幾個月,最後他們才決定訂婚,而且隆斯崔曾允諾她,一旦訂婚過後,將“改立遺囑”——她特別強調這事,看來,她是真相信隆斯崔是個海外歸來的搖錢樹,手上有一大堆銀子。 她不小心瞥見桌上的鏡子碎片,隨即不太舒服地扭過頭去。 她承認,昨晚她指控德威特是殺人兇手,純粹是一時情緒失控。不不,在電車上她並沒看見什麼,她只是憑“女人的直覺”猜測是德威特干的。薩姆當場傻了眼。 “但哈利一直跟我說,德威特恨死他了。”她堅持這點,聲音做作。為什麼恨他?她聳聳肩,姿態挺迷人。 她離開房間時,還沒忘丟個媚眼給喬納斯。 緊接著是克利斯多夫·羅德,薩姆示威一般站著迎接他,兩人就這麼直直對望著,大眼瞪小眼。沒錯,羅德坦白承認他是修理過隆斯崔,而且一點也不後悔——這傢伙壞到極點,而且還膽敢惹到他頭上來。事後,他曾向他的直屬上司德威特提辭呈,但德威特挽留了他。羅德又說,他答應留下來,一方面是他真心敬重德威特這個人,而且是因為,如果隆斯崔膽敢再惡意騷擾珍,他也可就近保護她。 “自以為是英雄救美的傢伙,”薩姆喃喃自語,“很好我們換個話題,依我的感覺,德威特並不是個沒有脾氣的人,為什麼有人侵犯他的女兒,他肯這麼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呢?” 羅德把手插在口袋中:“巡官,”他用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姿態說,“我知道才見鬼,這完全不像他,除了和隆斯崔的關係之外,他一直是個敏銳、機靈而且有堅定自我信念的人,也是整條華爾街最精明的生意人之一。德威特平常很關心自己的女兒,也隨時留意她在外面的名聲,按理說,有人敢這麼侵犯他的女兒,他一定當場打回去,把這個色狼撕成一片一片,但——他卻什麼也沒做,妥協了事,為什麼他會這樣,你問我我問誰啊!” “照你這麼說,德威特對待隆斯崔的方式,完全不像他的正常個性嘍?” “當然如此。” 羅德又說,德威特和隆斯崔常關著辦公室的大門爭執不休,至於吵什麼,天曉得;問到德威特太太和隆斯崔的關係如何,這金發的小伙子則小心翼翼地避重就輕;麥克·柯林斯呢?羅德說他直屬於德威特,並不清楚隆斯崔那邊客戶的情形;至於隆斯崔會不會完全不理睬德威特,直接建議柯林斯買股票?羅德的回答是,如果你了解隆斯崔的話,這一點也不奇怪。 薩姆一屁股坐上桌角:“小伙子,後來隆斯崔有沒有再騷擾珍呢!” “有的,”羅德又憤怒起來,“我不在場,是事後安娜·普列特跟我講的,珍嚴詞拒絕,從辦公室跑了出來。” “你知道後做了些什麼呢?” “你以為我會怎樣?我當然立刻找隆斯崔算賬。” “揍他一頓?” “礙……我們大吵了一頓。” “好,沒問題了,”薩姆斷然結束談話,“換德威特小姐進來。” 珍很自然完全站在她父親一邊,所說的都是喬納斯已記在本子裡的,一點新鮮的東西也沒有,薩姆聽得無精打采,草草打發她回隔壁房間。 “殷波利先生!” 這個又高大又魁梧的瑞士人彷彿把整個門都塞滿了,他的衣著一絲不苟。短尖的鬍鬚整齊而光亮,喬納斯似乎有些被震住了,用敬畏的眼神看著他。 殷波利明亮的眼睛一下子盯住桌上的鏡子碎片,他有點嫌惡地微微皺眉,轉身面對隆斯崔,客氣地鞠個躬。他說,他和德威特是好朋友,相交有四年之久,兩人是德威特到瑞士阿爾卑斯山玩時認識的,一見如故。 “德威特先生是非常和善的人,”他露出雪白的牙齒,“後來我四次出差到美國來,每次都住在他家。” “你的公司名稱是?” “瑞士精密機械公司,我的職位是分公司總經理。” “哦,這樣……殷波利先生,有關這次命案,你能提供給我們一些看法嗎?” 殷波利攤著他那雙保養良好的手說:“我什麼想法也沒有,巡官先生,我和隆斯崔先生並不熟。” 薩姆讓殷波利離開,殷波利才出門,薩姆臉一拉,大吼:“柯林斯!” 這個高個頭的愛爾蘭人心不甘情不願地跟進來,嘴角不開心地掛著,不管薩姆問什麼問題,他都極不耐煩且惡毒地隨便敷衍兩句。薩姆走到他面前,像要撕了他一般揪住他的領子:“給我仔細聽著,你這幫政客榨人油水的傢伙,”薩姆說,“我他媽的想跟你講這些話已經等了很久了,我太清楚了,你他媽昨晚就跟我猛打馬虎眼,以為這樣就能躲過今天的詢問,但你終究躲不掉,是吧!你這個吃公家飯的龜兒子,昨天你說你跑到這裡來找隆斯崔理論,要他給你一個交代。你說你們並沒有吵架,昨天我不打算深究,但今天早上我可要好好弄個一清二楚,你現在跟我說實話,徹徹底底的實話。” 柯林斯氣得全身發抖,他用力推開薩姆的手:“你真是個聰明的警察,是吧!”柯林斯也咆哮起來,“你想我會怎麼對他——親他是嗎?沒錯,老子當然要臭罵他一頓——希望他那下流的龜孫子下地獄去,媽的害我破產!” 薩姆朝喬納斯一笑:“記下來沒?喬納斯,”薩姆再轉頭面對柯林斯,“幹掉他的一個大好理由,是不是?” 柯林斯也惡意地笑了起來:“好聰明,真是太聰明了,我想,我一定老早準備好那個插針的軟木塞,找機會丟到他的口袋裡是不是?回去吃屎吧,薩姆,你他媽有什麼臉幹巡官。” 薩姆眨眨眼,仍繼續說:“為什麼,隆斯崔建議你買股票,德威特會毫不知情?” “為什麼?我比你還想知道為什麼,”柯林斯講起來就不甘心,“他開的是什麼破爛公司,但我可以跟你講件事,薩姆,”他傾身向前,頸子上青筋畢露,“這個德威特一定會負責賠償隆斯崔給我破爛建議的損失,你很快就會知道為什麼。” “這也記下來,喬納斯,”薩姆說,“這傢伙真是拿繩子往自己脖子上套……柯林斯老友,你是扔了五萬美元在國際金屬,你究竟從哪裡弄來這麼多錢?憑你那點芝麻大的薪水,不可能出手一賭就是五萬現款。” “這不用你管,薩姆,小心我扭斷你的脖子……” 薩姆的大手揪住柯林斯的衣領,兩人臉孔只相距一英寸,薩姆狠狠地撂下話:“我警告你,如果你那骯髒嘴巴敢再吐出任何一句難聽話來,我真會像你說的,當場扭斷你的脖子,”薩姆愈說愈大聲,“現在給我滾出門去,你這癟三。” 薩姆一把推開他,急怒攻心的柯林斯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乒乒乓乓奪門而出。薩姆抖抖身子,咒罵了兩句,把那個留短鬚的普拉克叫進來。 這個讀心術藝人有一張瘦削、狼一樣的意大利式臉孔,樣子很緊張,薩姆用利箭般的眼神把他釘在那兒。 “你給我聽好,”薩姆有力的手指戳著普拉克的領子,“我老實告訴你,我沒那閒工夫跟你天南地北,說,關於隆斯崔被殺這件事,你知道什麼?” 普拉克斜眼瞥見桌上鏡子碎片,開始用意大利語嚷嚷起來。其實他怕薩姆怕得要命,但又不肯老實合作,他用很矯情腔調說:“我什麼也不知道,你從我和巧麗這裡根本問不出任何東西。” “純潔如一張白紙,是嗎?像吃奶的小嬰兒一樣是嗎?” “聽著,巡官先生,隆斯崔這種痞子本來就該有這種下場,他差點毀了巧麗一生的幸福,這個人在百老匯是路人皆知的吸血鬼,有點腦筋的人都猜得到他的報應。” “跟巧麗很熟?” “誰?你說我嗎?那當然,我們一直是好夥伴。” “為她做牛做馬,做一切事情是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這意思,你滾吧?” 普拉克敢怒不敢言地悻悻離去。喬納斯站起來,惟妙惟肖地學著普拉克走路的樣子。 薩姆嗤之以鼻,自顧走到門前大喊:“德威特,再進來一下,一兩分鐘就好。” 德威特冷靜下來,好像剛剛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一進門他就瞧見桌子上的鏡子碎片。 “誰的鏡子破了?”他下意識地問。 “什麼都注意得到,了不起的天賦不是嗎?你妻子的。” 德威特坐下來嘆口氣:“這下糟了,為了這鏡子破掉,我老婆一定好幾個星期怪這怪那,誰都跟著倒媚,我看這下又沒完沒了了。” “這麼迷信啊,你的妻子?” “迷信到極點,你也知道,她有一半西班牙血統,她那個媽媽是標準的西班牙老式卡斯提爾人,她爸爸則是新教徒。她母親從小用老卡斯提爾式的教育方式養她,偏偏不包括馬德里教堂的天主教義,佛安有時候非常麻煩。” 薩姆手指彈了下桌上的玻璃碎片:“我想你是不信這一套的人對吧?德威特,我聽說你是個非常精明老練的生意人。” 德威特並無敵意地直視薩姆:“我知道,我的朋友發表了某些評論,”他溫和地說,“不,薩姆巡官,我當然不相信那種無稽的神鬼之說。” 薩姆忽然一轉話題:“德威特,我所以再叫你來,是希望得到你的保證,以後我的手下和地檢處的調查人員來查案,希望你們能充分配合。” “這你盡可放心。” “你知道,我們必須清查隆斯崔所有生意上和私人的來往信件。他的銀行戶頭,以及所有的交易有關資料,屆時我的人來這兒,你答應盡可能幫助他們是吧?” “巡官,這我絕對保證。” “好極了。” 薩姆於是下令,讓隔壁辦公室那些待宰羔羊自由離開,又對皮波第副組長以及一位看起來頗幹練的布魯諾的年輕檢察官,分別做了些指示,才走出德威特-隆斯崔公司大門。 薩姆的臉色非常非常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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