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埃及十字架之謎

第3章 第二章威爾頓的新年

對於小學校長被釘在T字架上的命案,埃勒里毫不考慮就插手,實在是沒有任何理由。他應該回紐約才對。但是,在西維基尼亞州政府所在地的威爾頓市,到處充滿了令人振奮的傳言,所以他決定留下來繼續調查。由於奎因警官接到回紐約的命令,必須提早回去,埃勒里送父親到匹茲堡去搭車。 “你究竟在想些什麼?”老警官從車窗口伸出頭,向兒子問道,“怎麼樣——說說看。你是不是解開謎底了?” “好了、好了,警官先生!”埃勒里好像在哄小孩一般地說,“小心你的血壓。我只是對這件案子感興趣而已。像這種瘋狂的殺人案件,我的確沒碰過。我現在等法官出庭審查,或許可以根據陸登的資料,再參考一下其他證詞。” “總之,不要垂頭喪氣的回紐約就好了。”奎因警官放低聲音說著。

“這可說不定噢!”埃勒里苦笑地說著,“這不但和小說的情節有很大的出入,又充滿了許多奇怪的疑點……” 兩個人把話打住。車子開走了,留下在月台上獨自一人的埃勒里,但是隨著被解放的心情,產生的卻是另外一種不安的感覺。當天,他又回到威爾頓了。 這是星期二的事。埃勒里在一月二日星期六以前,都在討好漢可庫縣的地方檢察官,以便從檢察官身上得到資料。但是地方檢察官克爾密特是位難以取悅的老人。他一直在尋找能夠讓他一步登天的機會,而他幻想著自己是個偉大的人物,因為他是個幻想型的野心家。埃勒里曾多次好不容易到達他的辦公室門口,但是卻被回絕,因為檢察官是很忙的,所以不能見任何人。 於是埃勒里咬緊牙關,迷惑地在街上走著,但也從許多威爾頓居民的談話中,聽到了一些傳言。在充滿閃耀靚麗的聖誕節裝飾的威爾頓街上,似乎蒙上一層令人難受的恐怖陰影。很明顯的,大部分女性都不敢上街,而且看不到任何小孩子;男人都著急的互相提供意見,共同商量許多不同的對策,甚至於有人提出私刑——這種違反法律的地方是行不通的。威爾頓的警察也仔細巡邏每一條街道。

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中,埃勒里還是以冷靜的態度觀察著。星期三,他和法官史迪布魯多見面時提出他的意見。史迪布魯多是個肥胖又不斷流汗的中年男子。當然,他也是個狡猾的人物,所以埃勒里除了已經知道的線索以外,也無法從史迪布魯多的口中得到任何資料。 於是埃勒里用剩下的三天時間,專門調查有關被害人安都魯·龐的詳細資料。但是可以獲得的資料有限,而且有些根本不足以採信。因為他是個孤僻的隱世者,很少到威爾頓的街上來,因此,幾乎沒有直接和他接觸的人。但在阿洛約的村民口中,他是位模范老師。他對學生的態度雖不至於寵愛,卻很親切。阿洛約的教育委員會都一致認為他教學認真。而且,他不但不去教堂,也不去酒店,這些都是鞏固它在別人心目中崇高地位的理由。

星期四,威爾頓報紙的總編輯突然鄭重其事的將文學版騰出,徵求讀者的來信,希望藉此得到寶貴的意見。於是有六位自稱是解救威爾頓市民困擾的虔誠教徒在報上發表他們的言論。他們指稱,安都魯·龐是個不尊敬上帝的人,因為他活在沒有上帝的世界中,所以被上帝遺棄而致死是理所當然的。但是,這件事的背後,卻隱藏著殘暴的行為…… 總編輯節錄到此,將其用粗體字刊在社論上。其他又加上法國的藍鬍子、都爾魯夫等殺人狂,以及美國著名的殺人魔傑克·薩·里巴(開膛手傑克)等等的離奇殺人故事,也引用了許多恐怖的真實案件。 星期六早上,在舉行驗屍結果調查的市政府法庭上,擠滿了許多好奇的民眾,大家都在等待開庭的那一刻來臨。埃勒里是最早到的一位,他在旁聽席的最前排佔了一個位置。在九點開庭之前,埃勒里趁機去找史迪布魯多法官他以紐約市警察總署長官的名義,要求看看安都魯·龐的屍體。

於是他們一起走到停屍間,“屍體幾乎都腐爛了。”法官小聲說著,“因為在聖誕節期間不適合開庭審問,所以……將屍體交給當地的葬儀社處理。” 埃勒里鼓起勇氣,將覆蓋屍體的布掀開。心中開始覺得不舒服的時候,他又把布蓋上。被害者是個身材魁梧的男子。頭部的位置什麼也沒有……只留下一個大洞。 旁邊桌上擺著被害人的衣物,有普通的黑色背心、黑皮鞋、襯衫、襪子以及內衣褲——全都佔滿了血跡。還有鉛筆、鋼筆、錢包、鑰匙圈、皺成一團的煙草袋、零錢、便宜的懷錶以及舊信封——這些東西在埃勒里的眼裡,都是有利於調查的好證物。但是其中除了有些東西上面寫著AV的縮寫,以及那封由匹茲堡寄來的信——上面寫著“安都魯·龐先生啟”——之外,其他對於驗屍審問似乎都沒有多大幫助。

這個時候,有位高高瘦瘦的老人走進這個房間來,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埃勒里。史迪布魯多回頭向埃勒里介紹說:“埃勒里,這位是克爾密特檢察官。” “他是誰?”克爾米提訊問著。 埃勒里微笑的點點頭,就回到法庭去了。 五分鐘之後,史迪布魯多法官拿起法槌在桌上敲了幾下,整個法庭都安靜下來。正如往常一樣,先舉行一些程序,然後檢察官傳麥克·歐金斯到證人席。 於是歐金斯在眾人議論紛紛中,由走道的勁頭,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走到證人席。他是個皮膚黝黑、身材粗獷但有些駝背的老農夫。他粗笨的走到證人席坐下。 “歐金斯先生,”法官用慣例的聲音說著,“請將發現屍體的前後情形詳細說一遍。” 農夫舔了一下嘴唇:“好。上星期五的清晨,我開著卡車打算到阿洛約去。就在快到阿洛約的路上,遇到彼得爺爺。我就讓他搭便車。我們來到轉彎處的時候,發現那個被釘在路標上的屍體,兩隻手、兩隻腳都被釘上鐵釘——”歐金斯的聲音沙啞了,“後來我們就驚慌的跑到阿洛約去報案了。”

這時旁聽席上有人在竊笑,所以法官敲著法槌,要求保持肅靜。 “你有沒有用手摸屍體?” “沒有,說什麼我也不敢。我們根本都沒下車。” “好,可以了,謝謝你。” 農夫深深地嘆了口氣,一面拿出手帕擦前額,一面走回旁聽席的座位去。 在嘈雜的聲音裡,法庭的後面座位上有位奇怪的人站起來。他臉上長滿雜亂污穢的鬍鬚,濃濃的眉毛往下垂,是個身體硬朗的人,身穿破舊的衣服,蹣跚的從走到過來。或許是有點猶豫的緣故,他不時地搖著頭。 法官有些彆扭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什麼?”老人好像什麼都聽不清楚的樣子。 “問你姓名啦!是不是叫彼得?” 彼得爺爺搖著頭說:“人家說的彼得爺爺就是我。我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大家突然陷入恐怖的沉默中,連法官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在他附近的位置上,有位看似機敏、身材短小的中年人站起來:“我想彼得爺爺應該沒問題才對。法官。” “歐里斯村長,你的意思是?” “他不會是兇手的。”中年人大聲回答說,“彼得爺爺的腦筋的確是不太靈光。但是他在幾年前就獨自到阿洛約附近的山上生活,大概兩個月下山一次到阿洛約買些生活必需品。全阿洛約的人都很清楚他的來歷。法官先生,他並不可疑。” “我明白了。村長,謝謝你。” 法官擦拭他肥胖臉上的汗水,聽眾各自討論般的竊竊私語,村長在這個時候也坐下來了。彼得爺爺則微笑著用污穢的手向村長招手……法官又恢復嚴肅的表情繼續審問。因為老人的供詞模糊不清,但是歐金斯的供詞已經可以成立了,所以釋放了那位住在山上的老先生。

彼得爺爺這個時候眨著眼睛,慢慢走迴座位去。歐里斯村長和陸登警員也先後描述那天早上經歷的事情——在睡夢中被歐金斯及彼得爺爺喊起,趕快到交叉路口去,確認了屍體後,拔下鐵釘,用車運載屍體,經過安都魯·龐的家,看到現場的慘狀以及門上用血寫上的大T字…… “盧薩·巴漢姆。”接下來這位證人是個肥胖、滿臉通紅的中年人。他面帶微笑,不時路出滿嘴金牙,大腹便便的坐在證人席上。 “你是在阿洛約經營雜貨店吧?” “對。” “你認識安都魯·龐嗎?” “認識。他是我的顧客。” “從什麼時候開始認識他的呢?” “哇,已經好久了。他是個很好的顧客,每次都現金交易。” “他通常自己來買東西嗎?”

“很少,大部分都是他的僕人克林姆來買的。但是,結帳的時候,他會親自來。” “你和他的交情好嗎?” 巴漢姆的眼睛往上看了一下:“普通……事實上,也談不上什麼交情。” “換句話說,你們之間並不是很熟,但是相處得還不錯,對不對?” “對,就是這樣。” “這麼說,安都魯·龐是個奇怪的人嘍?” “啊!也可以這麼說。譬如,他經常指名要買魚子醬。” “買魚子醬?” “因為在我的客人中,只有他才買魚子醬。所以,平常我都替他特別訂貨。魚子醬有好多種類——有白魚子醬、紅魚子醬,但是他最喜歡買黑魚子醬。” “巴漢姆先生,請你和歐里斯村長以及陸登警員到隔壁的停屍間,再確認一下屍體。”

法官於是離開座位,和他們一起走出法庭。看熱鬧的人們也趁此機會歇一口氣,當四個人回來的時候,他們又開始嘈雜的竊竊私語起來。剛剛那位原本臉色紅潤的雜貨店老闆巴漢姆先生,現在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眼神中充滿了恐懼的氣息。 埃勒里嘆了一口氣。心中想著,在只有兩百人的小村莊中,小學校長竟然購買魚子醬!或許陸登警員比外表看起來精明多了,安都魯·龐過的生活比他的職業和環境所能負擔的奢侈多了。 此時,身材瘦高的克爾密特檢察官走向證人席。旁聽席上的人群馬上恢復一片寧靜。雖然至今事情尚未明朗,但是,從現在開始將要慢慢掀開神秘的紗幕。 “克爾密特檢察官,”史迪布魯多法官緊張的問著,“你是否調查了有關死者的生前資料?” “調查過了。” 埃勒里將整個身子陷入椅子裡。由於他對這位檢察官的熱中功名一點好感都沒有,加上看到克爾密特冷酷的眼神,令他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你報告一下調查結果。” “九年前,阿洛約小學刊出誠徵教師的啟事,安都魯·龐就是在那個時候來到阿洛約。由於他的出身以及學歷都很不錯,所以教育委員會決定採用他。因此,安都魯·龐帶著男僕克林姆來到村里,借住在阿洛約街道上的一間屋子,也就是他被殺之前所住的房子。他在擔任老師的任內表現很好,而且,在阿洛約居住的這段時間內,並沒有發生任何遭人責難的事情。” 到目前為止,克爾密特所報告的內容,深深吸引著聽眾。 “我也調查了被害人來阿洛約之前的個人資料。他在到阿洛約之前,曾在匹茲堡公立學校教過書。” “在此之前呢?” “不清楚。事實上,他在十三年前才在匹茲堡獲得美國的入籍許可,成為合法的公民。根據匹茲堡方面的記載,他之前的國籍是俄屬亞美尼亞,出生於一八八五年。” 亞美尼亞人?埃勒里撫摸下巴,仔細思考著。他來自那麼遙遠的國度……突然有個奇怪的想法在埃勒里的腦海中浮現,他努力的想組合成一些具體的線索。 “那麼你有沒有調查有關僕人克林姆的個人資料呢?” “有。克林姆是個棄嬰,從小被匹茲堡的聖文森孤兒院收養,成年後就留在孤兒院當打雜工人。所以,他自出生後就一直生活在孤兒院裡面。安都魯·龐辭去匹茲堡公立學校的工作,來阿洛約就職之前,曾去拜訪孤兒院,希望能找到一位僕人。經過安都魯細心的挑選,結果他很滿意克林姆這個人。於是,他們來到了阿洛約,住在安都魯生前居住的地方。” 離開匹茲堡那種繁華的大都市,來到阿洛約這鄉下地方居住,這裡面到底隱藏著什麼動機呢?埃勒里沉思著這個疑點。難道是因為犯罪,而逃往這個警察追捕不到的地方隱藏起來嗎?這樣說也許有點牽強,因為大都市比較適合隱藏,在鄉下地方應該很不方便。所以,一定還有其他原因。或許原因只有被害人才知道。有時候久居繁雜的環境,反而會使人想去追求孤獨的生活。也許,那位阿洛約村中唯一吃魚子醬的小學校長安都魯·龐就是這種人。 “克林姆是怎樣的一個人?” 檢察官用無助的表情回答說:“從孤兒院的記錄來看,克林姆智能不足,但是他絕不傷害人。” “是否曾出現殺人的傾向?” “沒有。在聖文森孤兒院的時候,雖然他的外表看起來笨笨的,但是對小孩子們都很親切,而且很謙虛懂事,從來沒有聽他抱怨過什麼。對孤兒院的長輩們也很尊敬。”這位地方檢察官本來還想繼續說下去,但是史迪布魯多法官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指示他退下去,然後再傳阿洛約的雜貨店老闆到證人席上。 “巴漢姆先生,你認識克林姆嗎?” “認識。” “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他很老實也很好,很沉默,就像一條小牛一樣。”這時有人發出笑聲,使得史迪布魯多有點不高興。他走到巴漢姆的面前說:“巴漢姆先生,聽說這位叫做克林姆的人,在阿洛約這個小村中是腕力最大的人。這個傳聞是不是真的?”埃勒里在心中竊笑,法官真是單純。 巴漢姆用強調的語氣說:“是真的。克林姆的力氣很大,他可以一手舉起一大桶砂糖。但是,檢察官先生,他連一隻蒼蠅都捨不得打死,更不用說殺人了。我想他——” “可以了。”史迪布魯多不耐煩地說著,“歐里斯村長,請你再回到證人席。”馬度·歐里斯一副精神很好的樣子,所以埃勒里判斷這個人是個辯論高手。 “歐里斯村長,你是阿洛約教育委員會的會長吧?” “是的。” “那麼請你將有關於安都魯·龐的事情,向陪審團報告一下。” “九年來他一直沒有發生過什麼問題。他幾乎不和別人交往。除了到學校上課以外,都呆在我租給他的那幢房子裡。所以別人都認為他是高傲的怪物。至於他是不是外國人,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村長強調地說著,“他只是個老實人。但是,由於不願與人交往,所以人際關係並不好。有一回我和陸登警員邀他一起去釣魚,他回絕了。可是話說回來,這就是他的個性。而且,他也和我們一樣是用英語交談。” “那你知不知道,有沒有客人去找過他?” “應該沒有。當然我也不敢十分確定。但是,他有些改變了。”村長想了一下繼續說,“有兩三次我出差到匹茲堡時,他託我買一些有關於哲學、歷史、星象的書籍,使我覺得很納悶。” “的確如此。歐里斯先生,聽說你在阿洛約也經營一家銀行?” “是的。”村長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小腳。 “安都魯·龐有沒有在你的銀行存款呢?” “沒有。他通常會將薪水用現金取走。我本來認為他也許是把錢存到別家銀行,所以好幾次勸他將錢存到我的銀行,但是他都沒有反應。他告訴我,他要把錢放在家裡。”歐里斯聳聳肩膀說著,“大概是他不信任銀行吧!但是這也不能怪他,畢竟每個人都有他自己一套理財的辦法。後來我也和別人討論過這件事——” “那麼全阿洛約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嘍?” 歐里斯吞吞吐吐的說:“應該都知道才對。但是,剛開始不只我知道而已,學校的老師也都在談論著,於是不久之後,全村子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村長從證人席退下,接著傳喚的是陸登警員。陸登對於這種審問方式,顯然感到很厭煩,但是不得不應付,只好硬著頭皮,再次坐上證人席。 “陸登先生,你在十二月二十五日星期五早上的時候,是不是到安都魯·龐家中搜查過?” “是的。” “有發現錢嗎?” “沒有。” 這個時候,法庭內驚訝的聲音嘩然四起。是強盜嗎?埃勒里皺著眉頭想著。如此一來,實際的情況和理由根本就毫無符合的條件。最先,他是舉出類似宗教偏執狂的線索,但是現在又提出被搶錢的事。這兩件事實在無法連貫成一個事件。此時,法官拿著一個破損老舊的綠色鐵箱來到他的面前。鐵箱上有把破舊的鎖,彎曲的懸垂在那兒。然後法官要法警將箱子打開,打開後才發現裡面原來是空的。 “陸登先生,你認得這個綠色鐵箱嗎?” 陸登摸一摸鼻子,然後說:“我在安都魯·龐家中好像也看到過類似的東西,是安都魯·龐的錢箱,應該錯不了。” 法官這個時候走向陪審團前面,手中拿著那個破舊的箱子:“各位陪審團的先生小姐,請看一下這個證物……陸登先生,你可以下去了。下一位請阿洛約郵局的局長到證人席上來。” 有位乾癟瘦小的老先生走到證人席上坐下。 “寄給安都魯·龐的信件很多嗎?” “並不多。”郵局局長大聲地回答,“而且大部分是書店寄來的廣告單。” “離命案發生之前的一個禮拜內,有沒有寄給他的信或小包裹之類的郵件?” “也沒有。” “他自己有沒有寄信出去?” “應該沒有。可能有一、兩次,但是最近三、四個月之內都沒有。” 法官點點頭。又傳法醫斯多朗。 當斯多朗的名字被叫出來時,旁聽席上立刻掀起一陣耳語。 斯多朗是個看起來十分寒酸的人物。他慢吞吞的從走道走上席位。一等他坐定,法官便開始詢問。 “法醫斯多朗先生,請問你第一次檢查屍體是在什麼時候?” “是發現屍體後的兩個小時。” “請你告訴陪審團,死者死亡的時間大約是在什麼時候?” “大約是在屍體被發現之前的六至八小時。” “那麼,兇殺案就是在聖誕夜十二點左右發生的嘍?” “是的。” “關於驗屍結果,你是不是可以向陪審團再詳細敘述一遍?” “好的。” 史迪布魯多法官到此為止,一直很得意地坐在那裡,所用的言詞十分官僚化。而且旁聽席上的人都目瞪口呆的聆聽著報告,讓埃勒里留下很深的印象。 法醫翹起兩腿,並以一種不耐煩的聲音說:“除了頭部的傷口及雙手雙腳被釘子釘過的痕跡外,沒有其他傷痕。” 法官突然起身,慢慢把身體靠在桌子旁邊,接著繼續追問:“從這個事實,你下怎麼樣的結論?” “從屍體沒有其他傷痕的情形看來,可能是頭部遭到重擊或槍殺。” 埃勒里點點頭,十分同意他的看法。這位似乎不太得志的鄉下法醫還是相當有頭腦的。 “依我看來,”法醫說,“安都魯·龐的頭被砍下時,他應該早已氣絕多時,而且從頭部的傷口看來,那一定是一把很銳利的凶器。”法官這時馬上把他面前的東西拿起來。那是一把看起來很可憎、很尖銳的長柄斧頭,刀刃上未沾血跡,但閃著刺眼的光芒。 “斯多朗先生,你認為如果是這把斧頭,足以把被害人的頭部砍斷嗎?” “我想可以。” 法官舉起斧頭,朝著陪審團說:“這是在被害人家廚房地板上發現的。請大家注意的一點是,這把斧頭上已經找不到指紋了,很可能是兇手戴上了手套,要不然就是行凶後,擦掉了指紋。這把斧頭確定是被害人所有,平常放在廚房,供目前下落不明的克林姆砍柴用的……彼克局長上證人席。” 西維吉尼亞州局長——一名高挑而有軍人之風的男子應聲。 “彼克局長,有沒有可供報告的消息?” “我調查過出事現場以及附近一帶。”彼克說得很快,“但沒找到被害人被砍下的頭顱。至於行踪不明的克林姆,我們已經把他的畫像送到鄰近各市張貼起來。” “我想你一定調查過被害人以及下落不明的克林姆,在出事之前的行踪吧!你發現了什麼?”法官急迫的訊問著。 “嗯……據我的調查,村人最後見到安都魯·龐,是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四下午四點左右。那時他正要到住在阿洛約的雷貝卡夫人家中拜訪,提醒她她兒子的成績不好。而在他離開夫人家後,就沒有人再看見他了。” “那麼克林姆呢?” “最後看見克林姆的,是笛莫西·阿雷那。他是一個農夫,住在阿洛約與標市之間。他說他在當天下午四點過後,曾賣給克林姆一袋馬鈴薯。克林姆付完現金後,便將馬鈴薯扛在肩上帶回去。” “有沒有在被害人家中發現他所說的馬鈴薯呢?局長,這很重要。藉此我們可以知道克林姆到底有沒有回家。” “有,而且我還讓阿雷那確認過,那袋馬鈴薯就是他賣給克林姆的,沒有錯。” “還有其他報告嗎?” 彼克局長在回答前先環視法庭一周,好像在察看是否有陷阱似的,才直截了當地說:“當然還有。”法庭上一片死寂,埃勒里臉上泛起微笑,終於發現意外的新線索了。 這時,彼克局長走向法官,在他耳邊不曉得小聲地說些什麼。只見法官不住地點頭,面上稍露著笑容。旁聽的民眾也意識到又有好戲上場,而在座位上交頭接耳。彼克局長則靜靜對著後面席上的某人作了個手勢。 沒多久,一個高個子警察抓著一名令人驚訝的人物出現了。 這個有著一頭雜亂的茶色長發和滿腮茶色鬍鬚的老人,一副寒酸樣。他細小而閃著光芒的眼睛,就像是具有宗教狂熱的眼睛。他的皮膚呈現骯髒的古銅色,就像一輩子都在戶外受風吹日曬似的,皮膚乾燥而佈滿皺紋。他身上的穿著——埃勒里瞇起眼睛看著——在滿是泥水的卡其短褲上套著一件破舊的灰色圓領毛衣。他灰色的血管像繩索般浮在皮膚表面,赤裸的茶色雙足上則穿上一雙奇異的涼鞋,此外,在他的手上還握著一件奇異的物體——前端是由不甚高明的工匠所刻的蛇形手杖,就像那種可以施展魔法的手杖。 此人一出現,法庭上立刻發出一陣爆笑,法官用力的敲著槌子,要求肅靜。 在警員以及奇怪老人的後面,又出現了一名身上滿是油污但膚色白皙的年輕男子,這名年輕人一出現,旁聽的人群便紛紛和他握手,並鼓勵似的拍著他的肩膀,由此看來,這位年輕人和許多旁聽者應為舊識。 三人走過走道坐在位子上,茶色鬍鬚的老人表情十分恐懼,眼睛不斷的環視四周,而乾枯的雙手則痙攣的握著那支奇妙的手杖。 “請賈斯巴·卡魯卡到證人席!” 穿著沾滿油污工作服而蒼白的年輕人吞了一口口水,站起來走到證人席上。 “你在維亞德大街上經營汽車出租店和加油站嗎?”法官問。 “是的……問這個乾什麼?你不是對我很熟嘛?” “餵,這是法庭,你只管回答問題。把你所知道在聖誕夜十一點左右所發生的事,詳詳細細的告訴陪審團。” 卡魯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個被嚇壞的孩子般環視四周,尋求友善的眼神。 “好,好,聖誕夜十一點左右,我太太要我提早關上車庫,準備過節,我家就在店裡頭,正當我和太太在外面的起居室時,有個男子在小店外叫門。我走出去一看,外面好暗,”卡魯卡再次吞了口口水,很快地往下說,“果然有名男子在敲店門,一看到我,那名男子就——” “等一等,那個人穿著什麼樣的衣服?” 卡魯卡聳聳肩。 “那時候太黑了,沒看清楚,而且我也沒注意。” “那麼,你有沒有看清楚他的長相?” “有。當時我正拿著手電筒,看見他脖子上繞了條圍巾,但是,他似乎不願意讓人看見他的臉,所以,一直躲躲閃閃的。他膚色很黑,臉上沒有鬍子,看起來很像外國人,但他說話的口音又像美國人。” “年齡呢?” “大概三十五、六歲吧,我也不敢確定。” “那個人要做什麼?” “嗯……他要我載他到阿洛約。起初,我並不想攬這個生意,因為我不願意在聖誕夜把太太獨自留在家裡;但是那個人答應要付給我十美元。你知道嗎,十美元對我這樣的窮人而言,是一筆很大的誘惑,所以,我就答應了。” “那麼,你載他上哪兒呢?” 卡魯卡吞了吞口水。 “就是那個發生命案的T字路口。我一把他送到那裡,拿了錢就匆匆開車回家了。” “你回去的時候,有沒有看見那個人在幹什麼?”卡魯卡用力的點著頭。 “有的,我看見他跌在旁邊的水溝中,然後一拐一拐的往阿洛約走去。” 警員旁邊那名有茶色鬍鬚的怪人靜靜地站著,好像在找逃走的路般轉動著眼睛。 “他扭傷的是哪隻腳?” “好像是左腳吧!因為他的重心是放在右腳上。” “之後你還有沒有看過此人?” “沒有。而且那天晚上之前我也沒看過這個人。” “好了。” 卡魯卡很高興的下了證人席,快速走到通往門口的走道。 “接著,”史迪布魯多法官以他豆大的眼睛斜睨著縮在椅子上的男子,“餵,那邊那個男人,到證人席來。” 警員站起來將留有茶色鬍鬚的男人帶到前面,他雖然不做抵抗的往前走,但眼睛卻流露出驚駭的神情,腳步也有些猶豫,警員很習慣的把他留在證人席上後,便很快的回到自己的位置。 “你叫什麼名字?”史迪布魯多法官問。 旁聽席上響起了一陣笑聲。因為老人的服裝、神態十分怪異,而他又站在突起的證人席上,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法官費了好大的勁,才使法庭恢復原來的秩序。 這時,埃勒里注意到,那個老人正在向那根拐杖祈禱,口裡不知道在喃喃說些什麼。 “請報上你的名字。”法官再問一次。 老人突然高舉起他的拐杖,瞪大了眼睛說:“我就是太陽神哈拉克特。”大家聽了都目瞪口呆互相觀望著,連法官也被嚇了一跳,但不久又是一陣哄堂大笑,而這次的笑聲中,卻帶著說不出來的恐怖感覺。事實上,這個老人有種不尋常的氣質,令人生懼。 “你到底是誰?”法官用委婉的口氣再問一次。 這位名叫哈拉克特的老人,把兩隻手交叉放在枯瘦的胸前,牢牢地拿著拐杖,但還是沒有回答半句話。 史迪布魯多法官擦拭著臉上的汗水,好像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審問下去的樣子:“那麼,你從事什麼工作?——哈拉克特先生。” 埃勒里在座位上,深深的替法官捏一把冷汗。法庭上氣氛,使人越來越不自在了。 哈拉克特的嘴唇又動了:“我能使病人痊癒,使弱者強壯,我就是至高無上的神。” 法官突然受不了的大喊:“住嘴!” “彼克局長,你不是說這個小老頭會告訴我們重要的事情?可是……” 州警察局局長很不好意思,連忙站起來解釋:“對不起,庭上,我是說'也許'他能告訴我們一些消息。不過,現在我得先解釋一下,這個老人的確有點瘋瘋癲癲,他老以為自己是太陽神,但是,他畢竟沒做什麼壞事,他像一般吉普賽民族那樣,開著一輛破舊的旅行車,往來於各大城市,一面賣什麼萬靈丹,一面宣傳某種古怪的宗教。” 哈拉克特忽然滿臉嚴肅地從座位上佔了起來。 “我賣的可是長生不老的萬靈丹,我是上天派來向世人宣布太陽神恩惠的。我能使病者痊癒,使盲者復明,我是操縱黎明與黃昏之船的主宰,我是……” 彼克局長苦笑的說明:“據我所知,他說的萬靈丹不過是普通的魚肝油而已!他的本名沒有人知道,大概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謝謝你,局長。”法官嚴肅地說著。 但是埃勒里這時候突然毛骨悚然的抖了一下,因為他注意到老人拐杖上有個毒蛇形標誌,那是古埃及象徵神明子孫用的記號。起初,他以為那可能只是個很普通的圖騰,但後來當他聽見哈拉克特口口聲聲重複著太陽神,才讓他想到埃及法老時代太陽神的權威符號,而那個符號正是老人手杖上的圖騰。此外,那蛇雖然看不清楚是一條或兩條,但是蛇的上面恰好有像徵太陽的圓形圖案,這不就是埃及法老王時代的象徵。如此說來,這位有不同尋常氣質的老人口中所提到的各種神名,不都有強烈的埃及風格。埃勒里不禁坐直了身子。 法官開始質問:“你可認識剛才卡魯卡先生提到的那個跛腳男人?” 老人猶豫了一下,才說:“我認識。” 法官的語調因哈拉克特進入情況的表現,而開朗起來。 “那個人姓什麼,叫什麼?他跟你是什麼關係?” “他是服侍我的人,也是我的門徒。” “什麼?門徒?”旁聽人群中響起了一陣耳語,埃勒里後面的男子也批評說:“說這話會遭到天遣的!” “我想該說是你的助手?”法官帶點糾正的口吻。 “他是我的祭司,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我知道了。”法官記者往下問,“他叫什麼?” “威魯亞·克洛沙克。” “哦!”法官皺皺眉,“是外國名字?亞美尼亞人嗎?” “除了埃及以外,沒有其他國家有這種名字。”老人默默地說著。 “這名字怎麼拼?哈拉克特!” “Velja Krosac。”州警察局長搶著插嘴說,“我是在哈拉克特的馬車上一本記事本中看到的。” “那麼,克洛沙克現在在哪兒?”法官問。 哈拉克特聳聳肩說:“他已經走了。” 埃勒里從他細小的眼中看出了狼狽的神態。 “什麼時候走的?” 哈拉克特還是聳著他的肩膀。 這個時候,彼克局長似乎也發現了這尷尬的情形,於是趕上前去。 “還是讓我來說。克洛沙克一直行踪不定,自從兩年前和哈拉克特一起工作後,行踪更是飄忽。他就像是哈拉克特的業務經理或宣傳人員,常常東奔西走做著騙人的勾當。在聖誕夜,他們一起在威爾頓附近的公路上留宿,約在十點左右和哈拉克特分手,這就是最後有人見到這位不知名男子的時候,時間上也剛好吻合。” “你知道那個叫克洛沙克的行踪嗎?” “還沒有查到。那小子好像被吞進地裡似的,怎麼找也找不到。不過,我們還是會找,不會讓他逃走的,我們已經把他的畫像和克林姆的一起送到鄰近城市。” “哈拉克特,你去過阿洛約?” “沒有。” “他們兩人從來沒有去過維吉尼亞北部。”局長提出說明。 法官這時候轉身朝向哈拉克特。 “你是不是可以介紹一下克洛沙克?” “他呀!他可說是個虔誠的門徒,時常和神溝通,對祭拜的事情也從不怠慢,而且以無上歡喜的心情來聽經,我很以他為榮……” 法官疲倦的說:“好啦,好啦!把他帶走!” 於是警員走上來,一把抓起這個枯瘦老者的手臂,連拉帶拖地把他帶走。兩人一消失,法官竟嘆起氣來了。 埃勒里也不住地連連嘆氣,心想:“這會兒可真如父親所說,查不出什麼名堂,必須灰心的回紐約去了。這是件真是無法解釋,一點頭緒都沒有,只有屍體是真的,以及那十字架……” 可是埃勒里思索著十字架,忽然又聯想到埃及。這兩者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微妙的關係? 警員接著送上哈拉克特馬車上的一些雜物,但卻無法從其中去了解更多關於哈拉克特與克洛沙克的事,甚至連科洛沙克的照片及筆跡都無從取得。 後來,又來了幾個證人,問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諸如,聖誕節前路過被害人家與那個時候路過交叉路口的人;釘在T字路標上的釘子,是被害人家平時常用的,那十四年前被害人家為了建儲藏室時,龐校長叫克林姆買的。 當法官起身對陪審團說話時,埃勒里才從默想中清醒。 “各位都聽見了以上的報告……” 埃勒里突然站起來打斷他的話:“對不起,法官,我還有一句話要說。” “請,埃勒里,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新的事情?” “不是發現什麼新的事情,而是一個古老的事實,比基督教歷史還要久遠。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註意到這個殘酷的案子,有個奇怪的現象?兇手到處留有T字——T字路、T字屍體、血T字……他是不是在向人們意味著什麼?我想這些不會只是巧合。” “這與基督教有關嗎?” “沒有,可以說沒有。”埃勒里扶了扶眼鏡。 “那麼你所謂的事實,又是什麼?” “老實說,我對這件案子一直不能理解,但大家是否想到,這個T字所暗示的意義,並不是英文字母中的T字。” “埃勒里,依你看……” “我想這個字可能與宗教有關。” “跟宗教有關?” 這時,有一個身穿牧師服的紳士,從觀眾旁聽席中挺身而起。 “對不起,打個岔。我擔任神職傳教這麼久,怎麼沒聽過T與宗教有關?” 這時候不知道是誰在大聲叫嚷著:“牧師先生,不是要你在這邊傳教!”於是,牧師滿臉通紅的坐下。 “宗教上,有不少T字代表十字架,在希臘文中叫做'tau',而在拉丁語中則稱為'cruxcommissa'。” 牧師又站起來大聲反駁:“對,是有這麼回事,不過那不是基督教的十字架,那是異教徒的標誌。” 埃勒里小聲地笑:“你說得沒錯,然而,在基督教創立之前的幾千年時間,那兒的人民不就是用希臘的十字架嗎?tau十字架比基督教的十字架要早好幾百年呀!可是最重要的是下面這一點……” 埃勒里吸了口氣,就不說了。這時大家靜靜地在等待他接下去要說的話。埃勒里移動一下他的眼鏡,然後用乾脆的語氣說:“tau,也就是T形十字架,常被稱為埃及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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