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暹羅連體人之謎

第12章 第十二節美女與野獸

這是兩人經歷過的最悶熱的一夜。他們在充滿濕熱和辛辣氣味的黑暗中輾轉反側三個鐘頭,最後一致決定放棄入睡的努力。埃勒里呻吟著爬下床來,吧嗒一聲開了燈。 他找到香煙,拉了一把椅子到後窗跟前,沒滋沒味地抽起煙來。警官平躺在床上,一下一下地修整著胡型,眼睛瞪著天花板。床上堆著他們的睡衣,早已被汗水浸透。 到五點鐘,天色微亮時,他們輪流洗浴。然後沒精打采地穿上衣服。 晨曦發紅。連第一道陽光都帶著濃烈的暑氣。埃勒里站在窗前眺望山谷。 “更大了,”他沮喪地說。 “什麼更大了?” “火。” 老先生放下他的鼻煙盒,悄悄來到另一扇窗前。箭山背後的峭壁上有濃重的飄浮物,大約有一公里長的樣子,像是灰色的法蘭絨被風鼓動著,盤旋著飄向太陽。但煙已不是在箭山山腳;它們又上升了許多,默默地威脅著箭山頂,像是一心要搶占山頭的大軍,正伺機而動。整個山谷幾乎看不到了。火在乘風而上,目標就是峰頂、房屋以及他們這些人。

“真像斯威夫特的空中之島,”埃勒里小聲說,“情況不妙,嗯?” “是夠嗆,兒子。” 再沒有一句話,他們向樓下走去。 整個建築是一片沉寂;連個人影也不見。當他們站在陽台上凝望陰沉的天空時,潮濕的臉上還是感覺到一絲山風的涼意。煙塵和木炭灰比昨天來得更密;儘管他們站立的位置視野更開闊,但下面的情況還是什麼也看不到,而那些被風勢旋上來的雜物卻滿眼都是,這一切告訴他們,火焰已是一個切身的威脅。 “我們到底還能做什麼呢?”警官抱怨道,“我恐怕得說這情況已經糟得不能再糟了。我們已陷入困境,艾爾。” 埃勒里雙手托腮:“我得承認,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的死已不是什麼天大的事……這是什麼聲音?”

兩人都奢覺起來,豎起了耳朵。從房子東面那一側傳來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沉悶而含糊不清。 “我想不會是有人……”老先生停止抱怨,“……來。” 他們快步下了台階,沿著石子路朝聲音發出的方向奔去。繞過房角,他們放慢了速度。車道在這里分岔,通向一座木屋,那應該是車庫。兩扇大門開得圓圓的,聲音是從那裡面傳出來的。警官繼續向前,謹慎地向裡面的暗處窺望。 他向埃勒里示意,後者只沿著石子路邊的植被邊緣向這邊靠攏,與他的父親會合。 車庫裡面有四輛車,整齊地排列著。其中一輛是奎因父子的低車身的杜森伯格。第二輛是很氣派的加長車身的黑色利姆辛——無疑是已故澤維爾醫生的財產。第三輛是馬力很足的那種帶異國情調的小轎車;它應該是屬於卡羅夫人的。第四輛是破舊的別克,就是它把來自紐約的死沉的弗蘭克·J·史密斯先生送上箭山之頂。

金屬碰撞的聲音來自史密斯先生那輛車的後面。發出聲音的部位正好被車身擋著。 他們通過別克車與外國車之間的窄縫看到一個彎腰曲背的男人,手裡正拿著一把生鏽的斧子砍胖子那輛車的油箱。那鐵東西已被砍癟了好幾處,黑乎乎的油已在水泥地流得到處都是。 那人發出驚叫聲,放下斧子,開始反抗。奎因父子用了兒分鐘才將其製服。 是老博恩斯,一如既往集聚著滿臉怒氣。 “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名堂嗎?”警官氣喘吁籲的說,“你瘋了嗎?” 他那瘦肩膀垂了下來,但話還很硬:“把他的汽油放掉!” “當然不錯,”警官怒吼道,“這我們都看到了。可是為什麼?” 博恩斯聳聳肩膀。 “可你沒有把油放掉就算了,而是把整個油箱砸爛?”

“這樣他就不能再安上去。” “你是個愚蠢的破壞狂,”埃勒里悲嘆道,“你該知道,他會開別的車走。” “我正想把它們都搗毀呢。” 父子倆面面相覷:“好吧,算我服了你,”警官過了一會兒說,“我相信你會的。” “可這有多蠢呀,”埃勒里不表贊同,“他逃不了的,博恩斯。又往哪兒逃呢?” 博恩斯再次聳聳肩膀:“這樣更保險。” “可為什麼這麼怕史密斯先生走呢?” “我不喜歡他那張倒霉的胖臉。”老頭兒仍氣憤難平。 “這也不失為一個理由!”埃勒里叫道,“可你要注意,我的朋友;你再讓我們看到你在這裡車周圍轉悠,我不是開玩笑,我們會——我們會將你擊斃!” 博恩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把乾枯的嘴唇一撅,快步走出車庫。

警官揚起手跟了出去,留下埃勒里小心翼翼地踞著腳尖在油的溪流間跳躍。 “即使我們要被燒成灰,”警官吃過早飯後說,“工作還是要幹的。來吧。” “工作?”埃勒里一臉茫然、早晨起來後他已經在抽第六支煙了,眼望虛空,眉頭也皺了一個小時。 “你聽見我說的了。” 他們離開了遊戲室裡那些漠然聚在一隻扇出熱風的電扇下的人們,警官一路走過走廊來到澤維爾醫生的書房門前。 他用自己鑰匙鏈上的萬能鑰匙打開了門鎖,屋內還和他們上次離開時完全一樣。 埃勒里關上門後靠在門上:“現在幹什麼?” “我想看看他的書信文件,”老奎因說,“誰知道會發現什麼。” “噢,”埃勒里聳聳肩膀,走到一扇窗前。 警官用平生積累的經驗仔細地檢查整個書房。陳列櫃、書桌、書架——每個角落和縫隙都不放過,備忘錄、舊信、難以讀懂的醫囑、單據——很多東西都是亂放的。埃勒里自顧自地望著窗外隨熱氣搖擺的樹木。屋裡熱得像個蒸爐,兩人身上都是一層汗。

“沒什麼東西,”警官沮喪地宣布,“也就是說,除了一堆雜物一無所有。” “雜物?這麼說又有好看的了,我總是對人的廢物堆感興趣。”埃勒里走向書桌,上面放著警官剛搜尋過的最後一個抽屜。 “是啊,這的確是個廢物堆,”警官說。 抽屜裡裝滿零七八碎的東西。充電器,一件破損生鏽的外科器具,一盒跳棋,20幾支大小不等的鉛筆,多數斷了筆尖;一個中央鑲著一顆小珍珠的堅固的袖口鏈扣——顯然是一對兒中的一個;差不多一打領帶夾和別針,大部是失去光澤的綠色的;襯衫飾物的形狀設計得都很怪,一個舊的聯誼會飾物,上面缺了兩塊小鑽石,兩條手錶鏈,一把精巧的銀鑰匙,一顆拋光的動物牙,因時間長了已經發黃,一支銀牙籤……這抽屜是一個男人積聚的小飾物的墓坑。

“是個講究衣著裝飾的人,不是嗎?”埃勒里說,“天吶,一個男人怎麼會收集到這麼多沒用的裝飾物呢!算了,算了,爸,咱們是在浪費時間。” “我也有同感,”警官嘟囔道。他砰地關上抽屜,坐在那裡生了好一會兒悶氣,然後嘆息一聲站起身來。 他鎖上門後,兩人來到走廊上。 “等一下。”老先生從走廊交叉口那扇門往遊戲室瞥了一眼,立刻縮回了頭,“正好,她在那裡面。” “誰?” “澤維爾夫人。正好給咱們個機會潛入她的臥室好好看看。” “很好。但我無法想像你能指望發現什麼。” 他們大汗淋漓地爬上樓。從樓梯間往走廊去時他們在卡羅夫人的房間裡看到惠裡太太那寬闊的後背。她既未聽到也未看到他們,他們輕手輕腳地進人澤維爾夫人的房間,關上門。

這是主臥室,也是這一層最大的房間。屋裡的女性特徵非常明顯——君臨一切的女主人的領地,埃勒里心中暗想。讓人想起澤維爾醫生的地方幾乎沒有。 “那可憐的人在書房裡度過日日夜夜,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我打賭他有很多時候是在樓下那張破沙發上睡的!” “別說沒用的了,聽著點走廊上的動靜,”警官說,“尤其要避免讓她把我們當場抓住。” “如果你從那個五斗櫥開始會節省時間和力氣,少出很多汗。其他那些地方肯定裝滿巴黎時裝和女性物品。” 提到的那個五斗櫥,像其他家具一樣,都是法國樣式。 警官開始逐一檢查那些分隔的空間和那些盛滿東西的抽屜。 “裙子、襪子、內衣,常見的雜物,”他報告道,“也有華而不實的裝飾品。上帝啊,這類東西太多了!上面的抽屜裡全是。只是這裡的都是新的,不像樓下的全是古董。誰說學醫的不可能是輕浮的?難道那可憐的人不知道那樣的別針是十五年前已被淘汰的樣式?”

“我跟你說過這是浪費時間,”埃勒里急躁地說。然後突然想起什麼,“沒有戒指嗎?” “戒指?” “對,戒指。” 警官撓了撓頭:“嗯,想起來,這倒挺怪的。一個那麼喜歡小玩藝兒的男人連一枚戒指都沒有,這能不讓人奇怪嗎?” “這正是我在想的。我不記得在他手上見到過,你呢?”埃勒里加重語氣說。 “沒有。” “噢,戒指這個事是整個案情中最奇怪的一部分。咱們也得小心自己的,說不定哪天也不見了。不是因為它們有多麼貴重,而恰恰是因為有人在尋摸這些不值錢的戒指。哼!真是瘋狂……澤維爾夫人怎麼樣?她的珠寶盒檢查過了嗎?” 警官立刻去翻找澤維爾夫人的梳妝台,終於發現了那個盒子。兩人一起用很有經驗的眼光仔細端詳裡面的東西。儘管有幾個鑲鑽的手鐲、兩條項鍊,五六個耳環,都很,但是就是沒有戒指,貴重的或廉價的都沒有。

警官蓋上盒蓋,放回原處,想了想:“這意味著什麼,艾爾?” “但願我知道:奇怪,非常奇怪。找不到說得通的理由。” 門外的腳步聲讓他們同時轉過身去,從聲音判斷是向這裡來的。兩人來到門後擠在一起,氣都不敢喘。 門把手動了一下,又停住了。咔嗒一聲又轉動起來,門慢慢地被向裡推開。開來一半時他們已不光聽到門軸吱吱作響還能聽到粗重的呼吸聲。埃勒里從門縫裡向外窺望,身體一下僵住了。 馬克·澤維爾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地站在他嫂子的房門門口。他面色蒼白,由於緊張身上像緊繃著什麼。他站在那裡不動,足有一分鐘,像是在猶豫進退。埃勒里不知他還要這麼耗多久;還好他突然轉身,關上了門,腳步聲告訴他們,人已經沿著走廊去了。 警官打開門偷眼望去,澤維爾沿著鋪地毯的走廊向盡頭他的房間走去。他摸到門把,打開門,消失了。 “那麼這又意味著什麼呢?”埃勒里小聲說,跟在父親後面從澤維爾夫人的房間裡走出來,“到底是什麼嚇著了他讓他要溜進去呢?” “有人來了,”警官低聲說。兩人快步走進自己屋裡,然後慢悠悠又從屋裡出來,就像是剛準備下樓似的。 兩個頭髮梳理得很整齊的年輕的頭探出來——是那對兒雙胞胎上樓來了。 “啊,是你們兩個小伙子,”警官和藹地說,“打算睡個午覺嗎?” “是的,先生,”弗朗西斯說;他好像有點心慌,“唔——你一直在樓上嗎,先生?” “我們以為……”朱利安欲言又止。 弗朗西斯臉色發白,他和他兄弟之間想必有過短暫的齟齬,因為朱利安停了下來。 “只是一會兒,”埃勒里笑著說,“怎麼啦?” “你們沒看到什麼人……上來嗎,先生?” “沒有,我們剛從臥室裡出來。” 男孩們勉強咧嘴笑笑,不安地挪動了幾下腳步,然後才走進他們自己的臥室。 “看得出來,”下樓時埃勒里輕聲說,“男孩們是想做些男孩做的事。” “你什麼意思?” “噢,再明顯不過了。他們看到澤維爾上樓,純粹出於好奇也跟了上來。而他聽到他們上來就溜了。你沒聽說過一般的男孩都喜歡探秘嗎?” “噢,”警官抿著嘴說,“可能的,但澤維爾呢?他上來幹什麼?” “可說呢,”埃勒里一本正經地說,“他上來到底想幹什麼呢?” 驕陽下整棟房子都顯得萎靡不振,哪兒都熱得碰不得,到處都是細煙灰。大家都懶洋洋地聚在相對涼爽些的遊戲室裡,倦得話也不想說,玩也沒興致。安·福里斯特坐在大鋼琴前,彈著毫無意義的曲調;汗濕了她的臉,也通過她的手指弄濕了琴鍵。連史密斯也從烤人的陽台上撤了進來;他獨自坐在鋼琴那邊的角落裡,叼著沒點燃的雪茄,不時眨眨他那金魚眼。 澤維爾夫人今天睡醒後第一次回復到她女主人的身份。她似乎早已從噩夢中走出來,臉色柔和,目光中也沒有那麼多怒氣了。 她搖鈴叫來女管家:“開午飯吧,惠裡太太。” 惠裡太太顯然很困窘。她絞著手臉色發白:“噢,但是,澤維爾夫人,我——我辦不來。”她聲音越來越小。 “為什麼辦不來?”澤維爾夫人冷冷地問。 “我是說我開不出正式的午飯來,澤維爾夫人,”老婦哀嘆道,“已經——已經沒有什麼真正可吃的東西了……” 高個女人直挺挺地站起來:“什麼——你是說我們的食物儲備告罄?”她慢慢地問道。 女管家很驚訝:“但是你應該知道的,澤維爾夫人!” 她把手放在額頭上:“是的,是的,惠裡太太。也許是我——我沒注意。我一直有些心神不寧。難道——什麼都沒有了嗎?” “只有一些罐裝食品,澤維爾夫人——蛙魚、金槍魚、沙丁魚,這些還有不少;還有幾聽豌豆、蘆筍和水果。早上我烤了麵包——麵粉和酵母還有一些——但雞蛋、奶油、土豆和洋蔥已用光了,而且……” “請做些三明治吧。還有咖啡嗎?” “有的,夫人,但沒有牛奶。” “那就茶吧。” 惠裡太太紅著臉退下。 澤維爾夫人小聲說:“我真是非常抱歉,我們有點兒青黃不接了,現在正是食品商送貨的時候,可火勢……” “我們完全可以理解,”卡羅夫人笑著說,“現在是非常時期,一切從簡吧,用不著責備自己……” “而且我們也都是些遊手好閒的人。”福里斯特小姐逗樂地說。 澤維爾夫人嘆息一聲;她沒有直視那位嬌小的女人,在屋裡走了幾步。 “也許我們應該施行配給制。”霍姆斯醫生遲疑地說。 “看來不得不如此了!”福里斯特小姐叫道,在琴鍵敲出了一個可怕的和弦,然後臉一紅,又沉默了,好長時間再沒人說話。 後來還是警官柔聲說道:“大家注意。我們還是應該面對現實。我們的確已陷入一個可怕的困境。到目前為止我還指望山下的人能對大火做些什麼。”大家都偷偷地看他,盡力掩飾自己的不安。他又急忙補上一句,“噢,他們當然會,只是……” “你們看到今天早晨的煙了嗎?”卡羅夫人平靜地說。 “我從我臥室的陽台上看到了。” 又是一陣沉默。 “在任何情況下,”警官急忙說,“我們千萬不要絕望。像霍姆斯醫生建議的,我們恐怕不得不非常嚴格地節制飲食。”他咧嘴一笑,“這對女士們應該比較合適,呃?”她們報以無力地一笑,“這是個明智的選擇。只是個盡量持久的問題——我意思是,要等到救援來到。只是個時間問題,你們知道。” 深陷在一把大椅子裡的埃勒里的無聲地嘆了口氣。他覺得極度壓抑。這慢慢,慢慢地等待……而且他的腦子一刻也不讓他休息。有疑問要解答。那個揮之不去的幽靈再次纏繞住他。有某種東西…… “情況非常糟,不是嗎,警官?”卡羅夫人輕輕地說。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靜坐在她對面的雙胞胎身上,每個人都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心痛。 警官做了一個沒有辦法的小動作:“是的,情況……好吧,的確是糟透了。” 安·福里斯特的臉白得像她身穿的休閒裝。她凝視著警官的目光垂了下來,她把手夾在膝間,掩飾它們的顫抖。 “他媽的!”馬克·澤維爾大叫一聲,從椅子上躥起來。 “我可不想像躲在洞裡的老鼠似地被煙熏出來!咱們就不能做點什麼!” “沉住氣,澤維爾,”老先生溫和地說,“別失態。我正想提出——行動的建議。既然我們已經知道自己的處境,那麼無所事事,或像你說的,遊手好閒,也於事無補。我們並不是真的只能束手待斃,你們知道。” “是嗎?”澤維爾夫人驚問。 “我是說我們還沒到四下里去看看。屋後的懸崖是怎麼個情況——有沒有下去的方法,哪怕是危險的方法?”他急急地又補上一句,“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總是喜歡有個緊急出口。哈—哈!” 沒人響應他拙劣的笑話。 馬克·澤維爾陰著臉說:“那麼陡山羊也下不去。快別想了,警官。” “噢。這只是隨便一說,”老先生的語氣裡也沒有多少堅定的成份,“那麼,好吧!”他假裝很有精神地搓著雙手,“現在只有一件事可做。吃過三明治,咱們來一次小小的探險。” 大家都滿懷新的希望看著他,而坐在椅子裡的埃勒里則打心眼裡覺得無望。安·福里斯特的眼睛開始放光。 “你意思是——進到樹林裡去,警官?”她急切地問道。 “這不是有個聰明的年輕女士麼!那正是我意,福里斯特小姐。還有各位女士也一樣。各位都準備好最破的衣服——燈籠褲,如果有的話,或騎裝——我們要披荊斬棘,到樹林裡去進行個大搜索。” “那一定很帶勁,”弗朗西斯叫道,“來吧,朱爾!” “不,不,弗朗西斯,”卡羅夫人說,“你們——你們倆,千萬不要……” “為什麼不行呢,卡羅夫人?”警官真誠地說,“沒有什麼特別的危險,對孩子們是個樂兒,對我們大家都是個樂兒!把心裡的晦氣向外發散一下……呃,惠裡太太,太好了!各位,吃吧!咱們趕早不趕晚,三明治,艾爾?” “當然。”埃勒里說。 警官看了他一會兒,聳聳肩膀,又像一隻老猴子那樣去哄那些嘰嘰喳喳的小猴子們去了。多快呀,這時的每個人都在笑著,甚至親切地與對方說話。大家都吃得快而小心,沒有奶油的三明治,每一口都是美味,看著他們,埃勒里的胃裡更不舒服了。所有人似乎都把澤維爾醫生那僵硬的屍體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警官像昔日的拿波崙那樣呼前喝後,但本意是想把這次探險遊戲化,同時也精細盤算行動路線,不使該看到的東西從眼前漏過。甚至連惠裡太太也加入了這個行例,還有性情一貫乖戾的博恩斯。警官自己把住盡西頭,埃勒里在盡東頭,其他所有人都在他倆之間。馬克·澤維爾居中,在他與警官之間有福里斯特小姐、霍姆斯醫生,澤維爾夫人和雙胞胎,而在澤維爾與埃勒里之間有卡羅夫人、博恩斯、史密斯和惠裡太太。 “現在註意,”警官在大家各就各位後高聲說,“盡量直著走,不要轉彎。下山時,彼此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寬是正常的——從山頂往下走,山體是逐漸寬起來的,但大家的眼睛要睜大,當你接近火場時——不要過於靠近——要注意有沒有可通過的路。如果你發現有戲就使勁叫,我們就會跑過去,都準備好了嗎?” “好了!”高聲叫著的福里斯特小姐,穿著從霍姆斯醫生那裡借來的一身騎裝,顯得很精神,她的面頰粉紅,奎因父子還從沒見過她如此興高采烈的樣子。 “那麼,出發!”警官又小聲加了一句,“願上帝保佑你們大家。” 他們鑽進了樹林,奎因父子聽見卡羅兄弟像印第安戰士那樣嗚嗚地叫著,消失在灌木叢深處。 有好一會父子兩人都不說話。 “現在怎麼樣,老天真?”埃勒里小聲說,“滿意啦?” “我必須得乾點什麼,不是嗎?再說,”警官自我辯護道,“你怎麼知道就找不到一條下山的路呢?這不是不可能的!” “但卻是最不可能的。” “還是別爭了,”老先生氣惱地說,“我把你我安排在東西兩端,不管你怎麼說,就是因為那是最有可能找到路的地方。盡量貼著懸崖邊走,那裡樹木最稀薄,應該是這樣,所以也就最有可能有出路,如果有的話,”他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聳聳肩膀,“好吧,上路。祝你好運。” “也祝你。”埃勒里冷靜地說,轉身向車庫後面走去。到屋角要拐彎時他回頭一望,他父親正拖著沉重的腳步一頭向西扎去。 埃勒里把領帶放鬆,用潮乎乎的手絹擦了擦前額,繼續向前。 他從車庫後邊緊靠懸崖邊的地方出發,盡量貼著邊沿走。熱烘烘的樹葉緊緊地壓在他的頭頂,身上的每個毛孔立刻冒出新汗。空氣很悶,難以呼吸,這裡有煙,雖然看不到,但是嗆嗓子,他的眼睛很快開始淚水漣漣,他盡量壓低頭、貓著腰向前衝。 路很難走,儘管他穿上了自己的馬褲和皮靴,但林下灌木長得過於濃密,落葉蓋住不牢固的地面,有些小樹已長到他膝蓋這麼高。那些乾枯的枝又像刀一樣鋒利。他咬緊牙關,試圖不理會大腿上的刺疼。他開始咳嗽了。 他不知滑倒了多少次,手臉都刮破了,感覺就像走在已形成幾百年的沉潭里。每向下滑一步都把他帶入更稠密更難聞的氣味裡。他不停地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說不定哪一步踩在懸崖邊的缺口上,這裡可是樹林的邊緣,絆一跤就可能跌下萬丈深淵,他停下來靠在樹上喘口氣,透過枝葉的縫隙他能看到旁邊那道峽谷——那麼遙遠又那麼近,好像一步就能跨過去。這時的煙已像擀氈的羊毛那樣濃密,至少在他所處位置與對面山谷之間是這樣,甚至連升騰上來的熱風都不能將其驅散。 這時傳來像大地震時發出的轟鳴聲引起他的警覺。 很難判定方向和距離,又響了!在不同的地點……他擦掉臉上的汗水,好一會兒都對這一現象感到困惑,後來他終於回過味來。是爆破!他們在炸出隔火帶,阻止火勢的蔓延。 他繼續向前。 他蹣跚而下,似乎永無盡頭——就像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的罪人,在煙熏火燎中翻滾摸爬。熱度加高,灼痛肌膚,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他大口喘氣,幾近窒息。還有多遠,我的上帝?他帶著一絲苦笑心想,然後仍然奮力前衝。 這時,他看到了它—— 起初他以為是自己的視覺錯誤,眼中的淚水折射出第四度空間,產生縹緲虛幻的非地球奇觀。然後他才明白,眼前就是火場。 在他腳下劈裡啪啦地不歇勁地熊熊燃燒著的橘黃色的不斷變換形狀的東西就像從瘋子的夢境中走出來的變形怪物。它一點一點地向上爬,吞噬著那些旱得弓背彎腰的樹木,再派出先頭部隊——那些貼著地皮走在灌木叢裡的火舌,很快舔著枯枝敗葉,以橫掃千軍之勢,所過之處留下一道火線,像紅色的霓虹燈管,若明若暗,只等後面的大軍一到,寸草不留。 他向後退縮,遮擋住自己的臉。第一次被面臨的困境所包含的全部危險徹底征服。火焰無情的腳步……這是大自然心情最壞的時刻,令人畏懼也招人憎惡。他有一種衝動:掉頭就跑,盲目地跑——跑到哪兒算哪兒——只要離開這火;不得不把指甲深深的摳進手心才能控制住自己。這裡熱浪又一次灼痛他的臉,他開始喘著粗氣往回爬,滑倒在腐葉上。 他頭朝南,身體斜對著火線,那麼懸崖肯定是在斜上方向。他此刻的心頭生出絕望,一種冰冷的鉛塊般的沉重似乎隨時都會從內心的恐懼壓力下噴湧而出。這裡應該有一條路……他伸手扒住一棵白樺的樹幹,控制自己不再下滑。 他到了山崖的缺口。 他在那里站了好長時間,眨著刺痛的眼睛望著填滿煙霧的山谷,感覺像是站在活火山的邊沿在看噴發口。 樹木長在參差不齊的岩石邊上。再下面一點兒,峭壁上鼓出一塊,那裡的樹木像別的地方的樹木一樣猛烈地燃燒著。至少這條路是徹底沒戲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長時間爬回箭山的峰頂,這裡的氣味比底下還難聞,全程是一個累斷腰,心要裂,肺要炸的苦差。穿著防護靴的腳僵得連彎都打不了,手上的血道子都快連成一片了。他腦子空空如也地向上爬著,粗聲大氣地緊促地呼吸,半閉著眼睛不去想底下看到的恐怖景象。他後來才知道,他爬了好幾個小時。 後來他終於喘氣容易些了,可以看到峰頂稠密的樹木。 他奮力來到林子邊,鬆鬆垮垮地靠在一棵樹幹上。他抬起血紅的眼睛看天。太陽已經西沉。不像中午那麼熱了,水,象徵天國之福的淋浴,傷口上抹點碘酒……他閉上眼,調動身上僅存的力氣,看看最後這幾步怎麼走。 他不情願地睜開眼,有人踩著他右邊的灌木走過來。另外有人折回來了……他迅速蹲下躲進茂密的樹後面,所有的疲倦和心累都被高度的警覺代替。 胖子的那顆大腦袋——史密斯從樹林西邊走出來,謹慎地往峰頂觀望。他衣冠不整,蓬頭垢面,從遠處看也和埃勒里一樣狼狽。但是,真正讓埃勒里不願露面的不是這個從搜尋現場帶著疲乏和傷痛歸來的身高馬大的人。 事實上是那位在他身旁出現的面容嬌好但也累得直不起腰來的伴兒,卡羅夫人。 這奇怪的一對朝空曠的陽台上和房子周圍小心地張望了好一會兒,等確認他們是最先返回的之後才放心大膽地走上卵石路,卡羅夫人還聲音挺大地嘆了口氣,身心鬆弛下來。她用手揉了揉下巴,眼睛緊盯著她那位巨人似的同伴,後者斜靠在離他最近的一棵樹上,小眼睛仍不停地環顧四周。 女人開始說話,緊張的埃勒里能看到她的嘴在動,但離得太遠,聽不見她說什麼,他暗暗詛咒自己運氣不佳,沒能離他們更近些,男人很不耐煩,身體重心從這隻腳上移到另一隻,但身體始終抵在樹幹上,在埃勒里看來,女人的話似乎都很重,所以才讓聽話的人局促不安。 她很快地說了半天,而他一次也沒張嘴。後來她挺直身體,帶著一股十足的威嚴向前伸出右手。 有一會兒埃勒里覺得史密斯像是要揍她。他一下子從樹幹上彈開,大腮幫子大開大闔摔給她幾句什麼,大巴掌也半張著。女人沒有動,伸出的手也沒放下,在他繼續說話時,那隻手仍然一動不動地向前伸著。 最終他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軟了下來,把手伸進胸前口袋摸起來。他顫抖地取出一個皮夾,從裡面拿出什麼東西——埃勒里看不清是什麼——重重地放在她那隻帶血道子的小手上。然後看也不看她就向屋裡走去。 卡羅夫人靜靜地站了好半天,也不看已掌握的東西,蒼白、僵硬,像一座石雕。然後,她的左手也舉上來與右手合在一起,兩手蜷曲著,開始一下一下地撕那件史密斯不情願給她的東西。撕到碎得不能再碎時也已進入狂怒狀態,最後,把那些碎片用盡全力向樹林方向扔去。然後轉身也像史密斯一樣向屋裡跑去,埃勒里看出來她的肩膀在抽動,她把臉藏在手裡,是閉著眼睛跑的……。 過了一會兒,埃勒里嘆息一聲站起身來,走到剛才一男一女停留的地方。很快地再向屋子那邊看看。兩人確實都已進屋,周圍靜得像墳墓。他立刻蹲下來把能找到的碎片都盡量收集起來。他猜那應該是紙質的東西,所以地上像紙的東西他一件也沒有落下,用了差不多十分鐘時間,沒有什麼可檢的了他才進入樹林席地而坐,從衣袋裡拿出一張舊報紙,鋪開後在上面拼那些碎片。 他瞇著眼睛仔細研究他完成的作品。這應該是一張華盛頓銀行的支票,日期就是奎因父子在狹窄的山道上碰上駕駛別克車的胖子那一天。這是一張現金支票,用女性特有的細長筆跡籤上姓名的正是馬麗耶·卡羅。 上面開出的數額是一萬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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