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暹羅連體人之謎

第3章 第三節奇怪的人們

多少年後埃勒里·奎因還能鉅細無遺地回想起在山頂上那神秘的屋子裡發生的一切,包括那讓人浮想聯翩的風聲。恐怕有一點也得指出,正是那無邊無際的黑暗激活了他們的想像力。還有山下那大面積的林火,不時在他們茫無頭緒的腦海裡閃現,就像黑暗中似有若無的螢光。他們心裡明白,除了留在這所房子裡別無選擇,不管最終面對的是怎樣的災難——除非他們願意將自己的命運託付給山下那可疑的未知世界和無情的大火。 更糟的是,儘管他們心裡都有不祥的預感,可就是沒有機會交換彼此的想法,主人一步不離地陪著他們。回到起居室,嚼著冷肉三明治和黑刺毒醬果餡餅,惠裡太太又悄悄端上熱氣騰騰的咖啡。父子倆真希望澤維爾醫生再次退席,可這位巨人一會兒也沒離開,他搖鈴讓惠裡再送些三明治和咖啡,還有雪茄煙——時時處處都做得像個無可挑剔的主人。

埃勒里邊吃邊觀察這個男人,不免迷惑起來。澤維爾醫生既不是江湖庸醫也不是恐怖小說中的壞人。與黑手黨和亞歷山德羅之流更是毫不相干。他是個有教養的、有風度的、有禮貌的事業有成的中年人——埃勒里想起來了,有一次報上稱他為“新英格的梅奧”——這說明他在同行中的名聲更響亮。比如說,在那個圈子裡他肯定是晚宴中理想的貴賓,從體格上看,他毫無疑問是善於運動的類型,而且身兼科學家、學者和紳士。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些什麼他正在極力掩藏著……埃勒里一邊吃東西一邊絞盡腦汁在想,可怎麼也想不出究竟是什麼事情會由讓警官寒毛倒豎。 我的上帝呀,他心裡暗想,不會是那種作為科研對象的畸形人吧!這是很有可能的,他對自己說。此人是一位著名的外科醫生,也許在未知的醫學領域正進行著敢為人先的探索;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把科幻作家筆下的虛構變成事實……這不可能!

他看了一眼父親。警官一聲不響地吃東西。驚恐已經過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高度的警醒,只不過這種警醒正用機械的咀嚼動作掩飾著。 埃勒里突然意識到有些異樣。來自走廊的光亮變得強烈起來,而且還有聲音——很難說這聲音是正常還是不正常——像是此前聽到過的那種低語聲,起碼從方向上判斷是這樣。也許神秘的面紗就要揭開,這些發出聲音的人與醫生之間似乎有某種心靈感應,總能適時地接到指令弄出些響動,製造出一切正常的假象。 “現在,如果已經吃好了,”澤維爾醫生用眼睛掃了一下兩個空盤子笑著說,“咱們是不是去和大家會會!” “大家?”聽警官的口氣好像是驚訝得很,沒料到這所宅子裡還有其他人。 “這有什麼奇怪的,這裡還有我弟弟,我妻子,我的助手——我在這裡也做些研究工作,這你們也猜到了吧;屋子後面就是實驗室——還有一位……”澤維爾醫生猶豫了一下,“一位客人。我想現在就睡覺還太早……?”他在句尾將語氣轉成詢問式的升調,以此表明他拿不准奎因父子是否在立刻享受睡眠之前有會一會“大家”的雅興。

埃勒里搶過話頭說:“我們已經得到很好的恢復了,是不是,爸爸?” 順應兒子的暗示,警官點了點頭。甚至頭點得過於急切了些:“我這會兒一點睡意都沒有。而且可以說,還有點激動,” 埃勒里笑著補充一句:“能再次與可以溝通的人們相處是件好事。” “說得不錯,正是這樣,”澤維爾醫生說。語氣中有一絲難以覺察的失望,“這邊走,先生們。” 他把兩人引進走廊與起居室正對著的那扇門走去。 “我想,”就在他觸到門把手時又猶豫了一下,“我應該解釋一下……” “沒關係。”警官也以誠相待。 “我覺得……你們也感覺到了,我們今晚的表現對你們來說多少有些——奇怪,”他又猶豫了一下,“但這裡的環境一直是非常安靜的,想必你們也理解,女士們對你們在前門弄出的動靜多少有些——呃——受驚。我們認為最好讓博恩斯……”

“我們完全明白,”埃勒里頗有風度地說,而澤維爾醫生則垂下頭,打開了房門。他大概意識到白己說了純粹多餘的話。埃勒里對這個大男人有了幾分同情。他把剛才出現在腦子裡的做什麼科學實驗的猜測徹底打消了,那恐怕是自己的想像力過於豐富了。這個大塊頭溫柔得像個姑娘。 不管是什麼事令他不安,那肯定是因為關心別人,而不是他自己。那準是某種理性的事由,而不會是幻覺的恐怖。 他們進入的這個房間恐怕是音樂遊戲室。一台大鋼琴佔據了房間的一角。扶手椅和一盞盞照明燈擺放得都很有藝術性,而房間裡各處擺著大小不等的各種桌台:有橋牌桌、象棋桌、跳棋桌、乒乓球檯,甚至還有台球案子。這個房間還有三扇門:一扇在他們左邊的牆上,另一扇在通向門廳走廊的那面牆上——就是從那方向傳來人們的低語聲——而對面牆上的門是打開的,從埃勒里站的位置看過去,相通的那間顯然是藏書室。從落地窗可以看到戶外的陽台。

踏進門檻的那一刻,埃勒里用最快的速度把這些收入眼簾,還有,有兩張桌子上散放著紙牌,隨後,他也和醫生以及警官一樣,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屋裡的幾個人身上。 他立即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是,正如澤維爾醫生所言,幾個人都有些緊張和激動。男人比女人表現得更明顯些。他們都站著,而且誰都不直視奎因父子。其中那位虎背熊腰者,從個頭和眼睛上看,肯定是澤維爾醫生的弟弟,正在掩飾自己的緊張:低頭看著面前桌上的煙灰缸,一個勁地磕煙灰卻並不怎麼吸。另一個身材碩長的年輕人臉形方正,一雙清徹的藍眼睛,褐色頭髮,手指上還沾著化學試劑的顏色,但不知為什麼,好像很害羞的樣子。隨著奎因父子越來越近,他的臉也越來越紅,腳下還挪動了兩次,目光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

“這就是那位助手了,”埃勒里心裡說道,“漂亮的年輕人。不管這些人中間共享著什麼樣的秘密,他則是為他們在保密——而他並不喜歡這種感覺,這一點顯而易見!” 女人們都有女性特有的應付突發事件的能力,幾乎看不出有什麼緊張的樣子。一個年輕,而另一個——年齡不好判斷。年輕的那位挺有氣勢,很有主張的樣子,這點埃勒里立刻就感覺到了;他判斷,大概25歲,把自己修飾得很得體,一雙警覺的褐色眼睛,給人安詳的感覺,身材無可挑剔,更增加了把握得當的穩重,說明她有臨事做出決斷的能力。 她靜靜地坐在那裡,手放在膝蓋上,臉上帶著微笑。只有她的眼睛暴露了她的內心,那裡面正在七上八下。 她身邊的那位女士更典雅些。即使坐著也顯得很高,胸脯豐滿,一雙傲氣的黑眼睛,漆黑的頭髮裡有幾縷銀灰色,基本不化妝,但面色好得又讓你懷疑這一點,她恐怕是那種要控制別人的女人。她也許有35至40歲,其神態有強烈的法國韻味,這讓埃勒里琢磨不透。他憑本能意識到,這是個感情強烈、容易激動的女人;一個危險的女人,不管是愛還是恨,都會是危險的。那些快速的小動作告訴你她是哪種類型,一舉一動都反映出她喜動惡靜的個性。但即便是坐在那裡不動,她也有某種迷人的魅力;兩汪黑墨般的目光潑向埃勒里和警官……埃勒里垂下眼睛,定了定神,臉上浮起笑容。

禮儀還是要的,儘管局面有些尷尬。 “我親愛的,”澤維爾醫生對那位黑眼睛的婦人說,“有兩位我們誤以為是強盜的紳士造訪,”說到這兒他輕聲一笑,“澤維爾太太,奎因先生,奎因先生的兒子,親愛的。”直到此時她仍然沒有定睛看他們,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眼波都是從那雙出奇的黑目中斜淌出來的…… “福里斯特小姐,奎因先生;奎因先生……福里斯特小姐就是我提到的客人。” “很高興,”年輕女人很快地說。醫生那深陷的眼窩裡是不是閃過一道警告的目光?她展顏一笑,“你們一定能原諒我們迎候不周。這是個恐怖之夜,我們被嚇得夠嗆。”她哆嗦了一下,一個貨真價實的顫抖。 “這不能怪你,福里斯特小姐,”警官和聲細氣地說道,“任何心智正常的人都不會預料到有人會在這樣的夜晚來砸門,只有我的兒子乾得出來——一個好衝動的小無賴。”

“我只是遵令而行,”埃勒里笑著說。 大家都笑出了聲,接著又是一陣靜默。 “啊,還有我弟弟,馬克·澤維爾,”——醫生用很快的速度說著,指了指目光銳利的高個男人——“還有我的同事,霍姆斯先生。”——被介紹的年輕人很拘謹地笑了笑——“好吧!現在大家都見了面,是不是可以坐下來?”——每個人各自落座——“奎因先生和他的兒子,”澤維爾醫生聲調和緩地說,“是情勢所迫到這裡來的。” “迷路啦?”澤維爾太太慢聲慢氣地說,第一次正眼看著埃勒里,後者感到一種生理上的震盪,像是冷不丁被火爐燙了一下。她的嗓子不亮但節奏感很強,像她的眼睛一樣,熱烈而又讓人難以捉摸。 “不是的,親愛的,”澤維爾醫生說,“別驚慌,事實是山下著起了林火,兩位先生從加拿大度假回來,為保性命而被逼上山來的。”

“林火!”大家都失聲叫了起來,埃勒里看出來,他們的驚訝不是裝的,無疑是第一次得知大火的消息。 彼此的距離感消失了,有好一會兒奎因父子得一刻不停地回答激動的提問以及講述奪路而逃的經過。澤維爾醫生安靜地坐在那裡,微笑著傾聽,好像也是第一次聽那些故事。等到談話的密度稀落下來,馬克·澤維爾突然跑到窗前向室外的黑暗中望去。那不詳的事由又抬頭了。澤維爾太太咬著嘴唇,福里斯特小組端詳她那玫瑰色的手指。 “好啦,好啦,”醫生突然發話了,“別把臉拉得那麼長。”然後他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沒有味道,“也許情況並非那麼嚴重。暫時失去了與外界的聯繫,就是這樣。沃斯奎瓦和鄰近的村莊都被動員起來滅火。每年幾乎都有一次的。還記得去年那場火吧,薩拉?”

“我當然記得。”澤維爾太太帶著令人費解的表情瞥了丈夫一眼。 “我建議,”埃勒里點燃一支煙說道,“咱們談點令人高興的事。比如說,澤維爾醫生。” “哦,行啦,我有什麼好談的。”醫生說著臉紅起來。 “這是個主意!”福里斯特小姐高聲說著,還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咱們就說說你,醫生,你有多麼出名,多麼仁慈,多麼神奇!這是我長久以來對你的評價,可我就是不敢講,怕澤維爾太太揪我的頭髮,把我扔出去。” “夠啦,福里斯特小姐。”澤維爾太太嚴厲地制止道。 “噢,對不起!”年輕女士叫道,在屋裡走來走去。她的自控力似乎在離她而去;她的目光異常明亮,“我想我只是有點緊張。這裡有兩位醫生,這不失於一劑鎮定藥……舍洛克,”她拎住霍姆斯的胳膊,這使年輕人吃驚不小,“別像木頭樁一樣站在這裡。讓咱們也做點什麼。” “聽我說,”年輕人說得太快,幾乎口吃,“你知道……” “舍洛克?”警官面帶笑容地說,“這可是個少見的名字,霍姆斯醫生……哦,我明白了!” “當然”,福里斯特小姐甜甜地一笑。她粘在年輕醫生的臂彎裡,等待他給一個貨真價實的擁抱,“舍洛克·霍姆斯。我就是這麼叫他的。真名是拍西瓦爾,也許我的發音不對……但他確實是捨洛克,不是嗎,親愛的!一天到晚擺弄那些顯微鏡和那些臟兮兮的液體之類的東西。” “夠啦,福里斯特小姐。”霍姆斯未及開口,臉已通紅。 “他也是英國人,”澤維爾醫生用欣賞的目光看了一眼年輕人,“是這使得他與那位大偵探重姓的,福里斯特小姐。而你這姑娘太莽撞了。拍西瓦爾是很敏感的,你知道,像大多數英國人一樣,你的確使他發窘了。” “不,沒有,”霍姆斯醫生儘管說得很快,但還是暴露出他不善言詞的一面。 “噢,上帝!”福里斯特小姐哀嘆著放開了年輕人的胳膊,“沒人喜歡我。”她朝窗旁沉默不語的馬克·澤維爾走去。 “漂亮,”埃勒里心裡揶揄道,“這夥人都應該上舞台上去表演。”但他說出來的卻是帶笑的話:“你的姓氏或許的確與貝克大街的霍姆斯無關,霍姆斯先生。但是,在一定範圍內這一稱謂是一種讚美。” “實不敢當。”霍姆斯醫生說完便坐了下來。 “看到了吧,”澤維爾醫生咯咯地笑道,“拍西瓦爾和我投緣的地方也就在此。反正我是挺喜歡那些偵探人物的。” “可問題在於,”想不到霍姆斯醫生又開口了,而且朝福里斯特小姐的背影偷瞥了一眼,“他們對藥品的可怕看法。徹頭徹尾的無知,這些傢伙總是難以準確地獲得醫學信息。而當他們把英國人物放進他們的故事裡時——我是說,美國的故事,明白嗎——總是讓他們談起話來像是……像是……” “那你太矛盾了,醫生。”埃勒里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感覺英國人說話不用'這些傢伙'這類字眼。” 這回連澤維爾太太都笑了。 “你太會找茬了,我的年輕人,”澤維爾醫生接過話頭兒,“可書裡的謀殺者的確用過那種手段,用空的注射器往受害者身體裡打氣。造成冠狀動脈破裂之類的假象。而事實是,正如你們也知道的,那樣做一百次也不會造成死亡。但是別拿我做試驗。” 誰也聽不清霍姆斯醫生嘀咕一句什麼話;福里斯特小姐與馬克·澤維爾的談話密不透風。 “和一位有寬容心的醫學專家打交道真令人愉快,”埃勒里笑著說,不禁想起某位內科醫生就他小說中的疑點寫來的尖刻的信,“你讀那類書純粹是為了消遣嗎?依我看來,醫生,你是因為裡面有很多謎,你屬於猜謎愛好者,喜歡揭謎底,對嗎?” “那是我酷愛做的一件事,但澤維爾太太不喜歡,她本人愛讀法國小說。抽支菸吧,奎因先生?”澤維爾再次微笑——笑得令人敬畏。 澤維爾醫生冷靜地掃視了一下游戲桌:“實際上,我的遊戲感恐怕過於強烈了,你們也看到了。各種各樣的遊戲。我把這類游戲當成純粹消遣以解除乾外科帶來的精神上的緊張……我不是隨便說的,真的是這樣,” 他最後的聲調變得有點怪。似乎有一道陰影掠過他那張愉快的臉:“有一段時間我曾主持過一家外科醫院。現在不干了,你知道……現在只是出於一種習慣,讀那類書是極好的放鬆。我仍然在忙實驗室裡的事。”他探身向前彈煙灰,趁機用余光迅速觀察了一下妻子的面部表情。澤維爾太太端坐不動,那張特別的臉上始終掛著似有若無的微笑,別人說什麼她都點頭。但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勁頭就像是遠在天邊的星星。冷得像一座山的女人,但這座山的內核卻是炎熱的岩漿!埃勒里一直在不動聲色地研究她。 “順便提一句,”蹺著腿坐著的警官突然說話了,“我們上來時碰到你們的一位客人。” “我們的客人?”澤維爾醫生似乎甚感奇怪,前額上的皮膚疑慮地皺了起來。澤維爾太太的身體動了一下,這一動讓埃勒里想起章魚一類的軟體動物。但馬上她又像以前一樣一動不動了。馬克·澤維爾和安·福里斯特在窗邊的低語也戛然而止。只有霍姆斯醫生不為所動,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亞麻布褲子的翻邊,思緒顯然已飄到天邊去了。 “怎麼,難道不對嗎?”埃勒里警覺起來,“我們從山底下的火海中跑上來時遇上那傢伙的。他開著一輛很舊的別克車。” “可我們沒有……”澤維爾慢慢開了個頭,沒說完又停下來。他深陷的眼睛眯縫起來,“這可真奇怪,是不是?” 奎因父子對視一眼。這說明什麼? “奇怪?”警官用溫和的語氣提示一下,謝絕了主人下意識地遞給他的香煙,同時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用舊的包,從裡邊抽出些東西往鼻孔裡塞。 “鼻煙”,他抱歉地說,“不好的習慣……奇怪,醫生?” “很奇怪。他是個怎樣的人?” “從我的角度看,他很強壯,”埃勒里很快地說,“青蛙眼,說話的口氣像發號施令的。肩膀寬得嚇人。大概地估摸一下,差不多55歲上下。” 澤維爾太太的身子又動了一下。 “可你知道我們根本就沒有來訪者呀。”醫生輕聲說。 奎因父子也甚感驚訝:“這麼說他不是從你們這裡出去的?”埃勒里自言自語似地問,“而我以為沒有旁人住在這山上!” “我們是只此一家,我肯定。薩拉,親愛的,你知不知道還有什麼人……?” 澤維爾太太舔了舔豐滿的嘴唇,內心似乎在進行一場戰鬥。在她那雙黑眼睛中,閃過的是權衡、掙扎和一絲殘忍。而她用令人驚奇的聲音說出的是:“不知道。” “這真有意思,”警官說,“他那麼快地衝下山去,如果路只有一條的話,這會兒該走到頭了,也肯定沒命了。” 後面傳來“啪”的一聲。大家都很快轉過頭去。那裡只站著福里斯特小姐,她那小巧的化妝盒掉到地上了。她直挺挺地站在那裡,面頰發紅,眼睛異常發亮,快意地說道:“噢,這下子可真棒!接下來,我們大家都要成為火神的口中美味了。你們知道,如果人們堅持談論倒霉的事,那倒霉的事就會發生。考慮到這四下里人影出沒,今晚得有人來保護著我上床。你們知道……” “你什麼意思,福里斯特小姐?”澤維爾醫生慢慢說。 “有什麼問題……” 奎因父子又交換了一下眼色。這些人不僅是保守著一個共同的秘密,而且相互之間還有小秘密。 姑娘把頭一甩:“這不是我要說的意思,”她說著聳聳肩膀,“實在是因為沒有什麼——而且……”這表明她已後悔剛才開口說的話,“哦,算了吧,咱們來打撲克牌吧,或去玩點別的。” 馬克·澤維爾快步走上前來,銳利的目光中似有幾分冷酷,嘴也繃得很緊:“來吧,福里斯特小姐,”他的語氣很強硬,“你心里肯定有事,我們最好還是了解一下。如果有什麼人在這附近出沒……” “沒錯,”姑娘低聲說,“正是如此。好吧,如果你們堅持的話,但我得預先道歉。這無疑是一種辯解……上星期,我——我失去了某種東西。” 埃勒里似有覺察,澤維爾醫生的受驚程度要甚於其他人。然後是霍姆斯醫生起身走向小圓桌去取煙。 “失去了某種東西?”澤維爾醫生以一種混濁的聲音問道。 房間裡靜得出奇;靜得讓埃勒里聽出主人的呼吸聲突然變大了。 “我是在一個早晨失去的,”福里斯特小姐低聲說道,“我想那是上星期的周五。我還想過是不是我照看不當。我查看了又查看,可是再也找不回來了,就這樣。也許我確實失去了。是的,我肯定我失去了它。”她停止了告白。 好長時間沒有人說話。後來是澤維爾太太嚴厲的聲音:“行啦,行啦,孩子。你們知道這全是胡言亂語。你是說有人從你那裡偷去了它,對吧?” “哦,天吶!”福里斯特小姐高叫著把頭猛地一揚,“我本不想說。是你們讓我現在說的。我確信的是,不是我失去了它就是那個——那個奎因先生提到的男人潛如我的房間而且……而且取走了它。你們明白,不可能是有人……” “我建議,”霍姆斯醫生結巴著說,“咱——咱們把這次迷人的談話改到另外一個時間,怎麼樣?” “是什麼東西?”澤維爾醫生用平靜的聲音問道。他的情緒已得到很好的控制。 “那東西貴重嗎?”馬克·澤維爾怒沖沖地問。 “不,噢,不,”姑娘急切地說,“根本不值錢。在典當舖或——或諸如此類的地方連個鎳幣都換不來。只是一件家傳的舊物,一個銀戒指。” “一個銀戒指,”醫生說著站了起來。埃勒里第一次注意到,此人的外表也有見老的地方:心力交瘁的影子。 “薩拉,我相信你的眼光是非常嚴格的。這裡有墮落到要當賊的人嗎?這你應該知道。有嗎?”他們的目光短暫地相會;先把目光轉開的是他。 “關於這個,親愛的,你永遠看不出來。”她輕柔地說。 奎因父子安靜地坐著。這種有關偷竊行為的談話,在眼下這種場合,的確是讓人難堪。埃勒里拿下夾鼻眼鏡,開始往更乾淨裡擦——這是位不快活的女人! “不。”醫生顯然是被激怒了,“既然福里斯特小姐說那戒指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那我看這不是賊幹的。也可能是掉落在什麼地方了,親愛的,如果不是這樣,那位神秘的出沒者才有嫌疑。” “是的,當然是這樣,醫生。”姑娘感激地說。 “除非你們容許不能寬恕的闖入,”埃勒里小聲說。所有的目光都集中過來,表情各不相同。連警官也皺起眉頭。 埃勒里微笑著又把夾鼻眼鏡戴上:“你們看,如果我們碰到的那個男人確定是個未知因素並且與這所房子全無關係,那你們面對的局面就很奇怪了。” “此話怎講,奎因先生?”澤維爾醫生問得有些勉強。 “當然了,”埃勒里揮了揮手說,“我這也是初步的看法。如果福里斯特小姐上週五丟了戒指,那麼那位潛行者從什麼地方來又往什麼地方去呢?換句話說,他總得有個落腳點吧;也許他的大本營是在沃斯奎瓦,比如說……” “請說下去,奎因先生。”澤維爾醫生說。 “像我已經說過的,你們面臨的局面很特別。因為,既然那位大臉盤的先生既不是長生鳥也不是來自地獄的魔鬼,”埃勒里接著說,“那麼大火會像阻止我們父子一樣有效地阻斷他今晚的行程。最後他將發現——而且想必已經發現——自己已經無法離開這座山。”他聳聳肩膀,“很無奈的局面。近處又沒有其他住家,火又一時滅不了……” “哦!”福里斯特小姐倒吸一口氣,“他——他還會回來!” “我得說,這是確定無疑的。”埃勒里冷冰冰地說。 再次沉默。而埃勒里分明又聽到女鬼的哀號,他早就認定這屋裡有鬼,那預示凶兆的東西加倍強烈起來。澤維爾太太打了個冷顫,甚至傳染給了在窗邊向暗夜裡窺望的男人。 “如果他是一個賊,”霍姆斯醫生小聲說,他捻滅香煙站起身來。他與澤維爾的目光相遇,下巴緊繃起來,“我是想說,”他用不高的聲音接著說下去,“福里斯特小姐的解釋無疑是符合實際的。毫無疑問。你們看,上週三我也被偷了個圖章戒指。當然是不值錢的小東西;經常不戴已很久了,對我也沒什麼特別的意義,但是——你瞧,反正是不見了,就這麼回事。” 冷場像被突然打破一樣又突然回來。研究著這些面孔,埃勒里心裡再次冒出這樣的想法:在這所豪華住宅彬彬有禮的表面文章背後還有很多不願與外人道的東西。 沉默被馬克·澤維爾打破了,他的動作那麼快,以致福里斯特小姐失聲叫了出來。 “我看,約翰,”他沒好氣地對澤維爾醫生說,“你最好把所有門窗都鎖起來……晚安,你們大家。” 他大步走出房間。 安·福里斯特——她的自信和沈著在顫抖中無可挽回地喪失掉了——和霍姆斯醫生都相繼告退;埃勒里聽到他們在通往樓梯口的走廊上一路對話。澤維爾太太仍帶著那種蒙娜麗莎式的微笑端坐著,整個人也像那幅名畫表現的一樣,令人費解。 奎因父子局促不安地站起身來。 “我想,”警官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也得往床上跳了,醫生。你不知道這一路上的折騰,我們……” “請吧,”澤維爾醫生的語氣已不那麼講究,“我們這里人手並不多,奎因先生——惠裡太太和博恩斯是我們僅有的兩名僕人——所以還是由我親自送你們到房間裡去。” “完全沒有必要,”埃勒里急忙說,“我們己經認識路了,醫生。但還是非常謝謝你。晚安,澤維爾太太——” “我自己也要上床去了,”醫生的妻子突然宣布並站起身來。她比埃勒里想像得還要高;她深吸一口氣,使身體舒展開來,“就寢前如有什麼需要……” “沒有,澤維爾太太,謝謝,”警官說。 “可是,薩拉,我覺得……”澤維爾醫生開了個頭,又停了下來,聳聳肩膀,然後整個身體奇怪地斜塌下來。 “你還不准備睡覺嗎,約翰?”她的口氣並不柔和。 “我想還早,親愛的,”他的聲音也挺重,眼睛也沒看她,“睡覺前我還得到實驗室里處理些事情。我期待的那種化學反應還沒出現……” “我知道了。”她說著又笑了,不是那種莫測高深的笑。她轉向奎因父子,“請這邊走。”說時已邁動腳步。 奎因父子一邊道別一邊隨著主人向外走。在轉如走廊的時候,最後看了一眼醫生。他站在原地沒有動,看上去沮喪至極,咬著下嘴唇,手裡擺弄著華而不實的領結。他顯出老態,精神疲憊。後來,他們聽到他向圖書室走去。 一踏進臥室的門,埃勒里趕緊關門,打開屋頂的燈,湊到父親跟前,急不可待地問道:“爸!看在上帝份上,趕緊告訴我,在澤維爾出現在咱們身後之前,你在走廊上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 警官慢慢坐進靠背椅裡,解開外衣的鈕扣。他避開埃勒里的目光:“嗯,”他慢吞吞地說,“我也說不准。我想我是不是有點——有點神經質。” “你神經質?”埃勒里覺得好笑,“我看你像烏賊一樣皮實。來吧,說出來。我已經憋了一晚上了。那大個子也真不識趣!一會兒工夫也不給咱們。” “好吧,”老先生一邊輕聲說著一邊解開衣扣脫下外衣,“我告訴你,那是個——是個妖怪。” “好啦,好啦,是什麼?爸,看在天國的份上。” “說實話,我真的說不清。”警官自己也著急,“如果你或別的什麼人用嘴向我描述那個事物,我肯定你們是在說胡話。我的上帝啊!”他叫道,“那東西不可能是人類,我用我的生命擔保!” 埃勒里凝視著他。這是他自己的父親嗎?絕少詩情畫意,更多地是與屍體和血腥打交道的警官? “看上去——看上去就像,”警官接著說,想輕鬆些,但就是做不到,“就像螃蟹。” “螃蟹!”他眼睛睜得老大。然後,他的臉頰鼓脹起來,手摀在嘴上,只想忍住不笑出聲來。但他的身體已控制不住地前後搖擺,眼淚都流了下來,“哈,哈,哈!螃蟹!”說完又是一陣狂笑。 “噢,別笑了!”老先生惱火地喝斥道,“聽上去就像勞倫斯·蒂貝特唱那首《跳蚤之歌》。快別笑了!” “螃蟹?!”埃勒里再次止住笑,擦眼淚。 老人聳聳肩膀:“注意,我並不是說那就是一隻螃蟹。也許是一對獨出心裁的雜技演員或摔跤手在門廳裡練把式。形狀就像是一隻螃蟹——一隻巨大的螃蟹。像人一樣大——比人還要大,艾爾。”他情緒緊張地站起來,抓住埃勒里的胳膊,“聽我說,別不當回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像嗎?我並沒有看花眼或是產生什麼錯覺,你相信嗎?” “但願我知道,”埃勒里咯咯地笑著倒在床上,“看到螃蟹!假如我不是非常了解你的話,我會以為你看到的是一頭髮狂的紫色大像或喝了太多醉人的飲料,怎麼也想不到螃蟹!”他搖了搖頭,“那咱們就從這裡開始,像有理性的人那樣細細推敲這件事,在這所神出鬼沒的房子裡是開不得半點玩笑。現在我跟你認真談。你是向正前方看的,對著走廊。你到底在什麼位置看到你所謂的奇異物的,親愛的警官?” 警官手哆嗦著往鼻子里送煙:“從我們這裡算起第二個門,”他輕聲說,打了個噴嚏,“當然,這只是我的印象,艾爾。在門廳裡咱們這一側。那塊地方相當暗……” “真不巧,”埃勒里拉著長聲說,“要是再亮一點你興許還能看到一頭霸王龍呢。那麼當你看到他並且嚇一跳時,你那位螃蟹朋友正在做什麼?” “別再說了,”警官苦惱地說,“那東西我也只是瞥了一眼。然後就慌忙逃走了……” “逃走了?!” “只能這麼說,”老先生堅持道,“閃進門道裡去,那關門時的聲音你也聽到了的。沒有錯。” “這就需要調查了,”埃勒里說,他跳下床來向門口走去。 “艾爾!看在上帝的份上,要小心。”警官叫道,“夜裡你可不能在人家家裡到處搜呀……” “我可以去浴室,不行嗎?”埃勒里梗著脖子說,然後拉開門,消失了。 警官奎因安靜地坐在那裡,啃手指,搖頭。然後他站起來,脫掉外套和襯衣,褲背帶也落在了座位下面,他伸開胳膊大聲打了個呵欠。他確實是非常疲倦。疲倦加上困乏——再加上害怕。是的,在無人可以進入的內心深處,他不得不承認,中央大街的老奎因確實害怕了。這是少有的事。 以前也經常感到害怕;說自己不知道害怕是什麼,那是自欺欺人;但這次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害怕。一種莫名的恐懼,力透衣衫,刺痛肌膚,身後,似乎總有不知哪來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 他伸著懶腰打著呵欠,做著上床前的準備工作。同時,腦子裡仍迴響著埃勒里那難以控制的笑聲,但心中的恐懼感並沒有完全消失。他甚至開始吹口哨——以此來自嘲。 他脫下褲子,把衣服疊整齊,放在椅子上。他又向床腳邊的一個衣箱探過身去。這時,有什麼東西打在窗戶上,他抬頭望出去,那種心往下沉、刺痛肌膚的感覺又來了。但發出聲響的只是半拉上的遮陽窗罩罷了。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迅速穿過房間——像一隻穿著內衣的灰鼠——把窗簾拉上,在做這件事的同時向室外望去。 深不可測的黑暗深淵,這就是他當時的感覺;事後證明他的感覺是對的,這所房子確實坐落在懸崖的邊上,後面就是很深的另一個山谷。他那目光銳利的小眼睛在眼眶裡一個勁地轉。就在他離開窗旁的同時,他把窗罩放下,也就在窗罩“啪”地一聲落下時,他已把燈拉滅,整個房間也陷入黑暗之中。 埃勒里打開寢室的門時,稍微吃了一驚,然後悄沒聲地閃身進門,快而輕地把門掩上。 “爸!”他輕聲叫道,“你在床上嗎?為什麼把燈關上?” “住嘴吧!”他聽到父親嚴厲的聲音,“沒事的話就不要再出聲了。這鬼地方的確有可疑之處,我現在知道是什麼了。” 埃勒里有一會兒沒出聲。等到眼睛適應了屋裡的黑暗,開始能辨別出大概的輪廓。從後窗射進一道昏暗的星光。他父親正光著腿,穿著內衣,蹲伏在一扇窗旁。右手邊的牆上開有一扇窗,警官就藏身在這扇窗後。 埃勒里跑到父親身旁向外望去。這裡是整所房子的後牆凹進處構成的空場,並不很寬的一塊空地。從上面起了一個平台,顯然與奎因父子住的房間是連著的。埃勒里到窗旁時剛好看到一隻白皙的女人的手在一扇落地窗一閃,然後就不見了。這隻手是從屋子裡伸出來關窗的。 警官喉嚨裡哼了一聲,挺直了身體,把窗簾拉上,走到門邊,把燈打開,他滿臉是汗。 “怎麼回事?”埃勒里站在床腳問道。 警官頹然倒在床上,像半裸的小精靈弓著身子,心煩意亂地牽拉著自己灰色的胡梢。 “我是過去關窗罩的,”他小聲說,“正好從邊上那扇窗看到一個女人。看上去,她站在平台上只是向空中望。我跑過去關上燈,回來觀察她。她沒有動。只是仰望星空。無精打采的樣子。我聽見她在吸泣。哭聲像個孩子。就她一個人,然後你就進來了,她也回到隔壁那個房間裡去。” “真的嗎?”埃勒里說著,悄悄走到右邊那面牆跟前,把耳朵貼在牆上,“這麼厚的牆什麼也聽不見,真倒霉!那麼你說的可疑指什麼?那女人是誰——澤維爾太太,還是那個受驚的年輕女人,福里斯特小姐?” “就是那個讓一切變得可疑的人。”警官陰沉著臉說。 埃勒里凝視著父親:“這是什麼,猜謎嗎?”他開始脫外套,“來吧,說出來。我打賭,準是剛才沒見到的什麼人。而且也不是螃蟹。” “你猜得對,”一臉愁容的老先生說,“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而是……馬麗耶·卡羅!”他說這個名字時好像它是一個咒語似的。 埃勒里停止解他的襯衫扣:“馬麗耶·卡羅?噢,怎麼又來了,她又是哪路神仙?從沒聽說過。” “我的天吶,”警官抱怨道,“沒聽說過馬麗耶·卡羅,你可真行!這麼說我養了個小笨蛋。你不讀報嗎?你這白痴?她可是家喻戶曉呀,兒子,家喻戶曉。” “說得對,說得對。” “貴族裡的貴族。很有錢。與高層人物過從甚密。父親是駐法大使。家族就有法國血統,可上溯到大革命時期,高祖是拉斐德將軍。”老先生把食指和中指併攏在一起,“差不多全家——叔父、表兄、外甥——都是從事外交工作的。她嫁給自己的表哥——同姓的——那是20年前了。現在她丈夫已經故去。無子嗣。儘管她仍然年輕,只有37歲,但沒有再嫁。”他因上氣不接下氣而停了下來,瞪著兒子。 “很精彩,”埃勒里笑一了,活動了一下胳膊腿,“在你口中聽來,這是個完美的女人!你的舊相片記憶工程又啟動了。那麼,你要說明什麼呢!其實我也猜出個大概。我們已經開始探究到某種秘密,這夥人顯然是出於某種原因掩飾一個事實:你那位寶貝卡羅夫人也身在此處。因此,當他們聽到前門汽車發動機的聲音,趕緊把你的寶貝社交界女皇藏進她的寢室。所有那些什麼害怕來訪者半夜叫門的說法全是信口胡言。我的感覺是,這家的主人和其他幾個神經質的人所做的一切是不要讓我們懷疑她也在這裡。我想知道為什麼。” “這一點我可以告訴你的是,”警官平靜地說,“二週前在咱們出發旅行之前我在報上讀到的,你想必也看到了,如果你對世界上發生的事也稍加註意的話!卡羅夫人被認為身在歐洲!” “啊哈,”埃勒里輕聲應道。他拿出香煙盒,走向床頭櫃尋找火柴,“很有趣。但沒必要弄得這麼懸乎。我們有一位著名的外科醫生在這裡——也許那位小婦人的貴族血脈出了什麼問題,要不就是她那鑲金綴銀的內臟器官有什麼不妥,而又不想讓世人知道……不,這樣說也不是太站得住腳。似乎還有更多……很有意思的問題,還哭了,對嗎?也許她是被綁架來的,”他不那麼有把握地說,“被咱們這位不可多得的主人……火柴在哪兒?” 警官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捻著胡梢,沉臉站著。 埃勒里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找到一盒火柴,他吹了一聲口哨叫道:“好樣的,咱們的醫生是多麼周到的一位紳士呀。來看看這抽屜裡亂七八糟的東西。” 警官鼻子裡哼了一聲。 “這是位值得尊重的待人誠懇的人,”埃勒里讚賞地說,“他顯然不嗜賭,但並不把自己的好惡強加於客人。這裡有消磨乏味週末的全套用品。一副沒開封的新撲克牌,一本字謎遊戲書——最新版本!——象棋,一本智力問答手冊,天知道還有什麼別的。也許鉛筆都是削尖了的。真沒的說!”他讚歎著關上抽屜,點燃了香煙。 “很美。”警官低聲說。 “呃?” 老先生又開口道:“我把心裡想的說出來了。我指的是平台上那個女人。真可以說是天生麗質,艾爾。還有那哭聲……”他搖了搖頭,“算了吧,我看這實在不關咱們的事。咱們爺兒倆也算是最不省心的一對兒了。”然後他把頭一揚,一絲年老力衰的疲憊從他的灰色眼睛中閃過,“我忘了問你。在外面發現什麼?” 埃勒里故意慢慢地在床的那一頭坐下,把腳交叉放在椅凳上。朝天花板吐了一口煙:“哦,你是說那隻——啊——大螃蟹?”說著還眨了眨眼睛。 “我指什麼你小子一清二楚!”警官吼叫著,臉都漲紅了。 “這個嗎,”埃勒里拉著長聲說,“看怎麼說了。走廊空無一人,所有的門都關得嚴嚴實實。沒有聲音。我走過樓梯口時腳步聲很大,然後進入盥洗室。我再出來,腳步聲很小。在那裡沒有停留……順便問一句,你是否碰巧知道一些有關甲殼綱動物的飲食習慣?” “哦,你有完沒完?”警官冒火了,“你那腦袋又轉什麼呢?話非得這麼零敲碎打地說嗎?” “問題是,”埃勒里小聲說,“我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我趕緊躲在靠近咱們這個房門的昏暗處。不能再通過樓梯口走到盥洗室,不管是什麼,上來就會發現我。所以我緊盯著樓梯口那塊燈光照亮的地方。原來是我們那位胸脯豐滿的得墨忒耳,為咱們端食物的神經質的惠裡太太。” “那位管家?她在幹什麼?大概是去睡覺吧。我猜她和那個凶神惡煞博恩斯——天吶,這算什麼名字——是住在上面的閣樓的。” “嗯,不錯。但惠裡太太並不像是要去神遊夢鄉,你知道嗎,她手裡端著一個盤子。” “啊!” “一個盤子,我還得補充一句,是裝滿食物的盤子。” “端到卡羅夫人的房間裡去了,我敢肯定,”警官低聲說,“再怎麼出名的女人,到底也得吃飯。” “全不是那麼回事,”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說,“這就是為什麼我問你懂不懂甲殼動物的食譜。我從沒聽說過螃蟹要喝一罐牛奶,吃純麥麵包夾肉三明治以及大量水果……請注意,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一閃身就進到卡羅夫人隔壁的那個房間。”他俏皮地再加上一句,“就是你看到那個疾走的大螃蟹進入的房間!” 警官把雙手往上一揚,開始在衣箱裡找他的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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