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阿姆斯特丹大街的克萊爾小姐寵物店門上的鈴叮噹作響,埃勒里·奎因先生皺著鼻子走進去。超過門檻的邢一剎那他就慶幸自己的鼻子不是很大,而且他事先做好了皺鼻子的防備措施。這間小寵物店裡的氣昧絕不會比紐約動物園遜色。他也驚訝地發現,這裡面的動物雖然每種不是很多,但在他進門的千分之一秒內,就發出了低鳴、嚎叫聲、豬的咕嚕聲、老鼠吱吱聲、貓叫、青蛙呱呱叫、小鳥啁啾、蛇嘶嘶聲、狗的怒吠聲等的合奏曲,屋頂沒塌下來可真是個奇蹟。
“午安,”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我是克萊爾。我能為你效勞嗎?”
在一連串的嘈雜聲中,埃勒里·奎因先生髮現他正看著一雙水銀般的眼睛。當然還有其他的細節——比方說,她是個修長年輕的女子,有一頭濃密的捲發和至少一個酒渦——但目前她的雙眼佔據了他的全副注意力。克萊爾小姐臉紅了,再次介紹自己。
“對不起,”埃勒里忙亂地說著,並馬上回到現實,“很顯然在動物的世界裡,肺活量與氣味之間並沒有一個適當的比例。我們活著就是為了要學習!克萊爾小姐,是否可能買到一種相當安靜且氣味芬芳的犬類,它有著棕色捲曲的毛,機警的耳朵,以及彎曲的後腿?”
克萊爾小姐皺著眉。很不幸,她的愛爾蘭犬已經賣完了。上一批小狗已經被搶購一空。或許蘇格蘭犬——
奎因先生也皺著眉。不,他受命來買一隻愛爾蘭犬,他相信,這不是任何一種陰險長相或是短腿的狗所能取代的。
“我預期,”克萊爾小姐以專業的口吻說道,“明天可以得到我們從長島的飼養場捎來的消息,可否請您留下您的姓名和住址?”
奎因先生注視著那年輕女郎的眼睛,非常樂意,他接過遞來的紙和筆,愉快地寫著。
當克萊爾小姐看到所寫的之後,職業上的面具倏地消失無形:“你不會是埃勒里·奎因先生吧!”她表情生動地驚嘆道,“好吧,我承認,我聽過好多關於你的事,奎因先生。而你就住在轉角,在八十七街上!這真的很令人興奮,我從沒想過能遇見——”
“我也沒有,”奎因先生喃喃說道,“我也沒有。”
克萊爾小姐再一次地臉紅並不自覺地撥弄她的頭髮:“我的一個大客戶就住在你的對街,奎因先生。我應該說是我最頻繁的客戶之一。或許你知道她?一位圖科小姐——尤菲妮亞·圖科?她就住在那幢大公寓房子裡,你知道。”
“我還沒有這份榮幸,”奎因先生泛泛地回答,“你的眼睛是多麼特別呀!我是指——尤菲妮亞·圖科?哎,這是個充滿突發性驚奇的世界。她是不是人如其名那麼奇怪?”
“這樣說太不厚道了,”克萊爾小姐嚴肅地說,“雖然她的性格確實不好,可憐的人,一個長相奇怪的老婦人,而且是個病人,中風癱瘓的,你知道。最奇怪、最虛弱、最小氣的人。真的,她很瘋狂。”
“某人的祖母,毫無疑問,”奎因先生若有所思地說著,並從櫃檯上拿起他的手杖,“貓嗎?”
“怎麼,奎因先生,你怎麼猜到的?”
“總是這樣的,”他幽幽地說,“貓。”
“你會發現她很有意思的,我相信。”克萊爾小姐熱切地說著。
“為什麼呢,黛安娜?”
“我的名字,”克萊爾小姐羞赧地說,“是瑪麗安。因為她如此奇怪,奎因先生,而且我知道你一向對奇怪的人感興趣。”
“目前,”奎因先生倉促地說,把手杖抓得更緊了,“我正在享受偷閒的舒適。”
“可是你知道圖科小姐做了什麼瘋狂的事嗎?”
“我沒有一丁點的概念。”埃勒里·奎因先生老實地說。
“她以每個星期一隻的速率向我買貓已經有好幾週了。”
奎因先生嘆口氣:“我看不出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一個年老又生病的婦人,一股對貓的狂熱——呃,這兩者總是配在一起的,我向你保證,我以前有個姑媽就是這樣。”
“就是因為這樣才奇怪,”克萊爾小姐以勝利的口氣說道,“她不喜歡貓!”
奎因先生眨了兩次眼睛,看著克萊爾小姐小巧的鼻子,然後不自覺地又把手杖放在櫃檯上:“你是怎麼知道的,禱告嗎?”
克萊爾小姐臉龐發亮了:“她妹妹告訴我的——不要吵,金格!你知道,圖科小姐因為癱瘓變得完全無助,她妹妹薩利安替她管家,她們兩個都很老了,長得也很像。風乾的老女人,有著同樣細小的五官和臉孔,像只松鼠一樣。是這樣的,奎因先生,大約一年前,薩利安到我店裡來買了一隻黑色公貓——她說她沒有多少錢,不能買太昂貴的貓,所以我就找了——呃,找了一隻貓賣給她。”
“她是不是只要黑色公貓?”奎因先生專心地問。
“不,隨便都可以,她說,她都喜歡。然後才過了幾天她又回來了,問是不是可以把貓還給我並退錢。她說,因為她姐姐尤菲妮亞不能忍受有貓在身旁;尤菲妮亞就是憎恨貓,而她因為是靠著尤菲妮亞的錢過活,所以也不能太忤逆她的意思,你知道。我為她感到難過並告訴她我願意把貓收回來,不過我想或許是她改變主意了,或是她姐姐改變主意了,因為薩利安沒有再回來過。反正,我就是這樣知道尤菲妮亞不喜歡貓的。”
奎因先生咬著手指甲:“奇怪,”他說著,“果真奇怪無比。你說尤菲妮亞這個人每個星期向你買一隻貓?哪一種貓,克萊爾小姐?”
克萊爾小姐嘆口氣:“不是很好的。當然,因為她有不少錢——那是她妹妹薩利安說的——我曾試圖要賣給她一隻安哥拉貓——我有一隻很漂亮的——或是打蝴蝶結的馬爾濟斯。可是她說她要的那隻貓,就像我賣給她妹妹的,黑貓。”
“黑的……有可能是——”
“喔,她不是那麼迷信,奎因先生,在某些方面來看她的確是個非常古怪的老婦人。綠眼睛的黑色公貓,全是同樣大小。我認為這很詭異。”
埃勒里·奎因先生的鼻子抽動了一會兒,卻還是抖不掉克萊爾小姐寵物店裡的氣味。一位名圖科的老婦人每個星期買一隻綠眼睛的黑色公貓!
“確實非常奇怪,”他說道,銀灰色眼睛瞇起來了,“那麼這樁奇怪的生意已經持續多久了?”
“你真的有興趣了!已經五個星期了,奎因先生。我前幾天才親自送了第六隻貓去。”
“你自己?她是完全癱瘓了嗎?”
“喔,是的。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床,一步都沒辦法走。她告訴我她這樣子已經有十年了。她和她妹妹薩利安一直到她中風後才住在一起。現在她所有的事都要依靠她妹妹——飲食、盥洗、排泄……一切的照顧。”
“那麼,”埃勒里問道,“為什麼她不叫她妹妹來拿貓?”
克萊爾小姐靈活的眼睛遲疑了:“我不知道,”她慢慢地說道,“有時候我會覺得很可怕。你知道,她總是在要貓的那天打電話給我——她床邊有一個電話,她的手臂可以夠得到。訂單也永遠是一樣的——黑色、公的、綠眼睛,和以前的一樣大,而且愈便宜愈好。”克萊爾小姐宜人的五官變得剛毅了,“尤菲妮亞·圖科小姐很會討價還價。”
“太神奇了,”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說,“非常神奇。這裡面隱含了一些悲劇的味道。告訴我,當你送貓過去的時候她妹妹有什麼反應?”
“噓,金格!我沒辦法告訴你,奎因先生,因為她不在場。”
埃勒里震驚了:“不在場!你是什麼意思?我認為你說過尤菲妮亞是完全無助的——”
“她是的,但是薩利安每天下午都出去透透氣,或是去看電影,把她姐姐獨自留在家好幾個小時。我想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才打電話給我。還有她總是要求我在某個時間送去,而因為我送貓過去時從來沒見過薩利安,我想大概買貓這件事她不想讓她妹妹知道。我能進去是因為薩利安出去時會把門半掩著。尤菲妮亞多次告訴我不要把貓咪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埃勒里把他的夾鼻眼鏡拿下來,並開始擦拭鏡片——一個明顯的情緒反應。
“愈來愈混亂了,”他說道,“克萊爾小姐,你碰上的事是——呃,病態的。”
克萊爾小姐的臉發白了:“你不認為——”
“已經是侮辱了?我認為是的,所以我才覺得不安。舉例來說,她怎麼可能期望買貓的事能保密呢?薩利安並不瞎,是嗎?”
“瞎?什麼,當然不是。薩利安的眼力很好。”
“我只是在開玩笑。這沒道理,克萊爾小姐。”
“反正,”克萊爾小姐輕快地說,“至少我給了偉大的奎因先生一些思考的東西……我會打電話給你,等到有——”
埃勒里·奎因先生把眼鏡架回鼻子上,一挺他的寬肩,並拿起他的手杖:“克萊爾小姐,我是無可救藥的多管閒事者。你願不願意陪我趟趟這圖科姐妹的渾水呢?”
克萊爾小姐的臉頰出現了紅暈:“你不是認真的吧?”她叫道。
“我是。”
“我很樂意!我要怎麼做?”
“你帶我到圖科的公寓去,說我是一個顧客。就說你前幾天賣給圖科小姐的貓本來已經答應要給我的,而我愛貓如痴,執意不肯更換別的貓,所以你答應要把賣給她的那隻貓拿回來,再給她另外一隻。不管什麼,只要能讓我看到她,跟她說話就可以了。現在是下午的中間時間,所以薩利安可能正在某個電影院裡。你怎麼說?”
克萊爾小姐給了他一個動人的微笑:“我說這——這真是難以形容。等一分鐘讓我準備一下並找人照顧店面,奎因先生。我不會為了任何事錯過這個的!”
十分鐘之後他們站在阿姆斯特丹之家的五C房門前,這是一幢相當老舊的建築,他們默然地望著走廊地板上兩瓶滿滿的一品脫牛奶。克萊爾小姐似乎很困惑,埃勒里彎下腰去看。等他直起身來時,他也很困惑。
“昨天的和今天的一樣,”他說著,並用手去轉動門把,門鎖上了。 “你不是說她妹妹出去時門只是半掩的嗎?”
“或許她在家,”克萊爾小姐不太確定地說,“要不然,她出去了,可是忘了把門閂拿下來。”
埃勒里按門鈴,沒有人應。他再試一次,然後他大聲叫道:“圖科小姐,你在嗎?”
“我搞不懂,”克萊爾小姐神經質地笑著說,“她真的應該聽得到你。這只不過是一個三房的公寓,門後面是個小小的院子,接著就是兩間臥室和起居室,廚房在正前方。”
埃勒里再喊叫一次,過了一會兒他直接把耳朵貼在門上。房子似乎荒廢了,房門的油漆也斑駁了……
克萊爾小姐的雙眼充滿了恐懼,她以奇特的聲音說道:“喔,奎因先生,有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我們去找管理員。”埃勒里平靜地說。
他們在底層的一間公寓門口發現“波特管理員”的金屬牌子,克萊爾小姐有一點喘,埃勒里按了門鈴。
一個矮小肥胖的女人,滿手是肥皂泡沫地來開了門。她在一條臟兮兮的圍裙上把她的手擦乾,並把一綹濕的頭髮從她鬆弛的臉龐上撥開。
“幹什麼?”她木然地問道。
“波特太太嗎?”
“沒錯。我們現在沒有空的公寓,門房應該告訴你——”
克萊爾小姐臉紅了,埃勒里急忙說道:“喔,我們不是要找房子,波特太太。請問管理員在嗎?”
“不,他不在,”她疑惑地說道,“他在長島市的一家化學工廠裡有一份兼職工作,要到三點半才會回來。你要幹什麼?”
“我相信你一定能幫忙的,波特太太。這位小姐和我無法得到五C室裡的回應。我們要拜訪圖科小姐,你曉得。”
那個胖女人皺著眉頭:“門沒有開著嗎?通常在一天的這個時候,正常的那個會出去,而癱瘓的那個——”
“門鎖上了,波特太太,而且對門鈴或是我們的叫喊都沒有回應。”
“那就奇怪了,”胖女人叫道,瞪著克萊爾小姐,“我不明白——尤菲妮亞小姐是個殘廢,她從來不會出去。或許這可憐的東西在生氣!”
“我想不是。你最後一次看到薩利安小姐是什麼時候?”
“正常的那個?我想想看,是兩天前。而且仔細想起來,我也有兩天沒有看到殘廢的那個了。”
“老天,”克萊爾小姐低語,想到那兩隻牛奶瓶,“兩天!”
“喔,你偶爾也會看到尤菲妮亞小姐?”埃勒里問道。
“是的,先生。”波特太太開始扭絞她的手,彷彿她的手還在浴盆裡面一樣,“每隔一陣子,在下午她妹妹出去的時候她會打電話叫我上去,幫她拿東西到焚化爐去,或替她做些事情。前幾天是替她寄一封信。她——她偶爾會給我一些報酬。但是到現在已經兩天了……”
埃勒里從口袋裡拿出東西並把它遞到胖女人的眼前:“波特太太,”他嚴肅地說,“我要進那間公寓。裡面有點不對勁。把你的鑰匙給我。”
“警——警察!”她瞪著證件結結巴巴地說。然後她飛奔而去,回來時塞了一把鑰匙到埃勒里手中,“喔,我真希望波特先生在家!”她哭著說,“你不會——”
“這件事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波特太太。”
他們撇下瞠目結舌又害怕的胖女人,搭乘自動電梯回到五樓。克萊爾小姐嘴唇發白,她有點不舒服。
“或許,”埃勒里把鑰匙插進鎖孔時體貼地說道,“你最好不要跟我一起進來,克萊爾小姐,可能會是不愉快的。我——”他陡然閉嘴,蹲了下來。
有人在房門的另一邊。
不會錯,裡面有奔跑的聲音,加上不平均的磨擦聲,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拖拉著。埃勒里瞬間轉動鑰匙和門把,克萊爾小姐在他肩後喘息著。門開了半英寸就被擋住。裡面的人退走了。
“門被堵住了,”埃勒里吼道,“退後,克萊爾小姐。”他側身撞擊房門。木屑紛飛中房門向內倒,一張椅子在後方垮下來。 “太遲了——”
“防火門!”克萊爾小姐尖叫,“在臥室裡。左邊!”
他衝進一間有兩張床、氣味不佳的大房間內,衝到了一扇打開的窗戶邊。但是防火門處看不到任何人。他抬頭看,一個鐵梯子在頭上幾英尺處消失不見了。
“不管是誰,恐怕已經由屋頂逃跑了,”他說道,把他的頭縮回來並點了一根煙,“抽煙嗎?好吧,讓我們四處看一看。沒有血跡,很明顯,到頭來可能是白忙一場。有沒有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
克萊爾小姐用顫抖的手指著:“那是她的——她的床,凌亂的那個。但她在哪裡?”
另一張床鋪得很整齊,蕾絲床單完全沒弄亂。但是尤菲妮亞·圖科小姐的床前則是一團混亂。床單被扯掉了,床墊也被割開了;有部分被套散在地板上。枕頭已被撕成碎片。床墊中央下陷的部位可知就是失踪的癱瘓者臥床的地方。
埃勒里直挺挺地站著,研究著床鋪,然後他依序巡視所有的櫥櫃,打開櫃門,搜索一番,再關上櫃門。克萊爾小姐緊緊跟在後面,她甚至警覺性地不時看看自己的背後。他簡單地看了看起居室、廚房以及浴室,沒有人在公寓裡,而且除了圖科小姐的床之外,沒有什麼東西看起來是被碰過的。整個地方有一點陰森,似乎在遺世獨立的寧靜中突然遭到暴力的造訪,一個托盤裝滿了盤子、餐具以及吃了一半的食物,被放在地板上,幾乎是在床底下。
克萊爾小姐發著抖又更靠近埃勒里一點:“這裡這麼——這麼荒涼。”她潤濕雙唇說道,“尤菲妮亞小姐在哪裡?她妹妹呢?還有是誰堵住房門的?”
“還有更重要的,”埃勒里盯著食物餐盤說道,“七隻黑貓在哪裡?”
“七——”
“薩利安的一隻,以及尤菲妮亞的六隻。它們在哪裡?”
“或許,”克萊爾小姐滿懷希望地說,“它們從窗戶跳出去了,當那個人——”
“或許。但不要說那個'人'。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他氣惱地說,“如果它們真是如此,那也只是一會兒之前,因為窗戶的鉤子是被蠻力弄開的,表示窗戶本來是關著的,所以那些貓可能——”他陡然停止。 “誰?”他厲聲說道並轉過身來。
“是我,”一個聲音怯怯說道,接著波特太太從門口慢慢現身。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和好奇,“她們——”
“不見了。”他緊盯著那個懶散的女人,“你確定今天沒有看到尤菲妮亞小姐或是她妹妹嗎?”
“昨天也沒有。我——”
“這兩天附近有沒有救護車出現?”
波特太太臉色慘白:“喔,不,先生!我不懂她怎麼出去的。她連一步都不能走。如果是有人搬運,一定會有人看到的,門房就一定會。我剛問過他,但沒有。這裡有什麼事我一定知道——”
“你先生可不可能在這兩天中見過他們兩姐妹或其中一人?”
“波特沒有。他前天晚上見過她們。哈利在賺一些外快。尤菲妮亞小姐希望房東能做一些美化、貼壁紙、木工方面的工作,但他們不肯。所以一個多月前,她問哈利肯不肯偷偷地做,她說會付錢給他,雖然會比正常的裝潢工資少。所以他就在閒暇的時候做,通常都在傍晚或晚間做——波特很能幹,他已經快完成了。壁紙很漂亮,對不對?所以他前天晚上見過尤菲妮亞小姐。”一個不幸的想法浮現在她腦中,很顯然,因為她的眼睛轉動而且發出一聲微弱的慘叫聲,“我剛想到如果——如果殘廢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會拿不到錢的!所有的工資……還有房東——”
“是的,是的,”埃勒里不耐煩地說,“波特太太,這房子裡有沒有老鼠?”
兩個女人看起來都是一片空白:“什麼,一隻都沒有,”波特太太緩慢地說道,“除蟲業者來——”接著三人因為院子里傳來的聲音而倏地轉身。有人在開門。
“進來,”埃勒里說著,大步向前,直到一張焦慮的臉孔往臥室裡探頭時他才停下來。
“對不起,”新來的人緊張地說,因為埃勒里和兩個女人的注視而震驚,“我想我一定是走錯房間了。尤菲妮亞·圖科小姐是不是住在這裡?”他是個瘦瘦高高的年輕人,有一張害怕的馬臉和一頭剛硬的黃褐色頭髮。他穿著舊款式的衣服並帶著一個小手提袋。
“是的,沒錯,”埃勒里帶著友善的笑容說道,“進來,進來。請問你是誰?”
年輕人眨眨眼:“但是尤菲妮亞姨媽在哪裡?我是易利斯·摩頓二世。她不在這裡嗎?”他眨著眼睛,困惑地、憂慮地望著埃勒里和克萊爾小姐。
“你是說尤菲妮亞'姨媽'嗎,摩頓先生?”
“我是她的外甥。我從城外來的——雅巴尼。她——”
埃勒里說道:“一次意外的造訪,摩頓先生?”
年輕人再度眨眼,他還是拿著他的手提袋。接著他把它放到地上,然後在裡面東翻西找,最後他拿出一張髒髒皺皺的信來:“我——我幾天前收到這封信,”他囁嚅地說,“我本來要早一點來,可是我父親到別的地方去了——我搞不懂這個。”
埃勒里搶過那封信。這是用普通的褐色包裝紙寫的,信封也是廉價的,字跡是上了年紀的人用鉛筆潦草地寫出來的,內容是:
“很特別的信,”埃勒里皺眉,“在壓力之下寫的,克萊爾小姐。千真萬確。別告訴任何人,哦?那麼摩頓先生,我恐怕你已經太遲了。”
“太——可是——”年輕人的馬臉變白了,“我試著馬上過來,但是我父親酗酒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我找不到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後我來了,想想——”他的牙齒打顫。
“這是你姨媽的筆跡嗎?”
“喔,是的。喔,是的。”
“你父親,我猜想,不是圖科姐妹的兄弟吧?”
“不是,先生。我母親才和她是姐妹,上帝保佑她。”摩頓摸索著尋找一個椅背。 “尤菲妮亞姨媽死了嗎?那薩利安姨媽在哪裡?”
“她們都不見了。”埃勒里簡單地說明他所發現的事。從雅巴尼來的年輕訪客看起來好像隨時會昏倒一樣,“我是——呃——非正式地調查這件事,摩頓先生。告訴我你對兩位姨媽所知道的一切。”
“我知道的不多,”摩頓低聲說道,“大約有十五年沒見過她了,從我還是個孩子開始。我偶爾會接到薩利安姨媽的信,但尤菲妮亞姨媽的信只收過兩封。她們從來不——我從來不指望——我知道尤菲妮亞姨媽自從中風後就變得……古怪。薩利安姨媽寫信告訴過我。她有一些錢——我不知道有多少——是我外祖母留給她的,薩利安姨媽說她是個真正的守財奴。薩利安姨媽什麼都沒有,她必須靠尤菲妮亞姨媽過活並且要照顧她。薩利安姨媽說她不信任銀行,所以把錢都藏在她身邊,薩利安姨媽也不知道藏在哪裡。她甚至中風後也不看醫生,她是如此——如此地吝嗇。她們合不來。薩利安姨媽寫信告訴我,她們總是吵架,而且尤菲妮亞姨媽總是指控她試圖偷她的錢,她不知道該怎麼容忍。那——那就是我所知道的,先生。”
“可憐的傢伙,”克萊爾小姐紅著眼眶說道,“多麼不幸!圖科小姐不能——”
“告訴我,摩頓先生,”埃勒里慢條斯理地說,“你的尤菲妮亞姨媽是真的厭惡貓嗎?”
年輕人嘴巴都閉不攏了:“你,你怎麼知道的?她恨貓。薩利安姨媽寫信告訴我好多次了。這對她傷害很大,因為她愛極了貓,對待她的貓像個孩子一樣,你知道,而這卻令尤菲妮亞姨媽嫉妒,氣憤,諸如此類的。我猜想她們就是——就是處不好。”
“摩頓先生,目前沒有證據顯示你的姨媽不過是去度假或是拜訪朋友什麼的,”埃勒里說著,他眼中依舊閃著光芒,“你何不在附近的旅館先住下來?我會和你保持聯絡的。”他在筆記本上潦草地寫下七十街一間旅館的名稱和地址,然後把紙塞進摩頓的手掌裡,“不要擔心。你會接到我的訊息。”接著他把那迷惑的年輕人趕出公寓。過了一會兒他們聽到電梯門關閉的聲音。
埃勒里緩慢地說道:“盛裝的鄉下人。克萊爾小姐,讓我看看你清新動人的樣子。應該立法禁止人們擁有這樣的臉孔。”他輕輕拍拍她的臉頰,然後就往浴室去了。克萊爾小姐再一次地臉紅,快步地跟著他。
“這是什麼?”她聽到埃勒里尖銳地說道,“波特太太,快點過來——老天!”
“又是怎麼回事?”克萊爾小姐叫道,跟在他身後衝到浴室裡。
肥胖的波特太太張大了嘴瞪著浴缸。接著她發出一些模糊的聲音,眼珠翻轉著,然後奔出公寓。
克萊爾小姐說道:“喔,我的天,”又把她的手放在胸前,“那真——真是太可怕了!”
“是可怕,”埃勒里嚴肅而緩慢地說道,“而且具有啟發性。我先前觀察這裡時忽略了,我想……”他住嘴並彎下腰看浴缸。現在他的雙眼和聲音裡沒有一絲一毫的幽默,有的只是病態的警覺。他們倆都非常安靜。死亡躺在他們面前。
一隻黑色公貓,僵直無骨、血肉模糊地躺在浴缸裡。它相當大,黑而發亮,綠眼睛,毫無疑問已經死了。它的頭被打爛了,身上也有好幾處骨折,它的血濺在浴缸兩側的陶瓷上已經結塊了。凶器就丟在它旁邊,是一個有沉重把手的浴室刷。
“這至少解答了七隻貓中的一隻神秘消失之謎,”埃勒里喃喃說道,並直起身,“用刷子重擊致死。由外表看來,它的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一天。克萊爾小姐,我們經手的是一樁悲劇的案子。”
克萊爾小姐先前因恐怖而受到的震驚已經轉變為憤怒,她哭叫道:“這麼殘忍殺害貓咪的人是——是怪物!”她的眼中怒火大盛,“那個可怕的老女人——”
“別忘了,”埃勒里嘆息道,“她不能走路。”
“現在這個,”稍後,埃勒里·奎因先生放好了他可愛又紮實的口袋組合說道,“變得愈來愈有趣了,克萊爾小姐。你對我在這裡發現的東西有什麼看法?”
他們再度回到臥室裡,他已經把托盤從地板上拿起來,放在兩姐妹床鋪間的夜桌上。克萊爾小姐回想起來,她前幾次來的時候,就發現托盤不是在圖科小姐的床上就是在夜桌上,癱瘓的圖科小姐用她蒼白緊繃的唇解釋,她一向都是很晚才獨自用餐,顯示出她和薩利安在各方面都各行其是。
“我看到你用粉末和別的東西在裡面亂弄,可是——”
“指紋檢驗,”埃勒里謎樣地註視著托盤上的刀子、叉子以及湯匙。 “我的工具包一向都是很好用的。你看到我測試這餐具,克萊爾小姐。你是不是認為這是尤菲妮亞最後一次在這裡用餐時所用的餐具?”
“當然,”克萊爾小姐皺眉頭,“你還可以看到干掉的食物掛在刀叉上呢。”
“正是。刀叉和湯匙的握柄都沒有雕花,你可以看到——簡單的銀器表面。這上面應該會有指紋。”他聳聳肩,“但是它們沒有。”
“你是什麼意思,奎因先生?那怎麼可能?”
“我的意思是有人把餐具上面的指紋擦掉了。奇怪,嗯?”埃勒里心不在焉地點了一根香煙,“仔細看看,這是尤菲妮亞的床用托盤,她的食物,她的餐盤,她的餐具。大家知道她都在床上用餐,而且是獨自一人。可是如果只有尤菲妮亞用過這些餐具,是誰把指紋擦掉的?她嗎?為什麼是她?其他人嗎?但當然其他人把尤菲妮亞的指紋擦掉是沒有道理的。她的指紋本來就應該在這裡的,那麼如果尤菲妮亞的指紋在這上面,而又有其他人的指紋也在上面,則都被擦掉了就可以解釋了。因此,有其他人用過尤菲妮亞的餐具。為什麼?我開始,”埃勒里以最鄭重的聲音說道,“看到曙光了。克萊爾小姐,可不可以請你擔任正義的女僕呢?”克萊爾小姐一個勁兒地點頭,埃勒里把剩菜從托盤裡倒出來,“把這些菜拿去給普魯提醫師——這是他的地址——請他幫我化驗。等在那裡,拿到他的報告之後,回來這里和我會合。進來時設法不要被別人看到。”
“這食物?”
“這食物。”
“那你認為它是被——”
“思考時間,”埃勒里冷漠地說,“幾乎沒有了。”
等克萊爾小姐走了之後,他又仔細地四處查看,甚至只要是看起來有點不同的空碗櫃也不放過。他嘴唇緊閉,鎖上前門,口袋裡裝著波特太太給他的鑰匙,搭電梯到底層,再按了波特公寓的門鈴。
一個短小結實粗線條的男人來開門,他的帽子推在腦後。埃勒里看到飽受驚嚇的波特太太在他後面徘徊。
“這就是那個警察!”波特太太尖叫,“哈利,不要扯進去——”
“喔,你就是刑警。”矮小結實的男人大聲說道,不理會胖女人的話,“我是這裡的管理員——哈利·波特。我剛從工廠回來,我太太告訴我在圖科的公寓裡有點不對勁。到底是怎麼回事?”
“等一等,等一等,用不著驚慌,波特,”埃勒里說道,“很高興你在家。我急需一些資料,或許你可以提供。你們最近在這建築物的任何地方有沒有發現——死貓?”
波特張口結舌,而他的妻子則驚駭莫名:“那可真是奇怪了。當然有,波特太太說有一隻死在五C室裡——我從來沒有想到那些老婦人竟然會是——”
“你在哪裡發現的,有幾隻?”埃勒里打斷他的話。
“在下面的焚化爐,地下室。”
埃勒里拍一下大腿說:“當然是!我真是個大白痴。我都清楚了。焚化爐,嗯?總共有六隻,波特,對不對?”
波特太太目瞪口呆:“你怎麼知道的,老天爺?”
“焚化爐,”埃勒里嘀咕著,吸著他的下嘴唇,“骨頭,我猜想——頭蓋骨嗎?”
“沒錯,”波特叫道,他似乎很難過,“我本人發現的。每天早上我把焚化爐裡的灰清出來。六個貓的頭蓋骨及一些零散的骨頭。我四處查訪想知道究竟是哪個住戶把它們丟下來的,但他們全都裝聾作啞,誰也不承認。到現在為止大約有四五個星期了,幾乎是一個星期一隻,天殺的。我真想用我的手——”
“你確定你發現了六隻?”
“當然。”
“沒有其他值得懷疑的對象?”
“沒有。”
“多謝了。我相信不會再有其他的麻煩了,把整件事全都忘了吧。”然後埃勒里塞了一張鈔票到他手中就走了出去。
他並沒有走遠。事實上,他只是走到人行道上通往地下室的階梯處,五分鐘後他靜悄悄地回到五C室裡。
當克萊爾小姐傍晚回到五C室的門口時,她發現門被鎖上了。她聽到埃勒里在裡面講話,過不久則是電話聽筒掛上的聲音。再次確認之後,她按了電鈴,他立即出現,把她拉進去,無聲地把門關上,並把她帶進臥室。她跌坐在一張紫檀椅子裡,迷人的臉龐上有著深刻失望的表情。
“歷劫歸來,我看到出來,”他微笑著說道,“怎麼樣,小姐,運氣如何?”
“你淒慘地被判出局,”克萊爾小姐皺著眉說,“我很遺憾我幫不上什麼忙——”
“到底普魯提醫師怎麼說?”
“沒什麼值得鼓舞的。我喜歡普魯提醫師,即使他是個法醫而且在小姐面前還戴著一頂可怕的尖帽子,但我不能說我喜歡他的報告。他說你叫我送去的食物完全沒有問題!因為放久了而有一點腐爛,除此之外一切都很純淨。”
“這麼說不是太好了嗎?”埃勒里高興地說,“來,來,黛安娜,開心一點,這是你所能帶給我的最好的消息了。”
“最好的——”克萊爾小姐目瞪口呆地說。
“事實完美地取代了假設。貼身,青春,好比梅惠絲的胸罩。我們已經,”他拉了一張椅子麵對她坐下,“有結論了。另外,有沒有人看到你進這間公寓?”
“我溜進地下室從那裡搭電梯上來。沒有人看到我,我確定,但我不懂——”
“令人敬佩的效率。我相信我們還有一點時間。我獨自一人在這裡思考了大約一小時,對病態事件來說還算不錯。”埃勒里點了一根香煙,悠哉地把腿蹺起來,“克萊爾小姐,我相信你擁有智慧,加上女性特有的敏銳直覺。告訴我,為什麼一個幾乎完全癱瘓的富有老女人會在五個星期內偷偷買了六隻貓呢?”
克萊爾小姐聳聳肩:“我告訴過你我想不出來。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深不可測的秘密。”她的眼光盯住他的嘴唇。
“哎,這也不是真的這麼神秘。好吧,我來給你一個粗淺的概念。舉例來說,這麼個怪人在短時間內買了這麼多貓表示是——活體解剖。但圖科姐妹中沒有一人是科學家,所以這假設不成立。你說呢?”
“喔,是的,”克萊爾小姐屏息地說著,“我現在知道你指的是什麼了。尤菲妮亞也不可能要它們作陪的,因為她恨貓!”
“完全正確。讓我們再想想。是要抓老鼠嗎?不,波特太太說這幢屋子沒有老鼠。要配種嗎?不可能,薩利安的貓是公的,尤菲妮亞也只買公貓。再說,它們是普通的虎斑貓,人們不會為不入流的動物配種的。”
“她可能是買來當做禮品的,”克萊爾小姐皺著眉頭說,“那有可能。”
“是有可能,但我認為不是,”埃勒里冷淡地說,“你知道真相時就不是了。管理員在樓下的焚化爐灰堆裡發現六隻貓的骨骸,還有另外一隻死透了躺在那邊的浴缸裡。”——克萊爾小姐瞪著他看,說不出話來——“我們似乎已經涵蓋了看起來還算合理的論點。你有沒有更瘋狂的想法?”
克萊爾小姐蒼白如紙:“不會——不會是要它們的皮毛吧?”
“太棒了,”埃勒里大笑說道,“這確是瘋狂的想法之一。不,不是為了皮毛,我沒有在公寓裡找到任何皮毛。再者,不管是誰殺了浴缸中的貓,他留下的是血淋淋的並沒有剝皮的貓屍。我還想我們也可以拋棄更瘋狂的食物理論:文明人殺貓來吃可真是野蠻的行為。去嚇薩利安嗎?不可能,薩利安習慣貓咪也喜愛貓。去抓傷薩利安致死?這影射要有淬毒的爪子,但這樣一來對尤菲妮亞和薩利安的危險性是一樣多的。而且為什麼要六隻貓?來當做夜間的嚮導?但尤菲妮亞並不是瞎子,而且她從來不離開床。你還有其他想法嗎?”
“但你說的都很荒謬!”
“不要替我的邏輯推論下斷語。荒謬,或許吧,但在篩選狀況時,即使是明顯的無稽之談,我們也不能置之不理。”
“那麼我有一個不是毫無道理的想法,”克萊爾小姐突然說道,“純粹的仇恨。尤菲妮亞恨貓。正因為她不正常,我想,她買貓只是為了享受剷除它們的樂趣。”
“都是有綠眼睛而且大小完全相同的黑色公貓?”埃勒里搖搖頭,“她的狂熱極不可能會這麼獨特。況且早在薩利安向你買貓之前她就憎恨貓咪了。不,我所能想到的可能性只剩下一個了,克萊爾小姐。”他從椅子上跳起來,開始在地板上踱步。 “這不僅是碩果僅存的可能性,而且已經有許多證據加以證實……保護。”
“保護!”克萊爾小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為什麼,奎因先生。這怎麼可能?人們買狗來保護自己,不是貓。”
“我所指的不是那種保護,”埃勒里不耐煩地說,“我指的是一股求生的慾望和碰巧對貓類的仇恨,兩者混合後使得貓咪成為達到目的的理想工具。這真的是一件令人恐懼的事件,瑪麗安。從每一個角度都是。尤菲妮亞·圖科在害怕。怕什麼?怕因為她的錢而被謀殺。這在她寫給外甥摩頓的信裡表露無遺,足以佐證的則是她出了名的小氣,她不信任銀行和她不喜歡自己的親妹妹。一隻貓怎麼能夠保護她免於蓄意的謀殺呢?”
“下毒!”克萊爾小姐叫道。
“沒錯。當做一個食物品嚐者。有證據嗎?一大堆。尤菲妮亞一向都很晚才獨自用餐,顯示有某些秘密的活動。然後她在短時間內訂購了五隻貓。為什麼?很顯然,因為她每次從你這兒買來的貓都很盡忠職守,嚐了她的食物,然後都死了。貓咪被毒死了,被準備給尤菲妮亞的食物所毒死,所以她必須要重複訂購。最後一個證據,六隻貓類的骨骸在焚化爐裡。”
“可是她不能走路,”克萊爾小姐抗議,“那麼她怎麼能去丟棄屍體呢?”
“我猜想波特太太不知情地替她丟了。你一定記得波特太太說過尤菲妮亞常常在薩利安不在的時候叫她把垃圾拿到焚化爐去。那個打包好的'垃圾',我猜想,就是死貓的屍體。”
“但為什麼所有綠眼睛、黑色的公貓都一樣大?”
“不言而喻。為什麼?很明顯,是要騙過薩利安。因為薩利安的貓是某個尺寸,有綠眼睛的黑色公貓,尤菲妮亞就向你買同樣的動物。她唯一的理由是要薩利安相信,不管什麼時候出現在公寓內的貓就是她最早買的那隻貓。這當然就表示尤菲妮亞用薩利安的貓擋住了第一次的攻擊,所以薩利安的貓是第一隻中毒的。當它死了之後,尤菲妮亞向你買了另外一隻貓——而她妹妹並不知情。
“尤菲妮亞怎麼會認為她會被下毒呢,究竟下毒者是何時開始有這個念頭的,這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這或許只是巧合,或福至心靈——你永遠也別想弄懂瘋狂的老女人。”
“可是如果她想用那些貓來騙過薩利安的話,”克萊爾小姐低聲說話,嚇呆了,“那她是在懷疑——”
“正是。她懷疑她的妹妹試圖要毒死她。”
克萊爾小姐咬著嘴唇:“你可不可以給我一支——一支香煙?我——”——埃勒里無聲地答應了——“這是我所聽過的最可怕的事情。兩個老姐妹,在世上幾乎沒有親人,一個要依賴另一個的照顧,另一個則是為了生存,為了相互交疊的目的共同生活在一起——殘廢的人無助地保衛自己免於受到攻擊……”她感到不寒而栗,“那些可憐的人怎麼了,奎因先生?”
“好吧,讓我們來想一想。尤菲妮亞不見了。我們知道至少有六次毒害她的攻擊行動都沒有成功。我們可以合理地假設有第七次的行動,而且既然尤菲妮亞在神秘的狀況下失踪,那麼第七次的行動必然是成功的。”
“但你怎麼能確定她——她死了?”
“她在哪裡?”埃勒里冷冷地說,“此處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跑掉了。但她是完全無助的,她不能行走,沒有協助就無法起床。誰能幫助她?只有薩利安,她懷疑要毒死她的那個人。從她寫給外甥的信可以看出她不會去找薩利安。因為她不可能跑掉,因為她不見了,所以她一定是死了。現在,聽好了。尤菲妮亞透過她的食物知道,她是被毒害的目標,所以她採取了預防措施。那麼下毒者怎麼能在第七隻貓時突破她的防線呢?我們可以假設尤菲妮亞還是要貓品嚐了托盤上的食物。由普魯提醫師的報告,我們知道那些食物裡沒有毒。那麼那隻貓就不是因為食物裡的毒而死亡——由它被重擊致死可加以證明。但如果貓咪不是因為有毒的食物而死,尤菲妮亞也不會。但所有情況都顯示她一定是被毒死的。那麼那隻有一個解答:她不是因為吃下去的東西而是在吃的過程中被毒死的。”
“我不懂!”克萊爾小姐專注地說。
“餐具!”埃勒里叫道,“今天下午稍早時我告訴過你有別人拿過尤菲妮亞的刀子、湯匙和叉子。這難道不意味著下毒者在第七次的攻擊行動中是在餐具上下毒的?假如,舉例來說,叉子上被塗上一層無色無味的毒藥,乾燥之後就可以騙過尤菲妮亞了。貓用爪子拿東西吃——因為沒有人會用餐具餵貓咪——所以沒事;尤菲妮亞用有毒的餐具進食,所以死了。以心理學的角度來看,也是可以成立的。下毒者用同樣的方式試過六次都失敗了,第七次自然會想一點改變。這個改變成功了,而尤菲妮亞,死了。”
“但她的屍體——在哪裡——”
埃勒里突然臉色大變並無聲地轉向門口。他緊張地站立了一會兒,然後一語不發地把手放在克萊爾小姐僵硬的身上,粗魯地把她塞進臥室的一個衣櫥裡並關上門。克萊爾小姐差點因衣服的霉味而窒息,屏住氣不敢呼吸。她聽到前門傳來金屬與金屬的摩擦聲音。那一定是下毒者。他為什麼要回來?她狂亂地想著。他用的鑰匙不用說一定是複制的。稍早當他們嚇跑他時,他一定是由屋頂和火災逃生窗口進入公寓的,因為他不能使用鑰匙……可能就有一個人站在大廳裡……
她忍住尖叫,她的思緒被打斷就好像突然扭開了一個開關一樣。一陣沙啞、粗暴的聲音——掙扎的聲音——碰撞之聲……他們在打鬥!
克萊爾小姐看見了血光。她飛快打開櫥門並衝了出去。埃勒里在地板上交纏的手腳之間。一隻手拿著刀舉起來……克萊爾小姐跳起來立即以反射動作踢出去。有一陣尖銳的聲音,接著她退後,感到噁心,因為刀子從一隻斷了的手上掉落下來。
“克萊爾小姐——門!”埃勒里喘著氣說,並猛力地把膝蓋往下壓。克萊爾小姐微微地聽到敲門聲,她蹣跚地走過去。在她昏倒前記得的最後一件事就是一大群穿藍衣的警察經過她身邊,並撲向格鬥的人。
“現在都沒事了,”一個遙遠的聲音說道。克萊爾小姐張開眼睛,發現埃勒里·奎因先生冷靜而聖潔地彎腰望著她。她茫然地移動她的頭。那壁爐,那牆上的交叉雙劍……
“不要害怕,瑪麗安,”埃勒里微笑著說道,“這不是綁架。你已經完成了任務。都結束了,你現在躺在我公寓裡的睡椅上。”
“喔,”克萊爾小姐說著把她的腳放到地上,“我——我一定像個礙事的討厭鬼。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很圓滿地抓住了那個魔鬼。你現在休息一下,年輕的小姐,我去準備一些茶——”
“胡說!”克萊爾小姐急急地說,“我要知道你怎麼創造奇蹟。現在就說,別掃興!”
“你的話就是命令。那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你知道那個魔鬼要回來嗎?”
埃勒里聳聳肩:“這個可能性很高。尤菲妮亞被蓄意毒害,是因為她的錢。她一定是昨天被謀害的——你還記得昨天的牛奶瓶——或許是前天晚上。兇手殺了她後有沒有找到她的錢呢?那麼今天下午被我們嚇倒,先用東西堵住房門,再從窗口逃出去的人是誰呢?那一定就是兇手。但如果他事後又回來,那就是他犯案時沒有找到錢。也或許是因為犯案當時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他沒有時間尋找。不管怎樣,他回來時被我們嚇跑——可能就在他剛把床弄亂的時候。很可能他還是沒有找到錢。如果他沒有,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畢竟他殺人就是為了這個錢。所以我賭他會在自認為沒有危險的時候回來,而他果真如此。當你出去找普魯提醫師時,我打電話要求警方的協助。”
“你知道那是誰嗎?”
“喔,是的。這很清楚。下毒者的第一個條件是親近性,那就是說,為了要能重複下毒的行動,下毒者必須要能接近尤菲妮亞或她的食物,至少在行動展開的時候,那應該是五個星期以前。最明顯的嫌疑犯是她的妹妹。薩利安有動機——仇恨以及貪婪,當然還有機會,因為是她自己準備食物的。但我有很好的理由把她排除在外了。
“因為誰會殘忍地把第七隻公貓重擊致死呢?不用說,不是被害人就是兇手。但不可能是尤菲妮亞,因為貓是在浴室裡被殺的,而尤菲妮亞癱瘓在臥室的床上,無法行走。那麼就一定是兇手殺了貓。可是如果薩利安是兇手,她會用棍子把貓打死嗎,愛貓如她的人?完全不可置信,所以薩利安一定不是兇手。”
“那麼她——”
“我知道,薩利安發生什麼事了呢?”埃勒里面色凝重地說,“薩利安,恐怕已經追隨貓咪和她的姐姐而去了。兇手一定是打算殺了尤菲妮亞並栽贓給薩利安——因為她是最明顯的嫌疑犯。所以薩利安應該在現場。但她沒有,她的消失意味著她湊巧目睹兇案的發生,所以當場被兇手殺了滅口。他不會在其他任何情況下殺了她的。”
“你找到錢了嗎?”
“是的。分得很散,”埃勒里聳聳肩,“在尤菲妮亞放在床頭的聖經書頁之間,神來之筆,毫無疑問。”
“可是,”克萊爾小姐顫抖地問,“那些屍體……”
“當然是,”埃勒里慢吞吞地說,“焚化爐,這是最合理的處理方法。火能消除任何東西,要處理遺留下來的骨頭也不會有什麼困難……好啦,說這個也不用咬文嚼字的。你知道我的意思。”
“但那表示——在地板上的那個惡魔是誰?我從來沒有見過他。該不會是摩頓先生的父親吧……”
“不是。惡魔,克萊爾小姐,”埃勒里揚起眉毛,“與神智清明只有一線之隔是——”
“你先前叫我的是,”克萊爾小姐說道,“瑪麗安。”
埃勒里急促地說:“只有薩利安和尤菲妮亞住在那間公寓中,而下毒者有一個多月的吋間能接近殘廢者的食物——顯然沒受到懷疑。誰能有這種機會?只有一個人:那個人一個多月來都在傍晚和晚間——差不多晚餐的時間——裝潢公寓;那個人在化學工廠做事,所以比一般人了解且能取得毒藥;那個人負責照管焚化爐,所以他能夠處置被害者的骨骸而不會危及自身。
“一句話,”埃勒里說道,“這幢大樓的管理員——哈利·波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