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絕望的密室

第9章 第一節

絕望的密室 尹剑翔 5396 2018-03-15
暮色開始籠罩張家村,每到這個時候,村外都會瀰漫起一陣灰濛蒙的霧。聽村中的老人們說,這是因為張家村原來是一座古戰場,無數的戰士曾經戰死在這裡。 這些戰士死後,無人掩埋,屍骨任由野獸啃噬。戰士們都覺得冤屈,他們的怨念在傍晚時就聚集在一起,形成大霧。這些帶有邪氣的霧會讓夜晚外出的人迷失方向,不能找到回家的路。所以張家村的村民們一到傍晚時分,便都乖乖地呆在村中,絕對不會再出村,他們都怕被厲鬼纏上。 林玲知道,這只不過是愚昧的迷信罷了,因為張家村的旁邊就是一個坡度很緩的小山坡,而整個T市都處於比較潮濕的氣候中,小山坡中吹著終年不斷的山風,再加上樹林茂密,傍晚時溫度下降得很快,洪甫縣周圍的潮濕空氣在傍晚與小山坡上的冷空氣相遇,自然會起霧,這是典型的上坡霧現象。

但張家村像是一個隔絕的世界,村民們還是更願意相信這種詭異的迷霧是冤魂們在作祟。破舊且土氣的村莊被這股霧氣偽裝上了一層頗有神秘感的色彩,讓人覺得很不舒服的同時,也同樣有股刺激的感覺。 村子的西頭有人用白色帆布搭建起了一間簡陋的靈堂,靈堂外坐著一些怪異打扮的人。這些人身穿道服,卻並未戴著道冠,頭髮都是現代人的短平頭,他們手中拿著竽、簫、笛子等各種民族樂器,吹打著蹩腳的“音樂”。這些音樂也並非是什麼哀樂,而是各種各樣的現代民歌和流行歌曲。 先是《小白楊》,然後是《駝鈴》《三套車》《縴夫的愛》……這些曲子和現場的肅穆氣氛相差很遠。一些孩子在這些怪異打扮的道士中間竄來竄去,像是在看奇異的動物表演。

靈堂的兩邊擺著十八座屏風,左右兩邊各九個。屏風上畫的是十八層地獄的場景,左邊分別為上九層地獄,而右邊是下九層地獄。圖中描繪的是人在世間作惡,死後就要在十八層地獄中受到相應懲罰的內容。 地獄中罪名繁多,比如挑撥離間、貪污受賄、淫蕩、偷盜,甚至包括偷工減料、拐騙兒童這種罪行在其中都有相應的處罰辦法。很多村民都在這些屏風旁駐足觀看,像是饒有興趣地在博物館裡參觀文物一樣,其實他們都是在尋找與自己在世間所犯的“罪行”相應的懲罰。 林玲特意走到屏風前,仔細看著每一幅圖,圖畫基本沒有什麼畫功可言,相當粗糙,但是這些圖畫底下的文字卻寫得十分清晰。 林玲走到第十三層地獄前停了下來,據文字記載,這一層地獄叫血池地獄,懲罰的是那些在生前不孝敬父母、毆打老人的人。這幅畫顯示,這些人死後要被投放到血池之中去。

但是這幅畫畫得很奇怪,因為別的圖畫都是些例如大錘砸心、刀山油鍋、烈火焚身之類的殘忍懲罰,但是血池到底是什麼呢?被施以這樣刑罰的人會受到怎樣的折磨呢?畫上沒有文字作出對應的解釋。 林玲對於眼前這幅畫看得有點心驚,但是又不好向旁人詢問,怕引起這些村民的注意。 好在誰也不會在這樣嘈雜的喪禮上註意一個外鄉人的舉動,但林玲卻是在一刻不停地註視著周圍的環境和人。 靈堂的正向,擺著一口棺材,棺材被油成了暗紅色,有種肅穆的感覺。棺材前擺著一張供案,供案上點著三炷香,一股青煙隨著香頭上的紅光“扶搖直上”。靈堂外還搭著另一個簡易的帳篷,裡邊擺著幾張桌子,帳篷外是一個超大的爐灶,灶台旁邊擺著已經切好的菜品和各種作料,灶邊站著一個正在炒菜的廚子——此時他正在翻滾著大勺,給來弔唁的人們做飯。

靈堂外,村民們三三兩兩地坐在椅子上聊天,話題當然和這場白事有關。 “真是沒有想到孫紹這小子還算有良心,給柳老師辦了這麼風光的大葬。” “有良心個屁!你到現在見到他人了嗎?還不都是大家在忙乎。” “唉,柳老師這麼個好人,嫁給了孫紹,這輩子真是夠冤的。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你說那個人會不會來?” “誰?” “高鳳軍啊!一塊跟柳老師到咱們村來插隊的那個大高個!” “你怎麼想起他來了!” “不知道吧你!當年他來過!” “這事我知道啊!想帶柳老師走,可是柳老師不走。” “知道為啥柳老師不走不?” “跟孫紹都有兒子了,咋走?丟下孩子不管嗎?” “說你傻,你還真是傻!”

“傻,咋傻了俺!” “你看柳老師那兒子白白淨淨的,看他哪點長得像孫紹?” “餵!老張頭,這話可不能瞎說啊!回來讓孫紹聽見了,小心他打你悶棍!” “聽見了怕啥?這事村里的娘們還不都是這麼傳的!” “不過確實是很奇怪,那時柳老師好像一直和高鳳軍相好,後來卻突然嫁給了孫紹!而高鳳軍也神神秘秘地回城去了!” “反正這裡邊有事,而且不是什麼好事。” 林玲在一邊聽著兩個村民的閒話,一直在揣摩村民的意思,他們的意思好像是在懷疑——孫其名並不是孫紹的兒子,而是柳艷芳的老情人高鳳軍的。 林玲在想如果是這樣的話,柳艷芳到T市去,也可能根本不是去找兒子孫其名,而是去找高鳳軍。如果是這樣的話,刺傷柳艷芳,卻又有可能被柳艷芳反過來保護的嫌疑人就變成了兩個:親兒子孫其名和老情人高鳳軍。

林玲很想給胡玉言打一個電話,但很快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她並不能肯定高鳳軍此時就在T市,即便在,單單是因為兩個村民間的閒言碎語就去通知警方調查一個人,顯然是武斷的,所以,林玲決定繼續聽下去。 但是她哪裡知道,一場很熱鬧的事情開始了。 “瞧,孫紹出來了!”剛才還在說閒話的兩個男人,突然收了聲。 林玲順著兩個村民的眼神向胡同口望去,只見一個穿著黑色長袖上衣的男人走了過來,此人鼻眼還算端正,但是一個紅紅的酒糟鼻子,卻給注視他的人增加了幾分厭惡感。他面色土灰,精神顯得極差,走起路來也有種搖搖晃晃的感覺。 “這傢伙昨天晚上又喝酒去了,看來是到現在才醒!” “別管了,看熱鬧就是了。對了,柳老師的兒子沒有回來嗎?”

“沒看到,那小混球看來也是個沒良心的,這點倒有點像孫紹!” “唉,柳老師也真可憐,也沒個能給她披麻戴孝的人。” 村民們議論紛紛的同時,孫紹蹣跚著走進了靈堂,坐在了棺材前,用一雙無神的目光打量著周圍的村民。 村民都停止了議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孫紹,這種眼神不是同情,但也談不上是憤怒,它更像是人們受到了一種奇怪氣氛刺激所致。 “你們都來幹什麼?”孫紹終於開口了,話語中帶著一種埋怨的語氣。 眾人皆不答話。 這時,旁邊那些假道士的“樂曲”也停了下來,尷尬的氣氛顯得這場白事辦得實在有點多餘。 “有事的在這裡留下,沒事的趕緊滾蛋!俺這已經夠喪氣了,別在我這裡添堵!”孫紹用已經沙啞的音調對跟前的村民說道,不知道他是在針對所有人,還是在針對某個人。

“孫紹,你別耍混,大家今天來是送送柳老師!可不是因為你!”說話的人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他就站在靈堂的右邊,離孫紹最近。 孫紹看了看老人,一臉的不屑,“老支書,你算是村里的老人了!我不跟你計較!你要是沒事不滾,就在這站著。” 剛才那兩個在扯閒話的村民趕快走過去,想要勸老支書,讓他不要發作。 “孫紹,瞧瞧你這個鬼樣子,柳老師走了,你連一點傷心的表示都沒有,還喝成這樣。一日夫妻百日恩哪,難道你連這個都不懂?”老支書顯得怒不可遏,一點都沒有理會村民的勸阻。 “你們這幫傢伙少來這套,現在都來裝菩薩,當好人了,別以為俺不知道你們私下里咋議論我們家這點破事的,你們今天來不就是想看俺家熱鬧嗎?”

“你這個傢伙少放屁!你老婆死了,街里街坊的,大家來拜祭一下,難道還有什麼失禮之處嗎?” “哼!失禮?不就是想來蹭一頓大鍋飯嗎?你們來可曾帶著錢了嗎?每個人來的都要隨些份子錢吧!” “好呀,孫紹,你給你媳婦辦喪事,鬧了半天是惦記著份子錢呢。我知道給你那些份子錢,你準又拿去賭!所以,今天誰也不會給你份子錢。你老娘怕是等不到你給她養老送終了,今天俺們大家誰也不隨這份子,但是,你老娘的棺材錢,我們大家出!”老支書氣得臉上的肉突突直抖! “說得好聽,俺老娘死不死,關你們屁事,你們又不是她兒子。俺老娘的棺材錢自然是俺出,俺告訴你們,俺有的是錢!” “就你這個熊樣,怪不得連你兒子都不認你!”老支書見孫紹蠻橫,也氣得直戳他的痛處,絲毫沒留情面。

“俺兒子?俺哪有兒子?上學連家都不回,見了俺連聲爹都不喊,別以為俺不知道,那個小畜生是俺們家那個臭娘們和那個高鳳軍的野種!” “孫紹,你還要不要臉!你媳婦在家含辛茹苦,照顧你和你的老娘,到頭來她死了,你還要這樣糟踐她!”老支書已經忍無可忍。 “老支書,你是老人,俺讓你幾分。這話是輕的,要是哪天俺不高興了,到城裡去找那個高鳳軍,非要跟他把這事一五一十說清楚。”孫紹的聲音越來越大。 “不用你找,我來了!”突然,一個洪亮的聲音透過人群,傳到了孫紹和老支書的耳朵裡,這聲音讓所有的村民都回過頭看。 在人群中的林玲也被這個聲音所震撼,雖然離得遠,但已經可以從聲音裡感到一種迫人的氣勢。 只見一個身材高大、面骨突出的男人走出人群。他一身深褐色的西服,打著領帶,雖然臉上的皺紋和頭上的白髮已經不少了,但是卻可以依稀看出他年輕時的那張俊朗不凡的面容,即便是現在,他的外貌也會被冠以成功人士的標籤,甚至還會引得一些少女遐想一番。 孫紹和老支書看到這個男人,同時驚呼:“高鳳軍,是你?!” 高鳳軍走到了兩人的面前,六隻眼睛互望著,林玲在一旁細細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幕,一時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她很快掃了一下村口,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一輛轎車,車並沒有熄火,它的遠光燈打得異常明亮。 車燈照得人眼花,讓人在正面看不清楚車子的商標和牌照號,但應該是一款高檔轎車,肯定是高鳳軍開來的,而且就是在孫紹和老支書爭吵的那段時間開來的。 剛才還和孫紹吵架的老支書,卻突然站到了孫紹的陣營裡,他開始質問高鳳軍:“你來幹什麼?” “我來送送艷芳!”高鳳軍的話簡單明了。 “送艷芳?你早幹什麼去了?”村支書顯然是話中有話。 “老支書,既然她男人都不管這喪事,我來管總可以吧!”高鳳軍的話裡帶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氣勢。 “姓高的,俺們家的事不用你管!”孫紹此時顯得比剛才更加激動了。 高鳳軍轉頭瞅了瞅孫紹,“艷芳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可你這種雜種還活著,真是老天無眼啊!” “媽的,你罵誰?” “罵你了,我罵不著別人!”高鳳軍很明顯是在激孫紹的火兒。 孫紹被高鳳軍氣得臉色發紅,酒似乎也一下子就醒了,他攥緊了拳頭,突然向高鳳軍揮來。 高鳳軍一掌就接過了孫紹的拳頭,另一隻手牢牢地握住了孫紹的腕子,“打架嗎?當年你就不是個東西,到現在還死性不改!”說著高鳳軍一個別腿,輕易就把氣勢洶洶的孫紹踢翻在地。 這幾招乾淨利落,絲毫看不出高鳳軍已經上了年紀,看得旁邊的村民更是一陣驚呼。 孫紹倒也不耍賴,馬上爬了起來,指著高鳳軍的鼻子就臭罵起來,“操你媽!高鳳軍!你個西門慶,偷了人家的老婆,還打人,你小子等著!” 高鳳軍站在原地沒動,任由孫紹大罵。 孫紹見周圍並沒有人來幫自己,便一邊罵一邊退,從剛才過來的胡同,又繞了回去,但是,他的罵聲卻不絕於口。 眾村民見此情景,不敢管,他們只能聽著孫紹的罵聲越來越遠,不知道他朝著哪個方向去了。 高鳳軍聽到孫紹走遠,這才定下心來,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剛才孫紹坐的位置上。 “老支書,艷芳是屍首回來了,還是骨灰?” “骨灰!死在了城裡,沒辦法,只能火化,落不下全屍。”老支書好像也沒有了剛才質問高鳳軍的勇氣。 高鳳軍點了點頭,然後把凳子搬到了一邊,就坐在上面一句話也不說了。 村支書一看高鳳軍如此,也不好再說什麼。 這時大師傅來喊支書,“飯都做得了,要不要開飯?” “開飯?這飯吃個屁啊!誰他娘的還有心情吃飯!鬧心啊!都拿去倒掉!” 大師傅沒敢對正在氣頭上的村支書說啥,但他也知道飯菜不能倒掉,他此時能做的就是把爐灶的火先封了。 “柳老師教過俺們村不少娃,她走既然沒人給她披麻戴孝,就讓全村的娃們,有一個算一個都來給她行個禮,也算是大伙的一點心意了。”村支書的話像是說給高鳳軍聽的。高鳳軍沒有任何反應,像一座石像一樣端坐在旁邊。 孩子們很快就齊了,居然有五十多個小孩子,幾乎每家都有。他們都穿著麻布的孝服,戴著孝帽——這是老支書事先預備好的。 林玲本以為這是個很簡單的項目,每個孩子磕一個頭而已,估計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可是當孩子們開始磕頭的時候,林玲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是大錯特錯了,因為張家村的磕頭太有講究了。 孩子們先是要往前邁上兩步磕一個頭,然後再退一步磕一個頭,然後再往前上兩步磕一個,再往後退一步磕一個,直磕到棺材前,距離是二十米左右。 雖然,這樣磕頭費時且枯燥,但村中每個孩子都虔誠地完成了這項“任務”,沒有一點偷懶的跡象。 孩子們磕頭從晚上七點多一直到十點多才結束,不只孩子們困了,在一旁的大人們,也都沒有了剛才的精神,不住地打哈欠。 頭磕完了,村民們也都漸漸散去了,只留下幾個好事的閒散漢子,還留在靈堂前不肯走,盼望著還有什麼狀況出現,好看熱鬧。 林玲當然也是這少數的幾個沒走的人之一,她一直在想孫紹這三個多小時到底幹什麼去了?難道他真的只想在高鳳軍面前便宜便宜自己的嘴,然後再去做縮頭烏龜?一切都還不盡知。 林玲覺得腿有些酸痛,就在靈堂不起眼的一角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麵店的老闆已經給她介紹了他家的位置,林玲隨時都可以去他家休息。 但是她此時一點睏意都沒有,她還想看看,高鳳軍、村支書,還有那個孫紹會有什麼樣的動作。 這時,村支書也已經坐在了靈堂裡,就坐在了高鳳軍的對面,也是一句話都不說。 林玲就看著這兩個男人對坐著,用沉默來對峙。就在林玲觀望的耐心快要消耗殆盡的時候,狀況突然出現了變化。 高鳳軍緩緩地站了起來,把身子轉了過來,看著棺材。老支書也站了起來,把手放在高鳳軍的肩膀上,“你還是走吧,送也送過了,人死不能複生!” 這句話像是突然戳向了高鳳軍的傷痛,他突然趴在了柳艷芳的棺材上,沒有任何徵兆,張家村的上空響徹了一個男人發自肺腑的號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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