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空洞的十字架

第9章 第八章

空洞的十字架 东野圭吾 6270 2018-03-15
“媽媽,你怎麼了?” 聽到小翔的聲音,花惠終於回過神,發現自己緊緊抱著小翔。 “啊,對不起。”她鬆開兒子的身體,對他擠出笑容。 小翔露出納悶的表情問:“奶奶為什么生氣?” “因為……” 她思考著該怎麼回答,旁邊的拉門打開了。 “奶奶沒有生氣。”史也回答說。 “騙人,奶奶剛才生氣了。” “沒有生氣,即使奶奶生氣,也和小翔沒關係,和爸爸、媽媽也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嗎?”小翔轉頭看著花惠。 “嗯。”花惠只能點頭,年幼的兒子似乎無法釋懷。 “你不去看卡通嗎?”史也問。 “可以看嗎?”小翔問花惠。因為只有客廳有電視,剛才對他說,有客人要來,所以叫他不要看卡通DVD。

“可以啊。”花惠回答。 “太棒了。”小翔衝去客廳,她目送著兒子的背影離去後,看著丈夫。 “對不起。”史也說。 花惠搖了搖頭,“媽媽說的話很有道理。” 他皺起眉頭,“沒想到她會僱用偵探。” “恐怕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即使沒有這次的事,她早晚都會知道。” “她為什麼愛管別人家的閒事。” “話不能這麼說,因為這不能算是別人家的事。孫子不是兒子親生的,媳婦的父親又殺了人——任何母親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希望兒子離婚。”史也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抓了抓頭。 “聽我說,”花惠開了口,“真的不用離婚嗎?”他停下手,皺起眉頭,“你在說什麼啊?” “我覺得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我帶著小翔離開……”史也用力搖了搖手,“別說傻話了。”

“但是——” “這個問題不值得討論,而且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不再談這個問題嗎?”史也說完,轉身離開,打開門,走了出去。他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隨即上了樓。 花惠探頭看向客廳,小翔正坐在電視前。 茶几上放著撕破的報告,她走過去撿了起來。因為只是撕成兩半,所以並不影響閱讀。看到“田端”這個名字,她無法保持平靜。她再度發現,雖然內心的傷已經是陳年舊傷,卻完全沒有癒合。 花惠在椅子上坐下,從頭讀起。報告的內容幾乎都是正確的事實,但她覺得好像在看別人的經歷,也許是因為不願意回想起自己的過去。 當初聽說工廠在神奈川縣時,曾經以為是像橫濱那種高級的地方,但去了那里之後,發現是大小工廠林立的工業區。女子宿舍走路到工廠要二十分鐘,長長的走廊上有一排細長形的房間,廁所和流理台都是共享,但她還是為能夠獨立生活感到高興。

果然如她所料,工作本身很無趣。她被分配到小型馬達的線圈工廠,一開始負責查線圈是否有不良品。這個工作需要高度專注力,而且眼睛也很容易累。一問之下,知道只有年輕女工才適合這個工作,組長告訴她:“年紀大了,眼睛不好,專注力也變差時,就會被一腳踢開。”但是,和同事還有住在宿舍的朋友在一起時很開心。她向來對自己的容貌沒有自信,也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不過在參加和男子宿舍共同舉辦的派對時,有男生想要和她交往。她把自己的處子之身獻給了第二個男朋友。在總公司上班的他是菁英技術人員,當時她很期待可以嫁給那個男朋友,可惜他們的關係並沒有持續太久,男方向她提出分手。很久之後她才知道,原來那個男人另有女友。 二十四歲時,她搬出了女子宿舍。雖然宿舍的年齡限制是三十歲,但二十四歲搬離那裡成為不成文的規定。可能是暗示女工都要在二十四歲前結婚吧。

她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把戶籍地址從宿舍遷到租屋處時,同時申請辦理了分戶手續。她覺得終於和父親斷絕了關係,她離家之後,從來沒有和作造見過面,作造也從來沒有聯絡她。雖然只要向高中打聽,就可以查到花惠的工廠,可見作造也不想和她聯絡。 她的日子平凡,沒有任何刺激,每天都做同樣的事。她早就放棄了想被調去做事務工作的奢望,但繞線圈的工作越來越得心應手。有時候試驗品工廠也會請她製作特殊要求的線圈。無論再細的電線,她都可以繞得很平整,完全沒有重迭,只不過這種技術在其他職場完全派不上用場。 她曾經感到不安,不知道這種生活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其他同事紛紛結婚離職,公司也開始裁員。雖然這裡的薪水很低廉,但她沒有任何證照,也沒有專長,根本不可能換工作。

她在二十八歲生日那一天,遇見了田端佑二。她不想獨自過生日,剛好以前同住在女子宿舍的朋友打電話給她,邀她去喝酒。她想不到拒絕的理由,決定赴約。來到約定的那家店,才發現原來是聯誼。因為除了朋友以外,還有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是朋友的男朋友,另一個人是她男朋友帶來的朋友,那個朋友就是田端。 田端當時三十五、六歲,單身,自我介紹說在IT產業工作。花惠立刻覺得他和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她對計算機一無所知,雖然工廠也有計算機,但她只會一些基本的功能,每次只要有不懂的地方,就會立刻找後進幫忙。 而且他端正的長相正是花惠喜歡的類型,高大的身材和細長的手指都成為吸引她的魅力。他能言善道,即使是平淡的內容,也可以說得引人入勝。花惠對他一見鍾情。

“好,為了慶祝花惠的生日,我請大家喝香檳。”當他說這句話時,花惠的視線已經無法離開他的臉。 雙方交換電話後,花惠很快接到了他的電話。他在電話中說,還想要和她見面。花惠當然二話不說地答應了。她樂翻了天,在第二次約會後,就一起去了賓館。他在床上很溫柔體貼,花惠覺得這次應該可以很順利。 幾次約會後,她剛好遇到當初安排他們認識的朋友,說了和田端之間的事,那個朋友有點驚訝。 “原來你們在交往,真是意想不到的發展。” 她說,她不太了解田端這個人。 “他不是你男朋友的朋友嗎?” 那個朋友偏著頭說:“我男朋友也和他不熟,他們好像是在喝酒的時候認識的。” “原來是這樣。” 那也沒關係。花惠心想。即使日後舉辦婚禮,也不一定要請這個朋友。

她和田端每個月見面一、兩次,大部份都在橫濱。他也曾經去花惠家,然後在她家住一晚,但花惠從來沒有去過他家。因為他說,他和母親同住。 “曾經有人懷疑我有戀母情結,”田端皺著眉頭說,“但我爸死了,總不能丟著我媽不管。雖然很麻煩,但也沒辦法。”花惠聽了,不由得感到佩服。原來他這麼孝順母親。 問題在於他什麼時候帶花惠去見他的母親,只不過花惠無法催促他這件事,因為他從來沒有提過結婚這兩個字。 認識田端半年後,他終於提到和結婚有關的話題。他問花惠,手頭上有多少可以自由運用的資金。 “因為我們公司打算拓展新的業務,目前正在募集出資者。新的業務絕對會成功,所以我也決定出資。那個部門以後會成為一家獨立的公司,如果順利的話,我也許可以當上董事。目前正是關鍵,我要盡可能多找一些出資者,向公司展現實力,所以我在想,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幫忙。”花惠完全沒想到田端會和她提這種事,她也從來沒有想過投資的問題,更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你不必擔心,只要把錢交給我,其他麻煩的事都由我負責處理。”田端用熱誠的口吻對她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每個員工出資的金額有限度,但結婚的話,也可以用太太的名義出資,所以更有利。”聽到這句話,花惠動心了。這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說出“結婚”這兩個字。 花惠問他需要多少,他偏著頭,整起兩根手指。 “二十萬?” 田端聽到她的問答,把身體向後仰。 “怎麼可能?是兩百萬。” “嚇死我了,我從來沒買過這麼貴的東西。” “那不是買東西,只是把現金換成證券,可以隨時把錢拿回來。”田端一派輕鬆地回答,“如果有困難,只要一百萬也可以,另外一百萬,我去拜託別人。” “別人?” “我會想辦法,反正拜託別人也是工作的一部份。”花惠仍然對田端的工作內容一無所知,但想像他四處拜託別人的樣子,就不由得感到心疼。如果自己有能力,她想要幫他。花惠工作十年,雖然薪水很低,但她生活節儉,所以手頭有一些存款。

雖然她不是很想投資,但最後還是答應出資。田端樂不可支,說他終於可以對公司有交代了。看到他興奮的表情,花惠也感到高興。 “但這件事你不要告訴別人,因為這是極機密的消息。”田端叮嚀她。 但是,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不久之後,田端又說需要錢。 “之前的資金還是不夠,只要再出一百萬就好,有沒有辦法?”花惠感到很困惑,雖然他說“只要一百萬”,但對她來說,是一筆巨款。 “那些錢什麼時候可以還我?”她直接問他。 “要等那項業務開始進行,有利潤的時候……”田端歪著頭說,“如果你要我早一點還你,那隻能用我自己的錢慢慢還你。” “那倒不需要。” 這時,田端露出靈機一動的表情說:“那以後從我的零用錢中扣除。”

“零用錢……什麼意思?” 他搞笑似地輕輕攤開雙手。 “就是這個意思啊。咦?沒有零用錢?不會吧?”花惠知道自己的臉紅了。他的意思是指結婚之後。當她察覺到這一點後,立刻覺得錢的事根本不重要。於是,她再度答應出資。 之後又拿了幾次錢給田端。雖然田端每次都有不同的理由,但每次都暗示要結婚。花惠每次聽了,就像中了魔法,什麼都說不出口。 認識田端差不多兩年後,花惠的身體發生了變化。她的月經停了。她心想該不會懷孕了,去買了驗孕棒,出現了陽性反應。 她約了田端在咖啡廳見面,戰戰兢兢地告訴他這件事。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握住了她的手。 “是嗎?太好了。謝謝你,太謝謝了。”他神采飛揚地說。 “我可以生下來嗎?” “當然啊,那還用說,是我們的孩子啊。” 他握著花惠的手,凝視著她的眼睛說:“我們結婚吧。”花惠差一點喜極而泣,因為她原本以為田端會露出為難的表情。 “等一下,孩子什麼時候出生?”田端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嗯,時機剛好有點微妙。” “時機?” “嗯,不瞞你說——” 他說,他下個月要去紐約一陣子。因為新業務的重心在紐約,在業務步入軌道之前,他必須守在那裡。 “董事長無論如何都要派我去,說其他人靠不住。” “你要去那裡多久?” “短則三個月,長的話恐怕要半年。” 這樣的話,可以在孩子出生前回來。花惠稍微鬆了一口氣,對田端說:“既然是公司的安排,那也沒辦法。” “對不起,這麼重要的時期無法陪在你身旁。你要注意身體,不要累壞了。” “嗯,我知道。”花惠摸著自己的肚子,內心充滿幸福。 她去醫院檢查後,發現果然懷孕了。當她拿著超音波相片回家時,忍不住唱起了歌。 不久之後,她就向公司申請離職。當她說出離職理由時,上司和同事都為她感到高興,向來毒舌的組長還說:“剩餘品拍賣終於結束了。”她很少見到田端,因為他在出發去紐約前有很多事要處理,所以抽不出時間。花惠很想和他討論婚禮的事,也想去見他的母親,但遲遲沒有機會開口。 田端出發前一天上午,突然來家裡找她。 “我闖禍了,我把提款卡和存摺都放在寄去紐約的行李中,現在才想到,我沒辦法領錢。” “那怎麼行?你需要多少錢?” “我也不清楚,目前還不知道那裡的狀況,當然越多越好。” “好吧。” 花惠決定拿出原本不願意動用的錢。她帶著克枝留給她的存摺和印章,和田端一起去了銀行,領了一百萬圓整交給他。 “謝謝,幫了我的大忙。等那裡狀況穩定之後,我立刻寄錢給你。”田端說,不用去送他。因為他擔心孕婦一個人從機場回家不安全。 “你真容易擔心,好,那我就乖乖在家。” “那才對嘛,我出發前會打電話給你。”田端說完,轉身離開了。 這是花惠最後一次見到他,但直到更久之後,才意識到那是最後一次見面。 田端不時寫電子郵件給她,幾乎都是談工作的事,強調他很忙。 花惠獨自在家翻翻育兒雜誌,看看電視,有時候夢想一下兩個人的未來。她的腦海中只浮現幸福的影像,每天都快樂無比。 唯一的擔心,就是金錢的問題。雖然有一筆離職金,但金額並不高。因為目前都沒有收入,所以餘額當然越來越少。 田端雖然承諾很快會寄錢給她,但他去美國兩個月,也沒有收到分文。起初的郵件中不時為此道歉,但漸漸不再提這件事。 花惠心想也許他忘記了,於是就在電子郵件中暗示他,但遲遲沒有收到回复。好不容易收到回复,卻完全不提寄錢的事。 最後她鼓起勇氣,直接在電子郵件中告訴他,“我越來越沒錢了”,田端沒有立刻回复,她又寄了一封郵件,“如果可以,希望你馬上寄錢給我。”沒想到—— 田端從此杳無音信。過了好幾天,仍然沒有收到回复。花惠幾乎每天都寄電子郵件,但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她不由得擔心田端是不是在紐約出了什麼事。 電子郵件是可以聯絡到田端唯一的方法,她煩惱了很久,最後拿出了第一次見面時,田端給她的名片。上面有田端的內線電話,但她還是決定先打總機。 但是,電話中傳來“這個電話是空號”的聲音。花惠困惑不已,難道公司的總機號碼會改嗎? 她打電話去NTT的查號台,對方回答說,那個地址並沒有那家公司。花惠堅稱不可能有這種事,確認了好幾次,對方還是堅持沒有這家公司。 她拿著手機,陷入了茫然,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她想到也許公司搬家了,公司的名字也改了。可能只是田端忘記告訴她了。 她沒有計算機,所以去了網咖,在店員的指導下搜尋,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報導。 田端的公司之前的確存在,但兩年多前就倒閉了,剛好是花惠認識他不久之後,而且並沒有被其他公司併購。 花惠的腦筋一片混亂。田端說的那家公司又是怎麼回事?新業務、出資、紐約——各種字眼在她的腦海中穿梭,完全無法理出頭緒。 她不知所措,終於發現自己對田端一無所知。共同的朋友就是當初安排他們認識的那個朋友,即使去問她,恐怕也問不出任何事。 花惠持續寄電子郵件給田端,但是有一天,連郵件也無法寄達了。難道是他改了信箱? 花惠不知道該怎麼辦,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看著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越來越不安。懷孕第六個月,她的存款快見底了。 這時,她接到一通電話。是陌生的號碼。 她接起電話,對方劈頭就問:“你是町村花惠小姐嗎?”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是,請問你是哪位?” “我姓鈴木,你應該認識田端佑二吧?”女人問她。聽到田端的名字,她的心一沉。 “認識啊……” 自稱姓鈴木的女人停頓了一下問:“那你知道他死了嗎?你知道他闖平交道死了嗎?”因為對方的語氣太冷淡,花惠一下子無法理解對方在說什麼,停頓了幾秒,才發出“啊?”的聲音。 “你果然不知道。” “這是怎麼回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她驚叫著問道。 “兩個星期前,被中央線的電車輾死了。” “中央線?不可能,因為他在紐約……” “紐約?喔,原來他是這麼騙你的。” “騙我……” “町村小姐,我想你聽到這個消息應該很受打擊,但你聽清楚,你被騙了。他騙了你多少錢?” “啊?” “他拿了你的錢吧?我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五十萬。”對方說的每一句話都在花惠的腦海中發出巨響,她無法相信田端已經死了,更不可能相信這種話。 “你在聽嗎?你沒有給他錢嗎?” “有借他一點……” “我就知道,他是個寡廉鮮恥的騙子,騙了很多女人,也騙了不少錢。我想你應該不知道,他有老婆和孩子。”花惠覺得全身的血都沸騰起來,“怎麼會……”那個姓鈴木的女人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她得知田端闖平交道自殺後,透過報社的關係,查到了田端家的住址,終於發現了他的真面目。田端對她說,他是經營顧問公司的老闆,但那根本是空殼公司。她火冒三丈,調查了田端的物品,確認有沒有其他受害人。 “町村小姐,要不要成立被害人自救會?就這樣整天以淚洗面不是太不甘心了嗎?如果可以,至少想要拿回一點錢吧?”被害人自救會、以淚洗面——她完全沒有真實感,也覺得這一切不是真的。 “對不起,我不參加。” “為什麼?他不是騙了你的錢嗎?” “我的錢,那……沒關係。對不起,沒關係。”對方繼續說著什麼,但她說了聲:“對不起。”就掛上了電話,視線落在已經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她覺得不可能有這種荒唐事。一定是剛才的女人腦筋有問題。田端聽到自己懷孕,感到很高興,還對自己說“謝謝”,說“我們結婚吧”,那些話聽起來不像在說謊。 花惠再度去了網咖,想要調查新聞報導,想要確認“沒有”田端在兩個星期前自殺的事實。 然而,當她用幾個關鍵詞搜尋後發現的報導把她推入了絕望的深淵。 田端佑二死了。正如那個女人所說的,他衝進平交道自殺,報紙上說他的動機是“金錢方面的問題”。 花惠覺得身體好像被抽掉了什麼東西,無法繼續坐在椅子上。她從椅子上跌落下來,在漸漸遠去的意識中,聽到有人跑過來的聲音。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