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第31章 第二十八章

J·K·罗琳 7336 2018-03-15
第二天早晨五點鐘,羅賓捂得嚴嚴實實,戴著手套,坐上當天的第一班地鐵。她發間閃爍著雪花,背著小小的雙肩包,手裡拎著一個週末旅行袋,裡面裝著參加坎利夫夫人葬禮需要的黑西裝、大衣和鞋子。她不敢指望從德文郡回來後再回家一趟,打算把汽車還給租車公司後直奔國王十字車站。 坐在幾乎空無一人的車廂裡,她審視一下自己心裡對這一天的感覺,發現五味雜陳。她的主要情緒是興奮,因為相信斯特萊克肯定有確鑿的理由,要刻不容緩地去拜訪查德。羅賓已經非常信賴老闆的判斷和直覺。這也是讓馬修萬分惱火的事情之一。 馬修……羅賓戴黑手套的手不覺抓緊身邊旅行袋的把手。她不斷地對馬修撒謊。羅賓是個誠實的人,在他們交往的九年時間裡,從來沒說過謊,但最近卻謊話頻頻。有時是刻意隱瞞一些事情。星期天晚上,馬修打電話問她那天上班做了什麼,她簡單匯報了自己的活動,這個匯報是經過大量編輯加工的,省略了和斯特萊克一起去奎因被害的房子,在阿比恩酒吧吃午飯,當然啦,還有穿過西布朗普頓車站過街橋,斯特萊克把沉重的胳膊搭在她肩膀上等細節。

但是也有一些徹頭徹尾的謊言。就在昨天晚上,馬修像斯特萊克一樣問她,能不能請一天假,搭乘早一點的火車去約克郡。 “我試過了,”她說,想都沒想,謊話就脫口而出,“票都賣光了。這種天氣,你說呢?我想人們都情願乘火車,不敢冒險開車。我只能乘臥舖車。” 我還能怎麼說呢?羅賓想,漆黑的車窗裡映出她緊張的面容,他知道了事實肯定會大怒的。 事實是她想去德文郡,想幫助斯特萊克,想從電腦後面走出來,參與案件的調查,雖然她把公司管理工作做得井井有條,也獲得了很大的成就感。這有錯嗎?馬修認為有錯。這不是他所希望的。他希望羅賓去廣告公司,進入人力資源部門,拿幾乎兩倍的薪水。在倫敦生活開銷太大了。馬修想住一套大點的房子。羅賓猜想他是恨鐵不成鋼……還有斯特萊克。一種熟悉的失望感又抓住她的心:我們需要再進一個人了。他屢屢提到這個未來的搭檔,羅賓假定這個人具有某種神話般的特質:一個面容犀利的短髮女人,就像守衛在塔爾加斯路案發現場外的那個女警官一樣。各方面都能力超強,有專業素質,令羅賓望塵莫及,而且(在這間空蕩蕩的、燈火明亮的地鐵車廂裡,外面的世界漆黑一片,耳邊灌滿了嘈雜的噪音,她第一次把這句話說了出來)沒有一個馬修那樣的未婚夫拖她的後腿。

然而馬修是她生活的軸心,是固定不變的中心。她愛馬修,一直都愛。在她人生最艱難的時候,許多年輕男人都離開了她,馬修卻始終不離不棄。她願意嫁給馬修,而且很快就要嫁給他了。只是他們以前從未有過任何根本性的分歧。不知怎的,她的工作,她繼續給斯特萊克打工的決定,以及斯特萊克這個人,似乎使他們的關係出現了某種危險的因素,某種新的、不祥的東西……羅賓租的那輛豐田陸地巡洋艦,昨天夜裡泊在唐人街的立體停車場,那是離丹麥街最近的停車場之一,丹麥街是不能停車的。羅賓在黑暗中匆匆趕向多層大廈,腳下那雙平跟時裝鞋一步一滑,週末旅行袋在右手搖晃,她克制自己別再去想馬修,別再去想如果馬修知道她和斯特萊克單獨驅車六小時會怎麼想、怎麼說。羅賓把旅行袋放在後備箱裡,坐進駕駛座,設定好導航儀,調整暖氣,讓發動機轉動著給冰窖般的車內加熱。

斯特萊克遲到了一會兒,這可不像他的做派。羅賓為了消磨時間,開始熟悉車裡的各種控制裝置。她喜歡車,一直酷愛開車。十歲的時候,只要有人幫她鬆開手剎,她就能開著拖拉機在舅舅的農場裡轉悠。她考駕照一次通過,不像馬修。她已經學乖了,不拿這事去取笑他。 她瞥見後視鏡裡有動靜,便抬起頭來。斯特萊克穿著黑西裝,拄著雙拐,費力地朝車子走來,右腿的褲腳別了起來。 羅賓的心突然往下一沉,感到很難受,不是因為那條斷腿——她以前見過,而且是在更令她尷尬的情況下,而是因為從兩人認識以來,這是斯特萊克第一次在公開場合不戴假肢。 她下了車,一眼看見斯特萊克眉頭緊蹙,便後悔自己不該下車。 “想得真周到,租了輛四輪驅動。”他說,含蓄地警告羅賓不要談論他的腿。

“是啊,我想這種天氣最好這樣。”羅賓說。 斯特萊克繞到副駕駛座位。羅賓知道不能主動提供幫助。她可以感覺到斯特萊克在自己周圍設定了一片禁區,似乎在無聲地拒絕所有幫助和同情,但是羅賓擔心他靠自己的力量沒法順利坐進車裡。斯特萊克把雙拐扔到後座上,搖搖晃晃地站立片刻,然後,展示出羅賓從未見過的膂力,輕鬆地把自己送進車裡。 羅賓趕緊鑽回到座位上,關上車門,係好安全帶,把車倒出停車位。斯特萊克先發製人地拒絕了她的關切,這如同一堵牆橫在他倆之間,使她在同情之外又添一絲怨恨,他竟然在這麼小的程度上都不能接受她。她什麼時候對他大驚小怪,或像媽媽一樣過度關心他?她最多不過是遞給他撲熱息痛片……斯特萊克知道自己不可理喻,但意識到這點後他更加惱怒。早上醒來,膝蓋又紅又腫,疼得要命,顯然硬把假肢裝上是一種愚蠢的行為。他被迫像個小孩子一樣背著身子走下金屬樓梯。拄著雙拐穿過查令十字街結冰的路面時,那寥寥幾個冒著零度以下的嚴寒、一大早摸黑出來的路人都盯著他看。他真心不想回到這種狀態,可是有什麼辦法呢,都是因為一時疏忽,忘記了他不像夢裡的斯特萊克一樣,是個四肢健全的人。

至少,羅賓開車技術不錯,斯特萊克注意到了。他妹妹露西開起車來注意力不集中,很不靠譜。夏洛特開她那輛雷克薩斯時總是給斯特萊克帶來身體上的痛楚:極速闖紅燈,駛入單行線,抽煙,打手機,經常差點撞上自行車和剛剛停好的車打開的車門……自從“北歐海盜”在那條黃土路上、在他身邊爆炸之後,斯特萊克就發現他坐別人開的車很不自在,除非那人是專業司機。 良久的沉默之後,羅賓說:“背包裡有咖啡。” “什麼?” “背包裡——有個旅行小瓶。我想如果沒必要的話我們就不停車了。還有餅乾。” 雨刷器刮過片片雪花。 “你真是神了!”斯特萊克說,他的矜持土崩瓦解。他沒有吃早飯:試圖安裝假肢卻沒有成功,找一根別針把褲腿別起來,翻出雙拐,掙扎著走下樓梯,這些花了他雙倍的時間。羅賓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斯特萊克給自己倒了咖啡,吃了幾塊酥餅,飢餓感減輕後,他越來越欣賞羅賓駕馭這輛陌生車子的嫻熟技術了。 “馬修開的什麼車?”車子駛上波士頓莊園高架橋時,斯特萊克問道。 “沒開車,”羅賓說,“我們在倫敦沒買車。” “噢,不需要。”斯特萊克說,暗自想道,如果付給羅賓她應得的工資,他們或許就能買得起車了。 “那麼,你打算問丹尼爾·查德什麼呢?”羅賓問。 “許多問題呢,”斯特萊克說,一邊撣掉黑色西服上的餅乾屑,“首先,他是不是跟奎因吵過架,如果吵過,是為什麼而吵。我想不明白奎因——雖然他明顯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為什麼要去攻擊一個掌握著他的生計大權、並有錢把他告得翻不了身的人呢。”

斯特萊克嚼了一會兒酥餅,嚥下去後說道:“除非傑瑞·瓦德格拉夫說得對,奎因寫這本書時真的精神崩潰了,把他認為造成他書賣不好的每個人都狂轟濫炸一番。” 羅賓前一天在斯特萊克跟伊莉莎白·塔塞爾一起吃午飯時讀完了《家蠶》,此刻她說:“對於一個精神崩潰的人來說,這書寫得也太條理分明了吧?” “語法可能沒問題,但我相信許多人都會認為書中的內容過於瘋狂了。” “他的另外幾本書也差不多是這樣。” “別的都不像《家蠶》這樣不可理喻,”斯特萊克說,“《霍巴特的罪惡》和《巴爾扎克兄弟》都是有情節的。” “這本書也有情節。” “是嗎?也許,家蠶的徒步旅行只是為了能把對那些人的誹謗攻擊串起來?”

經過希斯羅機場的出口時,雪下得又大又密,他們談論著小說裡各種光怪陸離的內容,為那些跳躍的邏輯、荒謬的思路而發笑。高速公路兩邊的樹木看上去就像被灑了好幾噸糖霜。 “也許奎因是晚生了四百年,”斯特萊克說,一邊繼續吃著酥餅,“伊莉莎白·塔塞爾告訴我,有一部詹姆斯一世時期的複仇劇,描寫一具裝扮成女人的中了毒的骨架。大概是有人與之性交,然後死了。這有點像白鬼筆準備去……” “別說了。”羅賓似笑非笑地說,打了個寒戰。 可是斯特萊克打住話頭不是因為羅賓的抗議,也不是因為反感厭惡。他說話時潛意識深處有什麼東西忽地一閃。有人告訴過他……有人曾經說過……可是記憶像一道惱人的銀光,一閃而過,如同一隻小鯉魚嗖的鑽進水草。

“一具中了毒的骨架。”斯特萊克喃喃地說,想抓住那神出鬼沒的記憶,然而已經無跡可尋。 “我昨晚把《霍巴特的罪惡》也讀完了。”羅賓說著,超過一輛慢吞吞的普銳斯。 “你真是自討苦吃,”斯特萊克說,一邊去摸第六塊餅乾,“我認為你不會愛讀的。” “不喜歡,通篇都沒有。都是關於……” “一個陰陽人懷孕然後墮胎,因為孩子會干擾他在文學方面的抱負。”斯特萊克說。 “你也讀過!” “沒有,伊莉莎白·塔塞爾告訴我的。” “書裡有個血淋淋的麻袋。”羅賓說。 斯特萊克轉頭望著她蒼白的側臉,她嚴肅地望著前面的道路,眼睛時而掃一下後視鏡。 “裡面是什麼?” “那個流產的胎兒,”羅賓說,“太可怕了。”

斯特萊克仔細思考著這個資訊,這時車子經過梅登黑德鎮的路口。 “奇怪。”他最後說道。 “荒誕。”羅賓說。 “不,奇怪,”斯特萊克堅持道,“奎因在重複他自己。把《霍巴特的罪惡》裡的東西放進《家蠶》,這是第二件了。兩個陰陽人,兩個帶血的麻袋。為什麼呢?” “其實,”羅賓說,“它們並不完全一樣。在《家蠶》裡,帶血的麻袋不屬於陰陽人,裡面也沒有流產的胎兒……也許奎因的創造力枯竭了,”她說,“也許《家蠶》就像——就像他全部思想的最後一堆篝火。” “應該說是他職業生涯的火葬柴堆。” 斯特萊克陷入沉思,車窗外的景色越來越富有鄉村氣息。從樹木的間隙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雪野,白皚皚地橫陳於珠灰色的天空下,而大雪還在密集地朝汽車湧來。 “是這樣,”斯特萊克終於說道,“我認為有兩種可能。要么奎因真的精神崩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相信《家蠶》是一部傑作——或者,他想盡可能地製造麻煩,重複那些內容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 “是一把鑰匙,”斯特萊克說,“他想通過參考他的其他作品,證明人們理解他想在《家蠶》裡表達的東西。他想表達,又不想惹上誹謗罪。” 羅賓的目光沒有離開積雪覆蓋的高速公路,卻把臉朝他傾過去,皺起眉頭。 “你認為他完全是故意的?你認為他希望惹出這麼些麻煩?” “如果仔細想想就會發現,”斯特萊克說,“對於一個自私自利、感覺遲鈍、書賣不出去的男人來說,這是一個不錯的商業計劃。盡量製造出麻煩,讓整個倫敦都在議論這本書,受到法律訴訟的威脅,弄得許多人大為惱火,不指名不道姓地影射一位著名作家……然後突然消失,讓法院的傳票找不到他,最後,沒等有人出來阻止,就把它弄成電子書。” “可是,當伊莉莎白·塔塞爾告訴他不能給他出版時,他非常惱怒。” “是嗎?”斯特萊克若有所思地說,“也許他是裝的?他沒有纏著伊莉莎白趕緊讀書,就因為他準備上演一出轟轟烈烈的公開爭吵?他似乎是個有嚴重裸露癖的人。也許這都是他圖書促銷計劃的一部分。他認為羅珀·查德沒有充分地宣傳他的作品——我聽利奧諾拉說的。” “所以,你認為他在去見伊莉莎白·塔塞爾之前,就計劃好了要氣沖沖地離開飯店?” “有可能。”斯特萊克說。 “然後去塔爾加斯路?” “也許。” 太陽已經高高升起,銀裝素裹的樹梢熠熠閃爍。 “他如願以償了,對嗎?”斯特萊克說,瞇眼看著擋風玻璃上閃閃爍爍的千百個小冰點,“他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給他的書策劃出比這更好的行銷了。只可惜沒能活著看到自己上BBC新聞。” “哦,該死。”他突然低聲罵一句。 “怎麼了?” “我把餅乾都吃光了……對不起。”斯特萊克懊悔地說。 “沒關係,”羅賓說,覺得有點好笑,“我吃過早飯了。” “我沒吃。”斯特萊克坦白地說。 因為熱乎乎的咖啡、愉快的交談,以及羅賓對他無微不至的關心,他對談論傷腿的抵觸情緒漸漸消散。 “沒法把那該死的假肢裝上來。膝蓋腫得跟什麼似的,看來必須去找醫生看看了。我花了好長時間才把自己弄好。” 羅賓其實猜到了,但仍感謝他坦言相告。 他們經過一處高爾夫球場,一眼望不到頭的綿延起伏的白色,上面插著一些旗子,在冬日的天光下,積滿水的小坑如同擦得鋥亮的白蠟。車子快到斯溫登時,斯特萊克的電話響了。他看了看號碼(隱約以為是妮娜·拉塞爾斯又打來電話)發現是他的老同學伊爾莎。他還看見利奧諾拉·奎因六點半打來一個未接電話,不由心生憂慮,他當時肯定拄著雙拐,艱難地行走在查令十字街上。 “伊爾莎,你好,什麼事?” “實際上事情還挺多的。”她說。聲音顯得尖細而遙遠,斯特萊克聽出她是在車裡。 “利奧諾拉·奎因星期三給你打電話了嗎?” “打了,那天下午我們見了面,”她說,“我剛才又跟她通話了。她告訴我,她今天早晨想跟你說話,但電話打不通。” “是啊,我很早就出發了,沒接到她的電話。” “她允許我告訴你……” “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把她帶去審訊了。我正在去警察局的路上。” “媽的,”斯特萊克說,“媽的。他們找到了什麼?” “她告訴我,他們在她和奎因的臥室發現了照片。看樣子奎因喜歡被捆綁,還希望在被綁住時拍照留影,”伊爾莎用尖細的、不帶感情的聲音說,“利奧諾拉跟我說這些時就好像在聊園藝。” 他能聽見那邊倫敦市中心的車水馬龍聲。而在這裡的高速公路上,最響的聲音就是雨刷器的沙沙聲、大功率馬達持續不斷的嗡嗡聲,和偶爾某個莽撞的司機在滿天飛雪中超車的呼嘯聲。 “別人還以為她能明智地把那些照片處理掉呢。”斯特萊克說。 “我就假裝沒聽見你這個銷毀證據的建議吧。”伊爾莎佯裝嚴厲地說。 “那些照片不是最要命的證據,”斯特萊克說,“萬能的上帝啊,他們倆的性生活肯定很變態——不然利奧諾拉憑什麼能抓住奎因這樣的男人呢?安斯蒂斯的思想太純潔了,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他認為除了傳教士式體位,其他的一切都是犯罪傾向的有力證據。” “你對調查官的性生活習慣有哪些了解?”伊爾莎打趣地說。 “他就是我在阿富汗時一把拽到車後的那個傢伙。”斯特萊克嘟囔道。 “噢。”伊爾莎說。 “他打定主意要把利奧諾拉拿下。如果他們只找到這些,只有淫穢照片……” “不止這些。你知道奎因家有個帶鎖的儲藏間嗎?” 斯特萊克緊張地聽著,突然非常擔心。難道他錯了,徹頭徹尾地錯了——“他們找到了什麼?”他問,不再油腔滑調,“不是腸子吧?” “你說什麼?聽起來像是'不是腸子'!” “他們找到了什麼?”斯特萊克糾正自己的話。 “不知道,估計我到了那兒就能弄清。” “她還沒有被捕?” “只是被帶去審訊,但看得出來,他們確信是她幹的,我認為她還沒有意識到事態已經多嚴重。她給我打電話時,口口聲聲說女兒留在鄰居家了,女兒不高興了……” “那個女兒二十四歲,有學習障礙。” “噢,”伊爾莎說,“真不幸……好了,我快到了,先掛了。” “有消息告訴我。” “估計不會這麼快。我有一種感覺,恐怕時間不會短。” “媽的。”斯特萊克掛上電話時又罵了一句。 “出什麼事了?” 一輛巨大的油罐車從慢車道駛出來,想超過一輛後窗上貼著“車內有嬰兒”的本田思域。斯特萊克注視著油罐車龐大的銀色子彈頭車身在冰雪路面上急速搖擺,注意到羅賓放慢速度,留出更多的飛車空間,不由得暗自讚賞。 “員警把利奧諾拉帶去審訊了。” 羅賓大吃一驚。 “他們在奎因家的臥室裡找到奎因被捆綁的照片,還在一個帶鎖的儲藏間找到些別的東西,但伊爾莎還不知道是什麼……” 斯特萊克曾經有過這種體驗。瞬間從安靜轉為災難。時間像是放慢了速度。突然之間,每個感官都繃得緊緊的,都在尖叫。 油罐車失控了。 他聽見自己大喊一聲:“停車!”上次生死關頭他就是這麼做的。 可是羅賓一腳猛踩油門。汽車轟地衝出去。前面根本沒有空間可以通過。油罐車側翻在結冰的路面上,原地打轉,本田思域撞上油罐車,翻倒,車頂貼著道路一側往前滑行,一輛高爾夫和一輛賓士重重地撞在一起,難解難分,同時飛速沖向油罐車車身——他們朝道路一側的壕溝猛衝過去。他們的車與翻了個身的本田思域擦身而過。斯特萊克緊緊抓住車門把手,陸地巡洋艦如風馳電掣一般撞在顛簸的泥土地上——車子眼看就要紮進壕溝,也許會翻個底朝天——油罐車的車尾晃晃悠悠地朝他們撲來,形勢十分危險,然而他們的速度太快了,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過了油罐車——一記重重的顛簸,斯特萊克的腦袋撞在車頂上,他們又拐回到結冰的柏油馬路上,毫髮無傷,已到了數車相撞現場的另一邊。 “我靠……” 羅賓終於踩了剎車,不慌不忙地把車停在安全停車帶上,她的臉白得像飄在擋風玻璃上的雪花。 “那輛本田思域上有個孩子。” 沒等他再說一個字,羅賓就走了,把車門砰的一聲關上。 斯特萊克靠在椅背上,想去抓他的雙拐。他從沒像此刻這樣痛苦地感到自己是個廢物。剛把雙拐拽到前座上,他就听見警笛聲。他透過灑滿積雪的後窗,依稀看見遠處閃爍的藍光。員警已經來了。他是個缺了腿的累贅。斯特萊克罵罵咧咧地把雙拐扔回去。 十分鐘後,羅賓回到車裡。 “沒事,”她氣喘吁籲地說,“那小男孩好好的,他坐在安全座椅裡。油罐車司機滿身是血,但還清醒著……” “你沒事吧?” 羅賓在微微發抖,但聽了這個問題微微一笑。 “嗯,沒事。我只是害怕會看見一個慘死的孩子。” “好吧,”斯特萊克深深吸了口氣,說道,“你究竟是在哪兒學會這樣開車的?” “哦,我上過幾個高級駕駛課程。”羅賓聳了聳肩說,拂去擋住眼睛的濕髮。 斯特萊克瞪著她。 “什麼時候的事?” “我從大學退學後不久。當時我……我的狀態很糟糕,不怎麼出門。是我爸爸的主意。我一向都很喜歡車。” “就是為了有點事做,”她說,系上安全帶,打開點火開關,“在家的時候,我有時會到農場去練車。我舅舅有一大片地,他讓我在裡面開車。” 斯特萊克仍然呆呆地望著她。 “你真的不想再等一會兒……” “不用,我把姓名和電話留給他們了。我們該上路了。” 她換擋,把車緩緩駛上高速公路。斯特萊克盯著她平靜的側臉,怎麼也無法把目光挪開。她又專注地看著前面的道路,雙手自信而鬆弛地放在方向盤上。 “我在軍隊裡見過的一些防御駕駛員都沒你剛才的技術好,”他對羅賓說,“那些人給將軍開車,還專門接受過烈火逃生訓練,”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幾輛車被撞得橫七豎八,擋住了路,“我還是不知道你剛才是怎麼脫險的。” 差點發生的車禍沒能讓羅賓流淚,但聽了這些讚許和欣賞的話,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想不管不顧地痛哭一場。她強忍住情緒,輕輕笑了一聲,說道:“你也明白如果我當時剎車,車子就會直接撞上那輛油罐車。” “是啊,”斯特萊克說著也笑了,“真不明白我當時干嗎那麼說。”他遮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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